《送你一张船票》 第1章 [gl百合] 《送你一张船票gl》作者:一个白羊【完结+番外】 文案: -he,年龄差14岁 -冰山易碎御姐老师x冷血清醒年下道桥设计师 *** 十六岁,在闷热的初秋,苏音往教室走,许倾尘倚在讲桌前,黑衬衣,白西裤,苏音去她那报道,说:“老师。”许倾尘念了她的名字。 许倾尘人如其名,气质堪称完美,之后很多年里,苏音再也没有遇见过一个可以与她的完美气质相媲美的女人。 苏音知道许倾尘不喜欢她这样的学生,她说她也不喜欢许倾尘,但其实她挺难过的。 后来,不知是谁先走进谁的世界。 许倾尘离婚那天,在操场破乒乓球台旁,苏音陪了她整夜,风冷,她们同披一件校服。 “老师,你最喜欢什么电影。” “花样年华。” ——如果有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一起走? 小剧场一: 许倾尘又收到匿名信件了,薄薄一封,她默默将其放进抽屉,从不打开。 她以为封锁一切就能忘记。 可是越逃避,就越呼啸—— ——许倾尘,你为什么不肯要这张船票,为什么不肯跟我走? ——恶心。 ——什么恶心? ——你,还有这种爱,全都让我感觉无比恶心。 小剧场二: 许倾尘又见到苏音了。 在阳光里,在雨里,在天空里,在梦里,还有—— 虞枝的朋友圈里。 无人操场,许倾尘久久伫立在已经被拆掉的破乒乓球台处,她四下张望,可她什么都找不到了。 在不知道哪个平凡的日子里,苏音已经往前看了,只有她还留在过去。 那些记忆,已经慢慢消隐,苏音可能早就不记得她了。 想到这,许倾尘崩不住了,她流泪了,天地万物都因她脆弱而心碎,只有一个人没有—— 苏音。 小剧场三: ——我嫌你结过婚,嫌你脏,你听不懂吗,许倾尘,我他妈嫌你脏。 这句话是许倾尘心中的一根刺,怎么都拔不去。 说这话时,那人眼里满是厌恶和反感,如果眼神能做出什么,那许倾尘早被千刀万剐了。 那人不是别人,是许倾尘的爱人,现在正躺在她枕边,熟睡的苏音。 许倾尘辗转难眠。 睡前,她去亲吻苏音,用尽一切方式取悦她。她恨不得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她。 可苏音只是淡淡一句“我累了”。 再什么都没了。 任由许倾尘一个人尴尬在这个夜里,她脑海里一直回荡一句话—— 她是不是又嫌弃我脏了。 那个曾站在三尺讲台上,将女性魅力演绎淋漓尽致的许倾尘不见了。 在这段感情里,她把自己弄丢了。 她好爱苏音也好怕失去她,所以她总是吃醋,嫉妒,敏感,胡思乱想,没有安全感。 她流了一夜的泪,反复问自己: 我怎么就失去自己了呢。 小剧场四: 一次酒会,灯光昏暗。 人群中一女人最耀眼—— 她身着青色晚礼服,优雅摇晃酒杯,有人与她讲话,她轻扬红唇,尊贵又冷傲。 苏音走过去:“好久不见。” 女人抿口酒,满眼寒冰,淡漠地丢出一个字—— “滚。” 避雷: 1.师生存续期间无任何感情和亲密行为,无血缘关系 2.校园+社会,时间线十年 3.追妻火葬场,先年上追,后年下追,狗血+虐 4.不是完美人设,人物各自都有缺点 5.双c,非双初吻。心脏不强大勿入,会有令人不适情节 6.雷点很多,不一一避了,避不完 7.如果觉得写得不符合您预期的话,请及时止损 8.角色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请不要人身攻击我以及上升到我的家人 内容标签:都市,虐文,破镜重圆,追爱火葬场,主攻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音,许倾尘┃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追妻火葬场 立意:直面内心,要学会在困境中力挽狂澜。 第1章 船票 长水市地处北方。 市南与市北中间,隔着一条江,想从这头去往那头,仅需一张十元的船票。 正逢九月,开学季。 市南有学生向北走,市北有学生往南行。 渡口人挤人,谁也出不去。 乱了套。 疏散人群的工作人员嗓子快喊破,才稍奏效。大家自动走成两排,依次走出去。 多数人不耐烦,满是抱怨声。 唯有排末尾的苏音,平静地仿若未曾参与方才的混乱。 纯白极简卫衣,纯黑长裤。 她长得很精致,脸部轮廓流线漂亮,仪态也佳。 可唇太薄,一副薄情之相。好在她还有一双深情眼,眼里铺着一层光,让她整个人柔和许多。 人不可貌相。 谁又能知道,她其实是个桀骜性子,虽学习好,却不讨长辈喜欢。 太有个性了。 浮于表面的东西太假,平静是假的,实际上苏音心里早就开始骂骂咧咧。 她边跟着队伍小幅度挪动步子边看腕表。 第2章 七点半了。 开学第一天就迟到,还没来得及假模假样在新环境立人设,人设就崩了。 算了,立了也得崩。 也别演。 苏音从双肩包里拿出手机,打开q.q,看着那个已经很久没上线的灰色头像,眉头拧紧。 那个人,很久没出现了。 抬头看太阳,好刺眼,苏音将手搭在额头上,挡住强光。 可以不看,非要看。 这人,挺犟。 - 长水一中位于市北,是长水市唯一一所重点高中,师资力量雄厚,几乎每年都有清北苗子。 全校第一,应该就是好苗子了吧。今年印在成绩单最上面的名字是: 苏音。 迟到的那个人。 苏音到校时,操场上已经看不到什么人了。一开始她还假装跑两步,但身体素质太差,也就不跑了。 走到一楼大厅告示栏,她从贴在上面的分班表上找自己的名字。 她有轻度近视,字小,所以凑得很近。 只用几秒就找到了。 一班。 苏音正要走,磨蹭间,不经意间瞟到班主任名字:许倾尘。 转头就忘了。 往大厅里面走,右手边第一间教室就是高一一班了。 走廊静得要命,没有学生走动,苏音也没刻意放轻脚步,走到门口,轻敲下门。 教室里已经坐好的人全都看向她,包括站在讲台上的那个女人。 当视线与女人相撞时,苏音心魂定了两秒。 女人美得令人心醉。 皮肤白皙,脸庞冷艳无暇。眼神清素,红唇却妩媚。 她就像—— 热烈的冷冰。 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丝眼镜,斯文温雅,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长发呈自然棕色,发尾微带卷,垂在直板的后背上。 一缕发丝随着她低头走下讲台的动作,飘向右眼,她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将其拂至耳后。 转瞬间,她随意地倚在讲桌前,完美绝伦的身材衬出千万种风情。 明明她穿着很简单。 黑衬衣,白西裤。 真是个尊贵又迷人的女人。 但当她用淡淡的眼神看人时,一股子让人欲罢不能的厌世感就出来了。 太具压迫感,苏音也因此回过神。 她记忆力很好,即使刚才只是瞥一眼,她还是记起,这个女人叫许倾尘。 苏音又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这回看的是—— 青筋暴起的手,还有,右手无名指上闪闪发亮的钻戒。 她结婚了? 苏音知道这样打量人不礼貌,却还是无法控制地又多看了几眼。 许倾尘被看得不舒服,不悦地抬起下巴,字正腔圆道:“进来。” 声音很清很净,像被春水润过一般,敲打着人心砰砰直跳。 苏音抿了下薄唇,也不知是为了掩饰什么,懒散地笑了笑。 向前迈出几步,走至许倾尘面前,平视她,从她的眼镜片中找到自己的倒影—— 站姿慵懒,双肩包斜斜地背在左肩,活像个叛逆少女。 苏音知道大人都不喜欢她这副模样,她也不用他们喜欢,她抬着清澈的眸子,嗓音清亮道了声:“老师。” 许倾尘眼中没有情绪,薄唇勾了个弧度,不是笑意。 应该是,无奈。 她拿起讲桌上的名册扫了一眼,后在苏音名字后面打上对号。 “苏音。” 许倾尘念了她的名字,语调冷硬。 苏音点下头,朝北边最后一排仅剩的一个空座走过去。 她不收身上的刺。 即使她看出许倾尘对她印象不佳,或者可以说不喜欢。 又怎样呢? 苏音不在乎,她不会为了任何人改变自己。 一个老师而已,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 苏音心说。 - 重点班的学生大多目标明确,谁又会抢最后一排的位置,不是适合听课的优质位置。 不过… 是个偷懒的好地方。 苏音刚好坐在后门门口,教室窗和走廊窗都开着,她可以吹到过堂风,这个闷热的初秋因此凉爽了许多。 心情还不错。 许倾尘正在前面讲新学期的注意事项,苏音将凳子拉到靠墙,倚在椅背上,抱着臂,翘起二郎腿。 她在看许倾尘。 教室太大了,大到如果苏音不眯起眼,根本无法清楚地看到许倾尘的脸。 听着她的声音,苏音不禁感慨: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女人,将女性的柔美和优雅演绎得那么透彻。 有许倾尘存在的地方,苏音很难置身事外,因为她欣赏美。 而许倾尘,刚好够美。 苏音就那样,直勾勾地,直勾勾地…盯着她,但这双眼,其实空空如也。 她只是在看一个人。 无关其他。 “…现在所有同学去宿舍楼整理床铺,行李是学校统一下发的,生活用品学校超市有售卖。” 许倾尘将宿舍表往黑板上贴,背身道:“去吧,给你们两个小时时间。” 话音刚落,大家纷纷往外涌。 苏音没动,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摆弄了半天的手机塞到桌洞最里面,然后从后门走出去。 第3章 她没走几步,突然想到还没去看宿舍表,正打算从前门进去,看见站在门口的许倾尘。 她站得笔直,湿润的眼在望窗子,金色的阳光穿透玻璃笼罩在她周身。 她整个人散发出独特的光芒。 很温柔很温柔。 至少在苏音眼里,是这样。 只几步,走了有很久。 或许是这份注视太明目张胆,许倾尘察觉到,分了一点眼神给苏音。 淡漠的,令人敬畏的。 如果是别人,应该就怕了。但苏音不怕,她长这么大,还没怕过什么。 她竟然笑了。 松松垮垮的笑,不如不笑。 许倾尘敛眸,清透的眸底多了几分冰寒。她对苏音本就不多的好感度,又少了些许。 苏音没放在心上,走到距许倾尘只有一步距离时,她偏身想往教室里走。 一股甘洌的薄荷气息游离在空气中,缓缓发酵,直逼心口… 苏音闻醉了,脑袋里蹦出几个字:许倾尘是薄荷味道的。 安逸是被许倾尘的话打断的。 “你等一下。” 苏音:“嗯?” 没有回应。她一头雾水。 许倾尘淡淡道:“出来,别挡着别人。” 苏音点头,向后退了几步,倚着靠窗的那面墙站着,她的额头渗出了一丝汗珠,更结实地往墙上靠了靠,舔了下唇。 她有点不舒服。 许倾尘也跟出来了。 她上下扫了苏音一眼道:“你是不会站吗,没人教过你吗?” 没人教。 呵,是没人教啊。 心脏被刺了一下。 苏音低眉垂眼,眼神中闪过无边的自嘲之色,但她用漫不经心掩饰住了。 她轻耸下肩,以更闲散之态站着,一滴又一滴冷汗顺着额角向下滴。 心慌难耐,苏音捂住胸口。 在她做出这个动作的同时,那阵薄荷香气在渐渐走远。 苏音没看,但凭着高跟鞋的声音,她判断出许倾尘在往后门的方向走。 苏音没心思去猜。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瓶药,倒出药丸送进嘴里,没水直接吞。 真苦,真难咽。 不过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这时,许倾尘走过来了,手里攥着个四方手机,刚刚被苏音藏起来的那部。 教室里人已经走空了。 许倾尘走到苏音面前,看也没看她一眼,只丢下一句话,“你跟我进来。” 苏音擦了把汗,跟着她进了教室。 许倾尘走到讲桌前就停下脚步,边整理桌上材料边问:“为什么带手机来学校?” 苏音不适地喘口气,斟酌几秒后说:“我不知道不让带手机。” 没个认错态度。 许倾尘不喜欢没态度的人,她放下手中材料,凝思片刻道:“不知道,很好。” 苏音:“嗯。” 许倾尘:“你…” 她忍住脾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一名的学生,哪个老师会不喜欢。但这么有个性的第一,许倾尘实在喜欢不起来。 她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学生。 这种桀骜,真像只刺猬,逢人就刺,说不出一句好听的话。 许倾尘不想给自己找气受,选择放弃与之沟通,她将教案和手机一并拿起。 见她要走,苏音开了口,“老师,可以把手机还给我吗?” 许倾尘仿佛没听见,越过她走了,几秒后,高跟鞋踩踏地面的声音停住。 一声很轻的嗓音响起,“万字检讨加口头道歉,我就还你。” 刺猬的刺,就该拔掉。 这是许倾尘在这一刻,萌生的念头。 苏音抬手,摸了一把薄荷味的空气,算了,手机就不要了。 她不会跟任何人道歉,永远不会。 走廊里。 许倾尘从地上捡到一团纸,看起来不是垃圾,她打开看,是一张船票。 【市南码头→市北码头】 【2011-09-01】 【普舱-16座】 【乘船人:苏音】 垃圾桶就在眼前,许倾尘却没扔,她回头往教室看了一眼,后将船票夹到了那堆材料中间。 不扔了。 初秋了。 苏音站在无人教室,那不肯屈服的背影,疼痛了整个宇宙。 包括宇宙里的她。 第2章 背影 这届学生运气不错,宿舍楼是去年重修的,很新的六层楼。 教师宿舍在一楼,学生宿舍在二至六楼。 男女宿舍一东一西,隔了整个操场,学校在防止男女生交往过密方面,一向做得谨慎。 苏音背着装满换洗衣物的包,先去买生活用品,然后去宿舍一楼报尺码,领了两套校服,再去领行李,就上楼了。 她的宿舍在二楼。 207。 楼梯右拐第三间,上下楼倒是方便,苏音走到门口,直接推门而入。 四张床,上床下桌。 一个女孩正在擦桌子。 她长得很清瘦,侧脸像刀削一般,周身一点温度都找不到。 是个冰冷的人。 从苏音进门到现在,她连头都没抬过,只专心做自己的事。 这人太闷了。 苏音放下行李,将背包放到离门口最近的桌子上,拉开凳子坐了下去。 第4章 她需要先喘口气。 感觉热,苏音便去背包里拿湿纸巾,她刚拉开拉链,有敲门声响起,紧接着,门被推开了。 苏音下意识转头。 是— 许倾尘。 她来干什么? 怎么,追着要检讨追到宿舍里来了? 苏音安安静静地眨眼,轻轻地呼吸着,当眼神与许倾尘交汇上。 她应该是有在期待什么的。 却不自知。 直到许倾尘走向别人,苏音不声不响低了眼,继续去找湿纸巾。 身子却悄然偏了些。 又不自知。 许倾尘:“清词,还适应吗?” 许清词一改刚才的冷淡模样,笑着握住许倾尘的胳膊,晃了两下。 “不适应,姐,我不想住校。” 撒娇的音调。 苏音弯起眉目,偷偷笑了。 没发出声音。 她以为无人知晓,殊不知她那高高扬起的苹果肌,全被在她身后的许倾尘看了去。 不讨喜的刺猬原来还有可爱一面。许倾尘的眉轻轻抬起,又缓缓落下, 她拍了拍许清词肩膀,“别想了,不可能,老实待着,别给我惹事。” 许清词:“我能惹什么事。” 苏音回了头。 那双血管都要爆开的像蛇一般攀爬在许倾尘手上的青筋,刺激着苏音的神经。 精致的性感。 苏音喜欢这双手,仅仅是这双手。 她就这样看着,可许倾尘却没看她。太吝啬了,半点眼神都不给。 苏音抿下唇,转过头。 许倾尘这才开口讲:“给我省点心。” 许清词抿嘴一笑,“好。” 许倾尘看了她一眼,最后目光停留在苏音身上,说道:“一班和二班各自多出一个人,所以给你们拼了一个寝室。” 许清词:“再没别人了?” 许倾尘:“嗯。” 屋子里太闷,她想开个窗,身子正半转,苏音站了起来,眼一黑,她扶住桌子,低着头。 许倾尘意识到不对劲,走到她身边,询问说:“你怎么了,苏音?” 这是许倾尘第二次念她的名字。 第一次,带着如深水一般的冷漠,没有这一声好听。 因为,这一遍。 在苏音没去看的许倾尘的眼里,温暖冲破冷漠逆流而上,她慷慨出温柔的两个字:苏音。 是温柔也。 这个意识一旦产生,便在苏音心中跳跃,翻滚,最终,在心底栽培出了什么。 苏音的手更深地往硬木的桌子里钻,她轻声说:“没事老师,起来猛了。” 许倾尘点点头。 随后去把窗子打开,交代了许清词几句,她又走回苏音面前。 苏音缓好了,疑惑地等她讲话。 许倾尘用无人可懂的眼神看着苏音,阳光笼在她们头顶,许倾尘说:“收拾完来找我。” 苏音:“……” 她想问,我该去哪找你。 许倾尘主动说了。 “一楼最东边的教室。”她边说边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 苏音愣着。 她在看许倾尘的背影,她的背好薄,缭绕着一种青烟向高空飘浮的脆弱虚无感。 容易让感觉到这种感觉的人冲动。 如果能从身后拥住她就好了,狠狠地揉掉她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拥住她… 苏音将湿纸巾拍在桌上,好笑地摇头,她到底在想什么鬼东西啊。 离谱。 - 许倾尘不会笑。 当苏音站在她的办公桌前,她草率地在心里吐槽说。 办公室就她们两个人。 苏音已经换上校服,土土的蓝色。 她似乎对这身衣服并不满意,拉链也不拉,就那么敞着。 吊儿郎当。 虽然用这四个字来形容一个女孩不是很妥当,但这就是许倾尘此刻心中所想。 许倾尘皱了眉。 苏音不解道:“怎么了,老师?” 许倾尘眉头松了松,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盒子,“你把校服拉链拉好。” 苏音低头看了看,“哦。”不是很情愿地拉上了,完事以后,她还像小学生一样汇报,“老师,好了。” “嗯。”许倾尘淡淡的,眉头却舒展开了。 随后,她将桌上的盒子推过去,“这个你拿去。” 一个漂亮的心形盒子。 这… 苏音拿出揣在衣服口袋里的手,拿起盒子问:“这是什么啊?” 许倾尘:“巧克力。” 苏音:“……” 许倾尘:“你不是低血糖吗?” 苏音忍不住心上一软,她表面对什么都不在乎,实际上她特容易被感动。 最受不了被人关心了。 苏音想:其实许倾尘也挺好的,或许她可以假装懂事,让她少讨厌自己一点。 许倾尘当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说:“你回教室吧。” 苏音:“好。” 转身,她说:“谢谢老师。”过两秒,她又说:“检讨我今晚就写。” 一股脑说完,她就走了。 走出去,苏音低头看盒子,眉飞眼笑,看到鞋带开了,她将盒子放到一边,系起鞋带。 第5章 在她蹲下身子之际,一个男人经过她身边,在看到那个盒子时,他脸沉了下去。 男人个高,五官硬朗。 穿衬衫西裤,活脱一个衣架子,头发剪得很短,蛮帅。 苏音系好鞋带,男人进了办公室。 “老婆。”浑厚又腻人的声音。 门虚掩着,苏音听得很清楚。她在摆弄已经系好的鞋带,并未起身。 许倾尘不悦道:“这是学校。” 紧接着,里面传出推搡以及刺耳的凳子与地面摩擦的声响。 男人很凶,“许倾尘,你什么意思,为什么把我送你的礼物给别人?” 苏音心里一紧。 许倾尘语气很冷,“我不喜欢吃巧克力,不喜欢就给她了。” 男人重重拍了桌子。 他再讲话因愤怒已经变得走调,“今晚我也不回家了。” 说完,他把门摔了。 走了。 苏音站在原地,心里很不是滋味。鬼使神差地,她上前两步。 透过敞开的门,看见门里面的许倾尘—— 头发乱了。 充满极致诱惑的左手正在揉胳膊,一下,又一下,后来,手不动了。 她紧紧攥着衣袖。 手在颤抖。 长发完全将她的脸遮住,苏音无法看到她的表情,她应该很难过吧,但她的后背依然那样笔挺,过一阵,手也不抖了。 她将头发撩上去,随意挽起,找了个夹子夹住,松松散散地,拿起笔继续写教案。 平静如水。 似乎这件事对她并未产生任何影响,她不关心男人回不回家,什么都不关心。 这般淡漠世事的态度,让每一个在这世上苟延残喘的普通人都忍不住想亲近她。 人总是想从别人身上寻找自己没有的东西,缺什么想要什么。 苏音心中百感交集。 她在想:她不会笑,难道也不会哭吗? 许倾尘这样的女人,只会是别人的劫,大概永远不会有人成为她的劫。 在有人朝这边走来时,苏音收起乱七八糟的想法,朝教室走去,她不再回忆这件事。 那盒巧克力,被她塞到桌子最里面。这个讨人厌的男人买的东西,不要也罢。 她又将校服拉链拉下来。 至于写检讨的事,也将其抛诸脑后,她不打算写了。 算了,答应别人的事要做到。 虽然,许倾尘并不会在意。 - 下午开始正式上课了。 每个班级都是只上两节班主任的课,一班上政治,许倾尘教政治。 大家忙了一上午,又是收拾寝室又是打扫教室,哪有心思上课。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大部分人都没有精气神。 临上课前两分钟,许倾尘走进教室,她在黑衬衣外头加了一件纯白薄衫。 一身白,堪称仙子。 将教案和课本放到讲桌上,她拿起一根粉笔,背身写板书。 苏音的桌上摊着白纸,她攥着笔,笔尖抵在纸上,她抬着头。 在看许倾尘。 上课铃响了。 许倾尘也写完最后一个字,收尾动作干脆利落,她将粉笔扔回粉笔盒,拍了拍手上的粉尘。 苏音甩甩头,低眼一看,笔墨将白纸印出一个很深的黑痕。 刚才,是走神了? 苏音埋下头。 许倾尘讲话了。 “靠窗的同学把窗帘拉一下。”向后望了一眼,她又说:“苏音,把后门关上。” 正在写的字写偏了。 苏音无奈,起身把门关上后,又快速地埋头写检讨了。 许倾尘说:“看你们困得都睁不开眼,现在是一点,你们可以睡到一点半。” 大家躁动起来。 “老师,你也太好了吧。” 许倾尘不吃这套,她摆手示意他们安静。 “抓紧时间,现在你们只剩二十九分钟了。” 这话果然有用,大家纷纷趴下,谁都想利用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一下。 不能辜负许老师的好意。 只有一个人,与之格格不入。 苏音坐得很直,眉头紧簇,在飞快且专注地写字。 许倾尘站在讲台上,身后是墨绿色黑板,身前是她的学生们。 她从四十七人中,唯独望向苏音。这个身上有刺,却很独特的女孩。 认真起来,也不是那么不讨喜。 还漂浮在空气里的粉笔灰落在她的眉尖,许倾尘忽然笑了。 第3章 磁场 半小时过得很快。 大家很有时间观念,在28分左右,基本全都醒了,已经有人开始记笔记了。 这一觉,管用得很。 许倾尘示意窗边同学将窗帘拉开后,往讲台下走了几步。 在第四排的位置站住。 她唤道:“苏音。” 苏音抬眼一望,四目相对。 在你看我我看你的秒钟里,难免会焚毁零星距离,很难解释是为什么。 或许是磁场合得来。 不然。 看千万眼,都白费。 苏音迟迟不低头,她在贪享这个转瞬即逝,忘了喘气,胸口一股热流烫得她不知所措。 在眷恋什么。 苏音给不出自己答案。 别看了。 第6章 不要再看了。 苏音一遍遍提醒,又一遍遍自我粉碎。 许倾尘忧郁的眼,时刻含着水,像堕落人间的流浪诗人。 苏音不自然地眨眼,低了头。 那股热流消失了。 苏音想起许倾尘在办公室的那阵颤抖,或许刚才那一眼,短暂地在她与她的心之间,架起一座桥。 她感知到了她的不容易。 苏音表情凝重起来。 ——那双湿漓漓的眼,不能流泪。谁让她流泪了,谁就该死。 这秒之前,苏音喜欢许倾尘的手。 这秒之后,苏音喜欢许倾尘的手,和许倾尘的眼。 仅此而已。 苏音在想七想八时,许倾尘走到她桌前,右手扣在桌面,敲了两下。 指节纤细,褪色的白。 只是。 这个看起来价值不菲的婚戒。 配不上她… 不,是配不上她的手。 苏音在心中改口。 许倾尘看着苏音,总感觉她怪怪的,又说不出哪里怪。 总之,看顺眼了许多。 没有上午那样招人烦了。 人与人之间的磁场真奇妙。 其实也不是。 也许是女人心似水,女人更容易体谅女人。一个态度端正,另一个心就软了。 虽说,苏音还是女孩。但女孩长大以后,也是女人。这样想,没差。 眼瞅着到一点半了,许倾尘不再耽搁,说道:“把后门打开。” 苏音说“好”。 话讲完,许倾尘没走,右手撑在苏音桌面,将声音提高几度,“同学们准备好必修一,再给大家两分钟,记下板书,稍后我们开始正式讲课。” 苏音开完门,将检讨收起来。抬头看黑板,可眼睛眯了又眯,还是看不清。 是该配一副眼镜了。 “你怎么不写?”许倾尘问。 苏音边揉眼睛边说:“老师,我看不清。” 许倾尘:“近视多少度?” 苏音:“没测过,一百左右吧。” 她揉眼,眼皮快要揉肿时,一副银丝眼镜出现在她桌面。 “先用这个。” 这… 精细的银边镀着一层光,镜片干净得不沾半点尘,它的主人,一定有很严重的洁癖。 那,把眼镜借给别人戴。 她不嫌弃吗? 苏音小心翼翼拿起眼镜,这个动作被她做得无比神圣,仿若对待一件艺术品。 她这才后知后觉,该对许倾尘道声谢谢。 可惜啊,她走了。 苏音抬眼,朦胧一片,但她看得见许倾尘,立在讲台上,侃侃而谈。 她的声音如此汹涌。 像鱼穿过水,像手穿过发间。 整间屋子,全是她。 那她,究竟在看着谁。 迫切想知道答案,苏音戴上眼镜,在双眼清明的第一秒,她看向许倾尘—— 再次四目相对。 苏音抿唇笑了。 笑意带来一阵微风,拂过她的长睫毛,她学着许倾尘的模样,推了推眼镜。 有光,进入苏音眼中。 她在看—— 许倾尘。 - 临下课,苏音将眼镜擦了好几遍,没再戴,折好,放在桌角。 她在等下课,以至于许倾尘刚说下课,苏音便拿着眼镜走上去。 这条路不长。 苏音耳中却轰鸣一片,周围的人全都静止不动,唯有许倾尘在动。 她在翻书。 低头,站得笔直。连翻书的动作都能做得那样好看。 苏音顷刻间产生一念头: 她在诠释一种绝望的优雅。 或许。 认为她忧郁,是对的。 想法突然断了,不是言语打断的,是被薄荷香气,因为苏音已经走到许倾尘身边。 “老师,谢谢。” 苏音将眼镜放到讲桌上。 许倾尘抬眼,又垂眼。 一抬一低之间,轻而易举表现一番凄美,像在孤海边生长的女子。 萧瑟,颓然。 风一吹,就化成碎片了。 仅仅看着她,就很难过了。 许倾尘用笔在书页做标记,不紧不慢道:“怎么,下节课不想认真听了?” 她又抬眼,这回,没再低。 一直看着苏音。 她的眼光,十分清淡。 没有情绪的人在表现没有情绪,九月不是没可能有冰。 许倾尘全身都是冰。 苏音接住她的注视,也接住沉默的冰,“看不清我也可以认真听。” 闻声,许倾尘双手撑在桌面,往苏音的方向倾身,红唇微张,又没完全张开,美得令人窒息。 不冷了。 是温的。 许倾尘说:“这么厉害。” 肯定句。 也不知哪根筋错了,苏音一点没谦虚地应:“嗯。” 许倾尘点头,点了两下。 环视一遍教室后,她用命令式地语气说:“把你的桌子搬过来。” 苏音懵了。 许倾尘:“搬到讲桌旁边,你现在站的地方,快点,在上课之前搬完。” 这位置,不好。 苏音为难,“老师,我放假就去配眼镜。” 许倾尘看了她两秒,站直身子,唇齿一张一合,威严地吐出三个字,“马上搬。” 第7章 苏音是不惧怕这些的,可是她潜意识里就不想和许倾尘成为对立面。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苏音快步走回去,一路磕磕绊绊将桌子搬到前面,又搬了凳子。 一切就绪后,她在讲桌旁边坐下。 许倾尘已经戴上眼镜了。 如果苏音没有戴过这副眼镜,她不会有什么感觉,可是她戴过了。 她感受过许倾尘的温度。 零度。 捂一捂,能热吗? - 晚上有四节晚自习。 好学生没事会自己找事做,即使没有老师看自习,也能保持教室安静。 第三节课铃响,许倾尘来了,站上讲台,她把手里的一摞纸放到苏音桌上。 “发下去。” 苏音一声不吭地就去发了。 许倾尘:“这是学生基本信息表,大家填一下,每一栏都要填。” 底下几个活跃的人应:知道了老师。 苏音发得很快,没两分钟就回来了,她手上还剩一张表,是她自己的。 将表放到桌上,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她才开始写。 没停,写得很快。 写完把表格随手放到桌子左上角,她继续埋头写检讨了。 苏音离许倾尘最近,多受到一点关注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见苏音写完了。 许倾尘顺手就把信息表拿起来,因为没有多余的,她想看看有没有易填错的点,如果有,就提醒他们一下。 可当眼睛落在那张表上时,许倾尘呼吸顿住,没有再讲话了。 父亲一栏:空白。 母亲一栏:空白。 许倾尘怔怔出神,仿佛石化了,她想到幼年时期看过的童话故事。 思维错乱。 没有父母陪伴的孩子,很容易在一个人的时候,感觉害怕。 许倾尘望向窗外。 她在窗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和讲桌另一边,苏音坚毅又认真的侧脸。 天黑了。 那苏音呢,苏音怕不怕。 - 二号上午正常上课,下午军训。接下来七天,都是这样的安排。 一点,广播通知所有人到操场集合。 许倾尘嘱咐几句后,大家就陆陆续续地离开教室了。 苏音站了起来,从桌洞里拿出几张大小不一的纸,递给许倾尘,“老师。” 许倾尘接过,一张一张地查看。 越翻,她的唇抿越紧。昨晚那种心酸的滋味又涌上心头。 许倾尘将纸张理好,还给苏音。 然后,搬了把椅子,在讲桌前坐下。她直视前方,看的是最后面的板报。 苏音知道,许倾尘有话和她讲。 苏音也直视前方,不过她看的是许倾尘写在黑板上的字,字体潦草好看。 苏音叹了口气,很轻,但教室太静了,被许倾尘听见了。 许倾尘好像也叹气了。 苏音不确定。 许倾尘酝酿半天,说话了。 “想当班干吗?” 苏音如实答:“不想。” 意料之中。 许倾尘又问:“那想当课代表吗,会对你的学习有所帮助。” 苏音说与刚才一样的话,“不想。” 许倾尘不强人所难,但苏音是这个班级她认识的第一个人,还有很多人的名字她没记住。 终归有点不同的。 带刺就带刺吧,她应该带刺,那是她的保护伞,别人不该碰。 许倾尘再次开口:“如果我说想让你当政治课代表,你愿意吗?” 苏音眼睛转了转,在思考。 过会儿,她态度端正道:“老师,肯定会有别人比我更适合的。” 这次,许倾尘没有再继续问了。 适可而止,别人不喜欢的事不要强求,强求的结果不会好。 静坐几分钟,许倾尘将椅子搬回原来位置,对苏音说:“我给你开假条。” 苏音:“谢谢老师。” 许倾尘没什么表情,走了。 走出教室,她找了一扇窗,久久地往外望,她在看天,看最白的那朵云。 治愈的颜色。 许倾尘在调节心情,她平时是没什么情绪,不代表她没有心。 刚才苏音给她的,是病例,病例上写的是—— 先天性心脏病。 第4章 冷冰 军训完,是五点。 所有人直接去食堂吃饭。苏音不知道,还在教室看书。 她在读《人类群星闪耀时》,十分专注,这页停了好久,她拿起一支铅笔,在一段话下面画上淡淡的横线—— 人最不能原谅的莫过于被迫从真诚的热情中醒悟,明白过来那个曾令他们寄托了全部希望的人正是他们失望的人。 苏音久久不得回神,攥着铅笔,铅笔上端印着一支木玫瑰,玫瑰花瓣有磨损。 是啊,没什么是完美的。 物是这样,人更是。 她容许自己沉陷过去一分钟,多了不行。她摇摇头,擦掉那条横线。 再怎么擦,还是能看见痕迹。 原来,事情只要发生了,就不会抹去了,失望亦是如此。 有人让我失望过吗? 没有。 苏音自问自答。 没经历过失望的滋味,当然不能领会其中深意,苏音这种人,为自己活,全天下她只爱自己。 第8章 说白了,自私。 凡事看得开,想得通,她遇见过很多人,还没有能戳到她心坎的人。 她想她这一生也许会很短暂很仓促,能全心全意只爱自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她想较个劲,想在明知不可能的情况下找找可能。 找一找,这个世界,是否存在那个,完美的人。 该是什么样子。 下秒,有了答案。 这是一个朴淡的日子,她的影子携她一起,走进充斥书本气息的教室。 那双手泛起病态的白,脸与之同色,蔓延到脖颈,再是被衣服包裹住的胳膊,最后回到,手。 她满身镶嵌着白。 白衣,白裙。 她的气质是忧郁的白,她像是上帝创造的一件脆弱的艺术品。 她能征服任何人,任何人都无法将她俘虏。完美,超脱尘世的完美。 夕阳自窗缭绕在她身边,她缓步走向苏音,拭净所过之处的脏。 她太干净了。 热爱干净的人,通通得敬仰她。 苏音仰起头,铅笔被手汗沾湿,她闻着薄荷清香,看着许倾尘逐渐泻下的长发。 许倾尘微弯腰,“在看什么书?” 没等苏音答,她声音轻了许多道:“原来是这本,知道了。” 苏音选了书上的一个字盯,像要把它盯死一样,“老师,你也看过这本书?” 许倾尘:“嗯。” 温度静止了。零上一度。 秋风吹动窗前栽满的枫树,一片红叶滚到窗上,撞得人满眼鲜红,令人感觉喜悦的颜色。 苏音突然抬了头,去找许倾尘的眼,尽管她眼底无波无澜,苏音还是笑了。 这个笑容,真诚又放肆。 秒针绕了半圈,只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一秒,发生了一件绝对美妙的事。 许倾尘扬起唇角,仿若江南水乡的凄美女子,不染俗尘。 这抹笑,淡淡,轻轻。 转瞬即逝。 短暂的一秒钟,苏音心里空了又空。 她想:怎么会有人笑起来这样惊艳,如果能再看她笑一次就好了。 可惜没能如愿。 许倾尘直腰,又冷起脸,“吃饭的时间了,怎么还在教室?” 苏音看看窗外,见大家排着长队往食堂走,她收回眼说:“老师,我晚上不吃饭。” 许倾尘:“不吃?” 苏音想说“嗯”,但许倾尘脸色愈发严肃,她突然改变主意,“我还是去吃吧。” 说完,她站了起来。 正要走出座位,许倾尘伸手拦住她,手臂逐渐弯曲,手往同样的方向握—— 她握住苏音的胳膊。 很轻,握得很虚。 肢体碰触那瞬,苏音吸了一口气,再也无法呼出去,心脏有力地跳动几声。 她甚至,有几丝隐隐的兴奋。 等那口气喘出去,她小声叫了声“老师”。 ‘师’喊到一半,抖了。 苏音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了,她感觉正踩在一朵柔软的云彩上,浑身轻飘飘的。 许倾尘冷言:“拉链拉上。” 苏音看向她,眼里有亮晶晶的东西若隐若现,止不住地将要涌出。 许倾尘没看她,还在看敞开的校服。 苏音没动,许倾尘以为她不想听她的话,皱了眉头。 前后连一分钟时间都不到,许倾尘却失去耐心,她握着苏音胳膊的手稍用力,并向她的位置带了点劲,让她面向她而站。 苏音疑惑,“老师?” 许倾尘松了手,向前一步,在苏音诧异的注视下,低头替她拉校服拉链。 许倾尘没有苏音高。 苏音173,许倾尘168,今天她没穿高跟鞋,所以比苏音矮了一截。 苏音微垂头,入眼是许倾尘认真的眉眼,再往下,鼻梁,看不到完整的唇,看得到是温柔的红色。 和窗外的枫叶一样红。 苏音快要透不过气,深深呼吸,闻见阵阵香,好香啊,究竟是什么香。 是枫叶的香吗? 不,不是。 应该是… 许倾尘的发香,清清凉凉的味道,夏天的感觉,让人忍不住怀念夏天。 有人最爱夏天。 苏音爱。 拉链不是很好拉,许倾尘将头又低一个度,有几根发丝飞到苏音脸上。 苏音还沉浸在那个味道里,她悄悄向前倾身,她贪恋这个味道。 不,我只是贪恋夏天的感觉。 苏音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拉链终于拉上,许倾尘抬了头,不成想,额头直接擦到苏音的下巴。 “哎呦。”苏音惊呼。 许倾尘连忙向后退两步,理了理头发,开口道:“不好意思。” 苏音摆手说:“不是老师,怪我,这怪我。” 许倾尘抬起下巴,走到讲台拿起一根粉笔,边转身边随口问:“怎么就怪你了?” 她很松弛。 并没有把这意外放在心上。 苏音在许倾尘看不见的地方,边拍胸脯边说:“怪我,就是怪我。” 这时,许倾尘回了头,见苏音捂着胸口,流露出关切之色,犹豫着说:“你心脏不舒服吗?” 苏音再次摆手,并解释,“不用担心,老师,我没那么容易犯病。” 第9章 许倾尘点头,刚才的关切之色消失,眼中又被冰冷铺满,她转过身继续写字,没再讲话了。 她捏着粉笔的手指又长又细,手腕很细却很有力量,写出的每一个字都值得观赏。 苏音看着她,忘了走。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或许是想和许倾尘多说几句,苏音问:“老师,你在写什么?” 许倾尘手顿了下,粉笔断了一截,掉在地上弹了两下,滚到讲台下面,苏音脚下。 苏音弯腰捡粉笔。 许倾尘:“你怎么还不去吃饭?” 苏音起身,将捡起的粉笔递给许倾尘,并回答她的话,“老师,我这就去。” 许倾尘:“好。” 伸手,接过粉笔,她转身继续写,刚写两个字,她说:“晚自习选班干和课代表。” 苏音:“知道了,老师。” 说完,她欢快地走了出去。 她的嘴角在向上翘,她的心情很不错。 她猜,大概是因为许倾尘。 刚才,许倾尘认真回答了她的问题。 刚才。 她碰到了—— 许倾尘的指尖。 - 政治课代表好抢手。 许倾尘问完是否有人感兴趣,已经先后有七八个人站起来。 当听见凳子咣当撞向地面的声音时,苏音回头望了望,七个男生,一个女生。 苏音挑眉。 全班一共十一个男生,到底是想当课代表,还是想接近许倾尘。 谁又知道呢。 苏音忍不住撇嘴,回头之际,她看见站在讲台上的许倾尘正垂眼看她。 苏音眨眨眼。 许倾尘还在看她,似乎在等待什么,片刻过去,她不等了。 而是认真打量站起来的几个人。最后,她的视线停留在唯一的女生身上。 “不用选了,就选女生吧。” 在几个男生抱怨的哀叹声中,许倾尘低头看座位表,认真道:“政治课代表,李洁。” 李洁:“好的,老师。” 很清脆悦耳的嗓音,特别好听。 苏音再次回头,找到李洁。 齐耳短发,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傻傻的又可可爱爱的。 打眼一看就是个讨喜的女孩。 苏音看了一眼,不再看了。 她坐得很直,以端正之态对待这次竞选,即使她并不感兴趣。 但许倾尘站在那里,怎样都要给她一个态度吧。 到了后面选仅剩的几个班委时,大家基本都忙自己的事去了,只有苏音,依然坐得直。 许倾尘看在眼里。 以至于她在说话时,会不自觉看向苏音,而苏音会用点头的方式附和她。 很让人有讲话的欲望。 老师需要这样的学生。 所以现在,在这个教室,许倾尘最喜欢的人,就是苏音了。 这种喜欢,只是相较于其他人。 并无其他含义。 然而苏音并不知,因为许倾尘太冷了,她似乎不太擅长向别人传递温暖。 不知怎的,苏音却能在她的不管是眼神,抑或是表情,语言中,不断挖掘出温度。 许倾尘只是看起来冷。 苏音偷偷想,她看人向来准,她认为这次也不会看错。 这会儿,桌子上摞着厚厚的书本,上面摆着还剩个尾巴的检讨。 苏音满眼都是许倾尘。 她没有别的想法,她只是觉得她该看许倾尘,便看了。 虽不了解。 苏音还是将外冷内热这四个字强加到许倾尘身上,她相信直觉。 可是,直觉会出错。 冷冰永远是冷冰。 第5章 风情 选完班干,许倾尘就走了。 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带。 在迈开步子的某瞬,她的指尖触碰到苏音桌面上的一摞书,最上层纸张掀起微波,比夜风亲吻星空还要短暂。 这阵微波,在苏音眼中不断放大,再放大… 安静的心无法安静,苏音用拿笔的手撑住额角,她知道,短时间内解不开这道题了。 明明这题,只是中等难度。 心绪乱了。 这种难以把握的感觉,仿佛一根精细的针不经意间戳进心里,等意识到已经晚了,想拔却拔不出。 针在哪不知道。 为什么会解不开题也不知道。 明知是在浪费时间,只能无奈地任其发生。苏音讨厌被外界牵动情绪的感觉,百感交集但找不到头绪,是最无力的时刻。 也许,透透气就好了,苏音渴望新鲜空气,怀念风肆无忌惮地敲打身体。 可是距离下课还有二十分钟,不长,又很长。 等等,再等等。 十九分钟,十八分钟… 当一个人非常想做什么的时候,她管不住自己的心,人受限于规则,可心是自由的。 只是吹吹风,没事的。 最终,苏音走了出去。 一开始,她只是打开走廊窗子,吹了一遍又一遍的夜风。等满身充斥晚风味道,和薄荷味道一般清爽时,苏音回到教室拿起那份检讨,再次走出去,她的心乱如麻不见了。 这是心的选择,和苏音无关。 - 苏音进办公室才发现,除了许倾尘,还有好几位老师在,不过大家都各忙各的,没人有闲心关注她,只有许倾尘,抬了头。 第10章 所以苏音是在许倾尘的注视下走到她面前的。 许倾尘的唇色好艳,许倾尘的头发好长,许倾尘的表情好冷,许倾尘的手好性感… 短短几秒,苏音脑海里浮现出的,全是有关许倾尘。 奇怪的是,苏音对眼前这个女人了解不多,她仅仅是知道她的名字而已。 不,还有。 见过她的丈夫。 蓦地,许倾尘三个字从脑海里跑出去了,苏音理智了。 “老师,这是检讨。” 许倾尘接过,然后认真地看检讨,视线下移时,她伸手推了推眼镜,整个人透露出斯文的气质。 太迷人了。 一个懂得欣赏女人的人,是不会不去关注许倾尘的。 因视觉上的享受获得的满足感是吹夜风无法比拟的,可是苏音并不是一个会被色相迷住的人。 或许是,许倾尘美得太出尘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倒也正常。 苏音的心境又变得和平常没差了,那股乱糟糟的劲儿转眼就过去了。 这时,许倾尘开口:“写得不错。” 然后,她将检讨翻到第一页,推到桌子最边上,并抬起头。 四目相接,两秒不到,苏音别开视线,看向窗子里映着的许倾尘的倒影—— 她微侧身,优雅,极致优雅。 苏音有丝窃喜,这个动作之所以发生,是因为她。 许倾尘并不知道苏音的心思,她问:“在看什么?” 看你。 苏音弯了弯唇,竟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我在看你。” 如果是别的老师,可能会顺着这话开开玩笑,说我有什么好看的。但许倾尘不会。凉意在她眼中开始蔓延,无数块碎冰将她拼成一块完整的冰。 苏音知道自己是越界了,想道歉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怎么说,说老师我不应该说那么没有规矩的话。 不,苏音说不出口。 苏音不仅嘴硬,一身骨头都是硬的,而且,她并不后悔那样讲,她只是把自己想的说出来而已,即使她很清楚,这并不是身为学生,该对老师说的话。 没有分寸。 苏音紧抿唇,看似是在踌躇,但她心里像明镜一般,她不会轻易打破她的固执。虽然,这种固执是错的。 苏音只剩这身硬骨头了。 于是,抿着的唇慢慢松开,许倾尘想怎样想她就怎样想吧,苏音不纠结了。 纠结是最浪费时间,不断自我内耗且没意义的事。 所以苏音只是平静地站着,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不管接下来许倾尘用怎样冷漠的言语对待她,她都欣然接受,本来就是一个刚认识的老师,没那么重要。 苏音什么都想到了,却忘了,她根本不了解许倾尘。 许倾尘放松地往椅背靠了靠,单手摘下眼镜并用指骨揉了揉眉心,她低着头,“以后不要再这样讲话了,这样讲话不好。” 很平缓的语气。 是告诉,不是教育。 完全没有因为自己是苏音的长辈而咄咄逼人。 苏音愣了。 她先是为自己复杂地揣测许倾尘而惭愧,再是忍不住偷看她,最后装作镇定地说:“老师,我记住了。” 许倾尘依然低头,缓缓点了两下头。 窗外忽然刮了一阵狂风,快下雨了。 许倾尘眉心动了动,抬了头,她没戴眼镜,双眼没平时那样有神,多了几分飘渺的迷离之态。 这张脸,欲望与禁欲并存。 苏音不自觉扯了下衣角,她下意识看了眼校服拉链,拉上去了。 眼中瞬间闪过一抹失落,苏音在期待傍晚的事情再来一遍,如果此刻校服是敞开的,许倾尘可能会靠近她,用那双白皙的手给她拉拉链,湿漉漉的眼会认真垂着。 那一刻,许倾尘才会展现温柔和细腻,空气也会暖上几度。 如果这一切可以发生的话,该有多好,可惜也只是空期待。羽毛轻蹭胸口的感觉,苏音应该不会再感受一遍了。 许倾尘又不是她什么人,怎么可能再给她拉一次拉链,有一次,已经足够。 抛开乱七八糟的念头,苏音又说:“老师,我不该带手机来学校,也不该在你讲话的时候摆弄它,对不起老师,不会再有下次了。” 许倾尘把玩手中的眼镜,把眼镜腿折开,再折上,在不知重复多少遍后,她轻轻戴上眼镜,清凉的嗓音同时响起,“有认错态度就好。” 然后,她拉开抽屉拿出手机,放到检讨上面,“你自己保管。” 苏音:“谢谢老师。” 许倾尘补充说:“不过不许再拿出来了,再被我发现一次,就不还你了。” ‘就不还你了’。 语调上挑,拖着尾音。 实在是不符合许倾尘冰山美人的气质。 苏音很想笑,只能憋笑。 当她憋不住,用一只手捂住嘴时,许倾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道:“很好笑吗?” 苏音摇头,连说三遍“不好笑”。 她拿起检讨和手机,将手机放到兜里,礼貌地说:“老师,那我可以走了吗?” “嗯。” 许倾尘刚说完,便改了口:“你等等。” 苏音:“好。” 许倾尘拿起书上面的一把折叠伞,递给苏音,“许清词没有带伞的习惯,你把这伞给她。” 第11章 苏音双手接过,顺便问了一嘴,“她在二班是吧?” 许倾尘:“是。” 苏音笑了笑,“行,老师,我现在就去。” 许倾尘点头,摆手示意苏音可以走了,然后她翻开试卷应该是准备忙了,手顿一下,她轻轻说了声“辛苦了”。 仅仅三个字,让苏音由浅笑变成咧嘴笑,她回了句:“没事的,老师。” 又偷瞄一眼认真工作的许倾尘,忽略心跳慢了一拍的事,她走出了办公室。 雨越下越大了,猛烈地撞击窗子,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停的,苏音定定看着手里的伞,忽然想起一件事—— 只有一把伞,给了许清词,那许倾尘怎么办? - 课间,苏音拿着伞去二班门口,打算麻烦第一个出来的好心人把伞拿给许清词,谁知第一个出来的,正是许清词。 一张与许倾尘有几分相像的冰脸,却少了些什么,大概是成熟的韵味。 苏音伸出胳膊拦住许清词,“许老师让我把伞给你。” 许清词退到墙根,接了伞抱臂而站,“我姐?” 一副别人欠她八百万的样子。 苏音皱了皱眉,“嗯。” 她想走,但许清词显然是还有话想说,苏音便说:“我先走了。” 果然,许清词说:“等等。” 苏音:“嗯?” 许清词弯了下唇,心情不错的样子,“你看起来还蛮有个性的样子,要不要一起抽支烟?” 苏音耸耸肩,“我不会抽烟。” 想了想,她补充道:“再说了,学校不让抽烟,而且…而且你姐知道了会生气吧?” 明明说的事无关许倾尘,苏音偏偏扯到她,真是令人费解。 对此,许清词似乎毫不在意,“她不会生气,就没人能让她真生气。” 这话勾起了苏音的兴致,“为什么啊?” 许清词冷脸丢出一句腹黑的话,走了。 “想知道你自己去问她呗。” 苏音笑着往教室走。这个许清词,说话真够呛人的。 苏音倒是想问。 敢吗! - 晚自习结束,雨还没停,反而越下越大,苏音课桌里有备用伞,所以她并不会淋雨,倒是莫名其妙地惦念起一个人。 苏音走在走廊,一直在想许倾尘会不会被雨淋,想到有点烦躁时,她转念一想,也许她早就回家了呢。 算了,别多想了。 走出教学楼,苏音撑开伞,雨水疯狂敲打伞面,她在伞下,脸还是毫无防备地被浇湿了。 这场雨,太凶了。 人在雨里太容易感性了。 苏音迈开步子,跟着心所向的方向走。 女生宿舍在西,苏音却走向东,因为许倾尘的办公室在东。 苏音的步伐很急促,裤腿完全被泥水溅脏,她仰着头,往一楼最东边的教室张望。 下秒,她停下脚步,眼睛直了。 美丽灯光底下坐着一个美丽的女人,披了一件藏蓝色大衣,包裹住她纤薄的身体,她手里捏着一管口红,是最红的红色,拧开,她微张开唇,将那抹红涂到性感的唇上。 抿一下唇,张开。 再抿一下,再张开。 柔软双唇间的缝隙,是女人的万种风情。 …… 雨中的苏音,半边肩湿透了。 第6章 雨水 ——把伞给她。 重返教学楼,苏音坚定此念头。 原因只有一个。 无非是不想雨水弄花许倾尘的妆,她是那样美,她该永远美得震撼。 这种说法可能有点变态。 谁要是伤害了许倾尘的美,那么,世界都无法谅解她。 从前苏音没什么在意的人,因为她一无所有。但从她走进那间教室起,在她心底根深蒂固多年的想法慢慢动摇了—— 我也不是非要一无所有。 我也可以有在意的人。 长长的走廊里,苏音错乱的呼吸声,很轻很轻。地面出现一条新的深浅不一的脚印,呈歪歪扭扭的直线。直到这条直线拐了弯,呼吸声忽然变重了。 苏音站在门口,双手自然垂下,伞上有雨水滴下去,滴入苏音早就湿透的鞋。 苏音本来是个很注重形象的人,可当站在这扇门前,因为门里的人是许倾尘,她竟忘记该给自己擦擦脸。 她热烈,浪漫,勇敢,不顾一切地去做她想做的事。这就是苏音,这才是苏音。 于是,她抬手敲门,只敲一声,门从里面被打开。 一阵轻微的低呼响起。 突然看见一个人出现在门口,许倾尘显然有被吓到,脸上有惊惶闪过,她缓口气说:“苏音,你怎么来了?” 苏音观察一下。 许倾尘只背包,并没有拿伞。 看来这趟,没白来。 苏音目光坦诚,露出温暖的笑容,“老师,你把伞给许清词,是不是自己就没得用了,我来给你送把伞。” 说完,她将透明伞递过去。 眉眼弯弯,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真诚。 无法拒绝,不想拒绝。 许倾尘:“谢谢。” 苏音乐了,抬了抬拿伞的那只手,“给,老师。” 许倾尘唇边荡开一个弧度,苏音不确定是不是笑容,她正分心判断,许倾尘忽然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拉进办公室。 第12章 瞬间,心乱成一团,苏音明显察觉出自己身体一颤,似乎这些反应理所当然便发生了,似乎滚烫的空气把脸烫红了,似乎全世界只剩下她们。 砰砰—— 心跳声声清晰。 万一被她听见怎么办,好尴尬啊。苏音迅速捂住胸口。 许倾尘:“不舒服吗?” 不知何时许倾尘已经松了手,但苏音手腕依然留存冰冷的温度。 许倾尘的温度。 苏音解释:“没不舒服,老师。” 许倾尘轻轻点头。 她双手放在大衣口袋,笔直的身段稍向前倾,用深邃有神的眼盯着淋得湿漉漉的苏音好久。 她在炽白光线的暗影中。 也在苏音的眼中。 苏音彻底忘神。 忘了下雨,忘了夜晚,也忘了自己。 什么都忘了,只深深记住许倾尘。 从此开始,到以后的很多年,苏音碰见过很多人,却再没遇见过一个可以与许倾尘的完美气质相媲美的女人。 许倾尘入了她的眼,再看别人,怎么看都感觉一般了。 这一秒,苏音似乎已能预知以后会发生什么让她无法掌控的事。 每多看许倾尘一眼,那个远方就离她更近一点,遥远的远方,有许倾尘的远方… 苏音忽然握紧拳,别开视线。 如果是白天就好了,可以假装看看窗,看看天空和太阳。 可现在,看窗,窗子里也是许倾尘。 背影更贵气,她身上处处充溢成熟的女人味。让人控制不住地想凝视。 许倾尘:“看够了吗?” 苏音迅速收回眼,心虚道:“不好意思。”然后,她转身把伞挂在门把手上,回头说:“老师,伞放到这里了,我先走了。” 许倾尘没回应。 苏音转过头,说了声“老师再见”,迈着急步走了,她再也没回头。 因为,身后是许倾尘。 急促的步子在十秒后慢下来,苏音走得很慢很慢,像在等待什么。 她就是在等。 刚才她听见关灯声,关门声。 此刻,那阵高跟鞋声正离她越来越近,清脆的声音,踩在苏音心里。 苏音很想转头,但还是忍着让自己直视前方,向前走,一直向前走。 “苏音。” “啊?” “你去哪?” 苏音转过身,与几米之外的许倾尘遥遥相望,她看不清她的脸,但从她轻快的声音中判断出,她的嘴角可能是上扬的。 大概是想看看许倾尘笑起来是什么样子的念头太强烈,驱使苏音朝她走过去。 可是越走,苏音越感觉无语。 她暗暗吐槽:真是鬼迷心窍,已经走过门厅了,再走几步就走到走廊尽头了。 唉。 下次不能再这样了。 在心里把自己教育一顿后,苏音清醒不少,但这清醒并没持续多久,当逐渐靠近许倾尘,慢慢能看清她的脸时,苏音又迷糊了。 明明许倾尘表情淡淡,明明苏音告诉自己不要这样但她还是又‘犯病’了,明明苏音以前不是这种心理活动特别丰富的人。 从前有多洒脱,现在就有多别扭。 只要许倾尘站在那里,苏音就忍不住想靠近她,想多和她讲几句话。 于是苏音就讲了,“老师,我刚才在想事情,所以就不小心走过了。” 没撒谎,确实在想事。 许倾尘并不关心她在想什么,而是撑开伞,轻抬下巴道:“走吧,不早了。” 说话间,苏音头顶多了一半伞。 难道… 她们要共撑一把伞吗? 苏音挺想的,又不想。 她向后退一步,含笑道:“不了不了老师,这伞挺小的,宿舍很近的,我跑回去就行。” 许倾尘目光柔缓,“一起吧。” 啊? 拒绝的话没来得及说,苏音又陷进她的眼,听话地答应:“好。” - 黑夜铺满苍白的颜色,不可及之处皆是猜不到的色彩,望得久了,眼会疲倦。 不如去看身边人,她的颜色清晰可见。 雨水噼里啪啦向下砸,苏音侧着头,任由肩膀再次被打湿,她看着许倾尘轮廓分明的侧脸,舔了舔唇,舔到雨水的咸涩。 风狂舞。 苏音有点拿不住伞了,这时,许倾尘拉住苏音的胳膊,让她凑她近些,然后左手攀到苏音的手下面,握住了伞。 手指肌肤相触,一凉一热。 苏音瞬间低头,看着溅满泥点的白鞋,小心翼翼地将手向下移了移,直到更深地感受到那抹凉,她偷偷笑了。 许倾尘根本没看她,“笑什么,还不快走,你是想感冒吗?” 苏音笑容立刻敛住,手也不自然地悄悄向上移动,她是真担心这一系列小动作会被许倾尘发现,发现了该怎么解释啊。 解释,为什么要解释。 偷偷摸摸做这些,当然要解释啊。 苏音快被自己这跳跃的脑回路折磨死,想这么多她都嫌自己烦,立马就不想了。 她回许倾尘的话,“老师,你是怎么看见我在笑的?” 许倾尘:“偶然看到的。” 这时,走到宿舍门口了。 苏音感慨:怎么这么快?! 第13章 但她面上还是保持得体,将手从伞下放下,礼貌道:“老师,我进去了,伞你拿去用吧。” 只需要上几步台阶就能进宿舍了,苏音正要往雨里冲,许倾尘拉住她,“就几步,我送你进去。” 苏音:“谢谢。” 然后,她任由许倾尘拉着她,与她共上四级台阶,把她送进宿舍。 苏音离开伞,就只剩雨水顺着她的额发向下淌了,她冲许倾尘笑,像太阳一样热烈。 不,像狼狈的太阳。 许倾尘见过很多种太阳,唯独没见过这样的,永远怀带希冀。 许倾尘喜欢身上有点小阳光的人。 苏音:“老师,明天见。” 许倾尘:“嗯。” 雨尚未停,她从大衣口袋摸出纸巾,塞到苏音手里,“擦擦脸。” 苏音长久看着手里的小包纸巾,抬眼望外边,雨夜黑得比大海还要深寂了。 她还固执在看。 或许是,某个不起眼的方向,一定有许倾尘。几分钟前,和她共撑一把伞的许倾尘。 - 苏音将纸巾收好,回了寝室,距熄灯还剩十五分钟,她快速冲了热水澡,擦着头发出来时才发现许清词那张床是空的,被子叠得整齐,应该是还没回。 苏音没心思管,坐到椅子上继续擦头发。学校不准用吹风机,只能这样自然风干了。 熄灯预备铃响起,苏音打算关灯上床睡觉时,门响了,肯定是许清词回来了。 看过去,苏音一愣。 因为许清词不是自己回来的,她还带了一个女孩,长发大眼睛,很好看。 苏音脑袋一时短路,“你好,是新室友吗?” 许清词将门关上,手揽在女孩腰上,“不是室友,这是我闺蜜。” 闺蜜啊,苏音点点头。 在许清词和女孩上了一张床后,苏音没多想,关了灯,也上床了。 她想早点睡。 可越是想什么,越是不能如愿。 从闭眼开始,今天经历的那些事便反反复复在她脑海里浮现。 平躺,想的是许倾尘。 侧身,想的是许倾尘。 辗转反侧,全是许倾尘。 苏音受不了了,直接坐了起来,下床把刚锁进抽屉的手机拿出来后,又上了床。 躺到床上,把被子蒙到头上,她打开手机,找到她存在文件夹里的东西—— 《金刚经》 苏音需要先平心静气,她想:如果一晚上都无法入睡的话,那她就读一晚上的金刚经。 人之所以想太多,归根到底就是闲的,找点事做就好了。 这招果然好用,没过多久,苏音眼神一沉,困意就出来了。 她将蒙在头上的被子一掀,关掉手机,正要入睡,有手电光从门外照进来。 紧接着,宿舍门被推开,发出“咣当”一声响,宿管老师严肃喊道:“你们三个,给我下来!” 苏音被吓一跳,一瞬清醒,她坐起来时,宿管老师已经把灯打开了。 苏音下意识往对床望去,看见许清词和女孩头发凌乱不堪,很不对劲。 苏音自顾不暇,没再深想,下了床。 宿管老师又喊:“你们两个怎么还不下来,需要我亲自去请你们吗!” 许清词面不改色,碰了下女孩,等她先下床后,她才下来。 三个人并排站好。 宿管老师将她们挨个看一遍后,数落道:“你们三个,两个乱窜宿舍,一个玩手机,才开学几天就这么不老实,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苏音,一班。” “许清词,二班。” “秦君,二班。” 宿管老师记录完毕后,继续说:“那个串宿舍的,马上回去。” 她看着秦君,用眼神把秦君赶走后,又对苏音说:“手机交出来。” 苏音犹豫,交了出去。 眼下,宿管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她只担心一件事,那就是把这事闹到许倾尘面前。 她白天才答应许倾尘不再玩手机,晚上就被抓到,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宿舍老师收下手机,唠叨几句才走,她刚走,苏音一张脸拉得好长。 许清词笑了笑,关掉灯,摸了把椅子坐下,“也睡不着,要不要聊聊天。” 苏音摸黑将搭在栏杆上的校服取下来披到身上,也坐下,“行,反正她今晚是不会再来了。” 许清词吐槽,“点子真够背的。” 苏音将湿头发拨到脑后,头向后靠,“是啊,不过不好意思啊,我不该玩手机,要不然也不会连累你们。” 许清词无所谓道:“怪你干嘛,说不定是我连累你了。” 苏音叹口气,“她不会告诉许老师吧。” 许清词:“告诉是肯定会告诉,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姐顶多教育你一顿,不能把你怎么样。” 一想到许倾尘马上会知道这件事,苏音就心烦不已,她开始埋怨自己为什么非要读金刚经,消停点不行吗。 但事情已经发生,只能硬着头皮接受,现下最重要的是好好想想,明天该怎样解释。 见苏音不讲话,许清词问:“对了,你玩手机干嘛?” 苏音无奈道:“看书。” 许清词:“怪不得你是第一。” 顿了顿,她补充说:“放心,我姐不是会为难别人的人。” 第14章 那她是怎样的人,苏音突然想知道,想知道更多关于许倾尘的事。 酝酿片刻,她开口:“许老师是你的亲姐姐吗?” “是。”话音刚落,许清词改口:“不是,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不过我们关系很好,和亲生的没差。” 苏音:“原来是这样。” 许清词再讲话,声音低落不少,“我姐哪里都好,就是…” 苏音:“嗯?” 剩下半截话许清词憋了很久。 没有情绪再聊了,她爬上床,满含怨念地把没说完的话说了。 “就是看人的眼光不行。” 这句话,折磨苏音一整夜。 她知道雨是什么时候停的,知道天是什么时候亮的。 偏偏不知— 一个人要有多幸运,才会被许倾尘看上。 第7章 心碎 逞能是要付出代价的。 第二天清早,苏音难受得差点没起来床,淋雨,睡眠不足,导致她头痛欲裂。 尽管很痛苦,她还是逼迫自己起床,穿衣,洗漱。跟着大部队一起去教室上早自习。 雨后空气格外清新,再清新都没有薄荷清新,不经意间想起许倾尘,苏音立刻忧心忡忡起来。 手机的事,该怎么办。 苏音一贯随心所欲,很少瞻前顾后,以前她也犯过错,却从未放在心上过。 心乱如麻。 苏音承认,她讨厌这样的感觉,要不别去想了,但逃避是愚蠢且懦弱的表现。 她要解决问题。 要… 尽量让许倾尘对她的失望值降到最低。 这样讲可能是自作多情了,许倾尘怕是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何谈失望? 但万一呢。 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苏音也不想放过,她不想让许倾尘失望。 因心乱而慢下的步伐逐渐加快,苏音在大家都涌向教室时,独自走向政治办公室。 她心细,已经摸清规律。 许倾尘会在早自习开始没几分钟就进教室,所以这时候她应该在办公室。 苏音也不是百分百确定,但她想去碰碰运气。 于是走到门口,她想也没想地敲了门,两声,敲完就停。 等待中。 她猛然想起昨晚。 潮湿的走廊,慌乱的雨,不安分的心。 她情不自禁地看向手指节,这里还留存许倾尘的温度。 凉的,让人心底发胀。 眼前是灰色的门,苏音眼神凝固,她似乎透过这扇紧闭的门,看见了许倾尘,她披着蓝色大衣,在涂红唇… 要是能真看见她就好了。 于是… 门开了。 苏音眼睛亮起来。 是许倾尘。 只是她的状态看起来很糟。 没化妆,素颜。 长发披散,肩前几缕乱糟糟的,当她苍白且充满病态的脸微抬起,那种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悯的感觉就出来了。 许倾尘应该是顺手过来开门的。她端着水杯,热水还冒着呼呼的热气。 办公桌上有几盒药。 新的,没拆。 苏音眼中闪过担忧之色,“老师。”说了两个字,右手摩挲裤线五下。 有点拘谨,还有点紧张。 这不是苏音的作风。 许倾尘察觉出她的别扭,只是用内敛的目光淡淡看她一眼,“有事吗,这么早就过来?” 她嗓子有点哑。 咳嗽两声,转身走到办公桌前,拢紧开衫,正要坐下,忽然又去看苏音:“鼻音这么重,你也感冒了吗?” 也。 苏音抓住重点。 她们两个都感冒了。 昨天那场雨是真厉害,不仅弄乱苏音的心,还弄垮她的身体。 不,是她们。 苏音轻轻笑了,“是啊老师。” 她的笑容又甜又美,感染力很强,真像个温暖的小太阳。 拘谨紧张不见了。 别扭也不见了。 在笑意达到最盛时,她身上的阳光.气也最为强烈,肆无忌惮挥洒在这个清晨。 许倾尘略微愣了神。 天地万物跟着愣了,时间跟着静止了,在这个瞬间,她眼底的冰冷融化了。 苏音抓住了,又放过了。但她什么都没记得。这一秒,匆匆过去了。 许倾尘也已经低下头,拆药盒。 苏音这才想起来这里的目的,赶紧说:“老师,我来找你是因为…” 许倾尘打断她:“不急,等会儿再说,你过来一下。” 苏音的脚像不听使唤一般,连答应一声都忘了就过去了。 她又站在这里了。 昨天站过的位置—— 许倾尘的身前。 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苏音悄悄在心里对比: 昨晚之前,她们只是师生关系;昨晚之后,她们的关系可能近了些。 这种微妙的变化让苏音暗喜。 苏音又笑。 这回,许倾尘没像刚才那样被感化,而是拍了拍桌面,“过来一点。” 苏音站在原地不动,“啊?” 许倾尘看着她。 任谁被这个冰块盯都会受不了,苏音麻利地上前一步道:“老师。” 这一步很到位,校服紧贴桌壁。 许倾尘屈指抵住下颌,冷清的眼看向苏音,“把药吃了。” 第15章 苏音诧异地眨眼,随后轻声说:“谢谢老师。” 此刻她眼中的许倾尘,干净,清澈。病弱感之外是脆弱感,太容易激起人的保护欲了。 看越久,这种欲望越盛。 苏音懂得适可而止,错开视线,尽量让语气漫不经心一点,“老师,你也快吃药。” 许倾尘:“好。” 摘下眼镜,略微偏下头,她又说:“水太烫,等会儿吃。” 苏音点头。 许倾尘将两板药推到苏音面前,“你拿回去吃吧,吃两粒。” 苏音又说一遍“谢谢”,正要伸手拿,她又缩回去,手指蜷曲着,她在酝酿接下来要说的话。 许倾尘:“怎么?” 声音冷淡到极致,虽然这是许倾尘一贯的语气,苏音还是倒吸一口凉气,这种时候,如果许倾尘能稍微温柔一点,她可能就不会这么瞻前顾后了。 那种许倾尘会对她失望的预感又出现了。苏音很难开口。 但是,她的扭捏,似乎让许倾尘不耐烦了。 在许倾尘眉头紧蹙时,苏音一鼓作气把话说出来,“老师,对不起,昨晚我在宿舍用手机,被宿管老师发现了。” 话音落,一片安静。 许倾尘眼神逐渐冷却下来,面庞像被萃了冰,淡淡抛出寒意逼人的几个字,“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她的冷漠,让苏音不知所措。 苏音宁愿许倾尘训斥她一通,或者像上次那样罚她写检讨让她道歉都没问题。 怎样都可以。 唯独冷漠,她无计可施。 原来,许清词说的对—— 没有人能让许倾尘生气。 即使苏音做了错事,她都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怒意,也许她是想生气的,但她忍住了,又或者说,她根本不值得让她生气。 苏音不想事情变成这样,她只能迎难而上。 于是,她解释说:“老师,昨晚我有点睡不着,才用手机看了会金刚经,我没有玩别的,但我知道我错了,一是学校不准用手机,二是我答应过你不在校用手机却没有做到,对不起。” 态度极其诚恳。 许倾尘心里的确有所动容,她的表情有所缓和,她想要不然就这样算了吧,跟一个孩子有什么可计较的,感性让她想原谅,但这时,她心里忽然闪过一个阴暗的想法:万一她在撒谎呢。 一旦猜忌产生,便被许倾尘放大,再无限放大,最后变成她以为的“这就是事实”。 旁人怎么看许倾尘怎么感觉她完美,可没有人的灵魂是完美的。 许倾尘灵魂残缺的一角:很难相信别人。 谁人又知,不止这一角。 没人懂她,不会有人懂她。 许倾尘也不用,以前可能需要过,但现在她早就不再需要了。 所以眼下不管苏音怎么说,许倾尘都无法再完全相信她了,不是针对她,而是骨子里的东西变不了。 当冰冷渲染到底,许倾尘直接表达:“答应别人的要做到,如果做不到,就不要答应。” 她的语气是那样沉稳平静,却让苏音心里像揪紧了一般难受,她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 再赖在这里,就不应该了。 苏音还是再次道歉:“老师,对不起。” 许倾尘脸没抬地回应了她,“不再犯就好,回去上自习吧。”然后,她将雨伞递过去,“谢谢。” 苏音拿过伞,又不由得想起昨夜,那份窃喜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全是酸涩。 苏音知道,和解只是面上。 许倾尘再也不会和她共撑一把伞了。是直觉,无比肯定的直觉。 恍惚之际,她看向窗。 诺大的操场空荡荡,苏音心里跟着空荡荡,她从中看不见许倾尘了。 唉。 算了。 错也认了,歉也道了。 该做的都做了,苏音也没办法。 她在短时间换位思考一遍,假如她是许倾尘,昨天刚答应,今天又犯错,她也不可能对这个只认识几天的学生有好印象。 所以,就不要再待在这里碍人眼了,苏音最注重分寸,她微欠身,转身走了。 手上只有一把伞。 门关上的声音落下,许倾尘的眼神锁在门上,随后锁在桌面的药上。 她给的药,苏音没带走。 天空阴沉沉,窗外的风压低女人的背,她虚脱地趴在桌上,背影单薄得让人心碎。 末了,一阵叹息声响起,她转个角度,将脸完全埋在臂弯里。 她的背,在发颤。 许倾尘又想起那件事了—— 她和贺舟是去年十二月结的婚。 他们是同事,贺舟现在带高三毕业班,他是教语文的。 长相帅气,涵养不错。 算是浪漫的文科生吧,和许倾尘还算谈得来。 尽管同在一所学校教学,但在结婚,不,应该说在相亲之前,他们几乎没有交集。 他们完全是通过相亲认识的,当时彼此家里都在催婚,都处于赶鸭子上架的关头,急需一个人来完成这件事给家里一个交代。 于是,他们结婚了。 从相亲到结婚,仅仅用了一个月。 结婚前一天,贺舟说:“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没感情没关系,我们可以在婚后慢慢培养,你放心,我会履行好身为丈夫的责任。” 第16章 许倾尘信了。 尽管没感情,尽管她并不爱贺舟,但她确实已经下定决心,会尽力做一个好妻子。 她终于说服自己。 可她万万没想到,信错了人,她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掉进无底洞里。 深不见底。 暗无天日。 这段婚姻带给她的,除了恶心没有别的了,她最恶心的,还是贺舟。 但她逃不掉,不能逃。 一旦离婚,她的父亲又会疯狂地逼迫她走入下一段婚姻。 现在这样,也挺好。 反正贺舟不回家,反正贺舟不爱她。反正她也从不期待贺舟回家,反正她也不爱贺舟。 许倾尘时常想:我还是自由的。 但困在不幸福的婚姻里的女人,怎么可能会自由,她已经失去自由了。 自由,是什么感觉啊。 她都忘了。 她努力去想。 却想到一张床,铺着大红床单的床,床头贴着喜字,上面躺着赤身裸.体的两个人,两个醉醺醺的人。 两个男人。 新婚之夜,贺舟带着他的男朋友,睡在他们的婚房里。 许倾尘还记得推开门的瞬间,那种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感,让她毕生难忘。 当时她一声不吭,安静地关了门,没有像其他女人一样离开家,或者大吵大闹,因为她知道,贺舟是故意让她看见的。 当夜,许倾尘睡在隔壁房间。 这是她的房子,是她的家,她不会走,要滚也是他们滚。 从那之后,贺舟很少回家。偶尔回来一次,也是各睡各的。 许倾尘什么都不问,贺舟做什么她都不管。 终于又一次,贺舟憋不住了,“你就这么耐得住性子,你还是不是一个正常的女人了?” 许倾尘:“我很正常。” 她越平淡,贺舟越恼,“都诚实一点吧,你是不是也跟我一样,在外面有人了?” 许倾尘连眼神都吝啬给他,“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吗,婚内出轨这种恶心事,我做不出来。” 贺舟:“我们之间又没有爱。” 许倾尘:“那你为什么不在结婚之前说清楚,为什么要说所谓的承诺,你不知道这是在骗婚吗?” 贺舟一脸无所谓,“这样不是很好,我们只需要在表面做做样子就可以,我又不会干涉你的生活,你如果感觉心里不平衡你也可以出去找,我找男人,你就找女人呗。” 那天,夜色包围城市,世界弥漫无声无息的黑暗,千万盏路灯全都灭了。 许倾尘面无表情,“贺舟,我这辈子都不会变成和你一样恶心的人。” 不可能出轨。 不可能喜欢女人。 许倾尘死都不可能喜欢女人。 第8章 尊严 从许倾尘那回到教室,苏音便心不在焉,连早饭都没去吃。 一是她没有吃早饭的习惯。 二是心里很烦。 有人喊她去食堂,她笑着佯装太困拒绝了。等教室只剩她一人,她拿出数学卷子做题。 学习容易让她专注。 这种专注,不会让她想到不该想,以及已经发生且不能改变的事。 苏音告诉自己:别浪费时间了。 整整半小时,她没抬一次头,没分半点心,她只是认真做了一套卷子。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 她放下笔,干脆利落地走出教室,像初次走进这间教室一般洒脱。 苏音不拖泥带水,还健忘。 出了教学楼,深吸一口空气,苏音忘了卷子上的题,也忘了昨夜的雨。 不必放在心上。 全都不必。 - 第一节课预备铃响起时,苏音才往教室走,她和三个人有说有笑地并排走,笑容张扬得刺眼。 许倾尘单手怀抱教案站在门口,她在看窗外,听见笑声,她偏过头,眼神毫无情绪地从苏音身上掠过,她皱了眉,又快速收住,先她们一步走进教室。 寒如冰雪。 苏音当然有察觉到许倾尘的不悦,她甚至知道她在不悦什么—— 因为她敞着穿的校服。 苏音现在完全可以把拉链拉上,说不定还会取悦到她,顺便改善一下在她心里的印象。 但苏音不想这样做。 她太要面子了,道歉的话已经说完,不能被原谅她也不强求。 再让苏音去道第二次歉。 不可能。 苏音始终没去拉拉链。 她回到教室坐到座位,下秒,一道充满威慑力的目光投向她,久久地。 上课正式铃响,那道目光还没收。 大家都很懵。 左看,右看,看不懂。 许倾尘像在较劲,苏音像在跟她较劲。一个一直看,一个一直不抬头。 两个人一样的犟。 最终,还是许倾尘先放弃,毕竟她是老师,不会因为一个人耽误课堂。 等许倾尘开始讲课,苏音终于抬起头,当然了,她不止看黑板,还看许倾尘。 原因只有一个: 这样更有助于听课。 苏音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很容易陷进某种情绪里,但当她意识到这种情绪不该发生时,就会飞快地从中抽离。 像是没长心。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要么好,要么不好,要么熟,要么陌路。 第17章 她不是很在意。 她连自己都管不明白,在别人身上浪费时间,很亏。 许倾尘和别人没什么不同。 苏音说自己只是非常短暂地不清醒一下罢了,她才不会为了谁放弃这一身傲骨。 尊严是她的命。 - 两节课很快过去。 苏音将书合上,刚站起来,眼睛便撞上要往讲台下面走的许倾尘。 一个冰冷,一个桀骜。 对视两秒,苏音嘴角咧开,笑眯眯道:“老师,怎么啦。” 许倾尘:“拉链。” 说完,她走了。 看着许倾尘绝艳的背影,苏音的笑脸瞬间收住,她坐了回去,眼底那点不屑闪出,很明显,刚才的笑是假的。 其实,这是她在心里周旋两节课做出的决定,要不然也不会有课前那个小插曲了。 她开始用假惺惺一套对待许倾尘了,像对待其他长辈一样。 当然了,苏音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妥。 总不能因为这点事,再面对许倾尘就垮着一张脸吧。 做人嘛,怎么开心怎么来。 假就假呗,苏音觉得无所谓。 - 下午,大家都出去军训了,苏音看了会书,浑身开始发冷。 她知道,是发烧了。 药放在宿舍,这个时候宿舍是进不去的,除非向班主任请假。 于是苏音虚弱地站起身。 这时,一个刚路过门口的女人退回来,她穿着暗红色的长款大衣,内搭v领打底衫,领口极低,白花花一片要漏不漏的。 她的手虚搭在门框上,纤细的腰肢向前扭了下,冲病怏怏的苏音抛了个媚眼。 这是个长相与气质都属上乘的狐狸精。 果然,讲话的声音也媚得让人腿发软,“小朋友,病了吗,姐姐这里有药。” 换做别的男孩女孩,肯定就被她这媚态钓到了,但苏音不会,生着病也不会。 她摆摆手,“谢谢,不用了。” 边说,她边向前迈出一步,谁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女人非但没扶她,反而“咯咯”笑出来,这笑声,好不放.浪。 苏音无语,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女人伸出胳膊拦她,“诶,你去哪?” 这女人到底是谁啊。 苏音只想尽快脱身,如实说:“我去找班主任请假,去宿舍拿药。” 女人看了一眼门口的班牌,又乐了,“你班主任是许倾尘啊。” 苏音:“嗯。” 女人撩下大波浪,随后双手按在苏音肩上,将她推到座位上坐好,“好好坐着,我去给你拿药。” 苏音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女人将食指放在唇上,“嘘”了一下。 媚眼眨了眨。 放肆地扭着腰走出去了。 苏音感觉奇怪,又说不上哪里奇怪。她太累了,于是趴在桌上,打算眯会儿。 没一会儿,睡着了。 一个女人走入她的梦,苏音看不清她的模样,只是那副银丝眼镜,看得异常清楚。 梦里,女人什么都没做。 梦里,苏音又不清醒了。 - 许倾尘正在办公室批改试卷,一见虞枝风风火火进来,本就疼的头更疼了。 许倾尘按揉太阳穴,“大股东,你怎么又来了?” 虞枝毫不客气地在许倾尘身边的空位坐下,高调道:“你也说了,我是这学校的股东,股东来学校看看怎么了,校长都让你不让?” 许倾尘:“让。” “冷冰块。”虞枝抿嘴一笑,这才想起她的来意,“对了,你有退烧药吗?” 许倾尘抬眼:“你发烧了?” 虞枝放松地向后靠,“当然不是我,是你班里坐在讲桌旁边的小朋友。” 许倾尘:“你怎么知道的?” 虞枝:“我刚才路过,正好看到的。” 许倾尘打开抽屉,将药拿出来,随口说:“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热心肠?” 虞枝挑眉:“闲的呗。” 这时,校长推门而入,一见虞枝立刻笑出满脸皱纹,“虞总啊,一猜您就在这里,不知道您现在有没有时间,我有事想和您谈谈。” 虞枝都不用猜,指定是谈和钱有关的事。 她收起浪.荡劲儿,一脸正经道:“出去谈吧,别耽误老师们办公。” 随后,看向许倾尘,小声嘱咐,“那只能麻烦你去给小朋友送药了哦。” 再面对校长,她又换上刚才那副面孔。 前后像两个人。 许倾尘早就习惯了,虽然虞枝总让人琢磨不透,但她身边的朋友,她也就和虞枝最要好。 虞枝不是闲人,她很忙。 至于她为什么偏偏注意到了苏音,许倾尘不知道,是偶然吧。 她想。 毕竟在这间教室,她注意到的第一个人,也是苏音。 偶然,都是偶然。 许倾尘将这件事搁置到脑后,拿起药出去了,再怎么样也得把药先送过去。 再烧,别把人烧傻了。 那么聪明的一个小孩。 傻了,怪可惜的。 许倾尘来到教室时,门是敞开的,她直接进去了,一垂眼,她忽然笑了。 弧度完美。 像一汪冰水被加温,眉眼跟着弯起,比满园绽开的山茶花还要清爽,照亮了一整片天空,包括苏音头顶的那片天。 第18章 不过,苏音没看见,她睡的很死—— 整张脸朝向门口,小脸红扑扑的,发丝湿乎乎的黏在脸上,嘴巴还微微张开,睡姿可爱得像婴儿,不,应该说比婴儿还要可爱。 怎么看都是人畜无害的模样。 许倾尘的笑容就来源于此,她笑了很久,实际上,她很久没这样笑过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笑容被偷走了。 连她自己都未发觉。 这一笑,似乎将她心底的某样东西打开,最深最深的心底,最真实最纯粹的东西。 但转瞬即逝。 因为苏音换了姿势,因为许倾尘看不见她的脸了,因为…许倾尘不笑了。 许倾尘走到苏音面前,将药放到苏音桌子右上角,停留数秒,她走了出去。 再回来时,她手里端着一个一次性纸杯,里面装着刚接的热水。 本想接温水。 但她估摸着,苏音应该还要一段时间才能醒,温水凉的快。 许倾尘平时从不去关心谁,以至于别人都以为她不会关心人,其实她比谁都体贴。 不会有人知道的,天知道就可以了。 许倾尘轻轻地将水杯放在桌子一角,怕苏音起来时不小心碰到,她又把水杯向外侧移了移。 她告诉自己:这是身为一个老师该做的事,换作其他学生,她也会这样做。 没错。 于是她伸手搭在苏音后脖颈上,探了下温度。还好,不是很热。 许倾尘这才放下心,走了。 苏音还在做梦,梦里有人摸她脖子,几秒后,她整个后背开始发颤。 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 …… 苏音醒过来时,便看见坐在讲桌前的虞枝,虞枝捧着脸在看她,“醒啦,小朋友,把药吃了,吃完药陪姐姐聊聊天,我快无聊死了。” 苏音还没完全清醒,睡眼惺忪地把药放进嘴里,然后喝口水把药咽下去。 水是温的,温度正合适。 苏音说:“谢谢。” 虞枝张扬地笑,打趣道:“姐姐这么好,那你喜不喜欢姐姐?” 苏音扶着额头,没讲话。 她越这样,虞枝越感觉有趣,又问:“那许倾尘呢,你喜欢许倾尘吗?” 一提许倾尘,苏音莫名烦躁。 刚摆脱没多久的让她无法驾驭的情绪又出现,她讨厌死这种感觉了。 没犹豫,很肯定。 “我不喜欢她。” 随着这声音落下,教室外靠墙而站的女人敛下眉目,寒冷遍布满身,她淡淡地冷笑一声。 再也,再也。 别想走近她。 第9章 厌恶 许倾尘不是故意偷听的。 她原本想来看看苏音有没有醒,如果没醒,她就给她换一杯热水。 谁知,一不小心听见她们的谈话。 真让人心寒。 许倾尘没停留,在回办公室的路上,她脑袋空空,懒得去想任何事。 她开始像座冰雕。 万年难融的那种。 … 苏音对这一切丝毫不知,她正被虞枝缠着聊天,问东问西。 聊累了。 虞枝问:“记住姐姐的名字了吗?” 苏音敷衍:“记住了。” 虞枝满意点头。 她打量一遍苏音,视线扫过一次性纸杯,“你不喜欢许倾尘,她还给你端水送药,你说你这小朋友,是不是怪没良心的。” 苏音震惊,“什么,这是许老师给我送的,不是你吗?” 虞枝起身,笑了笑,“我刚才有事,倾尘正好有空。” 苏音愣住。 她承认,她后悔了,她说不喜欢许倾尘完全不是真实的想法。 她只是— 在怄气,在逞能。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苏音抬起头,真诚地看着虞枝,“虞枝姐姐,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虞枝又笑,“呦,这时候肯叫我了,说吧,嘴这么甜,你说什么姐姐都答应你。” 苏音也笑,“刚才我们说的话,你不要讲给许老师听好不好?” 虞枝:“为什么?” 苏音:“我说的是假话。” 虞枝伸手推下苏音的额头,“让你讲话不过脑。”然后她往教室外走,“什么事,我都不记得了。” 目送虞枝离开,苏音纠结不已。 她想去找许倾尘,但想到刚才说的那句话,她又愧疚得抬不起头。 那为什么要讲,为什么一天八百个情绪,苏音自己都快要读不懂自己了。 现在去或许太刻意。课上还和她较劲,下午吃完她的药就去找她。 算了。 还是别去给人添堵了。 苏音不断找借口,但她最担心的根本不是这些,而是怕自己又陷入那种情绪。 她怕,很害怕。 自私,利己。 苏音从不否认,她就是这样的人。 倒也不能怪她。 这个世界上,她只有自己;这个世界上,她只能自己爱自己。 除了自己,谁都靠不住。 - 苏音整整在教室待了一下午,等到五点十分,她已经不烧了,想出去走走。 简单整理下桌面,她将纸杯收好。 末了,把几支笔朝一个方向摆好,她突然不想出去了。 第19章 她就坐着不动。 心里空落落地坐着。 这时,有人敲了下门。 苏音抬眼,许清词倚在门边说:“出来,天天待在教室里面,闷不闷?” 苏音:“还好。” 许清词催促道:“快出来,去吃饭。” 苏音起身,“行,不过我也不饿。” 等苏音走出来,许清词扯住她的衣袖往前走,毫不客气说:“不想吃也得吃,我饿了,你就当陪我吃了。” 两人并排往楼外走。 苏音无奈笑,“你和许老师真是一点也不像。” 许清词:“哪里不像?” 苏音:“性格。” 许清词:“说说看。” 苏音憋笑,“许老师讲理,你不讲理。” 许清词:“…” 思索片刻,她点头表示认同,“你说的倒是对,我们确实哪里都不像。” “不过…” 苏音:“你直说。” 许清词牵起嘴角,“经常有人说我和我姐长得像,那你呢,你能从我们身上看见对方的影子吗?” 苏音侧头,认真观察一番,“是有点像,不过你是你,许老师是许老师,不存在谁身上有谁影子这码事。” 许清词抿开笑,苏音这种说法她还是头一次听,倒是听得人心里舒坦。 穿过操场,来到食堂。 二人排队打饭,大多数人已经吃上饭了,所以队伍很短。 站了三两分钟。 便打完饭了。 苏音胃口一般,只打了两个素菜。 许清词胃口好得很,两荤两素,看起来的确是饿了。 找到一张空餐桌,两人面对面坐下。 苏音吃了两口,实在吃不下,她放下筷子,“对了,昨晚的事,你班主任怎么说?” 许清词:“把我俩说一顿呗。” 她挑起一筷子米饭,抬眼看苏音,“你怎么样,我姐说你了?” 苏音回忆一番,“也不算是说吧,许老师态度淡淡的,我也分辨不出。” 许清词:“她一直这样。” 苏音叹气。 许清词唇角微勾,“怎么,你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你怕我姐?” 苏音摇头,“也不是。” 许清词:“狡辩。” 苏音又叹气,随后说:“你们两个是真不像,太不像了。” 许清词看她,等她继续讲。 苏音边想边说:“你是外冷内热,许老师,应该是外冷内…” 许清词似笑非笑,“内什么?” 苏音垂头,“我不知道。” 许清词:“你不知道就对了,我也不知道,你想知道啊?” 苏音实话实说:“有点。” 许清词又来一遍那句话—— “想知道你自己去问她呗。” 苏音心想:倘若有一天真的有机会,她一定要问问许倾尘。 那样神秘的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 七天军训过得很快。 结束军训后,学校给高一年级安排一次购物假,可以去校外活动半天。 苏音等这天等很久了,她需要配一副眼镜,但一直没好意思请假。 因病不军训就算了。 要是再请假,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购物假时间一到,大家纷纷像脱缰野马一般涌出去,只有苏音慢吞吞地走在最后,等走出教室才发现还有人和她一样慢。 许清词。 她才从二班出来。 苏音站在原地等她,这几天相处下来,她们各方面都挺合得来,很适合做朋友。 隔着几米,苏音问:“自己吗?” 许清词点头,“嗯,一起吧。” 她刚走到苏音身边,许倾尘从楼上走下来,许清词看见了,拉着苏音就要走。 许倾尘叫住她,“许清词。” 许清词回头,“干嘛啊,姐,我们还要抓紧时间出去呢。” 她说的是‘我们’。 许倾尘的眼神终于分出半秒给苏音,很短暂,飞快收回。 好像… 在看什么脏东西一样。 苏音迅速捕捉到她的眼神,并从中找到了几种情绪—— 不耐烦,反感。 有厌恶吗? 苏音安慰说:应该没有吧。 有没有又怎样。 苏音看得出,许倾尘讨厌她。 自从她生病那天过后,许倾尘对她的态度完全变了。不,不应该说是态度。因为许倾尘连看都懒得看她,哪怕看,也是匆匆一眼。 又能从哪判断出态度。 苏音倒希望,许倾尘骂她一顿,也比现在这样好,被冷落,实在太难受。 她甚至有时失去理智在想— 如果许倾尘能劈头盖脸骂她一通,哪怕摒弃她那点自尊,她也愿意。 但是现在的状况是,就算她一万个愿意,许倾尘也不愿意了。 苏音只能说服自己去接受这件事—— 许倾尘不喜欢她。 她说不喜欢许倾尘是假的。原来,许倾尘是真的不喜欢她啊。 那又有什么办法,只能无所谓。 这会儿,当看到许倾尘的眼神,苏音已经有几分麻木了,她只能继续无所谓。 站直,不低头。 她面上平静如水。 给人的感觉是:她像许倾尘不喜欢她一样,不喜欢许倾尘。 第20章 许倾尘就是这样感觉的。 变更冷了。 许清词:“姐?” 许倾尘面色稍缓,交代道:“注意安全。”就没再管她了。 看许倾尘走远。 许清词诧异道:“真稀奇,我姐竟然不唠叨我了。” 苏音魂不守舍,“是吗?” 许清词拉她往前走,吐槽说:“你们怎么回事,都敷衍我。” 走到外面,风一吹,苏音清醒不少。 她轻笑,“我可没敷衍你。” 又走几步,许清词便忘了这茬,换了话题,“你前几天不是说要配眼镜吗,我陪你去。” 苏音:“好啊,正好这块我不熟,你知道哪家眼镜店还不错吗?” 许清词:“当然知道。” 边走她边说:“跟我走,我姐的眼镜就是在那家配的,也是我陪她去的。” 许倾尘的眼镜… 如果,能找到一副很像的眼镜… …… 来到眼镜店,店员热心介绍,苏音沿着柜台,耐心寻找。 银丝眼镜。 快找完了,似乎没有。 终于! 在最里面,苏音看见一副类似的金丝眼镜,她对店员说:“你好,可以把那副金丝眼镜给我看看吗?” 店员边进去拿,边介绍一堆,顺便说“顾客眼光真好”之类的话,等将眼镜递到苏音手里,他说:“现在这副眼镜正在打折…” 苏音直接问:“打完折是多少钱?” 店员:“1680。” 这么贵。 苏音看着这幅还没试戴的眼镜,犹豫了,她还从来没有给自己买过这么贵的东西。 即使,这是必需品。 是不是太奢侈了。 但是,她真的很喜欢这副眼镜,如果不买,回去一定会后悔。 边琢磨,苏音边戴上眼镜。 她站在镜子前,看着除了颜色,款式几乎和许倾尘一模一样的眼镜,毫不犹豫道:“就这个吧。” …… 从眼镜店出来后,苏音是戴着眼镜出来的,眼前清明起来。斯斯文文,像个书生。 许清词多看她好几眼,最终说出一句,“你戴眼镜是真好看。” 苏音下意识道:“没许老师好看。” 这话刚说出口,步子钝住,她的灵魂飘出了身体,飘进风里。 绕到另一个人面前。 讨好她,取悦她。 最后,身体还是尊重灵魂的决定,苏音对着人群中的许倾尘,露出明媚的笑脸。 风吹了又吹。 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苏音站在原地,一声不吭地摘下眼镜,落寞地笑了笑。 几秒钟以前,她从许倾尘眼里—— 看见厌恶了。 第10章 柔软 短暂地碰一眼。 许倾尘就走回人山人海了。 苏音愣在别人的热闹里,苦笑。 许清词:“傻了?” 苏音的笑脸渐渐扯回来,没来由地说:“眼镜是不是不能退了?” 许清词不解,“你不是蛮喜欢的吗,而且我觉得你戴它很好看,为什么要退?” 她们边说边往前走,待走到许倾尘停留过的那片空气里,苏音猛地心一颤,随后说:“突然就感觉没那么喜欢了。” 怎么会有人善变这么快。 许清词吐槽一嘴,“神经病。” 苏音没放在心上,无所谓道:“是呗,我就是咯。” 有些人天生就适合做朋友,比如她们。 两人各走各的。 真奇怪,沉默也不尴尬。 但沉默总会被打破。 许清词眼中闪烁精光,“对了,据我观察,你和我姐关系不好吗?” 一语中的。 苏音一时不知该怎么答,酝酿再酝酿,憋出三个字—— “不知道。” 许清词双眼抖落出笑意,低低地笑出声。 闻声,苏音看过去。 在眼前线条流畅的侧脸上,找到了什么熟悉的东西,她想来想去,可是绞尽脑汁都想不到。 可能是某个冰块。 不,不可能。 冰块又不会笑,根本不可能是。 过几秒,许清词扯住苏音的衣袖往就近的超市走,语调十分轻松:“你又不是拧巴的人,怎么还说上这种模棱两可的话了?” 苏音短笑一声,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我还就拧巴了。” 许清词侧头,使劲盯了苏音一段时间,一直到走入超市,她才说:“要么关系好,要么关系不好,总得说一个吧。” 话落,一抹无奈之色深深掩藏在苏音眸底,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不好。” “真是稀奇。” “嗯?” “我姐还从来没和哪个学生关系不好过。” 这句话直接戳进苏音心里。 是啊,只是她单方面认为的不好,许倾尘可能根本没把她当回事,想到这,她不由得暗暗嘲讽自己,差点闹笑话了。 快挽救一下吧。 于是她改口说:“我不是那意思,只是我从小到大,还从来没和哪个老师关系好过。” 听到这话,许清词眉开眼笑,“巧了,我也是。” 苏音跟着笑,把眼纹都笑出来了。 可是不是真开心,别人又看不出来。更何况苏音是个人精,她想装就没人能识破。 第21章 许清词便信了,她顺手拉过一个购物车,将其朝正,边走边随意说:“高二分文理,你想学文还是学理?” 苏音似乎早就做好决定,回答得很快:“学理吧,我文科不太行。” 许清词点头,“那不正好,我看你应该也不太喜欢我姐,她肯定是带文科班的,你学理和她也扯不上什么关系了。” 苏音声音很轻:“是啊。” 捡了包薯片扔进购物车,她问:“那你呢?” 许清词:“当然是学文了,我没有理科脑袋,学理太痛苦了。” 说完,她眼向下瞄。 “你爱吃这薯片?” 苏音:“嗯。” 许清词双目微眯,碎念道:“我姐也爱吃这个口味的,多难吃,你们是怎么吃下去的?” 苏音脑海里首先闪过的是:许倾尘喜欢吃黄瓜味道的薯片。 其次是:黄瓜味薯片怎么就难吃了! 别的苏音都能忍,这个不能! 她弯腰拿起那袋薯片,声音都提了一个度,“这么好吃的东西,你会不会吃啊!” 许清词哭笑不得,“行行行,好吃好吃,但是还是烧烤味最好吃。” 苏音一本正经道:“no!” 许清词推着购物车快跑两步,等和苏音拉开距离,她回头喊说:“我姐也总这个表情,你绝对是她附身了!” 苏音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怎的,脚底像不受控制一般,她走回刚才的货架前,找到黄瓜味薯片往怀里塞,直到抱不住了才罢休。 许清词好奇,扔下车过来了。 苏音一见她空着手,急忙道:“车,快把车推来,我要拿不住了。” 许清词连忙去推车,嘴也不闲着,“爱吃也不能一下子吃这么多啊?” 苏音小跑过去,将薯片全扔进购物车,长舒一口气道:“你不是不喜欢吃吗,以后我天天在宿舍吃,闻多了你就爱吃了。” 许清词假装作呕,皱紧眉头,“真过分。” 苏音唇角上扬,眼里闪烁细碎星光,“看把你吓的,骗你的。” 许清词:“好啊你。” 苏音随她的话笑起来,很轻很舒服,这是一阵没有烦恼的笑声。 两人又逛了一阵才打算去结账,两个路痴,找半天才找到收银台,七个通道全都排满人,她们挑了个稍微短点的。 许清词站在前,苏音站在她后面。 许清词等得不耐烦,向前张望,看见有人插队,她回头正要和苏音讲这件事,话卡住了。 苏音循着她的视线扭头看,一口没来得及喘出去的气就那么憋住了—— 站在她身后的人是许倾尘,她拎着一瓶洗发水,低头认真看手机,并没有看她们。 许清词见许倾尘没有抬头的意思,直接喊道:“姐!” 许倾尘愣了愣,抬眼。 许清词急迫地把话讲完,“真是奇了怪了,走到哪都能看见你,姐,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跟踪我呢?” 许倾尘关掉手机放进大衣兜里,松散随意地站着,唇间似藏笑,“我跟踪你?这超市里全是我们学校的学生,都穿得一样,我根本没认出来你。” 没认出来? 许清词立刻不乐意,“你还是不是我姐了,我你都认不出来。” 许倾尘眉头轻挑,算应了。 许清词气不打一处来,将胳膊搭在苏音肩上,身体向前倾,她想去抢许倾尘的洗发水,没使多大劲,但苏音太虚,这瘦弱的身板怎可能承受的住。 “哎,许清词,你干嘛…” 苏音实在站不稳了,连连向后退,她知道身后是许倾尘,所以不能再退了。 但许清词显然没意识到这点,她的注意力还在那瓶洗发水上。 一直向后退。 于是,意外发生了。 苏音的后背满满当当地撞向许倾尘胸前,像撞到奶油蛋糕一般的触感,她甚至感受到了她大衣料子的柔软。 呃… 衣料有这么柔软吗,苏音一时也判断不出,只是动弹不了了,倒不是她非赖在她身上不起,而是许清词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许清词还执着于那瓶洗发水。 许倾尘双手虚搭在苏音肩上,皱眉道:“别闹了,清词。” 许清词:“给我结账。” 许倾尘好声答应:“行,行。” 许清词目的达成,这才住手,顺手将苏音拉起来,她露出得逞的笑容,“这还差不多。” 拍拍苏音的肩,她又说:“刚才委屈你了,音音,我不重吧?” 音音… 苏音眼睛蓦地瞪大,连连摇头,“别这么叫我,我听着有点腻。” 许清词:“我偏叫,音音音音音音…” 苏音听得头大,同时身体绷得紧,倒不是因为身前的假冰山,全是因为身后的真冰山。 抬眼看,排还很长。 好难熬。 再想到刚才的事,苏音才想起撞了人,一句话都没讲,也太没礼貌了。 于是她回过头,故作镇定道:“不好意思啊老师。” 许倾尘眼睛很静,没什么情绪在里面,“没事。” 冷得要命,苏音也不自讨没趣了,转回头时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一下,有点想脸红。 但她从不是会在人际关系中尴尬的人,像现在这样不知所措,少见。 第22章 苏音当即想到,许倾尘讨厌她就讨厌吧,正好可以减少交流次数,她真的无法打破横贯在她中间的这种微妙的尴尬,简直折磨死人。 这样想倒是通透不少。 对于从许倾尘眼中揣摩到‘厌恶’的事,也就看淡了。 没必要在别人身上浪费情绪,苏音最是明白这一点,她只是偶尔糊涂,这会儿她又清醒了。 清醒是清醒,但尴尬可不减。 算了,忍着。 在苏音将校服拉链拉上拉下的第不知多少次,终于轮到她们了。 她和许清词一起将东西往收银台上放,苏音说:“先放你的吧。” 许清词:“太麻烦了,一起结吧,回宿舍再分。” 苏音没多想,“行。” 可是当许倾尘拿出钱包时,苏音才意识到麻烦事发生了,钱是许倾尘付的,那她岂不是要把钱给许倾尘了!但转念一想,给许清词也是一样的。 她便不纠结了。 两人将东西装进去,一人拎着一边袋子,准备往外走,许清词说:“姐,我们走了。” 许倾尘:“嗯。” 苏音转头,看见收银台上的那瓶洗发水,是她不认识的牌子。 蓝色,一串日文。 收回眼,苏音将洗发水的样子记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记,直到忘不掉。 走出超市,街上人没那么多了,大概都去吃饭了,苏音问:“你饿不饿?” 许清词:“饿,但是我们还是先把它送回宿舍吧,拎着太沉了,而且还不方便。” 苏音:“行,但是宿舍能进去吗?” 许清词眨眨眼,想出一个馊主意,“宿舍窗户今早没锁,顺着窗扔进去不就行了。” 苏音:“太冒险了,别又被宿管老师发现了,不然多走两步送回教室吧。” 许清词:“你还有力气吗?” 苏音立刻泄气:“没了。” 许清词:“那还犹豫什么?” 苏音笑了笑:“还是去宿舍吧。” 然后她微弯腰抽出袋子最上层的小票,边看边说:“钱我一会儿给你。” 许清词连连摇头,“又不是我买的,你给我钱干嘛,一起分着吃好了。” 苏音心想不行。 这钱非给不可。 两人又闲聊几句,总算走到宿舍窗前,将袋子放到地上,许清词说:“就是这个了。” 这时,有女生在她们身后喊,“许清词,你快过来一下,我有事和你讲!” 许清词对苏音说:“你先在这等我一下。”说完,她放下袋子,小跑着去找那群女生了。 苏音看宿管老师不在周围,于是便走到窗前,将窗子打开,废了好大力气,将东西带袋一并扔进去,然后呼哧带喘地关上窗。 她刚转身,就看见宿管老师从宿舍里走出来,边推她那副架得不太稳的红框眼镜边朝苏音走去,“我在监控室蹲了好久了,总算让我蹲到一个了。” 苏音没什么表情。 宿管老师走近她,待看清她的脸才说:“怎么又是你?” 苏音知道是她错了,没想解释。 宿管老师抢先说:“不用解释,你是不是高一一班的?” 苏音点头。 宿管老师掏出手机,又推一把眼镜,“我现在打电话给你班主任,你就在这站着,除非许老师来领你,说你可以走了,不然你不许走。” 苏音瞬间心慌: 完了,彻底完了。 第11章 期待 诺大的校园里,苏音格外引人注目,经过的学生都要看她两眼,她却面不改色,她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被罚站也洒脱。 细微的风吹散阳光,天空逐渐阴沉起来,灰蒙蒙的,是要下雨的征兆。 苏音微仰头,这种闷闷的感觉真糟糕,但挺好的,让其他糟糕的事显得没那么糟了。刚才的心慌不见了。只是心里空空的,说不出缘由的空。 是后悔吧。 不该抱着侥幸心理,不该又犯低级错误,不该成为许倾尘眼中的“坏学生”。 懊悔的感觉越重,苏音站得越松垮,她不得不承认,她很烦躁。 许老师会怎么想我? 可是苏音明明是个什么都不在意的人,怎么偏偏会在意许倾尘的看法。一个老师的看法,能有多重要。 有雨滴从天空砸下来,苏音愣愣的眼里恢复凄迷的薄光,她心里有了答案—— 重要。 显少有人能牵动她的情绪,既然有了,那说明这个人已经和别人不一样了。 许倾尘就是这个人。 想到这,苏音伸出手,用掌心接住一滴雨,再轻轻握住,凉与热交融,好熟悉的凉,好熟悉的温度,和许倾尘的手温一样。 雨忽然下大了。 大批学生从校外涌进来,提着大包小包往教学楼跑,他们纷纷路过了苏音,他们都是路人。 雨愈发狂妄。 乱糟糟的雨中,苏音被雨水浇弯了腰,她睁不开眼,一遍又一遍擦掉脸上的雨水,再遍遍被淋湿,很狼狈,可她就是不走,像在固执什么。 雨好凉,她虚抱住自己,身体悄悄发抖,心脏轻轻跳动。 期待无穷无尽,天不知,地不知,连她自己都不知,她有多期待。 - 下雨之前,宿管老师叫了几个学生去宿舍里面帮忙干活。宿管老师记性不大好,早就把苏音忘了,至于说要找许倾尘过来的事,也是吓唬她的。 第23章 许清词就在其中。 她现在正在擦楼梯扶手,听见雨声,心里特别不踏实,立刻跑去想找宿管老师。 许清词刚才眼睁睁地看着苏音被罚站,她很愧疚。明明是两个人的错,却要苏音一个人承担责任。刚刚她想主动认错,可宿管老师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一直在交代她们等会该做什么事。 许清词只能被迫作罢。 这会儿,楼上楼下的找,根本找不到宿管老师,许清词也不管了,直接跑出宿舍。 推开门,她愣了。 瓢泼大雨中只有一个苏音。她站在雨里,坚毅地站在雨里。 这个画面该如何形容。 沉重的雨,被浇湿的女孩。无人问津的每一秒,都类似悲剧电影的片段。 一阵大风刮过,苏音经受不住,摇摇晃晃地向后退了一步。 许清词一头扎进雨里,冲到苏音面前,连气都没喘一口,她喊说:“先回宿舍里面避避雨,等雨停了再出来行不行!” 苏音摇头道:“不行。” 许清词还从没见过这么犟的人,她知道说什么都是白费口舌,于是问:“一直这么淋雨身体会垮掉的,你到底在固执什么?” 苏音脱掉校服外套,撑起来挡在许清词头上,“你回去吧,我等许老师来了我再走。” 许清词一把将校服夺过来给苏音披上,担忧道:“你看看你都淋成什么样子了,还有心思管我,你告诉我,为什么要等我姐?” 苏音一字一顿:“宿管老师说,要等许老师来,她让我走,我才可以走。” 许清词:“你还真是傻。” 说完,她往教学楼跑去。她知道,许倾尘不来,苏音就不会走。 苏音犟起来,谁也劝不了。除了由着她,别无办法。 这段路不长,也就三分钟,许清词便进了政治办公室。她猜的没错,许倾尘果然在里面,她在看书,看枯燥的文字。 听见声响,许倾尘抬头,一见许清词淋成这副鬼样子,她拧紧眉头,起身走向她,“怎么淋雨了,没带伞吗?” 许清词边脱湿校服边说:“我没事,姐,你快去看看苏音吧。” 许倾尘:“苏音怎么了?” 许清词着急,加快语速道:“苏音被宿管老师罚站了,说是得你说她可以走,她才能走,我让她去宿舍里待着她不肯,非要等你,现在还站在外…” 听到这,许倾尘大概明白了。 她打断她的话:“清词,你去跟你班主任请个假,然后回宿舍换身校服。” 然后她拿出两把伞,一把递给许清词,一把拿在手里,急匆匆地出去了。 毕竟是自己的学生,怎样都要去看一眼。在走出教学楼之前,许倾尘坚定这样的想法。可是当她撑开伞,遥遥望向远处那个身影时,心中顿时一阵不忍。 苏音被浇透不知几轮,头发湿黏在脸上,雨水大概顺着衣领流进她的身体。一个瘦弱的女孩子,哪里能受得住。 许倾尘放心不下,瞬间加快步伐,连雨水钻进伞下都不管不顾,她的注意力完全在苏音身上,她总感觉苏音随时会倒在地上,所以越走越快。 不过苏音暂时不能,她的视线一直跟随许倾尘,直到她走过来,苏音开口说:“老师,对不起,我不应该…” 许倾尘根本不听她讲,直接拉住她将她带到伞下,非常强势。 苏音无法拒绝,只是很懵地睁着一双眼。嘴忽然变笨,不知该说什么了。 这时,肩膀被揽住。 苏音心一紧,余光扫过那只白皙的手,手背上沾着几滴雨水。 “啪嗒”。 又一滴,顺着伞檐掉落,弹到许倾尘指尖。无声,却在苏音心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脑袋一瞬清醒。 苏音意识到自己全身湿透了,连忙挣扎两下说:“老师,别把你的衣服弄湿了。” 许倾尘更用力地揽住她,用不容人反驳的语气说:“别动,跟我回宿舍。” 苏音盯着雨伞的格纹,又说一遍,“对不起,老师。” 许倾尘:“这事以后再说。” 苏音点头:“好。” 她只能说“好”,因为她什么都说不了,特别是在走进宿舍后,她的状况更糟了,连站都站不稳,几乎整个人倒在许倾尘身上。 苏音用残存的理智说:“老师,麻烦你了,我能自己回宿舍,你不用管我…” 越说越小声,最后意识模糊到重复说那一句:你不用管我。 许倾尘听见了,但她不可能不管。 她扶着苏音,就近把她带进一楼的寝室。许倾尘偶尔在这里住。 门没锁,一推就开了。 和学生寝室不同,教师寝室不是上床下桌,只有一张单人床,余下空地放着桌椅,衣柜等。和小公寓差不多。 许倾尘虽然不会在这里过夜,但是午休时会过来休息会儿。这还是她第一次带学生过来,不,确切来说,应该是带人过来,连许清词都没来过。 事出有因,不然许倾尘是万万不会让人触及到她的私人领域。 好在苏音不是没规矩的人。 进门到现在,她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着,连头也没抬过。 许倾尘先将她安置在那,便去铺床了。 看苏音的状态,一定是在发烧。她身体太弱,冷风吹都容易生病,更何况是淋雨。 第24章 淋雨… 究竟是怎样的毅力,能在雨里站那么久。 许倾尘不清楚。 不过她看向苏音时,没那么生冷了,眼神变得柔软许多。 或许是那两声“对不起”,又或者是那种倔强。许倾尘真的不清楚。 她就是突然心软了。 对,是心软。 这种“心软”,催使许倾尘去烧热水,然后去给苏音脱湿外套。 但外套黏在身上,再加上苏音不配合,就特别不好脱了。 许倾尘:“醒醒,把湿衣服脱掉。” 苏音不动弹。 许倾尘索性不给她脱了。喘口气,她一手挽着苏音的胳膊,一手搂住她的腰,艰难地带着她往床上走。 苏音眼睛半眯半睁,配合许倾尘往前走,她应该是烧糊涂了,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对不起…” 许倾尘没什么表情,即使她知道苏音的道歉是对她说的。但那天苏音和虞枝说的话,她忘不了。比起现在说的糊涂话,她更愿意相信那句话。 权当没听见。 苏音躺下后,许倾尘便去端水拿药了,她说:“起来把药吃了再睡。” 苏音点点头,但没睁眼,像是睡着了。 许倾尘站在床边,等苏音醒,可是当杯中水凉掉,她都没醒。 许倾尘无奈摇头,将杯子连同药放到桌子上,她走回床边,弯腰替苏音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低眉垂眼间,她发现苏音的脸特别红,睡得也是十分不安稳。 应该是烧得厉害。 许倾尘不放心,伸手摸了摸苏音的额头。比火炉还烫。 必须得吃药了。 许倾尘手向下移,拍拍苏音的肩,轻声唤道:“苏音,醒醒,把药吃了。” 苏音睫毛颤了颤。 许倾尘以为她要醒了,又唤:“苏音…” 她弯着腰,几缕长发散下,扫过苏音苍白又滚烫的脸。 很轻很轻。 脸不苍白了,更滚烫了。 但苏音依然没反应。 许倾尘叹口气,覆在苏音肩上的手正要抬起,却猛得被攥住。 许倾尘愣了。 苏音丝毫不知晓,而是颤抖并用力握住那只手,像握着她的全世界。 “……” 她在嘀咕什么。 许倾尘没听清,于是低下身,小声问:“你说什么?” 苏音:“…” 许倾尘:“嗯?” 苏音偏过头,右脸紧贴许倾尘的手,蹭了两下。完全没了平日的戾气,像个小孩子,声音软绵绵的。 “可不可以不要讨厌我。” 第12章 脆弱 雷声远远近近响起,声势浩大到欲要拆碎大地。许倾尘却无动于衷,呼吸与动作一并迟钝,她还在回味那句话。 天旋地转中,许倾尘感受到一种脆弱。 先像云朵绽落,再像海浪翩翩起舞,最后变成白色屋子里的一团软棉花。棉花一揉就走形,碰不得,只能不断温柔对待,用心呵护。 对待、呵护—— 苏音的脆弱。 对于顷刻间产生的念头,许倾尘是抗拒的。她表情极淡,眼底盛着冰。只有这样,才不会轻易心软。心软的人没有好下场。 一句糊涂话,听听就可以了,不必放在心里。况且,这话可能并不是对她讲的。 终于成功找到说服自己的话,刚才蔓生的奇怪念头,总算被压下。 于是,许倾尘毫不留情地抽出手,像碰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一样迅速,她一脸淡漠,眼睛落在苏音身上,可当又轻而易举看出苏音的脆弱时,她快速背过身。 许倾尘在躲软棉花。 因为她不温柔,因为她不用心。不是她不会,而是她不想。 浪费时间,麻烦。 许倾尘宁愿多看几个枯燥的字,也不愿做这些没意义的事。做好老师该做的事就好,至于其他的,不要管。 对,不要管。 许倾尘没再去看苏音,她往外走,步子像踩在棉花上一般软塌。 她想逃离这个封闭的屋子,像困兽想逃脱牢笼。可是她又不想走,不想走向雨里。雨水会弄乱她的美丽,会将她的无动于衷全部洗掉。 门已被推开,许倾尘犹豫了。 她正对门,等待一秒再一秒,比春走向冬的时间还要漫长。 最终,这场与门的对视还是结束了。 许倾尘眼中呈现灰色光泽,义务反顾地走出这间屋子。 她不知,在她身后,一双泛着水雾的眼睛紧紧追随她。 穿透浮尘、墙壁、门窗。 一直望寻她。 苏音根本没睡着,她还算清醒。发烧是真的,脆弱是真的,说的‘糊涂话’也是真的。 苏音承认,话说出口,她真后悔了。可是当看到许倾尘的反应时,她又不后悔了。 原来她是真的很讨厌我。 又在心里重温一遍这个‘事实’,苏音翻过身,将脸完全埋在枕头里面,薄荷味道很强烈,让她不由得想起许倾尘。 想起她,她便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了。 苏音好似失了魂,将手覆在右脸,蹭了两下,她在回忆些什么。 她没记起许倾尘的手温,却将许倾尘抽开手时的冷淡记得一清二楚。 眼神渐渐黯淡。 她在等一颗糖果,可是反手被甩了一巴掌,脸不疼,只是心里不好受罢了。 第25章 苏音把自尊心看得太重,没有从许倾尘身上得到回应,她便想着法的‘报复’回来,所以当许倾尘在门口犹豫时,她冲动道:“可以吗,只只。” 只只,是苏音幼时在乡下的姥姥养的狗,早几年老死了,苏音一直记着它,刚才大脑一热,就把这个名字当作人名随口念出来了。 如愿以偿目送许倾尘离开,苏音并未获得‘报复’过后的轻快。 她辗转反侧,头痛欲裂。 鼻腔尽是薄荷香,不想捕捉,非要精准捕捉,甩也甩不掉。 苏音缩在墙角,紧抓被子,感觉身体在失重,眼睛再也睁不开,她试图起身吃药,尝试几次都失败。最后在这间没有人情味的房间,她昏睡过去。 - 许倾尘从宿舍离开后,雨停了。 她没回办公室,也没回教室,而是去了教学楼顶层的露天天台。 大平层,很宽敞。 最中间摆放一张长桌,是实验室淘汰的旧桌,桌面凹凸不平,凹陷处浸满雨水。 长桌两边有几把木椅,比桌子还老旧。椅子旁边放着几盆绿植,花盆上有裂痕。 再向四周看去,乱七八糟,什么都有,比杂货间看起来还要脏。 这地方极少有人来。 不仅因为是顶楼,需要爬楼梯,还有一个人尽皆知的原因—— 几年前,有学生在这自残而死。 他是许倾尘的学生,叫李尔,是许倾尘教的第一批学生。 当时许倾尘还在实习期,对教育事业满怀热情。她认真负责,用心对待每一位学生。连班级的最后一名都没放弃。当时班里的倒数第一就是李尔。 李尔性格孤僻,是个颓丧的男孩,整天在最后一排睡觉,几乎所有老师都放弃他了,包括他自己,可许倾尘不放弃。最后在她不断的悉心劝导下,李尔终于愿意学习了。 许倾尘很欣慰。 李尔也没辜负她,每次考试都进步,许倾尘很满意,可是渐渐地,她察觉出不对劲。李尔找她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少年的心事,都装在炙热的眼神里。 终于有一天,许倾尘直言不讳道:“以后这种简单的问题不必来问我了。” 李尔捧着试卷,小声说“好”。 后来,李尔再也没找过许倾尘。 许倾尘因为资历不够,在李尔上高三时,去教高一了,她每天都很忙,也渐渐淡忘掉李尔这个名字。 许倾尘再记起李尔,是在高三高考宣誓仪式上,李尔代表高三学子发言。这时候,他是全校文科第一名。 发言结束,许倾尘在台下为他鼓掌。 李尔望向许倾尘所在的方向,笑得比六月朝阳还要灿烂,却短暂如烟。 这天,距高考还剩三天。 当晚,学校顶楼传来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有人大声喊叫,“死人了!” 是李尔,他死了。 小树就快长大,却亲手折断枝叶。明明高考过后,他将有一个美好的前程,可他放弃自己了,像没遇到许倾尘之前一样。只是这次,他自我放弃得太彻底。 李尔留下一封遗书,只有一句诗——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 这段尘封的往事,每当许倾尘站在天台,便会在眼前重现一遍。 不可否认,这件事改变她很多。无论是教学方式,亦或是对待学生的态度。 那股热忱,淡了。 虽然大家都说李尔是死于抑郁症,但许倾尘始终过不去心中那道坎。她总认为如果当初没有劝李尔学习,没和他产生瓜葛,那他就不会喜欢她。不喜欢她,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李尔喜欢她,她当然知道。但这种感情对许倾尘来说,是禁忌中的禁忌,她抵触,抗拒,排斥。但李尔是无辜的,他不该死。 所有的所有,都源于她多事了。 所以从此,许倾尘在自己与学生之间,划分出一道界限分明的线,谁都不许越界。 她负责教书育人,在能力范围内,给予学生支持与帮助。该管的管,不该管的不管。 老师是老师,学生是学生。 她从不和学生交朋友。 别人都说许倾尘不近人情,许倾尘也不在意。那件事真的吓到她了。她绝不允许再出现第二个李尔。绝对不可以。 - 吹完冷风,许倾尘便去办公室看书,一页接一页,等最后一页看完,她才起身,打算去教室看一眼。已经是晚四,最后一节自习课。 许倾尘来到门口,没往里面走,她眉心微动。苏音怎么来上晚自习了? 许倾尘不解,眼神一直落在憔悴的苏音身上。 苏音脸色惨白,嘴唇也发白。头轻轻倚靠讲桌,低头写卷子。她身上没劲,笔也握得很轻,一条辅助线没画完,笔从手中掉落,沿桌面滚落到地,像有目标一样,滚到许倾尘脚边。 苏音掀起眼皮,当看见许倾尘,她顿了两秒,慢慢垂下眼,调整姿势,拢下碎头发,重新拿出一支笔,将那条画到一半的辅助线画完。 她十分专注。 她不知,许倾尘捡起那支笔握在手里;她也不知,许倾尘眼底闪过薄薄的担忧。 苏音就是不肯抬头。说不抬,就不抬。她有这毅力,比如刚才,强行让自己醒过来爬起来吃药,强行让自己打起精神来上自习。 第26章 直到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最后一题解完,苏音终于抬起眼。 她下意识的第一眼,是门口。 空空如也。 长睫掩住失落,她低眼,在眼神与桌面碰撞的那一秒,唇边浮现出笑意。 那支笔。 安安静静地躺在桌面。 似乎,似乎啊。 携了许多薄荷香。 教室里的人陆续走了,无人教室,苏音静坐,那阵薄荷味道扫过心口,她脑中空白一片,忘了一切。 同时。 丢了清醒,丢了面子,丢了一切一切。 苏音看似平静,心里却闹腾得很,她在想:要是她能不讨厌我就好了,到底怎样她才能不讨厌我。 这天夜里,苏音一直在纠结,在思考。她把方方面面都想到了,最终得出结论—— 她不想成为许倾尘讨厌的学生。 哪怕成为许倾尘众多学生中最普通的那一个,苏音也不想被她讨厌。 夜深人静时,苏音悄悄拔掉身上的刺。每一根刺,都是她在遭受磨难时赠予自己的保护伞,现在却被生生拔下。当初受得难有多深,如今拔掉刺的过程就有多痛苦。 但苏音不得不这样做,因为没有谁会喜欢一个满身带刺的人。她想许倾尘一定是因为她这一身刺才讨厌她。 没关系,那她不要这些刺,是不是就能讨人喜欢了。 … 这一年,苏音只有十六岁,她想成为许倾尘喜欢的学生,哪怕是—— 之一。 第13章 世面 翌日,苏音醒的很早,刚起身,看见对床的许清词屈腿坐在床上,头埋在膝上,看不见脸,但也能感受到她的沮丧。 细听,听见阵阵啜泣声。 苏音轻声问:“怎么了啊?” 闻声,许清词抬头,泪眼婆娑道:“我被人放鸽子了。” 苏音披上校服,好声安慰说:“好了好了不难过了,再哭眼睛该肿了。” 许清词失魂落魄地点头。 苏音扔过去一包纸巾,“如果实在觉得难过的话,那就痛哭一场,哭痛快了应该能好受不少。” 许清词嘴角往下撇,又有眼泪从眼角往下淌,她用手背乱摸一通,故作无所谓:“我才不难过,我就是觉得真心给错了人,亏死了。” 苏音:“你该不会是失恋了吧?” 许清词:“差不多。” 苏音没大惊小怪,早恋而已,她见多了。不过许清词喜欢哪种类型的男生,她倒是蛮好奇。 “那个男生是谁啊?” 许清词不哭了,红着眼解释:“什么男生,我不喜欢男生,我喜欢女生。” 苏音震了一下。 信息量太大,她暂时有点难以消化。女生喜欢女生,女生怎么喜欢女生。 “你喜欢女生,是…是爱情的那种喜欢吗?” 许清词:“嗯。” 苏音抿唇,反复思忖后道:“女生也能喜欢女生吗,女生怎么能喜欢女生呢。” 许清词眼神空洞:“当然能了,只不过很少有人能理解我们…” “我能。”苏音打断她的话。 许清词目光呆滞,脸上流露出失落的神色,“不过,你不觉得不正常吗?” 苏音看着她的眼神十分干净,满含温暖和坚定,会在不经意间给人力量。 “我还没怎么弄懂女生也能喜欢女生这件事,不过这一定是件正常的事,而且你把你的秘密告诉我,你信任我,我当然会无条件站在你这边。” 许清词眼眶泛红,嘴角扬起弧度,“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 苏音:“不难过了?” 许清词叹口气,点头又摇头,“也不是难过,就是心里很闷,而且我也算不上失恋。” 苏音:“怎么说?” 许清词:“秦君你还记得吗,那天晚上我带到寝室的女孩。” 苏音点头:“记得。” 许清词继续说:“我喜欢的人就是她,我暗恋她两年了,从上初中就喜欢,我一直以为她对我也是有好感的。可能是我表现的太明显了,昨天晚上,她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她只把我当朋友,让我不要有不该有的心思。” 许清词讲得很慢,语气也很平淡。 可就在这份平静与淡然中,苏音听出了夹杂其中的悲哀和认命。 苏音对感情的事一窍不通,她不知怎样安慰最有效,犹豫半天没讲出话。 许清词看出她的踌躇,摆手说:“我又不是真失恋,没那么脆弱,你想说什么直说吧。” 苏音轻笑:“我就是忽然想到,许老师知道这件事吗?” 许清词:“不知道。” 她心情肉眼可见地变好了,夸张地用手遮住嘴,小声说:“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一定要替我保密,不许告诉别人。” 苏音拍拍胸脯:“相信我吧。” 微眯双眼,她接着说:“对了,你说被放鸽子的事是什么事?” 许清词撅起嘴巴,委屈地诉苦:“中秋节第二天刚好是我生日,秦君早就答应下午陪我过生日的,昨天忽然反悔了,她说她有个朋友当天从国外回来,就不能陪我了。” 这时,起床铃声响了。 许清词眼睛一亮,补充道:“诶,音音,你那天有没有时间,能陪我过生日吗?” 第27章 苏音边下床边说:“能,我闲人一个。” 许清词脸上阴霾不见,她咧嘴笑,“那太好了,我就叫了几个熟悉的朋友,她们都是很好相处的人,到时候可以介绍给你认识。” 苏音痛快道:“没问题。” 许清词:“你家在哪啊?” 苏音:“市南。” 许清词:“这么远。” 苏音正坐在椅子上穿鞋,低头说:“中秋节就放两天假,我不回家,就在宿舍待着了,去找你也不远。” 团圆的日子,一个人待在宿舍,岂不是太冷清。 许清词立刻邀请:“自己待在这多无聊啊,你去我家陪我,我家在这附近。” 苏音笑了笑:“不了,太打扰了。” 许清词懒得动弹,还坐在床上,“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我在我姐的房子里住,我一个人,你来陪我,我还不至于那么无聊。” 苏音下意识想拒绝。可当听见那句‘我姐的房子’时,拒绝的话被咽回肚子里面。她瞬间改变主意:“好。” 许清词:“真喜欢你这样的爽快人,一点也不墨迹。” 苏音不听这马屁,穿好鞋就去洗漱了。 许清词则是又一头扎到床上,将脸埋到被子里:“音音,帮我请个假。” 苏音刚拐进浴室,又出来,看许清词还躺在床上,伸手拽下她的被子,“快起来,不然该迟到了。” 许清词睁开一只眼睛,虚弱道:“我起不来,你帮我请假。” 苏音无奈地笑,“行,等会儿我去跟你班主任说一声。” 许清词闭上眼,脸上笑容藏不住:“辛苦了,音音。” 苏音掀个白眼,没搭理她这茬。 她又走进浴室,快速洗漱完,穿好校服就走出宿舍了。 许清词用被子把头蒙上,准备睡个回笼觉。这时,苏音折回来了。 许清词掀开被子,翻身往床下望,见苏音打开柜门找东西,她问:”落东西了吗?” 苏音转头,扔了两包薯片给许清词,才开始往怀里塞,要走时她腾出时间讲话,“我拿点薯片去教室吃。” 许清词看着床上的薯片,又看了看苏音拿走的那几袋薯片。 一堆黄瓜味的乐事薯片。 许清词不喜欢吃,她闭上眼,在沉睡前,想到一个问题—— 苏音一个人能吃完这么多薯片吗? - 苏音走出宿舍楼时,操场只剩零星几个人,她边跑边看腕表,还差两分钟,应该不能迟到。于是她脱掉校服,想把怀里的薯片扔在里面兜住。但因太着急,有两三袋薯片掉落在地,她手忙脚乱地捡起,刚跑出去两步,一阵清冷的嗓音从她身后传来—— “苏音。” 苏音循声回头,愣了几秒,才将身体完全转过去,她下意识向前两步,又悄悄往后退一步。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呼吸,都透露出不自然。 苏音想:这场全身微颤是雨后骤然下降的气温赠予她的,和眼前冷眼凝视她的女人无关。嗯,和许倾尘无关。 许倾尘身着灰色女士西装,逆朝阳而站。柔和的光圈打在她素白的脸上,她将肩侧的头发撩到身后,迈开从容的步子走向苏音。 乍得空气静止了。 一步两步又三步,震撼了苏音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的时间。她的眼睛定在一个点,不得动弹。 许倾尘身上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哪里都太美,哪里都容易让人看痴。无论是细细的眼纹,脸上的淡斑,亦或是眼神的丧,表情的冷,周身散发的生人勿近。全都成为魅力。 她的魅力,让人着迷,上瘾,欲罢不能。 苏音脑海中闪过三个词: 性感、性感、性感。 优雅的性感。 高贵的性感。 冷艳的性感。 第一次,苏音不知道该怎样形容一个女人的美丽,任何词汇都太潦草,太肤浅。 其实不必形容。 洒落在地的薯片足以证明一切了。 苏音的心魂早就不知丢到哪里了。 她没找。 忘了找,不想找,找不到。 即使许倾尘已经站到她面前,即使许倾尘幽深的眼底逐渐开始闪出不耐烦,苏音还是像个呆瓜一般站在原地,手中校服的一只袖子耷拉在地。 许倾尘垂眼看着与地面亲密接触的袖子,眉头轻皱,严重洁癖驱使她弯腰捡起这只袖子。 然后… 然后她没把袖子塞到苏音手上,而是拎着袖子,面向苏音。看着她,一直看着她。 直到早自习铃声响起,苏音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她匆匆又看向许倾尘的眼,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这种感觉,是震撼过后的感觉,停留很久很久。 顺其自然,该讲话了。 “老师,早啊。” ‘早啊’。尾音勾出一个小小的弧度,让听者心底软和起来。 许倾尘感觉奇怪,刺猬身上怎么一点刺猬的影子都没有了。刺没了,一点都没了。 人与人之间是相互的。 虽然许倾尘本身很冷,但她实在没法对一个笑脸相迎的女孩冷眼相待,便轻轻点头道:“把东西捡起来,快回去上自习,已经耽误几分钟了。” 苏音:“知道了,老师。” 她蹲下身,将薯片往怀里塞,可不知是笨拙还是紧张,捡起这包,那包掉了。忙活半天,还是有两包薯片在地上。 第28章 苏音无可奈何地叹气,她蹲在地上像只乖小狗,用下巴抵住薯片袋子,缓缓抬起头,眼睛碰上许倾尘的红唇。刹时,一缕晨光横在她们之间—— 苏音眯起眼,在光的缝隙中,她看见红唇勾起。以为是看走眼,她揉了揉眼睛。再看,看到一张笑脸。张扬,迷人。 光圈转啊转。 许倾尘的笑容不收,照亮整个清晨。 让… 让世间万物都无法呼吸。 苏音舔了下嘴唇,又开始捡那几包‘捡不起来‘的薯片。越捡,掉的越多,捡到最后,身上只剩一包了。 地上—— 洒了一地的薯片。 过会儿,苏音眼里多了一双白皙的手,当其中一只手攥起一包薯片,爆起的青筋由指关节蔓延到手背最后延伸至看不见的衣袖里面。 苏音的目光落在许倾尘袖口的银色纽扣上,眼睛一抬一低间,心里翻腾了千百回。 她轻声道:“谢谢。” 许倾尘专心捡薯片,没讲话。 过几秒她才说:“你是打算把薯片拿到教室吃吗,你不知道教室不允许吃东西吗?” 苏音紧紧抱住这些薯片,“是吗老师,我才知道,那怎么办,现在又不能回宿舍了,这些薯片…” 她不舍地把这几袋薯片看一遍,继续说:“肯定是不能带回宿舍了。” 许倾尘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若有似无地涌出笑意,“全都送到我办公室。” 苏音:“啊?” 许倾尘又重复一遍:“全都送到我办公室。” 说完,她转身欲走。 苏音笑着问:”老师,你还会还给我吗?” 许倾尘微转头,留给苏音四分之一侧脸,“不还了。” 苏音连校服带薯片一并抱住站起来,问道:“为什么啊,老师?” 许倾尘迈开步子,红唇扬起,“没收了。” 苏音发出反抗的声音,“啊…” 实际上,迎着光,看着许倾尘的背影,她露出得逞的笑容。 这几袋薯片。 总算给到她想给的人了。 看眼时间,六点半。 从此,苏音爱上每一天的六点半。因为在今天的六点半,她看见许倾尘的笑脸了。 - 许倾尘直接去的教室,所以苏音在去政治办公室的路上,并没有碰见许倾尘。 可当苏音推开办公室的门,脸上表情忽然凝重起来,她不想进去了。 因为她看见贺舟了。 贺舟依然穿衬衫西裤,翘着二郎腿坐在许倾尘的座位上。门一响,他就抬头了。 苏音礼貌朝他点头,然后她走进去,将薯片放到许倾尘的办公桌上。 贺舟抬眼问:“你是许老师的学生?” 贺舟文质彬彬,和苏音讲话也很客气,但苏音就是看他不顺眼,一个字也不想和他多讲。 苏音表情柔和,眼神却冷漠:“是。” 贺舟点头,拿起一包散在桌上的薯片,他问道:“你给许老师的?” 苏音敷衍说:“不是,许老师没收的。” 贺舟笑了笑。 说实话,他长得帅,笑起来更帅,学校不少女生是他的迷妹。 可苏音不仅无感,甚至都不想和他搭话。在贺舟看包装带的配料表时,苏音转身走了,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包装袋被撕开的声音。 苏音回头。 靠!贺舟竟然把薯片吃了! 苏音很想过去把薯片从贺舟手里夺下来,但她只是一个学生,这样做太不礼貌,而且他是许倾尘的丈夫,忍了算了。 关上门,苏音好心情全没了,她一脸怨气地闷头走,气死了。 走进教室,苏音一眼看见站在讲台上的许倾尘,怨气马上就散了。等走回座位,她发现,许倾尘站的位置是她的座位正前方。 苏音翻找昨天剩下的半张卷子,这时,许倾尘的手搭上她的桌面。 苏音抬眼。 许倾尘碰了碰她放在桌面的校服。 苏音立刻心领神会,快速把校服穿上。拉好拉链,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恰好,许倾尘在看她。 教室很安静,苏音不好意思出声,便手指门口,用口型对许倾尘说:“老师,我想请个假。” 许倾尘没听清。她弯腰,长发瞬间倾洒在苏音的数学卷子上,她伸手拢住,凑近苏音,小声问:“你说什么?” 薄荷混杂清风,让人舒心的味道。 苏音从未如此清晰地看过许倾尘,清晰到可以看见她耳朵上的一颗小痣,泛着浅浅的棕色。慢慢地,这颗小痣越看越清晰。 因为,许倾尘递耳过来了。 鬼使神差地,苏音双手搭在桌面,身体微前倾,凑在许倾尘耳边说:“老师,许清词不舒服,还在宿舍,我去找二班老师给她请个假。” 许倾尘点点头。 之后,她放下拢住头发的手,站直身体,那双平静无波的眼扫过整间教室,在她的眼由远及近往回收时,苏音站起来了。她站起来,许倾尘就看她了。 苏音没躲,大大方方地用礼貌的微笑回应她的注视。果然,许倾尘的眼神没那么冷了。 走廊里。苏音边往语文办公室走,边回想刚才那一幕—— 许倾尘站起来的上一秒,她的发丝轻轻漾过她的脸… 第29章 苏音心里懵懵的。 她仔细回想,不是第一次了。那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是,昨天。 想到这,苏音心里一片透亮。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和许倾尘有过这么多牵扯了。 苏音很开心。 同时,她很清楚她在开心什么。 她喜欢和许倾尘有牵扯,因为许倾尘是她喜欢的老师,最喜欢的老师。 苏音又看腕表—— 六点四十。 于是,她又爱上每一天的六点四十了。这次,不止今天和明天,还有昨天。 一并爱了。 苏音看过贫瘠的土地,听过深夜港口的海浪声,摸过虚无的月亮,也读过至死不渝的文字。 她不是吹海风就会爱上海风的人。她见过许多世面,但她并没有爱上任何世面。土地也好,海浪也罢,把月亮和文字都算上,她什么都没爱过。 但此刻,她却轻而易举爱上“六点四十”,像刚才爱上“六点半”一样简单。 苏音摸着腕表,她终于发现:原来不是她爱不是任何世面,而是她没见过完整的世面。 许倾尘,就是她的新世面。 这样就足够了。 苏音不想再去寻找世面了,她现在只有一个愿望—— 透过许倾尘的眼,再看一遍土地、海浪、月亮和文字。 她想: 也许我会重新爱上这个世界的。 第14章 枫叶 早自习结束,许倾尘就去办公室了。 贺舟还没走,他在玩手机。一见许倾尘,他皮笑肉不笑道:“来了,老婆。” 许倾尘心中泛起一片恶寒,站在原地没动,“你不觉得恶心吗?” “恶心就恶心,我不在乎。” 贺舟屈指轻叩两下桌面,站起身走向许倾尘,待走到她身侧,贺舟拉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外带,“我有事和你说。” 许倾尘手腕被攥得生疼,甩也甩不掉,她冷语:“松手。” 贺舟笑道:“你别忘了,我们是合法夫妻,你甩不掉我的。” 走出教学楼,在偏僻的墙角,贺舟才放开手,他从裤袋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烟递给许倾尘。 许倾尘没接,不耐烦道:“有话快说。” 贺舟没在意,懒散地点燃那根烟,狠狠吸了一口后说:“中秋节你有安排吗,没有的话陪我回趟家吧,爸妈说很长时间没见你了,想你了。” 许倾尘嘲讽道:“究竟是想我还是想要孙子,你比谁都清楚。” 贺舟边弹烟灰边说:“既然你都提到这件事了,那我就直说了,这也是我今天找你的原因。” 他顿了顿,又猛抽一口烟,“倾尘,我们生个孩子吧。” 许倾尘眼底涌出丝丝缕缕的怒意,眨眼间克制住了,她面无表情道:“你有病吧。” 贺舟:“我是认真的。” 许倾尘:“别来恶心我。” 贺舟看着向上升腾的烟雾,把烟怼在墙上掐灭了,看着许倾尘的眼睛说:“我和他已经断干净了,以后我也不会再出去乱搞,我们好好过日子,行吗?” 远处传来学生的嬉闹声,有三五个学生往这边走。许倾尘看过去,看见几张熟悉的脸,都是她的学生。最中间的是苏音。 隔着半个操场。 她看向她,她也看向她。 少女永远怀带生生不息的希望,因为她还年轻。无论是不合身的校服,还是廉价的帆布鞋。都能穿得漂亮。 风在吹,光在亮。 第一次,许倾尘的冷静像洪水泛滥般失控。 她开始渴望自由。她还没种过红玫瑰,也没收过一束白山茶。她只是在母亲的葬礼上捧过没有颜色的花。后来,就喜欢不上任何花了。 然而,她怨不得任何人,是她主动走入这段婚姻的,也是她让这场悲剧发生的。是她自己毁了自己。她是一只断了翅膀的‘青春鸟’,她的青春早就飞走了。 她没想挣脱,如果她没再次想起自己原本的样子。 可是这个瞬间,一股不可战胜的力量试图拉她逃离苦海,但… 但,算了吧。 她从不指望谁能把她拉出苦海。 只能屈从,只能认命。 她不是穿校服和帆布鞋的年纪了。年轻的‘青春鸟’好好成长。至于断掉翅膀的,自生自灭吧。 … 一番纠结让许倾尘彻底冷静,比从前还要冷静,她眼神中透出绝望过后的机械,“我考虑一下。” 贺舟喜上眉梢:“是考虑好好过日子的事,还是生孩子的事?” 许倾尘:“都考虑。” 她像个傀儡一般站在那,无根无魂,好像风一吹就要碎了。没有人心疼她,她没奢望过会有人心疼她。 透过许倾尘的眼── 这个世界早就烂透了。 她说: 那我,我也烂掉吧。 - 早四是体育课。 第三节课课间,苏音便往政治办公室走。她不能进行剧烈运动,得去找许倾尘开张假条。 这个时间段,老师几乎都在办公室,许倾尘也在,她办公桌前站着一个女生,单从背影苏音就认出来,是许清词。 许清词低着头,眼睛红红的。 苏音走过去,看一眼许清词,又看一眼许倾尘,看出她们两个心情都不大好。苏音不知道该不该讲话,就陪许清词站着了。 第30章 许倾尘叹口气。 对苏音来说,沉默太窒息,她选择打破,“老师,下节课是体育课,我想请假可以吗?” 在听到‘体育课’三个字时,许倾尘已经从抽屉里拿出假条了。可能是心情烦躁,字体很潦草。她边低头写边说:“许清词,你究竟怎么了,没生病为什么无缘无故不去上课?” 许清词的头越低越深,嘴巴抿得很紧。 许倾尘半天没听见她讲话,无奈道:“行了,你回去上课吧。” 话音刚落,许清词走了。 几秒后,假条写好,许倾尘抬眼,看着许清词低落的背影,她无力地摇头,把假条递给苏音,“跟体育老师请完假后,来找我一下。” 苏音双手接假条,“好的,老师。” 许倾尘看着窗外,不知在看什么。 可苏音认为,许倾尘什么都没看。因为她的眼神太空,看什么都毫无意义了。 直到窗外一片火红的叶子飘落,许倾尘眼底掀起朦朦胧胧的涟漪,她轻声道:“我在东操场的乒乓球台那里等你。” 苏音:“好。” 临走之前,她瞥见许倾尘桌上摆满五颜六色的贺卡,设计得和艺术品一样精致,看上去是用了许多心思。 苏音匆匆看一眼,走掉了。 没留下什么祝福的话。 此时,窗外枫叶落地,铺满许倾尘的眼。 真美啊。 - 学校因资金紧张,东操场暂时没重修,那天校长和虞枝商量的就是这件事,不过虞枝忽然看他不顺眼,就没答应。看来这事想落实是遥遥无期了。 这里该拆的都拆了,只留下一个破乒乓球台,它旁边有一棵枫树,这棵枫树是校园里长势最好的,叶子也最红。风吹得厉害,有几片新的叶子掉到台上,只有一片,落在许倾尘的肩上。 于是这一片,变成最独特的那一片。 如果苏音没捡起这片叶子,那她还可能去捡别的叶子。但她看见这一片,眼里就再也看不见别的了。 刚才,苏音不知从哪里来了勇气,竟伸手取下了许倾尘肩上的叶子。 也许是枫叶美,又或者是许倾尘美。不,苏音不这样想。她往浪漫了想:是许倾尘和枫叶赋予了这场美,所以,许倾尘和枫叶都很美。 所以此刻,当看着手心那片叶子,苏音不管不顾地笑了。最后,她的笑容终止在一阵风里。 因为风吹走了叶子。 然后── 许倾尘笑了。 她一笑,苏音立刻改变想法:许倾尘比枫叶美多了。 抬头,一片蔚蓝。 低头,一片火红。 不管怎么看,心情都是好的。 因此,许倾尘讲话的声音没那么冷硬了,“你知道许清词怎么了吗?” 一提许清词,苏音瞬间将天马行空的想法抛诸脑后,她斟酌后说:“老师,我也不是很清楚,她可能就是心情不好吧。” 许倾尘紧盯苏音,总算在苏音看起来还算‘诚恳’的表情中找到破绽,她顺手撩了下头发,淡淡道:“你在撒谎。” 苏音揉搓手心,眼中闪过慌乱。 许倾尘又说:“不要撒谎,说实话。” 不是苏音想撒谎,而是她实在不知该怎么说。 不管怎样,她都不会把许清词的秘密讲出来,她不是那样的人。但是总不能骗许倾尘吧。 苏音陷入两难的境地。 许倾尘有一双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她轻而易举看出苏音的为难,于是说:“许清词是我的妹妹,你可以相信我,我是真的很担心她,所以才会找你问她的情况。” 苏音摇头说:“老师,我不是不相信你。” 犹豫一会儿,她继续说:“不过老师你放心,许清词应该是心情不好,我想过了今晚她就会好起来的。” 许倾尘:“你怎么这么确定?” 苏音笑答:“因为她和老师你一样,都是很清醒的人。” 许倾尘眨下眼,她有话想问苏音,但是忍住了。 苏音知道她心情不错,便多说几句:“老师,给她一点时间吧,她可能只是想自己待一会儿。” 许倾尘耐心听她说。 等苏音讲完,许倾尘也不讲话,轻轻抬起下颌,比枫叶还红的红唇缓缓勾起,她伸出手,用力戳两下苏音的肩头,唇动了几下,嗓音像在清水里过一遍那样清澈:“让你撒谎,我早晚会知道的。” 苏音:“…” 许倾尘只是伸伸手,她就变成一块石头了,还是石头堆里最笨的那一个。 不过,在许倾尘眼里:最笨的石头是最可爱的石头。 和她待在一起,心里没那么烦了,大概是享受这种感觉,半节课过去,许倾尘都没走。 她们倚在兵乓球台前,肩与肩之间隔了两个拳头的距离。 其实三分钟前,是三个拳头的距离。 有人悄悄动了。 另一个人,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 又过去十分钟,肩与肩之间,没有距离了。 到底是谁主动靠近了谁。 这是一个秘密。 - 晚上,政治办公室。 窗外风与枫叶纠缠不清,许倾尘在一堆贺卡里,看见一片火红的枫叶,它红透了。 许倾尘拿起它,放在手心。 第31章 这是一片熟悉的叶子,她记得它。因为在那堆枫叶里,它绽放得最美。 许倾尘轻轻笑了。 枫叶上刻着字: 老师,节日快乐,长乐永康。 没有署名。 不必有署名。 这不是秘密。 第15章 贪心 中秋节前一天,大家稍微有点亢奋,因为上完课就可以直接放假,所以课间时,一贯安静的教室,头一次有点闹腾。 苏音闲吵,出去了。 她手里攥着钱,这是那天和许清词买零食的钱,她几次给许清词,许清词都不收。没办法,她只能给许倾尘了。 不是苏音事多,而是如果这钱一直不给,那她心里就一直不踏实,总感觉占人便宜了。 可是快走到政治办公室,苏音却折回来了。 她忽然想到,许倾尘的教案正放在讲桌上,直接把钱夹到里面好了,省的当面给钱可能会让两个人都尴尬。 这是最好的办法。 于是苏音快速走回教室,找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了一行字,等趁没人注意,她翻开教案,把纸和钱一并夹进去。 苏音万万没想到,随手翻开的那页,让她身上猛地震颤一下。她赶紧另翻一页,把钱和纸夹到里面。然后像做贼一样,端正且笔直地做好。 在苏音直勾勾盯着黑板时,许倾尘拿着一摞卷子进来,顺手放在她桌面,“发下去。” 苏音点头,她慢吞吞地起身,心中暗想:我又不是政治课代表,为什么要让我发? 这样想的人应该不止她一个。 李洁闷闷不乐地趴着,在苏音把卷子发给她时,使劲瞪了她一眼。 挺可爱一女孩,干嘛啊这是。 苏音是聪明人,瞬间猜出原因,懒得和李洁计较,她把剩下的卷子放到她桌上,“你发吧。” 李洁冷哼一声,看上去对苏音意见蛮大。 但苏音不是会在别人身上浪费时间的人,根本没把李洁是否看得惯她这件事放在心上。 正好,反正苏音也懒得发。 李洁拿起试卷,准备去发。讲台上的许倾尘讲话了,“苏音,你把卷子发完。” 苏音:“…” 这下李洁肯定得恨死她,恨就恨吧,是许倾尘发的话,她也没办法。 果然,李洁气得牙根都痒痒。 苏音没搭理她,专注做手中的事。她捏着试卷,一张一张地发下去。她极认真,一副心无杂念的模样。没人知道,这样正经的人在心里腾出一小撮地方,偷偷欢喜着什么—— 刚才苏音看见那片枫叶了。 昨天,枫叶放在‘她’课桌上。 今天,枫叶夹在‘她’教案里。 ‘她’和‘她’,也算共同经历一场秋天。因为这片枫叶,这片携带祝福的枫叶。 所以当苏音看见这片枫叶时,她才真正意识到:许倾尘收下她的祝福了。 蓦地,一阵清爽的风从苏音心间掠过。她忽然很想笑,便笑了。 从讲台往下看,一览无余。 许倾尘的注意力全在苏音身上,她正从苏音身上找寻一种东西,这种东西,会让她麻木的心解冻。她找了很久,就在这秒,她找到了—— 苏音的笑容。 许倾尘迫切需要被拯救,她不知,在她遍遍看向苏音时,她冰冷的眼中掺杂出些许温度,是足以烫死玫瑰的温度。所以当苏音下意识看向她时,苏音的专注也被烫死了。 上课预备铃声响起,十几张试卷顺着苏音的手,稀里哗啦地散在地。 四十几双眼睛一齐看向她。 其中唯有一双最特别,没有不解,没有讶然。这双眼睛温柔死了。 许倾尘收回眼,翻开教案,正翻到夹着钱和纸的那页。她将钱放到一边,去看那张纸条—— 【老师,买零食的钱,还你~】 许倾尘笑了,全因这个小波浪。 众人皆愣。 许倾尘竟然笑了!发生什么了! 他们不会知道的。 因为这是秘密,是苏音和许倾尘的秘密。共同的秘密。 - 许倾尘总是很懂学生的心思,知道快放假,大多数人无法专心听课,所以发下去一张卷子,让他们在课堂上做。如果做不完,就当作是假期作业。 好不容易放一次假,谁都不想把作业带回家,因此从上课到现在,除了翻书写字,一点别的声音都没有。 不过,总有不识好歹的人想要打破这份难得的安静—— 是李洁。 她拿着练习册往讲台走,等走到许倾尘面前,她小声道:“老师,这道题我不太明白,你可以再给我讲一遍吗?” 即使她讲话声音很小,还是或多或少地影响到其他人。 苏音离得最近,分析题的思路就被打断了,她条件反射地抬头。 这时,许倾尘头也没抬地说:“回去吧,现在不是讲题时间。” 被直接拒绝,李洁面子上过不去,脸烧的通红,但她只能硬着头皮回去。直到坐回座位,她还是没想明白,许倾尘怎么忽然就对她格外严肃了,明明早晨去送作业时,还不是这样。 李洁一定想不到,全是因为她不经意的一个动作。刚才她瞪苏音的那一眼,被许倾尘看见了。不是说许倾尘刻意维护苏音,而是李洁的行为让她感觉非常不舒服。 第32章 这样对比下来。还是苏音直来直去的性格更讨人喜欢。 喜欢… 许倾尘在心里反复默念这两个字。 她突然想起,苏音说过不喜欢她的。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送枫叶给她? 许倾尘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答案最符合逻辑:苏音不是真心的。 对,就是这样。 许倾尘在心里不断这样肯定,肯定几遍后,她又把她的想法变成‘事实’了。 不是第一次了,许倾尘总这样。 改不了。 许倾尘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她只是很难相信别人的真心,这不是她的错。 可是,被冤枉的人也没错。 苏音只是做了一张卷子的功夫,许倾尘对她的印象又回到最初。 这几天。 算是白扯了。 一节课很快结束,下课时,大家几乎还在埋头写卷子,苏音也是。 许倾尘简单收拾下讲桌,边往外走边说:“苏音,你跟我过来。” 被叫名字,苏音吓一跳,她抬眼,看到的是许倾尘已经拐出去的一半背影。 凄凉,萧条。 苏音心中一紧,猛地跟出去,她步子很快,她在追许倾尘,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必须要让许倾尘快乐。 苏音不喜欢多管闲事,可她就是想管许倾尘的事。她给出自己要这样做的解释:许倾尘的事不是闲事,所以可以管。 苏音终于追上许倾尘,但她没和她并肩,而是始终走在她的右后方,比她慢两个身位。 因为苏音尊重许倾尘。 以前苏音从不看重什么规矩礼节,她和人相处都是怎么自在怎么来,她也因为她的随性散漫,得罪过不少大人。 苏音知道长辈喜欢什么样的人,所以在许倾尘面前,她尽量展现出懂事讨喜的一面。 这可能不是真正的苏音,也可能是真正的苏音。苏音要么是伪装自己,要么是做自己。 总而言之,只要能讨许倾尘喜欢,做怎样的自己,都不重要。 苏音只想在许倾尘心里留下好印象,所以此刻走在许倾尘身后,她小心翼翼,连喘气都细微谨慎,生怕打扰了许倾尘。 苏音一点动静不出,许倾尘还以为她没跟来,于是回了头。 下秒,意外发生。 许倾尘刚侧身,苏音直接撞到她肩上,力道很大,两人纷纷向后退一步。 苏音捂住额头,露出痛苦扭曲的表情,指定是撞疼了。 许倾尘想笑没笑,“撞疼你了?” 尾音挑得厉害。 苏音:“还好。” 许倾尘伸手握住苏音的手腕,随后抬眼说:“把手放下来,我看看额头。” 苏音手腕一凉,心里一颤。 她不自然地拒绝说:“不用了老师,我没事。” 许倾尘点头:“嗯。” 她转过身继续往前走,走得及其优雅,知性气质十足。 苏音跟在她身后,眼角弯成月牙,在她想要为许倾尘的美丽而热泪盈眶时,突然抬起手腕,使劲闻了一下。 薄荷香。 狂野的薄荷香。 苏音心中混乱不堪,她不想只与薄荷香作伴,于是快走两步,追上许倾尘的步伐。 同时。 苏音听见自己的贪心。 老师,比起跟在你身后,我更想走在你身边。 - 如果苏音知道会有今天,当初她说什么都不会把手机带到学校的。 此刻,她看着放在许倾尘办公桌上的手机,想拿又不敢拿。她还是不敢相信,许倾尘竟然轻易地把手机还给她了。 最后,许倾尘看不下去,主动说:”你到底要不要了,不要我真没收了。” 一听这话,苏音立刻拿过手机,并保证道:“老师,我再也不带手机来学校了。” 许倾尘摆手,“你回去吧。” 苏音连忙把手机藏好,临走时不忘说句好听的,“谢谢老师,以后我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了。” 许倾尘敷衍点头,“行。” 苏音心满意足地走了,谁知刚走到门口,就被刚进来的许清词一把拉回来。 苏音说的没错。许清词果然睡一觉就能好,今天她就像没事人一样,好像昨天那个哭哭啼啼的人不是她。 苏音:“诶,你干嘛。” 这声音让许倾尘抬头,当看见许清词‘粗鲁’地拉着苏音时,许倾尘略微皱眉,“怎么毛毛躁躁的,把手放下。” 许清词:“哦。” 许倾尘询问:“你来干什么?” 许清词开门见山道:“姐,你待会儿有事吗,放学的时候能送我回家吗?” 许倾尘:“能。” 许清词:“那太好了。” 许倾尘随口问:“那你拉苏音过来干嘛?” 许清词挽住苏音胳膊,笑吟吟道:“音音当然是跟我回家了。” 许倾尘抬眼:“…” 这是许清词第一次带人回家,而且带的还是她的学生。 许倾尘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不过,反正她也不住那里,许清词愿意带谁去便去吧。 于是许倾尘说:“行。” 一见许倾尘点头,许清词一溜烟跑掉了。呃,把苏音一个人扔在这里。 苏音摸摸后脑勺,“老师。” 许倾尘:“嗯?” 第33章 苏音在没话找话,但她现在明显是找话很费劲的状态,“老师,放学的时候…” 许倾尘直接打断她:“等我。” 她抬头,妩媚的长发散在身后,银色耳坠小幅度地摆动两下。 她眼中隐含笑意,“放学后在教室等我。” 苏音:“好。” 这回,她走的干脆利落。走在长廊,望见灰色天空,阴沉沉的。 苏音心说:今天天气真好。 第16章 熟悉 下午三点十分。 太阳隐在阴云深处,偷偷向西行。苏音背着包,安静地站在教室门口等待。 约莫每间隔几十秒。 苏音会笑一次。 她的笑容里,藏满暗喜和兴奋。每个细微的表情,都在讲述她有多开心。 她在等许倾尘。 头一回,苏音觉得等待是一件不枯燥的事。甚至,很有趣。 许倾尘一小时能来,苏音就等一小时;许倾尘一天能来,苏音就等一天。 等待没有意义,等想见的人才有意义。 苏音不是有耐心的人。 她不喜欢读篇幅很长的书,不喜欢做工序复杂的手工,更不喜欢去了解一个难懂的人。 她总是三分钟热度,并专注于自我。 可自从遇见许倾尘,她愿意推翻长久以来她心中所坚持的某种秩序,全部推翻。现在她正在执行这件事。她发现,原来不专注自我也可以获得满足感。 前所未有。 可以说,许倾尘赋予了苏音精神价值。这种精神价值,是正面的,积极的。所以对苏音来说,许倾尘之所以特别,全是因为这种感觉,因为以前从来没有别人给过她。 苏音不是没有欲望的人,她很庸俗,她会对让她愉悦的事物上瘾,她享受上瘾的感觉。 因此,等待许倾尘这件事—— 由等,变为享受。 情绪上头时,苏音不会去想‘这个情绪应不应该产生,我能不能因为这个情绪而去做某件事’,而是会直接告诉自己,‘我这样做是对的,就是对的’。与其说这是一种自我催眠,不如说‘想做什么就去做,本身就是勇敢的表现’。 所以对于‘许倾尘的意外出现,打破她曾固守的规则’的事,苏音不会再去纠结,她只享受当下。至于其他想也想不明白的东西,通通随他妈去。 - 许倾尘四点才来,苏音就硬等将近一小时。奇怪死了,苏音身体不好,平时站十几分钟都会累,这会儿站了这么久,精神气却十足。 苏音当即意识到:多和许倾尘接触,说不定身上的病全都能好。 于是,秉着‘把病治好’的念头,在许倾尘从楼上往下走时,苏音主动迎上去,她站在楼梯下面,仰头看许倾尘,眼角眉梢都是笑,“老师,你来了。” 许倾尘浅浅笑了。 瞬时,苏音后脖颈渗出一层又一层湿汗,她朝前看,往上看—— 许倾尘换了一条艳丽的红裙,外披纯白大衣。她低眼往下走,一只手扶住耳后的头发,腰肢似扭不扭。克制的矜持摇摇欲坠,衬得她脆弱,破碎。 她的美,不艳俗, 苏音发出感慨:太美了,逆天了。 原本只是心里的想法,却脱口而出了。一句话,被她重复着说来说去。 然后,就被许倾尘听去了,她站在比苏音高两级的台阶上,环抱双臂看着苏音。她的双臂白皙透亮,线条流畅地让人忍不住看向她。 苏音不吝啬,将全部目光送给她。 许倾尘不是第一次被人看了,她收到过许许多多人的注视,男人女人都有,猥琐的下.流的,各种肮脏的不友好的,她见过太多了,早就见怪不怪了。 可是,她从未看过这样一种眼神,不带任何情.欲,不把她当作一件物品来打量,而是干干净净的欣赏。 苏音将她的仰慕摆在明面,她不扭捏,她不想藏着掖着,她就得让许倾尘知道,许倾尘必须得知道。好在许倾尘不是煞风景的人,她立刻给予苏音回应。 许倾尘伸手勾了一下,轻笑道:“过来。” 在她放下手时,大衣从右肩滑落,露出精细的裙带,还有—— 性感的锁骨,圆润的肩头,若隐若现的… 可惜,这场视觉冲击并未持续太久,许倾尘很快将大衣扶上去。她眼神难得柔软。现在,就现在,她觉得有句话非问不可了。 “你那天和虞枝说…” 话说一半被打断,许清词睡眼惺忪地从二班走出来,“姐,你怎么才来啊。” 许倾尘拢紧大衣,又恢复往常的样子,“我开会去了。” 许清词:“哦,我才睡醒。” 说着,她揽住苏音的胳膊,打了个哈欠,“走吧,姐。” 许倾尘:“嗯。” 随后迈下台阶,先她们一步走了。 许清词小声问苏音:“你惹我姐不开心了吗,她怎么好像生气了?” 苏音看着与她们距离越拉越远的许倾尘,一脸茫然,“是吗?” 许清词肯定道:“嗯。” 苏音:? 许清词说的没错,许倾尘是生气了。非常,非常生气。没有原因,就是生气。而那件事,她不会再问第二次遍。也没有原因,就是不想再问了。 - 等坐上许倾尘的车,苏音快被压抑的气氛闷死。许倾尘在开车,苏音和许清词坐在后排,一上车许清词就睡了,苏音只能看着许倾尘开车。 第34章 真美啊。 苏音忽然想到:她以前也见过美丽的女人,但没有一个,美得如此惊心动魄。 对了,那些美丽的女人,长什么样子?她仔细回想,记忆也随之倒退—— 苏音从记事起,苏曼眉便带着她全国各地跑,每去一个地方,苏曼眉就会住很久,苏曼眉有很多朋友,都是像她一样的美人。 苏音叫她们:阿姨。 可是苏音不明白,这些阿姨长得这么漂亮,为什么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妇人来找她们的麻烦。破口大骂是轻的,有的情绪激动的,甚至会动手打她们,但是她们从来不还手。 很长一段时间,苏音都认为:这些妇人是坏人,专挑软柿子捏,她们一定是嫉妒这些阿姨长得漂亮,所以才会欺负她们。 又过些时间,苏曼眉不再去认识新的漂亮阿姨了。有一天,她收拾行李,带着苏音从南方来到北方,投奔了一个男人。 男人给她们租了间房子。 苏音记不清男人的长相,只记得每次来,苏曼眉都会带他去卧室待一两个小时。而事后他会给她很多钱。 有一次,男人走后,苏音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妈妈,他是谁?” 苏曼眉躺在沙发上,手臂微屈,指尖夹着一根将要燃尽的香烟,有气无力道:“他可能是你爸爸。” 这是苏音第一次,听见苏曼眉提起爸爸。 这一年,苏音才七岁。 她什么都不懂,又好像什么都懂—— 为什么是可能。 是因为你和很多男人睡过觉,你也不确定我的父亲是谁,是吗? 苏音没问,因为她怕,怕知道真相,她宁愿没有父亲,也不想亲耳听见真相。 那天,苏音看着苏曼眉,只觉她手腕上的玫瑰刺身格外刺眼,猖狂的图案… 令人作呕。 … 忽然想起苏曼眉,在苏音的意料之外。苏音恨她。因为在她十一岁那年,苏曼眉在她面前,上了一个陌生男人的车。她给苏音留下一笔钱,还有市南的一栋老房子。从此杳无音讯。 从苏曼眉离开那天起,每当有人跟苏音问起她的父母,她都会面无表情说出四个字—— 父母双亡。 此时,她身边就有还不知情的人。 许清词睡不着,便起来问东问西,刨根问底半天,她把话题引到这上面来,“音音,你父母都在市南是吗?” 苏音眼中片刻闪过异样情绪,很快掩住,她无比平静道:“都死了。” 许清词:“抱歉啊,我不知道。” 苏音不在意地笑笑:“没事。” 虽然苏音看起来不在意,许清词还是感觉懊悔,她窝在角落,不讲话了。 又安静了。 于是就一直安静。 许倾尘握着方向盘,专心看路,终于开到车流量少的路段,她透过后视镜,看向苏音。 视线碰撞。 猛地,许倾尘眼睛刺疼一下。 转弯。 然后,车停了。 许倾尘:“到了。” 许清词赖在车里和许倾尘说了几句话,最后在许倾尘的催促下,她才和苏音下车。 车内。 许倾尘迟迟没走,她盯着苏音的背影,心底涌出一阵熟悉的感觉。 她笑了。 至于为什么要笑,许倾尘不知道。 - 许清词目前住的房子,是许倾尘结婚以前住的。所以这个房子的装修设计,都是许倾尘的风格。 一进门,苏音就说:“真有品味。” 她换上拖鞋,一点也没不好意思。来都来了。如果不好意思,那她也不会来了。 这也是许清词欣赏苏音的其中一点。 苏音这人,不假。 因此在外人眼中冷漠的许清词,才会选择和苏音做朋友,并在她面前露出本来面目。这些天相处下来,苏音几乎已经忘记刚见面时的许清词是什么样子了。 所以当看见眼前的许清词笑得傻,苏音说:“清词,你人前人后反差真大。” 许清词眨眼,“是吗,我没感觉啊。” 苏音:“嗯。 然后她走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边洗手边说:“许老师和你就不一样,我观察很多天了,她是真冷。” 许清词从外面探头进来,“喂。” 苏音转头。 许清词打趣说:“你这张口闭口全是许老师,我直接把我姐叫来好了,我们三个一起住。” 苏音关上水龙头,“行。” 许清词没想到,“好啊,你竟然来真的。” 苏音洗完手往外走,故意说:“吹牛的吧,平时在学校你那么怕许老师,怎么可能让她来。” 激将法果然有用。 许清词不乐意,“诶,看不起我是不是,等会儿我就给她打电话。” 苏音:“行,我等着。” 许清词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现在我姐在开车,别打扰她了。” 实际上,她是在酝酿该怎么说。 好吧,我就是怕我姐。 许清词在心里承认了。 - 晚上七点,林泰酒店。 饭桌上,许倾尘接连掐断几个电话,铃声响起第四遍,贺舟凑近她说:“接吧。” 许倾尘摇头:“不用。” 现在贺父贺母正在唠叨,已经唠叨很久了,如果她出去接电话,等再回来他们说不定会重新讲一遍。许倾尘怕了,她只想快点让他们讲完,然后尽快离开这里。 第35章 而且许清词已经给她发过短信,只是想让她过去陪她。这会儿一个接一个地电话打过来,完全是捣乱,于是许倾尘回了一条短信:今天有事,明天吧。 短信发送成功,再没新的电话打来了。没有可以分心的事,许倾尘这才听贺父贺母讲话。 贺父语重心长道:“我们两个现在退休在家,你们就不考虑给我们生个孙子吗,趁我们腿脚还利索,还能帮你们带带孩子,等我们不能动了,可就抱不动孙子咯。” 贺母点头,表示赞同。 在二老期待的注视下,贺舟说:“爸,妈,我和倾尘已经在考虑要孩子的事了。” 贺父喜上眉梢:“真的吗?” 贺舟点头。 二老又一齐看向许倾尘,似乎只要许倾尘不点头,他们就不会罢休。于是在他们施加的层层压力下,许倾尘无可奈何地点头了。 贺父贺母乐坏了。劝了大半年,一直劝不动,没想到这回竟然松口了,看来没白费口舌。 贺母笑得合不拢嘴,和贺父眼神交流一番后,她掏出一张房卡,“我和你爸吃饱了,要回家了,你们两个都喝酒了,妈给你们在楼上订了房间,你们就在这住一晚吧。” 一猜就知道贺母订的是哪种房间。 贺舟感觉为难:“妈,你。” 贺母瞪他一眼,“倾尘都没说什么,你个大男人在这叽歪什么,妈还能害你们两个吗,再说了,你们是夫妻,有什么大不了的。” 贺舟:“行吧。” 许倾尘没讲话,她不停地往杯里倒酒,一杯接一杯地喝。她想把自己喝醉,醉了就不用想那些糟心事,就不用被当作生儿育女的工具了。 在喝下不知道第几杯酒时,许倾尘忽然想:离婚算了。 … ——你不结婚老子就打死你… ——你们女人不就是男人的玩物吗,不生孩子的女人有他妈屁用… ——你不结婚是不敢结吧,许倾尘,你他妈是不是在外面给别人当婊.子了,操,像你这样的货色,老子玩多了… 这些肮脏的话,许倾尘听过很多遍。可是,每一个字,都是她父亲说的。是的,她的亲生父亲。 在外人眼里,许伟义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幸福,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确实,平时他很好,可是只要一喝酒,就会变成一个疯子。 那阵子,许倾尘说不打算结婚,许伟义又是要上吊,又是要跳海。最后,他如愿以偿地把许倾尘逼到麻木,许倾尘终于愿意结婚了。 … 离婚吧。 不,不能离婚。 许倾尘受够了,她不愿再来一遍了。比起面对许伟义,她宁愿面对贺舟。 嗯,又认命了。 许倾尘连自嘲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睁着凄凉的眼,好像在说:看吧,我烂掉了,我就应该烂掉。 崩溃到极致,是麻木。 许倾尘放下酒杯,眼神像坠入十八层地狱一般绝望,她接下贺母手中的房卡,主动挽上贺舟的胳膊,“走吧。” 贺舟:“嗯?” 许倾尘:“我困了,去睡觉吧。” 两人往外走,在等电梯时,贺舟说:“以前是我的不对,以后我会好好弥补你。我知道你是为了应付他们,我在房间稍微待一会儿,等他们走了我就走。” 大堂的风吹过来,吹走些许酒劲,许倾尘的坏情绪也吹走大半,她疲惫点头:“好。” - 贺母挑选的房间果然不差。如果是情侣来到这里,一定会很开心,可是当许倾尘和贺舟坐在这里,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两个人。 一人坐在沙发一边。 贺舟点根烟,然后将烟和打火机递给许倾尘,许倾尘接了,她抽出一根烟含在嘴里。喝酒的原因,她的眼神有几分迷离,几乎是半眯眼,她点着烟,深深吸了一口,久久才吐出。 灯光忽明忽暗,房间热。 许倾尘单穿吊带红裙,紧致的身体曲线一览无余。香烟夹在中指和食指之间,她的脸廓氤氲在升腾的烟雾中,性感水润的红唇欲张不张,轻而易举刺激每一个男人的神经。 下颌微抬,她又吸口烟。 贺舟紧盯她的唇,不自觉地吞咽口水,有种难以自持的心情涌上心头。他的心,在疯狂跳动。 许倾尘抽完半支烟,在弹烟灰之际,她说:“说说你的事吧。” 贺舟:“什么事?” 许倾尘懒散地往沙发上靠,微阂眼,“说说你为什么结婚,或者说说你和你男朋友。” 贺舟吐出一口烟,将烟在烟灰缸摁灭,嗓音沙哑道:“我和他谈了很久,有六七年了吧,但我无法把他介绍给我的家人,也不能和他结婚。后来家里人催得紧,我压力很大,实在没办法,才骗了你,对不起。” 许倾尘面不改色:“嗯。” 贺舟继续说:“但是现在,我已经和他彻底断干净了。” 许倾尘:“为什么要断?” 贺舟认真道:“我是忽然有一天才意识到,我做的事有多混蛋,我既然选择和你结婚,就不应该和他纠缠不清,对不起,我知道说对不起没用…” 许倾尘按揉额头,酒劲又上来了。 贺舟知道许倾尘没在听他讲话,就不讲了。他看着许倾尘,一直看她。然后,他就陷在许倾尘的万种风情里了。鬼使神差地,他走到许倾尘身边坐下。 第36章 许倾尘皱眉,虚推他一下,贺舟没走,顺势搂住她的腰,把她往怀里带。 许倾尘感觉不舒服,用没夹烟的手推他,贺舟单手更用力地禁锢住她,抽出许倾尘手中的烟,使劲抽了一口后吐出来,他把烟扔进烟灰缸,眼中闪过欲望,“倾尘,你真美。” 然后,贺舟抬起许倾尘的下巴,他想亲她。吻即将落下,许倾尘躲掉了。 许倾尘只觉恶心,她用尽全身力气把贺舟推开,等贺舟反应过来时,许倾尘已经走了。 贺舟摸着沙发上余留的温度,弯身去闻,他笑了,原来女人的味道这么香。他这才发现,原来他不仅能喜欢男人,还能喜欢女人。 贺舟又点烟。 他满脑子都是许倾尘… - 晚上十点。 许清词已经睡下,苏音却没睡着。突然换地方,她不太适应,怎么都睡不着。最后,她打开客厅的电视,找新闻看。 果然,重播的政治新闻没放多久,困意便袭来。苏音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打算美美入睡。 这时,门铃响了。 第17章 亏欠 苏音正迷糊,也没去想晚上开门是否安全的事,边揉眼边去开门。 门开了—— 苏音愣了。 许倾尘也愣了。 苏音的目光落在许倾尘手上。她的双指之间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烟雾是散的,许倾尘的神色是乱的。几乎是瞬时,许倾尘把烟往身后藏。 苏音装作没看见,侧过身站,“老师,外面冷,快进来。” 许倾尘:“等下。” 她往楼梯间的方向走。 几秒后,感应灯灭了。苏音正准备开灯,一阵高跟鞋的声音响起。蓦地,一阵心安。苏音的手搭在开关上,没开灯。她望着这片黑,用力地望。 直到这阵声音越走越近,感应灯亮了,苏音看着许倾尘走向她。那支烟不见了。 许倾尘身上每一处不易被人察觉的细节都落在苏音眼里。先是花掉的唇妆,再是凌乱的长发,最后是破碎的神情。 苏音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去扶她。她总担心,许倾尘下秒就会碎掉。 于是,苏音就去扶她了。 说是扶,可她连许倾尘的大衣料子都没碰上。真心疼一个人,是不会逾越的,做什么都克制小心。 许倾尘醉得厉害,没想太多,她主动搭上苏音的手,边换鞋边说:“清词睡了吗?” 苏音:“她八点就睡了,老师,你要是找她我就去把她叫醒。” 许倾尘:“不用,让她睡吧。” 说完,她摇晃着走向沙发,在苏音刚才躺过的位置坐下。然后,眼神空洞地盯着电视。 苏音站在她身边,也看电视。 空调开得热。 片刻后,许倾尘脱掉大衣。 听见声音,苏音低眼看她。从这秒开始,她再也没看过电视,一眼都没有。 她看许倾尘,看红裙,看穿红裙的许倾尘。明明是冰山,却满身妩媚气息。 修长的手指搭在交叠的腿上,白皙的双腿包裹在紧致的红裙里,引人遐思。她不经意间抬手,把低胸红裙往上拉了拉。蓦地,肩带滑下去了。 苏音迅速别过眼。 空气中有热气喷薄在她裸.露的肌肤上,许倾尘扬唇,随手将肩带勾上去,媚态天成。 温度忽然升高,苏音越来越口渴,她拿起茶几上剩的半杯水,一口喝完。当弯腰放杯子时她才发现,许倾尘在对她笑。 苏音擦掉嘴角水渍,摸不着头脑道:“怎么了,老师?” 许倾尘笑着摇头。 苏音坦坦荡荡地看着她,她强装镇静,耳朵却充了血,变成和红裙一个颜色。 “老师,我去给你倒杯水。”苏音想走,想掩饰掉她的不自然。 许倾尘没让她如愿,“我不喝水。” 苏音脱口而出,“那你想喝什么?” 许倾尘倚在沙发上,半阖的眼轻抬,眼尾向上撩出弧度,她表情迷醉,声线慵懒道:“去酒柜给我拿两瓶酒,我想喝酒。” 苏音:“啊?” 看她不动弹,许倾尘眉头一皱,微歪头表示她的不悦,“去不去,不去我就罚你抄书。” 苏音:“噗。” 这下她非常确定了,许倾尘就是喝醉了。那,趁这个机会… 于是,苏音蹲下身,用双手捧住脸,笑嘻嘻道:“那你罚我吧。” 她心想:这应该不算趁人之危吧。 当然不算! 许倾尘又皱眉头,用绵软的声音说出一句自认为十分有威慑力的话,“罚你,罚你抄一百遍。” 苏音‘咯咯’笑出声,“好啊。” 许倾尘没再说话,而是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临睡前,她还在说:“罚,要罚…” 苏音笑不拢嘴,这样的许倾尘难得一见,不多看几眼岂不是太亏。但适可而止。苏音很快收回视线,起身将沙发上的毯子给许倾尘盖上,再顺手关掉电视。 全都黑了。 苏音站在黑夜里,哪里都不想去。她说她就应该待在这里,待在有许倾尘的地方。这就是宿命感,解释不通的宿命感。 - 在陌生的地方很难睡着,苏音又醒了,她打开床头灯,一看才两点多。她闭眼,却怎么都睡不着了,越躺越渴,她掀开被子,起身去客厅找水喝。于是,她看见这一幕—— 第37章 昏黄的灯光簇拥在许倾尘身上,她坐姿优雅,轻轻晃动酒杯,透明酒杯里的液体漾出涟漪,倒影在里面的她的脸: 冰冷,麻木。 许倾尘并不想看自己这副模样,迅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杯子空了,苏音的心也空了。 苏音走过去。 许倾尘看着苏音朝她走来,她眼中无波无澜,与刚才的她判若两人,看来是酒醒了。 苏音:“老师,你醒了。” 许倾尘:“嗯。” 又拿起酒瓶,她边往杯里倒边说:“睡不着吗,陪我坐会儿。” 许倾尘的声音很平静,可苏音却感觉她很寂寞,不是生理的寂寞,应该是灵魂的寂寞。 苏音懂,因为她也很寂寞。所以当在许倾尘身边坐下时,她说:“老师,你很累吧。” 肯定句。 许倾尘的手一抖,有酒顺着杯壁往下淌,最终,干涸在她的手背上。她掩住复杂的情绪,继续倒酒,这回,一滴没洒,她将酒杯往嘴边送。 苏音又说:“老师,我知道你很累。” 拿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许倾尘侧头看向苏音,像自我麻痹般说:“我不累,我一点都不累。” 苏音笑了笑,她没和许倾尘争论,而是一本正经道:“可是我累,我好累。” 许倾尘愣了。她不是不累,而是她不敢说累。可是当她听见别人跟她说累,她突然敢说了。因为同病相怜容易让人卸下防备,放松警惕。 苏音追问:“老师,那你累吗?” 许倾尘转回头,将酒杯放到茶几后,低了很久的头,再抬头时,她眼中闪过碎光,疲惫不堪地叹气,“累。” 尾音断了。 对许倾尘来说,吐露心声是一件艰难的事,说出这声累已经是她的最大极限。 苏音明白,因为她和许倾尘是一样的人,因为她知道她们是一样的人,所以她什么都愿意和她讲,但许倾尘不知道。 那不难。 让许倾尘知道就好了。 苏音不怕让许倾尘知道她世界里的肮脏,她真的什么都不怕,如果许倾尘愿意听,那她愿意交出全部真诚。但现在,还是以安慰许倾尘为主,“老师,不要被不值得的人和事影响心情,你的开心最重要,我希望你能开心。” 许倾尘鼻子一酸。 她怎么都想不到,第一个对她说出这种话的人,竟然是她的学生。 既然苏音说出这句话,那她是什么身份都不重要了,学生又怎样。在这一秒,她拯救了她。那许倾尘就愿意相信她,愿意向她敞开心扉。 苏音知道许倾尘有话对她讲,也看出她的踌躇。于是苏音关了灯。 周遭陷入一片漆黑。 苏音听见,有几声急促的呼吸声响起,她开口问:“老师,你怎么了,我还是把灯打开吧。” 许倾尘阻止道:“不用。” 苏音:“好。” 她摸黑坐下,紧接着,许倾尘说:“手借我一下可以吗?” 苏音不解道:“嗯。” 她递过去手,几秒过后,她的手被牢牢抓住,冰冷的温度,苏音这才意识到—— 许倾尘怕黑。 苏音反握住她的手,压在沙发上,她一句话也没说,她能感受到许倾尘的颤抖。 沉默着,一直沉默。 过去很久很久,久到苏音已经适应这阵寂静,许倾尘终于开口讲话,“今天是中秋节,也是…我妈的祭日。” 苏音心一紧。 许倾尘继续说:“我还记得那天,我在书房看书,听见楼下喊,有人跳楼了,我往下望,怎么都没想到,躺在血泊里的人会是我妈,明明十分钟前,她还笑着来和我说话…” 她的声音已然哽咽,“她当时一定是来和我道别的,怪我,如果我及时发现,她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苏音安慰说:“老师,不怪你,你不要把责任全往自己身上揽,阿姨一定不想看见你这样,她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希望你过的好的人。” 许倾尘忽然很想流泪,她仰头,倔强地忍住,“是,她是善良的人,正因为她的善良,才被我爸活活逼死了。” 苏音心里咯噔一下,“为什么?” 许倾尘深吸好几口气后说:“后来,我妈的朋友告诉我,我妈早就知道我爸在外面有外遇了,而且不止一个,但她一直忍气吞声,她以为她可以一直忍下去,直到有一天,她知道我爸的外遇怀孕了。” 苏音眼里闪过心疼。 许倾尘则是紧攥住苏音的手,把话讲完:“再后来,那个女人把孩子生下来了,这些我妈都知道,她也忍了。” 说到这,她竟笑了。 “但你知道最后让我妈崩溃的点是什么吗,可笑,真可笑。” 苏音一阵心慌:“什么?” 许倾尘:“真是造孽,那个孩子的生日,竟然和我妈是同一天。” 苏音理解。 这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这之前,一定有千万根稻草。 苏音条件反射般想到了什么,她目光苍凉且呆滞:“老师,你恨那个女人吗?” 许倾尘:“恨,我无时无刻不在恨她。” 苏音大脑轰鸣一片,想附和许倾尘的话堵在嗓眼,怎么都讲不出。因为她的母亲,就是这样的女人。 ——破坏别人的家庭。 第38章 ——真该死。 这些字眼彻底将苏音的灵魂掏空,她目光漠然,“该死,那个女人该死。” 忽然之间,苏音感觉她和许倾尘中间,多出一道再也无法跨越的鸿沟。学生与老师的距离仅仅是三尺讲台,但她和许倾尘之间的距离是: 三尺讲台。 再加上,从十八层地狱到人间。 苏音不敢吐露心声了,她怕了,她经历过的那些肮脏的丑事,一个字都不敢讲了。 那个女人亏欠许倾尘,那个女人的孩子同样亏欠许倾尘。苏曼眉亏欠很多人,作为她的女儿,她也亏欠很多人。 私生女。那我呢,我又是谁的私生女。我的存在是不是也让一个家庭破裂了,苏音忽然感觉世界塌了。 一身罪孽,注定不能活在阳光里。 对不起。 对不起,许倾尘。 - 天将要亮,许倾尘走进卧室,从柜子抽屉里拿出一个本子,很厚,但很新,因为她不常用,只拿来记录重要东西。 她翻到最后一页。 那是得知母亲去世的原因那天,她写下的。字体潦草,下笔极重,纸张都被划破了,每一笔都带着恨意—— 3月29日。 第18章 红裙 晴空万里,阳光肆意。 客厅没拉窗帘,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子,一片透亮,夜的神秘不在了。 许清词站在沙发旁边,困意顿消,她左看右看,看来看去一脸懵—— 茶几和地上尽是酒瓶。许倾尘和苏音对坐,她们不讲话,也不看对方。零交流却无比和谐,仿佛一切都顺理成章。 许清词一瞬间感觉自己站在这里很突兀,但她不得不中断这份‘和谐’,因为这两人的状态看起来实在太糟。 “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许倾尘很慢地抬眼,起身时说:“我昨晚来的,你那时候睡着了。” 她黑眼圈很重,声音很低。 许清词看向苏音,“音音,你是刚醒吗?” 苏音:”嗯。” 她没说谎,的确是刚醒,只不过不是从卧室醒过来的,而是躺在沙发上被许倾尘洗澡的声音吵醒,哗啦哗啦的水声,现在还在苏音脑海中回荡,真是一刻不偷闲。再加上又困又头痛,她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 许倾尘:“苏音。” 没反应,等待半分钟后,她去拍苏音的肩,很轻很轻,刚碰上手就拿开了。 苏音却反应很大,迅速抬起头,“老师。”她用力看,如愿以偿撞见许倾尘眼底的红。 许倾尘似乎不喜被窥视,微侧身道:“你这两天都在这是吗?” 苏音也知不妥,连忙收过眼,“嗯,怎么了老师?” 许倾尘抬手指了指许清词,“明天是她生日,我不一定在,你帮我看着她,别让她去不该去的地方。” 一听这话,许清词一脸不乐意,苏音坏笑道:“放心吧,老师。” 许清词:“…” 这是什么情况,她们不是关系不好吗,怎么开始联合起来对付她了。 许倾尘很疲乏,懒得管她,边揉太阳穴边往卧室走。刚才洗完澡,她换上一套朱红色睡衣,没昨夜的红裙辣,但也不逊色。她只是走了几步,苏音却感觉像经历一个世纪般漫长。 等门开门关,苏音双眼间浮现出失落之色,她不禁轻轻说:“老师很适合穿红色。” 许清词久久盯着那扇门,声音紧绷道:“可她不常穿。” 苏音:“为什么?” 许清词牙根快要咬碎,只是无奈地摇摇头。她说不出口,她不忍心说。 她记得,那年夏天很热。在热闹的街市上,许伟义指着许倾尘破口大骂,“你他妈就是个婊.子。” 他骂声很大,逐渐有很多看热闹的人凑过来,许倾尘站在人群中心,被人指指点点。有人说她是给人做小三的,还有人说她是出去搞外遇了… 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许倾尘抿住苍白的唇,冷眼走出这片议论声,她背脊挺直,步伐优雅,自始至终,她没有低眼去看任何人,像一朵骄傲的红玫瑰。 虽然许清词还那时还小,但她知道许倾尘被骂的原因── 仅仅因为她穿了一条火辣的红裙。 后来再很多年,她穿衣保守,纽扣经常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面一颗,她再也没穿过红裙,即使她穿红裙有迷倒众生的魅力,可她就是不穿了。 那昨天,为什么忽然穿红裙了。 这无法解释。 - 苏音睡了个回笼觉,中午才醒。她做了个诡异的梦,梦里一片红玫瑰,其中有一朵,花瓣刺红,根叶却烂了,不停地流血,将整片泥土都染红… 缓了很长时间,苏音才清醒,她下床走出卧室,当经过许倾尘房间时,看着紧闭的房门,她小声问正在看电视的许清词:“老师还没醒吗?” 许清词转过头,“没醒。” 苏音立刻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往前走并说:“清词,你吃饭了吗?” 话音刚落,许清词立刻揉肚子,“没吃,但是我饿了。” 许清词饿了,许倾尘一定也饿了。 苏音:“有菜吗,我给你做。” 许清词露出惊讶之色,上下打量苏音一遍,“看不出来啊,你竟然还会做饭。” 说完她放下遥控器,踩着拖鞋边往厨房走边说:“我看看。” 第39章 苏音倚在厨房门口等她。 许清词打开冰箱,当看见烂在里面的几根菜叶时,她嫌弃地往后退两步,“我出去买吧,你在家等我。” 苏音:“我和你一起去吧。” 许清词飞快地逃离厨房,“不用,我自己去就行,菜市场离这远,我骑车去。” 苏音便点头。 许清词火急火燎地穿衣服,没两分钟就出去了,她走后,苏音就去清理烂在冰箱里的菜,好不容易擦干净,她正洗手,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她以为是许清词,于是去开门了。 下秒,苏音就冷脸。 因为门外不是许清词,而是贺舟,那个非常没有分寸感的男人。 苏音想:他是许老师的丈夫,给他点好脸色吧。 可是越这样想,脸色越差。她多想直接把人拒之门外,可这不是她的家,她只能退至一旁,任由贺舟进来。 贺舟进门后连鞋都没换,就在屋里走来走去,最后,他站在那扇紧闭的门前。 苏音心中混乱不堪,当贺舟的手覆上门把手,她几乎是下意识跟上前几步。她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不想他走进去,一点都不想。 可是,她无法阻止。 因为,他是许倾尘的丈夫。 想到这,苏音彻底冷静,她向后退,退到原来的位置,一声不吭地将门关上,然后她走进厨房,拿起抹布去擦已经擦干净的冷藏搁板,她很烦躁,几乎要将搁板擦断。 苏音尽量让自己不去关注外面的动静,可她还是听见贺舟是什么时候走进去的,从他进去之后,苏音一直在看腕表上的秒针。 一秒,两秒,三秒… 头一次,苏音体会到每秒都难熬的滋味,她用力擦,更用力地擦。她不想安静,一安静她就忍不住想要偷听。 偷听什么。 偷听甜言蜜语还是卿卿我我。 苏音不愿深想。 以前在她心里,他只是许倾尘的丈夫而已,仅仅是有一个身份而已。 可在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 他是她的丈夫。 她是他的妻子。 他们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两个人,他们之间是存在那种亲密关系的。 苏音有点接受不了。她脑袋混沌一片,将抹布扔到水池,打开水龙头,把手洗干净,用手接住一捧凉水,将脸埋下去,浓重的洗手液味道,难闻。 瞬间,她想起开门时,闻到的那阵混杂男性气息的烟酒味道,更难闻。 苏音抬脸,关上水龙头。她鬓边头发都湿了,水珠一颗接一颗地顺着脸颊向下淌,她没擦,因为她的手正紧紧抓住水池边缘。 她在克制。 指尖泛出青白,她依然在克制。 苏音看向窗外,看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女人,看捡垃圾的老奶奶,看花看草,看栅栏看石头,哪怕看到眼睛发酸,她依然在看。 这样就不用去想其他事了。 这时,一棵火红的枫树出现在苏音眼中,红的刺眼,堪比梦中那片鲜红。但不管怎样,都比不上许倾尘红裙的红。 红裙… 红色睡衣… 她又拧开水龙头,弯腰低头,不停地将凉水往脸上泼,越凉越好,越凉越清醒。她不知道是怎么了,所以她得用尽一切办法让自己清醒,必须清醒。 苏音逼了自己一把。 再抬头,她去找那棵枫树,没那么红了,她眼底的冷静随之涌现出来。她顺手捡起水池里的抹布,认真清洗干净,在窗台上晾好。 然后,她就那么站着。眼是静的。心呢,谁也不知道,她自己都不知道。 …… 从贺舟进门时,许倾尘就醒了,如今,他们已经对峙有五分钟了。 贺舟斜倚在窗台边,手里转着打火机,他说:“倾尘,和我回家吧。” 许倾尘已经起身,她背对贺舟坐在床边,声音冷淡,“家?我们没有家,我过我的,你过你的,谁也不要去打扰谁,你走吧。” 贺舟仰头将领带向下扯了扯,“所以你是不愿意原谅我,不想和我好好过日子了是吗?” 许倾尘点头。 自从那天贺舟想亲她后,她就对他产生生理以及心理上的排斥。 贺舟追问:“那生孩子的事呢?” 恶心。 许倾尘登时感觉一阵恶心,她用不容人反驳的口吻说:“我做不到。” 贺舟将打火机摔到窗台上,忍住怒气,继续心平气和道:“我知道你很难原谅我,让你短时间内接受我也不可能,没关系,你需要多少时间我都可以给你,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排斥我,试着去接受我好不好?” 他话讲到一半,许倾尘站起身往外走,当他话讲完,许倾尘在门口怔住了。 她不能离婚,她又无法接受贺舟,这条路怎么走都是死胡同。 如果非要在前者和后者之间做出选择的话,她宁愿选后者。再走一遍来时的路,她会死的,她真的会死。想到这,她绝望地低下头。 她消瘦的背,绝美的身姿,无一不将女人的欲和艳,展现的淋漓尽至。 许倾尘不知道的是,在她身后,贺舟正在如何渴望地看着她,并不可自持地走向她。 许倾尘听见脚步声,认命地闭上眼。 几秒过后,脚步声停了。 贺舟站在许倾尘身后,伸手把她紧紧拥在怀里,几乎是瞬间,许倾尘推开他,逃也似地推门出去了。 第40章 她受不了,一秒都受不了,即使她已经做好准备,可她不能违背心底的声音,她无法接受贺舟。 许倾尘不知该往哪逃,哪里都是死胡同,走哪条路都会撞的头破血流。 没有路的,注定要死的。 直到,在一片空荡荡中,她听见厨房传来水流声,死寂的眼中瞬间出现光芒。好像有救了,好像也不是无路可走。 于是,像寻找救命稻草一般,许倾尘赤着双脚,缓缓向厨房走去。 第19章 心疼 许倾尘衣衫凌乱,纽扣落了两颗没系,她怔怔地站在厨房门口,眼角滑出一行泪,顺着苍白的脸庞缓缓向下流淌。 她哭了。 苏音不是没见过别人流泪,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先刺伤眼睛,再去刺心脏。她不是共情力很强的人,可她竟破天荒地共情了许倾尘的难受。 这一刻,苏音才真正意识到,原来她也不是没有心,她也可以去心疼谁。 是的,苏音心疼许倾尘。 上次心疼一个人是哪天,苏音记不起。不是记不起,而是根本没有。许倾尘和别人不一样,她是唯一一个。 因此当看见许倾尘双唇发颤时,苏音心中颠簸一瞬,大步走向她。苏音一句话也没讲,直到走到她面前,还是不言不语。 四目相接,不到半秒,苏音就从许倾尘哀伤的眼中读出千言万语,她什么都懂了。她欲往外走。这时,许倾尘握住她的胳膊。 许倾尘轻轻摇头。 她脸上的泪还在,冰冷也在。 这秒钟开始,许倾尘还是那个许倾尘,苏音却不是那个苏音了。 苏音眼中流露出疯狂的温柔,她拼命将随时要失控的情绪拉回来,冲许倾尘点头。 很快,许倾尘松开手。 在过去的那两三秒以及现在,许倾尘愿意相信苏音。 相信她,交给她吧。 许倾尘见过千千万万的人,除了苏音,没有人给过她这样的感受。因为苏音眼神有温度,因为许倾尘需要这种温度。 于是接下来,苏音走出去,她将许倾尘完全护在身后,眼神凌厉地看着贺舟。 贺舟坐在沙发上,晃了晃脖子后把领带扯下来,他起身走向苏音。 皮鞋摩擦地板的声音很刺耳,许倾尘背脊猛烈地震颤一下,苏音迅速向后退一步,当背贴上许倾尘的背时,许倾尘忽然牢牢抓住苏音的衣角,像抓住一角希望。 苏音又开始心疼,此时此刻,许倾尘越需要她,她越是心疼,她下意识捂住胸口。 许倾尘感觉到了,她松开手,想转身,却被苏音猛地攥住手腕,力道很重,许倾尘再也不能动弹。 贺舟认识苏音,他知道她是许倾尘的学生。他担心苏音看出他们夫妻感情不好,万一再传扬出去,那他的好名声岂不是要毁。 所以贺舟没再纠缠许倾尘,也没走近她们,而是说:“倾尘,明晚我来接你。” 完后,他推开门走了。 直到门关上,苏音还没缓过来,她盯着门,下秒,后背一重,许倾尘轻轻倚靠着她,声音虚弱道:“谢谢你。” 苏音头皮一阵发麻。 如果许倾尘能像往常一样冷,苏音或许不会有什么反应。但她脆弱了,苏音受不了。 苏音缓缓松开攥着她的手,转身看着许倾尘的背影,她眼神飘忽,吐露心声:“老师,你知道刚才我为什么不让你转过来吗?” 许倾尘:“不知道。” 话音落,她随之转身,微抬下颚,脸上干涸的一道泪痕在苏音眼中分在清晰。 一瞬间,苏音想自毁双眼。毁不了,那就忘记那一瞬。 她不忍心看许倾尘这幅模样。 在苏音心里,许倾尘是高高在上的,她该得到所有人的仰视,她永远优雅永远高贵。任何人都不配看见她的不堪。 苏音心说:包括我。 苏音自甘将许倾尘捧起,从此,这是她支离破碎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事。 当苏音坚定一个想法,就没什么能动摇她,山高水远,慢慢来。 眼下,得让许倾尘知道。 苏音直言不讳:“因为我不想让他看见你的眼泪,即使他是你的丈夫,也不行。” 许倾尘没感觉无理,她懂苏音的无理。这话像一团火苗,烧的她心里一暖,她没点头说“好”,只是轻轻笑了。 世界亮了。 她的世界是暗的,她的世界也是暗的,她们互相照亮,于是世界亮了。 苏音也跟着笑了。 - 许清词总感觉自己是个多余的人,她已经刷了十分钟的碗,就没一个人来关心她一下,她气不过,摘下手套走出去。 客厅空无一人。 人呢? 许清词每间屋子找,最终,在敞开门的书房找到她们—— 她们挨着坐,苏音低头做卷子,许倾尘手撑在桌面看着她。 桌面有一本政治书,以及几本资料书,在书最上面,摆着两幅款式相同的眼镜。 许倾尘累了,换了姿势。她稍向后靠,手臂微屈,搭在苏音的椅背上,她的视线一直落在卷子上,直到苏音将卷子翻面,她看向苏音。 在一片阳光里,许倾尘唇角扬起一抹很淡很淡的笑,当苏音抬头看她时,这抹笑逐渐加深,惊艳一切。 苏音看看身上,又摸摸脸,“老师,我哪里不对劲吗?” 第41章 许倾尘:“没有。” 苏音歇口气,放下笔继续问:“那你笑什么啊老师。” 许倾尘抬眼,示意她看门口,“我笑有人在门口偷看。” 苏音转头去看,“清词?” 许清词眼见被发现,也不藏了,本来就没什么好藏的,她直接走进来,一脸幸灾乐祸道:“音音,来我这里好吧,放假还有班主任亲自监督学习,别人可没这待遇。” 苏音:“…” 她没讲话,许倾尘倒是讲了,“你羡慕吗,不用羡慕,我也可以监督你学习。” 一听这话,许清词连忙摆手,“不了,姐,碗还没洗完,我还是洗碗去吧。” 她溜的很快,再次回到厨房,想起刚才那一幕,总感觉漏掉了什么。不过她敢肯定,刚才许倾尘的笑容,一定不是因为她。 那是为了… 另一边,书房里。 苏音拿笔半天,都没落笔。她没走神,就是心绪不宁。 许倾尘:“怎么不写?” 苏音知道暂时写不出,索性把笔放下,她轻趴在桌上,眼皮上下打架,“老师我困了,我能睡会吗?” 她的语气,和要糖吃的小孩差不多,没人能拒绝,只能答应。 许倾尘:“好。” 她很少纵容学生。 意识到这点,她快速给出自己解释:现在是在校外,不碍事的。 但她不得不承认,苏音是特别的。 不是作为学生和其他学生不同,而是作为人和其他人不同。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昨晚,也许是今天,又可能是其他不起眼的时间。如果非要许倾尘说出一二,她能说出,但她不想说。 许倾尘只是静坐,试图放空,可对她来讲,放空太奢侈。她没一刻得闲,她整天快被那些糟心事折磨死。她以为她会一辈子这样,直到,她听见身侧传来的均匀的呼吸声… 很轻很柔和,足以让疲惫的人安定。 许倾尘安静地听,身体随之放松,她学苏音的姿势,伏在桌面,轻轻闭上眼,困意袭来,她很快入睡了。 睡着前,许倾尘还在担心又会做什么噩梦,不过她的担心很多余,她没做梦,她很久没这样轻松过了。 她这样。 她也这样。 不过,苏音做梦了。 她梦见一场雨,雨不大,是让人舒服的小雨,她站在雨里,她在笑,因为她不是一个人。 许倾尘在她身边。 这不是梦。 许倾尘真的在她身边。 已经傍晚,阳光被乌云偷走,天色渐暗,天空开始飘雨,和苏音梦里的一模一样。 屋里昏暗一片。 书桌上,两个人胳膊抵胳膊,睡的及其安稳,雨声都无法将她们吵醒。 她们在世界之外,她们构成一个世界。此刻,她们是彼此的世界。 就让她们留在世界之外吧。别打扰她们,别叫醒她们。 雨啊,别停。 - 长水市春秋两季多雨,特别是秋天,一场接一场地下,气温也一天比一天低。小雨一直从12号下到13号中午,空气很凉,不能再穿短袖了。 许倾尘坐在沙发上叠红裙,正要往手提袋里装,苏音走到她面前,“老师,你要走了吗?” 许倾尘:“嗯,该回去了。” 苏音犹豫不决,昨天贺舟的话她听见了,她想问“是他来接你吗”,话到嘴边,话也只能到嘴边,她讲不出来。 许倾尘说:“我自己回去。” 明明苏音没问,明明她都没看苏音,可她却回答了苏音问不出口的话。 这种瞬间挺让人惊喜的。 苏音无法掩饰喜悦,她直接说:“老师,那你注意安全,如果…” 如果他欺负你,你可以再回来。 回来,找我。 许倾尘抬眼,“嗯?” 苏音匆匆摇了两下头,“没什么,老师。” 真的没什么,吗。 苏音弄不清楚了,她只能在心里遍遍告诉自己: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再多说,就逾矩了。 苏音不想失去分寸,她讨厌没有分寸的人,所以她一定不会成为这样的人。 所以她不再问。 她伸手帮许倾尘撑袋子,许倾尘就由着她帮忙。的确,这样更快。 片刻后,许倾尘的手机响了,是一条短信,她随手拿起来看。 贺舟:我在楼下停车场等你。 许倾尘表情变了变,她面无表情地关掉手机,然后,直勾勾地盯着地面。 她又在发抖了。 苏音担忧道:“老师?” 许倾尘没反应。 又过几秒,手机又响了,贺舟直接打来电话,许倾尘不接,他就一个接一个地打。 许倾尘表情难看极了。 她不想见贺舟,不想再面对他,她想躲,可她又能躲到哪里呢。 苏音读懂她的心,正要帮她挂断,手忽然被紧紧攥住,凉气顺着手心直达心底。最终,变得滚烫。 苏音诧然。 许倾尘抬头看她,开口的声音碎掉了,她说:“苏音,带我走吧。” 第20章 玫瑰 破碎的声音将苏音包围,她蹲下身,另一只手覆在她们交握的手背上,眼中水光一片,“老师,你想去哪?” 第42章 许倾尘像坐在死海里,断了希望,她满身是悲,再次重复说:“带我走。” 每个字都失去气力。 她没有方向,她不知道要去哪。在这个绝望的瞬间,她把自己完全交给苏音。无论苏音准备带她去哪,她都愿意跟。 许倾尘有点失控了。 苏音也是。 许倾尘的失控来源生活的压力。但苏音的失控,完全来自许倾尘。 苏音看见她冰冷之外的脆弱,又看见她阴郁到快要撕裂的灵魂。 这是内。 往外看。 她无助的眼神,湿润的唇,颤抖的肩。无一不激发出苏音的保护欲。 苏音无可避免地心乱了。 她从未惧怕过什么,可当看见这样的许倾尘,她怕了。 该怎样看她,该怎样和她讲话,又该怎样带她走。 苏音还记得那个朴淡的日子,她心说:许倾尘像是上帝创造的一件脆弱的艺术品。 不,不是。 根本就没什么上帝。 许倾尘其实是苏音的艺术品。因为珍贵,所以要用心对待。想碰,不敢碰,怕碎了。越是重要,越是手足无措。 苏音很矛盾,她大可牵起许倾尘走掉,往南往北不管不顾地走。可她不能。她怕许倾尘是一时冲动,怕事后她后悔,怕他们夫妻因为这件事吵架。 苏音怕来怕去,说到底,不过是怕许倾尘又陷入万劫不复的自责与难过的漩涡之中。到时候,她会碎得更惨烈吗? 这正是苏音纠结的。 只要许倾尘一声“不会”,苏音会立刻带她走,但苏音不是许倾尘,她不知道她怎样想。她只能换位思考,可当她站在许倾尘的角度,她只感受到四个字:痛彻心扉。 瞬间,苏音握紧许倾尘的手。如果带她走,能暂时缓解她的痛楚,那苏音愿意不计后果。 不纠结了。 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苏音也会义无反顾地陪许倾尘一起跳。 非要对此给出解释的话。 那是因为,心告知苏音:你得保护她。 苏音相信宿命,这一刻,她更加确信,她注定要与她有所牵绊的。 这是一种极致的,由心深处产生的巨大的使命感,让苏音想去保护许倾尘。 苏音看向窗外,见过风追随雨,见过雨追随人。对,就是这样。 至死追随。 苏音释然了。 凡事都想问一个为什么的她不问了,她有预感,这将是她疯狂的开始。 无所谓了。 倘若疯狂是为了许倾尘,即使一开始就预知结果,苏音也欣然接受。 疯吧,陪着她吧。 于是,当许倾尘眼底将要涌出失落之色,苏音手部发力,边起身边用力拉起许倾尘。因为力气太大,两人纷纷向前一步,胯骨相撞,两眼相接时,苏音坚定地看着她,“老师,跟我走。” 许倾尘没有丝毫犹豫地点头了。 苏音快速回到卧室,换上一套许清词给她的便装。许清词站在门口,她猜出一二,问道:“怎么了,音音,是我姐夫要来吗?” 听到姐夫两个字,苏音眉头不受控地皱了两下,但很快敛住,她说:“嗯。” 许清词对贺舟印象不好,眼下,见苏音应该是要带许倾尘走,自然是十分乐意。 苏音则是愧疚道:“清词,不好意思,下午的生日宴不能陪你了。” 许清词分得清轻重缓急,她将苏音往外推,“快走快走,别唠叨了,生日可以再过,我姐要紧,你们快走。” 苏音:“好,以后我给你补过。” 许清词无所谓摆手,“快走快走。” 苏音也不耽搁了,将沙发上装红裙的袋子递给许清词,让她收好。之后对许倾尘说:“老师,我们走吧。” 许倾尘:“嗯。” 换上鞋,她们一前一后出了门。苏音走在前,许倾尘紧跟在她身后。 除了脚步声,呼吸声,没别的声音了,如果再有,那一定是苏音的心跳声。 苏音步伐干脆,直视前方,她推开楼梯间的门,然后侧身,让许倾尘先过。苏音看着楼梯,没看许倾尘,但许倾尘看着她。 苏音很瘦,身材比例很好。肩很直,站或坐,都很直。许倾尘的目光正落在这里,匆匆一眼过后,她搭上苏音的肩,迈过门槛。 纤细的手指在肩头转个弧度,比抚轻一点,比按又重一点,摸的人心直痒。苏音还想多感受一会儿,肩上空了。 苏音傻傻愣着,她眼前一片虚幻。 许倾尘是假的,肩上的温度是假的,心跳…心跳是不是也是假的。 此时,许倾尘一手撑在扶梯上,另一只手拢了拢头发,指关节微屈,攀爬在她手上的青筋脉络刺激着苏音敏感的神经。 苏音捏紧右手指骨,最终,发出“咔嚓”一声响。瞬间,许倾尘抬眼看向苏音,她的眼神下沉,再下沉,她又碎了,“走不走了。” 苏音眼底流露出坚毅,是会给人无限安全感的坚毅,她秒答:“走。” 随着声起声落,她们并肩往下走,苏音的手虚搭上许倾尘的胳膊,不过半秒,就放下了。 肩不碰肩,手不碰手。 她们之间始终有距离,不是意外,而是苏音刻意保持的距离。 苏音刻意比许倾尘走得慢一步,因为慢一步,可以看见她迈下台阶的动作,看见她因喘气而性感微张的唇,看见停留在她白皙脖颈处的汗珠… 第43章 这便是成熟女人的魅力,是年轻女孩所向往的。假如苏音此时二十六岁,她可能不会有什么感觉。不过她才十六岁,她身上没有这些东西,所以她向往这份神秘和美丽。 苏音一直看着许倾尘。 不知不觉,下了三层楼梯,在楼梯拐角,苏音忽然开口说:“老师,我能知道你今年多大吗?” 许倾尘嘴唇翕动。 苏音迅速补充道:“老师,我只是好奇,如果你不方便说的话,可以不说。” 许倾尘:“二十九。” 苏音惊诧一秒钟才说:“根本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你才二十出头呢。” 这话让许倾尘眼中阴霾扫去一半,她的唇小幅度向上勾,很快收回来,“就快三十了,不年轻了。” 苏音拼命去读许倾尘的语气,却很难读懂。三十岁,三十岁意味着什么,苏音不知道。她才十几岁,该怎样跨过中间这十几年,去读一个将要三十岁的女人的心,简直是天方夜谭。 苏音沉默了。 她想:我要是能一下老十岁,是不是就能多懂她一点了。 我要是能一下老十岁该多好。 … 许倾尘也在走神。她走在苏音身边,在回忆十几岁的时候,可是记忆早已模糊,想不起来了。 原来,十几年那样长。 她们之间,不是间隔一厘米两厘米的距离,而是十三年零四个月。 非要细说也可以说。 苏音出生,许倾尘在上初中;苏音上小学,许倾尘上大学;苏音上初中,许倾尘参加工作;苏音上高中,许倾尘已经结婚了。 距离太遥远,无法丈量。 十三年零四个月的距离有多远,答案在苏音心里—— 很远很远。 远到我刚认识她,她就是人.妻了。 在密闭的只有她们的空间里,苏音心乱如麻,她恨自己生得晚。 恨,真恨。 苏音几乎是脱口而出,“老师,我要是能早生十年就好了。” 许倾尘:“嗯?” 此刻,她们正走到一楼。 雨声淅沥,红叶如新生。 苏音的心不堵了,她忽然握住许倾尘的手腕,拉着她往前走,她声音干净如水:“因为这样,我就能早点认识你了。” 许倾尘下意识想到:你早生十年,可能我们就不会认识了。 可是当走到外面,当细雨浇在脸上,心情不知不觉地变了。 会认识的。 一定会。 许倾尘不想讲哀愁,不想诉苦痛。她在雨里,她只想在雨里。她的眼上,脸上和身上,全被雨水沾染。在又一滴雨落在唇上时,她笑了。 苏音在她面前,所以,这个笑容是给苏音的,谁都不许抢。当作回馈,苏音说:“老师,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许倾尘笑容犹在,“去哪?” 苏音:“等我一下。” 然后,她跑出去了,许倾尘站着没动,视线定格在一处—— 苏音的肩上。 等苏音拐到楼后面时,许倾尘下意识往前追了两步,没追到,也看不到了。 许倾尘将自己裹在大衣里,目光依然在搜寻,眉眼间的伤感变少。 眼睛是凉的,心是热的。 许倾尘是凉的,许倾尘是热的。凉与热分半。凉的一半是许倾尘,热的一半是等待苏音的许倾尘。 一半理性,一半感性。 这就是许倾尘,她一贯这样,永远给自己留有余地。 不像苏音,疯了就是疯了,半点余地都不给自己留,她真诚,热烈,张扬。在初秋的风刮得稍猛时,她声音肆意飞扬,“老师!” 许倾尘循声望去。 没有人。 五秒后,苏音从视野盲区的大楼拐过来,她单手骑车,左手拿着一支花,在骑到许倾尘面前时,她左脚蹬地,车稳稳停下。然后,她将花递给许倾尘,满脸笑意道:“老师,送给你。” 许倾尘低眼,忍不住笑了。她接下花,没说“谢谢”,而是说了声“干嘛”。 苏音目光坦诚,温柔满满当当盛在眼里,笑道:“我看见有老奶奶在卖花,下雨天她也不容易,想着照顾她生意,就买了一支。” 许倾尘挑眉。 沉默几秒。 这时,苏音手往后伸,拍拍后座,“老师,上车。” 许倾尘先看窄小的车座,再一脸怀疑地看向苏音,“你…行吗?” 苏音直拍胸脯,“放心吧,老师。” 许倾尘:“…” 犹豫片刻,她深呼吸,随后点头,“行吧。” 苏音连忙调转车头,双手扶稳车子,半扭头道:“可以上来了,老师。” 几秒过后,腰间衣襟被攥住,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她心中蔓延,她又扭头,看见许倾尘侧坐在她身后,她轻笑道:“抓紧了吗?” 许倾尘:“嗯。” 苏音不放心地叮嘱说:“再抓紧一点。” 许倾尘照做,双手都攥住苏音。那支花,枝干在许倾尘手中,花瓣落在苏音胸口处。 苏音欲罢不能地笑了。 “走咯。” … 2011年9月13日阴天小雨 苏音骑着一辆破旧自行车,载着许倾尘,自森阳小区往市北码头去。 经过雨林,走过村庄。 第44章 雨一直不停。 许倾尘:“我们要去哪?” 苏音:“带你去看海。” 许倾尘闭上眼,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雨水打湿她的眼,再打湿她的心。 死去的心活了。 苏音像一阵自由的风,慢慢往她心里吹,吹走一片狼藉,留下一支红玫瑰。 第21章 脸红 雨天,码头人少。地面潮湿,车辙又窄又深,不断往前延伸。渐渐地,她们离码头越来越远。 许倾尘往四周看,“苏音,是不是走过了?” 苏音还在蹬车,没有要停的意思,“没过,老师,就在前面,快到了。” 许倾尘纳闷:“真有海?” 苏音肯定道:“当然有,答应带你看海,怎么可能是骗你。” 许倾尘原本以为苏音只是带她来江边散散步,她在市北生活这么多年,还不知道这里有海。 江边风大,苏音尽量坐直,替许倾尘挡住强风。这会儿,她倒是不体弱了。 许倾尘:“冷不冷?” 虽说是没什么感情的声音,但苏音还是判断出,她在关心她。 冷,很冷。 不过,苏音逞能说:“不冷。” 许倾尘很久没出声,片刻后,她将苏音被风吹得鼓涨的上衣固定住,随后双手往前交握,一把搂住她。 腰腹传来一阵热流,苏音大脑轰鸣。她在看江水,江水也在看她们—— 看交缠在她腰肢之间的她的修长手臂,原本矜持的浪猛地溅高,溅了苏音一脸。 这点子… 苏音下意识偏头看许倾尘,许倾尘不仅没被溅到,反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这种表情,在学校、在课堂上,无论如何都看不见。苏音没忍住多看两眼。于是,车身摇晃了。 许倾尘脸色一变,抓紧苏音,“诶。” 苏音一见她紧张,立刻好好骑车,她转头之际,水珠顺着她的额头向下淌,是浑浊的江水。 许倾尘抬眼,苏音的发尾扫过她的脸,清冽的洗发水味道令人愉快,许倾尘唇角上扬,伸手擦掉苏音脸上的水珠。 风声伴雨声。 当然,还有苏音的心跳声。 苏音红着一张脸,染红一整个秋天。她更有力气了,把车骑得更快。 这样… 许倾尘是不是会抱她更紧。 果然,腰间被紧紧的力道束缚住。滚烫的温度,把苏音的脸烫得更红。 这次的脸红,是秘密。 … 渐渐骑过江边,苏音往一条偏僻的路段骑,两边是荒废的稻田,往远处看是红砖瓦房,有小孩在你追我赶,相互打闹。 天色渐暗,快黑天了。 许倾尘没来过这里,她不放心地询问道:“苏音,没走错吧?” 苏音:“没有,放心吧老师。” 许倾尘立刻安心。 真奇怪,明明苏音年龄不大,还很柔弱,却能给人安全感,让人无条件地想信任她。 其实不然,除去许倾尘,没人这样想。只有许倾尘这样信任苏音。 许倾尘喜欢坐在苏音的车后座,喜欢和她一起淋雨,喜欢看稻田看炊烟看没有夕阳的傍晚。她喜欢的一切,全都和苏音有关。 许倾尘很快乐。 但快乐没延续下去,在苏音七拐八拐,拐到村路时,许倾尘叫了声:“苏音。” 苏音:“嗯?” 许倾尘心不在焉道:“没什么。” 那一声,让她猛然想起,苏音是她的学生,她怎么能和自己的学生走的这么近。忘了那件事吗,死一个李尔还不够吗,还想出现第二个吗? 不,不会。 苏音是女孩。女孩又不会喜欢女老师。不能把苏音和李尔相提并论。 许倾尘似乎忽略了什么。 她没往那方面想,而是又回到“老师不该和学生走的太近”这件事上,想来想去,得出一个结论:刚才是她太冲动,不该让苏音带她走。 不过眼下,想后悔已经来不及,苏音不知道把她带到哪个荒郊野岭,猫叫声落,狗叫声起。 四周阴森森。 许倾尘怕黑,但她没心思害怕。她还在反省自己刚才做出的错误决定。 这时,苏音声音有几分激动地说道:“老师,你看前面,看到海了吗?” 许倾尘放眼望去。 离太远,她没看见海,倒是听见海浪声,紧接着,闻到海水味道。 咸的。 自由的。 这一刻,许倾尘心想:值得,来这一趟值得。假如再来一遍,她还是要让苏音带她走。 不反省了,错就错。 没什么比看海更快乐。 天彻底黑了,雨也停了。 苏音把车停稳。许倾尘先下车,她朝海边走,海风先亲她的耳垂,再去吻苏音的脸,心砰砰跳动时,苏音跟着许倾尘走。到底是在看海,还是在看许倾尘。大海很美,苏音却一心看向许倾尘。 苏音停下脚步,却收不住眼,她问自己:你究竟要看到什么时候? 她没想明白。 后来,她用了很多日夜,都想不明白这件事。 想不通就不要想,苏音允许自己在可以放纵时放纵。她默默跟在许倾尘身后,不打扰,不越界。不需要并肩,这才是最好的距离。 看久了,眼会疲惫。 苏音低头揉眼。 第45章 她不知道的是,在这个瞬间,许倾尘转过头,正用怎样温柔的眼神看她。 等苏音抬眼,看到的只是许倾尘的背影了。 单薄,冷淡。 苏音心中一片落寞,这算是偷窥吗?月亮升起,月亮也不告诉她答案。 庆幸的是,许倾尘并不是块木头,她开口打破这片庄严的沉默,“苏音,过来陪我说说话。” 声落,答案出现:当然不算。 苏音向前迈两步,站在许倾尘身边,这回,她目光向海,面向宽阔之处心亦宽,她勇敢道:“老师,你的婚姻幸福吗?” 一艘渔船出海归来,许倾尘看着船上的渔民,声音萧瑟,“不幸福。” 三个字,戳疼苏音三次。 苏音在心里骂自己自私,明知她不幸福,却还是要她说出口。 为什么? 许倾尘过的不好,对她有什么好处。好与不好,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真的没关系吗? 苏音狠狠掐下手心,让自己平静,但很困难,她又开始挑人痛处问:“老师,为什么会不幸福?” 许倾尘并未因苏音的逾越而生气,她心平气和道:“因为我的婚姻是一个错误。” 苏音还想问,但她忍住了。逾越一次可以,两次也行,三次就是不懂事了。 苏音选择沉默。 许倾尘迎风去笑,她笑得好美好美,在这个笑容里面,她释怀很多。 “苏音,老师这一生过得很失败。你是我教的学生里最优秀的一个,你不能像我一样。” 苏音不知道生活如何打击过许倾尘,也不知道除去她母亲的事,许倾尘还经历过什么。她不停摇头来反驳她的话。 不,我要像你。 这样想,苏音便说出口:“可是老师,你是我的老师,我没法不像你,你…” 你是我的方向。 苏音讲不出口,只能换种方式说:“你是我最喜欢的老师。” 许倾尘:“喜欢?” 紧接着,她终于把那句话问出来,“你不是和虞枝说,你不喜欢我吗?” 苏音惊讶。 她怎么知道! 苏音没去怀疑虞枝,而是往别的角度想,“老师,你听见了?” 许倾尘点头。 苏音赶紧解释,“老师,我那天完全是堵气,说的也不是心里话,我还告诉过虞枝姐姐我后悔这样说了,不信你问她。” 许倾尘抓住不算重点的重点,她轻抬眉毛,“虞枝姐姐?” 苏音一根筋道:“对啊,怎么了?” 许倾尘淡淡道:“没什么。” 然后,她拢紧大衣,继续放空,再也没讲一句话。 苏音:“老师,你冷吗?” 许倾尘:“…” 苏音:“老师,你饿不饿?” 许倾尘:“…” 苏音:“老师,你要不要喝水?” 许倾尘:“…” 苏音接连问三句,许倾尘眼都不抬一下。这样被冷落,苏音闹了个脸红。 缓了会,她又不知好歹地问:“老师,今晚你打算去哪,要回家吗?” 问完,苏音在心里数到第十秒,许倾尘冷淡地丢出两个字,“不回。” 苏音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了。许倾尘怎么突然又冷成冰块了。 行,冷就冷。 苏音怄气,也学许倾尘不讲话。 海浪在两人面前狂舞,冰块旁边站着冰块,气温越来越低,苏音打了个喷嚏。 闻声,许倾尘轻抬下颌,面无表情道:“冷了吗,快叫你的虞枝姐姐来给你送药。” 苏音:? 许倾尘还真不是说说,她直接拿出手机,递给苏音,“给你的虞枝姐姐打电话吧。” 苏音哪敢。 她不停摆手,“不打不打。” 许倾尘又问一遍,“真不打吗,晚点你的虞枝姐姐就睡了。” 苏音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 她抿唇笑,手背在身后,绕着许倾尘走一圈,再走回来时,她笑开了,“老师,我不打给她。” 许倾尘想笑没笑。 苏音继续说:“今晚我就陪老师。” 月亮冲破黑云,将光洒向海面,随后,光线偏移,再偏移,直至落在许倾尘身上,许倾尘露出迷人的笑脸。 闪闪耀眼。 苏音蹲下身,趁许倾尘不注意,在海滩上写下一行字—— 老师,你一定要幸福。 这是真心话。 苏音希望许倾尘幸福。哪怕她不喜欢贺舟,哪怕她猜到贺舟可能是个混蛋。但如果他真的能让许倾尘幸福,那苏音也会祝福他们。 因为喜欢许倾尘,所以苏音爱屋及乌,她试图连着贺舟一并喜欢。 有点难,但也不难。 苏音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也许是风太大,把人吹傻了。 想完,她就后悔了。 如果许倾尘的幸福是贺舟,那她还会希望许倾尘幸福吗? 不会。 下秒,苏音挥手将那一行字抹掉,沾了一手泥,她不嫌脏,盯着坑坑洼洼的海滩。 她不懂自己的心思,一点都不懂了。 苏音抬头。 许倾尘低头。 苏音手上的泥渐渐变干变硬,她不确定许倾尘是什么时候低头的,更不确定她有没有看见那行字。 第46章 苏音有几分忐忑。 许倾尘轻轻摇头,她也蹲身,将玫瑰花放在她们中间,一字一顿道:“苏音,谢谢你,谢谢你送我花,谢谢你带我看海。” “但是,我不会幸福的。” 此时,苏音无比坚信。 是的,许倾尘必须要幸福。许倾尘说不幸福时,她的心快被堵死了。 她幸福了。 我是不是就不会难受了。 应该是这样吧。 苏音:“不,老师,你会幸福的。” 许倾尘绝望地摇头。 苏音迫切想知道原因,“老师,究竟是怎么了,你能告诉我吗?” 许倾尘忘了身份,也忘了能不能说。她毫无防备地相信苏音。这次,上次,每一次她都相信她。 “我嫁给了一个我不爱他,他也不爱我的男人,你说我该怎么幸福?” 苏音哑口无言,她无法换位思考。她没结过婚,她也不懂爱情,她不知道两个互相不爱的人,要怎样过日子。 可是苏音转念一想。 许倾尘这样有魅力的女人,怎么会有男人看不上她。 贺舟眼瞎了吗。 苏音不明白贺舟是怎么想的,她为许倾尘感觉不值,她快要心疼死她了。 苏音在地上画圈,将玫瑰圈在里面,一个圆画好,她拿起玫瑰,递给许倾尘,“老师,如果你不幸福,那就离婚吧。” 许倾尘一愣。 离婚吧,离婚吧…这几个字不停在她脑海里回荡,这是第一次,有人让她离婚。 其他人会说: ——别冲动,凑合过吧。 ——贺舟挺好的,离婚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而且女人二婚就不值钱了。 只有苏音。 只有苏音,是以她幸不幸福为前提,说出让她离婚的话。 许倾尘怎能不为所动。 她想离婚,她没有一天不想离婚,她受够这种日子了。 每天都在扮演家庭美满,夫妻和睦,究竟有什么意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以后,贺舟又会带哪个男人回家。 恶心,真恶心。 ——离婚。 许倾尘第一次生出这个念头,哪怕再面对许伟义,这婚也非离不可。 可是,那天许伟义吊在家里的情景,又出现在眼前… 许倾尘是恨他,是他间接害死她的母亲,可再恨,她也不想他因她而死,这是她的父亲,她只有一个父亲。 许倾尘又不敢了。 她眼中隐含泪水,“苏音,我不能离婚,真的不能。” 许倾尘挣扎多久,苏音就心疼多久。她很聪明。不能离婚,无非就一个原因—— 家庭。 苏音开门见山道:“老师,是你的家人不想你离婚吗,你是顾及他们吗?” 许倾尘:“嗯。” 夜黑透了,月亮跑了。 苏音握紧手中的玫瑰,郑重承诺,“老师,不要害怕,如果你离婚了,有人找你的麻烦,你来找我,我还带你去看海。” 许倾尘苦笑,“傻孩子,我有我该承担的责任,我不能胡闹。” 她又碎了,碎得彻彻底底。 责任。 这两个字,太沉重。 苏音的心随之沉落,她拿着玫瑰的手渐渐耷拉下去,“老师,和我看海,是胡闹吗?” 许倾尘摇头又点头。 “算是吧。” 苏音:“是因为和我看海,所以才算胡闹吗?” 问完,她又加上一句:“如果是和你的丈夫看海,你还会觉得是胡闹吗?” 苏音生气了。 许倾尘不知道她在生哪门子气,只是如实说:“和他,确实不算。” 苏音的表情渐渐冷却,她有分寸地点头,“知道了。” 许倾尘还有半句没说:不过,我从来没和他看过海,你是第一个陪我看海的人。 苏音没听见。 她站起身,根本控制不住表情,也无法不让自己不去生气。 很不应该。 但许倾尘那句话,让她越想越恼。最后,她生生折断玫瑰。 许倾尘眼睁睁地看着,这是她收到的第一支玫瑰。断了,等于没收到过。 许倾尘皱眉,“你干什么?” 苏音不顾手脏不脏,她捂住脸,烦躁地摇头,“我不知道,我就是很烦,越想越烦,对不起,老师,我不该把花折断。” 许倾尘叹气。 苏音仰起脸,她从未如此迷茫过。 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而失控,那种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的感觉,让她害怕。 不愿再经历。 瞬间,苏音清醒过来,她又恢复往常一般的状态,没心没肺道:“老师,刚才有点困,脑子不太灵敏,你别放在心上哈。” 许倾尘:“嗯。” 苏音:“老师,你渴吗?” 许倾尘:“还好。” 苏音:“我去给你拿水。” 说完,她往车子所在的方向走,当与许倾尘拉开距离时,她忽然大声道:“老师,你会离婚吗?” 她的声音中,裹藏轻松。是非常、非常真挚的一声询问。 许倾尘转过身,面向苏音。 身后是自由的大海,身前是自由的苏音。她笑了,她注定无法自由。 束缚便束缚。 在这场雨中,收过一支玫瑰,有人陪她看过大海,足够了。 第47章 许倾尘毫不犹豫道:“不会。” 海浪声更猛烈,将什么声音压下。 没过多久,苏音的声音响起,“很好啊,老师,这样很好!” 天上,是黑。 地上,也是黑。 讲话的人无所谓。 只是,地上一支折断的红玫瑰,被用力地踩进泥土深处。 她不会再看见天亮了。 第22章 晚安 她们不可能看一辈子海。 海边的夜凉透时,她们走了。无处可去,只能来学校。门卫认识许倾尘,所以没阻拦她们。可是,苏音却挺失落。 校园无声,灰沉的枫树下,站着两个人。树叶在微颤,她们在沉默。 苏音的视线落在积水的破乒乓球台,再移至旁边的破自行车。她有闻见许倾尘身上的味道,但不曾看向她。 苏音心中阵阵低语:为什么又变回去了,又变成不熟悉的老师和学生了。 过会儿,她想通了。 不是变了,而是就该这样。 学校是个庄严的地方,老师是学生们的引路人。不得越界,不可越界。 在校外,她们能彻夜长谈,能淋雨,能看海。但在学校,通通不能。 苏音仰头,风越吹越凉,吹疼她的眼,她忽然很想离开,逃脱这四方天地。 走了,就敢走近她了。走近她,是不是就能和她成为真正的朋友了。 苏音悄悄攥拳,掌心虚空,和她的心一样无力。她走不掉,也不想走。 对苏音而言,学业和前途最重要。其他的,皆是次要,根本没有可比性。 包括许倾尘。 苏音身上有许多优秀的品质,但在这些品质之外,藏着现实,自私,无情和冷血。 她待人百分百真诚的前提有两条: 第一:对方值得。 第二:不损害自身利益。 一旦有半点偏差,她都会迅速收回她的真诚。是的,是非常迅速。快到会让对方误以为:她从未真诚过。 没有人认识过真正的她。 所以此时,她烦了,不想无病呻吟了,让一切顺其自然吧。 但不管她多佛系,却始终谨记一句话:别人再重要,都没有自己重要。 此刻,苏音又默念几遍,念到心里平静如水。嗯,可以讲话了。 “老师,我们要一直待在这吗?” 许倾尘眼皮一撩,不疾不徐道:“是有点冷,我们去教室里面吧。” 苏音的目光有点散,心也散了,她不再平静,下意识侧头—— 许倾尘的长发被雨水沾湿,几缕发丝要黏不黏地待在雪白的颈项,向胸口以下流泻。 于是,苏音溺水了。 理智被打败,再被催折,她眼中隐含光芒,然后难以解释地抬起手… 几秒后,手僵在半空的同时,也僵在许倾尘的头发上。 许倾尘微垂眼,看见苏音勾起黏在她脖子上的几缕发。空气流动的节奏变慢,许倾尘移向苏音的视线也缓慢无比。 苏音心潮涌动,心好似被火焰灼烧,一口气憋在胸腔,无法呼出。面无表情的她发疯一般地质问自己:怎么了,我到底是怎么了。 苏音的无限惶恐并没有持续很久,最终,结束在许倾尘冰凉的眼里。 苏音瞬间收回手。 许倾尘的眼神似刀,让有意或无意冒犯她的人通通后退。 苏音这才意识到:所有的所有,都像没发生过,她可能从未走近过许倾尘。 是的,从未。 苏音往后退,又退,直到感受不到许倾尘的温度,她开口说:“走吧,老师。” 许倾尘声音温润道:“好啊。” 她迈开步子,顺手揽下苏音的胳膊,很轻柔很自然。 不冷了。 苏音心底阴霾一扫而尽,忘了刚才的‘后退’,她跟着许倾尘走,心中四平八稳。 走了几步,苏音又说:“老师,我去把自行车推走,这里不能放车。” 许倾尘停下脚步,斟酌几秒后说:“对了,这车你是从哪骑来的?” 苏音转身,面向她说:“借的。” 许倾尘偏头,定定地看着她,“你是和陌生人借的吗?” 苏音点头。 那么短的时间,怎么借的车。许倾尘好奇地看着她。 苏音歪头笑,语气中稍带得意,“和一位阿姨借的。” 许倾尘:“她不认识你,就借你了?” 苏音:“当然。” 看着许倾尘震惊的表情,她的眼弯出漂亮的弧度,“哎呀,我哪有那本事,我把手机押给她了。” 许倾尘又好奇,“为了这辆车,连手机都肯押给别人?” 苏音肯定地点头,“嗯。” 许倾尘:“为什么?” 回忆里的雨声,风声,浪潮声,又萦绕在耳畔。那些时刻的许倾尘,一并出现。 苏音眼中有繁星闪过,坚定如铁道:“老师,因为我是真的很想和你一起看海。” 真诚乱舞,漫天都是赤诚。 许倾尘懵了,她有点承受不起,她不知该如何表达情绪,所以她面无表情。 不过,在苏音看来,就不是那回事了。她以为她又冒犯许倾尘了,只能故作无所谓道:“老师,你在这等我一下,这车一时半会还不回去,我先把它推到车棚,等下次放假再去还。” 第48章 许倾尘淡淡点头。 苏音跑过去推着车走,车棚在反方向,她越往前走,离许倾尘越远,也就越清醒。 一步,两步… 她越走越快,步伐凌乱,后来,她直接跑起来,脚步更乱了。 像在逃跑。 以前苏音很懂自己,特别是在这种漆黑的环境中,她更能透过黑,看清自己。因为她和这片黑,是同样的颜色。 黑色。 所以她冷血,她没有心。 可现在,苏音不懂了,她的心像被无数根麻绳捆住,越是想解开,捆得越紧。最可悲的是,她甚至不知道是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啊。 苏音讨厌失控的感觉,讨厌这样的自己。她的眼镜上全是雾气,看不太清路,她却跑得更快了。或许这样,她能轻松一点。可能是,离许倾尘远了… 终于,到了。 苏音停下脚步,扶着车喘气,这里是风口,风往嘴里灌,嗓子很难受。她顾不上,心里有声音告诉她:回头。 她便回头了。 她看的是:远处,看不见的远处。 找不到想找的人,心里空了。苏音手一松,车子倒了,发出一声重响。这一刻,她彻底懂了。她丢了魂,将自己融入混沌的黑夜中,思维完全清晰。 是因为,许倾尘。 苏音无奈地笑,她弯腰扶起车,眼神呆滞地往前走,她在回想刚才的每分每秒—— 许倾尘的忽冷忽热,轻而易举地把握住她的情绪。许倾尘笑,她也笑。许倾尘冷,她就不开心。 情绪不属于自己。 多可怕。 苏音心里跟明镜一般,她知道后果,她什么都知道。 但,没关系。 苏音把车放好,她呼吸,再呼吸。她往远处望,眼里尽是温柔。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苏音捂住胸口,轻轻地笑了,原来有心的感觉,是这样。 她不再浑浑噩噩,她开始有所期待。尽管她知道,这种期待也许并不是好事。 还是那句话,没关系。 苏音释然了,义无反顾地朝许倾尘走过去。许倾尘忽冷忽热也好,忽远忽近也罢。 苏音全都接受。 风吹得更狠了,风知道真相。其实,苏音不是走向许倾尘,而是走向她自己。 因为她想体会: 真正活着的感觉。 - 教室两天没开窗,粉尘味很重,还混杂着书本的木质味道,苏音一进门便说:“老师,这味道真让人想读书。” 许倾尘顺手开灯,然后开窗通风,似笑非笑道:“我看这两天你也挺放松,正好,你学习吧。” 苏音摆手道:“不,不。” 屋里透亮,有点晃眼,她按下开关,关掉几盏,只留下前排的两盏。 屋内瞬间暗了。 许倾尘倚在窗边,鞋根刻意往地面撞两下,她双臂交叠在胸前,一手屈指抵在下巴,冷淡道:“苏音。” 苏音刚要坐下,猛地站起来,她看向站在昏暗灯光下的许倾尘。 明明她声音没有温度,姿态却随意慵懒,表情也是要正经不正经的。 苏音一时分不清,这到底站在讲台上讲课的许倾尘,还是跟她一起看海的许倾尘。 究竟。 是老师,还是…朋友。 朋友? 一起看海,应该算朋友了吧。 苏音正纠结,许倾尘恢复一本正经,她走上讲台,捏起一根粉笔,在黑板上写字。 落笔有力,字体飘逸。 苏音管不住自己的眼,她一直在看许倾尘的手,泛白的肤色,惹人心疼。 苏音依然在看,下秒,眼睛像被什么刺到一般,她快速低下头。 不是灯光。 而是,钻戒。 苏音的头埋得很低,她又想起海边,想起那声“不会”,和被她踩碎的那支红玫瑰。 苏音忽然感觉特别累。 想睡觉了。 这时,许倾尘的声音响起:“你把黑板上这五个问题回答一下。” 她双手撑在讲桌,最后一个字讲完时,伸手推了推眼镜,和每次课堂提问一样。 只不过,如今这间教室。 只有她们。 只有她们这件事,成功取悦到苏音。她瞬间抛开不悦的情绪,站得很直,认真回答问题,“生产决定分配,生产资料所有制方式决定…” 许倾尘捏着粉笔,侧身而站,她的视线落在讲桌上,苏音每回答完一个问题,她就点下头。 是肯定,是鼓励。 苏音眼角余光有看到,但她极力忍住让自己不去看,会分心,她要专注。等五个问题全部答完,她终于看过去。 许倾尘笑了,“很好。” 这时,灯忽然灭了。 许倾尘慌了,完全是本能,她朝苏音所在方向伸出手,“苏音。” 苏音起身,一把摸到她的手,紧紧握住,“别怕,老师,我在这里。” 许倾尘渐渐放松。 苏音摸黑扶住她,安慰道:“没事,就是停电了,老师,你过来和我坐一起吧。” 许倾尘:“好。” 她小心翼翼地走下讲台,“坐哪?” 苏音松手,把她的桌子往后面的桌子旁边并,笨手笨脚地搬完后,她坐到里面,“老师,你坐我的位置。” 第49章 许倾尘没讲话,坐下了。 现在,是深夜十二点。 屋外,又开始下雨。屋里,除了两人的呼吸声,什么都没有。 苏音呆坐。 她没去握许倾尘的手,但她能感受到许倾尘,因为她们的腿,抵在一起。 苏音知道。 许倾尘不害怕了。 这就够了。 苏音有很多话想和她说,却什么都不说,她只是温声道:“睡会吧,老师。” 许倾尘还是没讲话,但她趴到了桌子上。 桌面,放着一张干净的试卷,左上角有两个字:苏音。 试卷上,还有一个名字。 出卷人:许倾尘。 如今,试卷被染上薄荷香。以后,就全是薄荷香了。 苏音听着耳边传来的均匀呼吸声,心中无比安稳,她悄悄移动右手,直到碰上许倾尘的手,才满足地闭上眼。 老师,晚安。 第23章 流泪 天偷偷亮了。 暗夜的秘密不再是秘密。阳光率先窥视到她们的亲近,然后是人,许许多多的人。 早上六点。 教室门口,站着七八个人。 他们面面相觑,小声议论,“我的天,苏音和许老师怎么睡在这里啊,什么情况?” 几人震惊。 赵月月挤到前面,蹑手蹑脚地往前走,她脖子伸好长,一脸八卦地看来看去,并说:“她们不是关系不好吗?” 孙新连忙附和,“对啊,那天在课上苏音还和许老师叫板呢。” 王乐霞:“我也记得这事儿。” 她提提书包带,掩嘴道:“我连和许老师多讲两句话都不敢,苏音是真行。” 孙新竖起拇指,“佩服。” 这时,许清词来了,“你们挡路了。” 她摆着一张臭脸,细看她的眉眼,和许倾尘很是相像。 他们心里不爽,也不敢生气,谁敢惹班主任的妹妹,只好散了,各回各位。 许清词则是去推许倾尘,“姐,快到早自习时间了,别睡了,快醒醒。” 许倾尘应该是很困,被连推好几下才醒,她刚睁眼便迷糊道:“苏音,来电了吗?” 声音不大不小。 屋子里的人全都听见了。 即使是重点班,也不缺八卦的人。偏偏这几个人,全都是大嘴巴。 许清词没空管他们,而是低声说:“姐,你先走吧,我叫音音。” 许倾尘起身,微微倾下身体,虎口绕过苏音的衣领去捏她的脖子,“起来。” 这么温柔。 还是许倾尘吗。 后面几人瞪大眼,纷纷揉眼,不敢相信他们的眼。太不可思议了。 许清词也是纳闷。 许倾尘丝毫没意识到有不妥,晨光揉进她覆在苏音脖子上的手,她眼中柔意泛滥,弯唇一笑,“苏音,起来。” 苏音正在做荒凉的梦,梦里一片枯玫瑰。是许倾尘有温度的声音将她唤醒,她睁开眼,后颈处传来的阵阵凉意瞬间烫红耳朵。 玫瑰活了。 苏音小心抬眼,她不擅长掩藏什么,渴望对视,便一直对视。 清晨第一眼,短暂又永恒。 苏音记起昨天,笑容便在脸上绽开。醒来就是好心情,那这一天都会是好心情。 可她还没开心多久,就被许倾尘扯着衣领拽起来,“跟我走。” 苏音完全没缓过来,跟着她走,嘴上还在碎念,“老师,慢点慢点。” 许倾尘:“吵死了。” 苏音登时闭嘴,她从许清词手上接过装校服的袋子,一声也不敢吭。 苏音像被拎小鸡一样拎着走,有几个女生杵在门口,诧异地看着她们。 许倾尘在笑什么?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等许倾尘走到门边,眼神掠过女生们时,笑容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变脸真快。 女生们心里一惊,同时也反应过来,许倾尘的笑容给的是苏音,而不是她们。她们羡慕,但也只能羡慕。这是苏音的本事。 当然,苏音并不知晓身后有多少艳羡目光,她脸涨得通红,“老师。” 许倾尘淡淡瞥她一眼。 苏音小心翼翼道:“我自己可以走路,你拽着我走,有点怪。” 许倾尘忍笑,“不行。” 苏音也不墨迹,而是说:“老师,那我们要去哪啊?” 许倾尘松了手,并说:“去宿舍,洗漱,然后你把校服换上。” 苏音:“好。” 她摸摸后颈,感觉空落落的,但不是因为后颈,而是,心。她不由自主地看向许倾尘。因为这样,心会满。 许倾尘目视前方,平静如水。她只是走路,却能给人惊艳感。 苏音收不住眼。 一眼即万年。 除了名著,苏音也看过讲情爱的小说,她常在书中看见这样的描写:女人风情万种。 这世上不缺漂亮女人,苏音也见过许多,即便她们非常漂亮,苏音也只是感觉漂亮而已。 直到,她遇见许倾尘。 于是,“风情万种”这四个字,活了,在苏音心里活了。 此刻,苏音若能吟诵一首诗,必是字字有关许倾尘,和她的风情万种。 可惜苏音文科不好,肚子里没什么墨水。真够扫兴的。 苏音闷闷不乐一阵,当即下定决心,要好好学文。她立刻问:“老师,文科怎样能学好啊?” 第50章 许倾尘诧异,“你对文科感兴趣?” 苏音:“嗯。” 许倾尘稍加思索后说:“文科需要背诵的知识点很多,但单凭记忆远远不够,还需拓展思维…” 苏音不想听这些,打断又不礼貌,于是她边走路边小幅度地举手。 像个听话的小学生。 许倾尘看见了,忽然笑了。下秒,她伸手摸摸苏音的头,“干嘛。” 这一举动,让苏音心中喜悦疯长,足以将活过来的玫瑰全部挽留。 留住了。 那就在日后,通通送给她。 此念,永垂不朽。 苏音不再流浪了,她高傲且不可一世的灵魂,开始渴望远方。 或许,她渴望的是别的。 但现在的苏音,还处于半懵状态,她连讲话都磕巴,“老师,其实我想问的不是这个,而是怎样能提高写作水平?” 许倾尘:“作文?” 苏音点头。 许倾尘秒答:“这不难,多读书,多写多练,时间一长,自然能看见成效。” 苏音认真在听。 许倾尘继续说:“我就说吗,你理科学得好,以后也是要学理的,怎么突然对文科感兴趣了。” 苏音闷闷道:“我随便问问,不过学理也是要学语文的,老师,你说的我都记住了。” 许倾尘:“嗯。” 苏音没再开启新话题,她在想事。如果学理,是不是许倾尘就不能教她了。 要,学理吗? 苏音很郁闷,上次和许清词在超市,讨论高二分文理的事时,她一点都不纠结。学理,当然是学理。理科才是她的优势学科。 可现在,她犹豫了。 要不然,试试文科? 想到这,苏音暗骂自己:是不是昏了头,怎么会想学文。 不可能。 苏音抿唇往前走,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学文。不能冲动,她也不会冲动。 她没再看许倾尘。 前方的路该怎么走,她不想被任何人影响。前程,嗯,前程最重。 - 回到宿舍,苏音迅速冲澡洗漱,换上校服后,便下楼了。好巧不巧,刚出宿舍楼,碰见贺舟了。 那天,苏音从许倾尘的来电显示上,看见这两个字,从而得知他的名字。 贺舟倚在墙边,手上拿着奢侈品纸袋,看起来价值不菲,应该是买给许倾尘的礼物。 苏音认得这个牌子,是许倾尘很喜欢的衣服品牌,她经常穿。 苏音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她不希望许倾尘从里面走出来。甚至在看见贺舟的第一眼,苏音想的竟然是:他来干什么。 幸好,这个糊涂想法并没持续多久,苏音很快将其甩掉,她加快步伐,想从贺舟身边走过,这时,贺舟叫住她,“同学,帮我个忙。” 苏音停下脚步,看着他。 贺舟叹口气,将袋子递给苏音,“你帮我把这个给许老师。” 苏音没表现出任何不情不愿,礼貌接过,“好的,老师。” 贺舟友好地笑,“谢谢。” 苏音:“客气。” 贺舟走后,她低下头,无意间看见袋子里的东西时,她脸色瞬间变了。 这不是普通的衣服。 而是,内衣。 苏音匆忙移开眼,她紧握双拳,拼命调整呼吸,可还是无法压住恶心感。 内衣盒子上贴着一张便签,上面写道:你穿它,一定会很美。 苏音瞬时感觉天旋地转,她反胃她想吐,她甚至有幻想出一些低俗的情境。 越想,越恶心。 为什么要让她看见。 不过,幸好是她看见了。 万一是其他学生,极有可能一传十,十传百。但苏音不会,她不会做伤害许倾尘的事。 思及此,苏音顿时想透。 也许贺舟的目的就是这样,他希望这种事发生,他想让别人说他们恩爱。 苏音咬紧下唇,她眼里饱含泪水,不恶心了,她就是好心疼许倾尘。 贺舟是她的丈夫啊,为什么毫不顾忌她的脸面,她的名声。许倾尘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她的丈夫要这样对她。 可恶。 苏音气不打一处来,重新走回宿舍,她想去找许倾尘问清楚。 走到门口,她敲门。 几秒后,许倾尘说“进”,她才进去。 许倾尘正对镜涂口红,苏音进来时,她眼也没抬地问:“有事吗?” 苏音一见许倾尘,气全消了,她站在门口,不知该怎样开口。 许倾尘涂完口红,微张唇,用手指将其晕染开,直到她满意时,她起身走向苏音,“怎么不讲话。” 苏音将袋子递上前,并说:“老师,这是贺舟老师给你的。” 她说的是“贺舟老师”,而不是“你老公”。没别的原因,只是她不想说。 许倾尘接过来,将便签揭起,下秒,她脸色铁青道:“你看见了?” 苏音点头。 许倾尘忍住怒意,对苏音讲话时,她尽量放缓语气,“你回去吧。” 苏音不想走,她说:“老师,我留下陪你一会儿,行吗?” 她忘了。 这里是学校。 昨天的事,不会发生二遍。许倾尘也不可能,再对她表现出脆弱。 许倾尘迟迟不讲话。 第51章 苏音又问:“行吗?” 她不忍地看着许倾尘,眼光里有同情,心疼,还有许多说不清的情绪。 许倾尘看见了。 但她是老师,不需要被学生同情,更不需要被学生心疼。 苏音只是一个学生。 许倾尘像在提防什么一般,目光森然,“我的事,不用你管。” 苏音瞳孔一沉,眼底悲凉漫上来,“老师,你是怎么了?” 她不相信。 许倾尘不是这样的,昨天她们还好好的,今天是怎么了,是不是关心的不够,还是话讲的不好听,苏音心急如焚,“老师,你别生…” “够了!”许倾尘满脸冷意。 苏音垂下眼睑,她不知道许倾尘为什么会生气,更不知道许倾尘为什么会吼她。 好委屈。 渐渐地,眼被一层薄雾覆盖住,苏音嘴往下一撇,闷头跑了。 跑出宿舍楼,苏音不跑了。 她弓着背,缓缓往教学楼走去。明明是一片好意,想安慰许倾尘,却莫名其妙地被吼。好想哭啊。于是,眼泪从眼角滚出来了。 她迅速擦掉。 真没出息。 哭什么哭。 可眼泪却像决堤一般,只要一想起许倾尘凶她的样子,就特别想哭。 这泪,根本止不住。 眼泪不停地流,又不停地被擦去。 擦到袖口都湿了。 苏音深吸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但两眼一热,又有新的泪水又涌出来,她仰起泪眼,暗暗发誓:以后不会再理许倾尘了。 说到做到。 -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政治,课已讲完,还没下课,许倾尘便让大家背知识点。 她站在讲台上,看着大家背。说是看大家,其实她是在看苏音。 苏音头埋得很低,脸和书之间快要失去缝隙,她也不出声,只顾闷着头。 许倾尘看不过去,推了她一下,苏音没反应。许倾尘又推,这回,苏音直接趴到桌子上。 像在赌气。 许倾尘怎能不知缘由,但她并不打算承认自己有错。苏音这样跟她闹脾气,无异于雪上加霜。 许倾尘敲了两下苏音桌面,冷言道:“起来,这是上课时间。” 教室里读书声渐渐变小,大家在偷瞄她们。对于早上那件事,班里都传遍了。谁不知道,苏音现在是许倾尘最喜欢的学生。没有之一,她是唯一一个。 当然,苏音不这样想。她正在装聋子,假装听不见许倾尘的话。 许倾尘又重复一遍刚才的话,“起来…” 话没讲完,苏音猛地抬起头,她眼圈通红,眼尾一颗泪珠呼之欲出。 许倾尘愣了。 苏音强忍泪水,在眼泪要掉落时,她低下头,没几秒,书页湿了。 苏音平时从来不哭,她也不爱哭,可今天只要一看到许倾尘,就克制不住地想哭。因为她委屈,她快委屈死了。 这一哭,把许倾尘吓到了。 许倾尘也知道早上的话说重了,其实她说完就后悔了,可她也没想到,竟然把人惹哭了。 这… 怎么办啊。 许倾尘有几分无措,把小孩弄哭了怎么办。她立即给出自己答案:哄啊。 哄? 许倾尘不会。 一直到下课铃响,大家都走了,只剩她们两个人,许倾尘还是认为自己:不会。 但她没闲着,她在反思早上的事,想来想去都是她的错,因为自己心情不好,才对苏音发脾气。 不应该。 越想,她越是愧疚。在愧疚之意最盛时,她伸手摸摸苏音的头,“对不…” 没等她话讲完,苏音迫不及待地抬头,脸上几道干涸的泪痕还在,她笑容满面,“没关系。” 许倾尘一道歉,苏音就找不着北了,把一切委屈都忘了。 许倾尘被她逗笑,“你啊你。” 阳光正盛,苏音仰头去看许倾尘,她的红唇铺着一层光,美极了。 苏音心说: 流泪就流泪,流泪也值得。 如果苏音能早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现在她还会说出“值得”两个字吗? 这个事。 以后的日头,会告诉她答案的。 第24章 死海 最近贺舟找苏音的次数越来越多,要么让她给许倾尘送东西,要么让她帮忙递话。 苏音不情愿,但没拒绝。 原因很简单:她不想让其他人看见贺舟写给许倾尘的那些露骨情话。 如果被别人看见,很可能被乱传,许倾尘不能活在流言蜚语里。 上上周,他送她一条定制项链,上周,他送她一个名牌包包。而今天,只有一张便签。 贺舟将便签递给苏音时,没遮也没掩。他似乎并不怕她看见内容。 苏音不想看,还是看见了。 ——老婆,假期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那天下班后我来找你,我们一起回家。 只一瞬,苏音心梗住,她眼色暗沉,麻木冷漠地朝政治办公室走。 走了七十八步,到了。她数的,以为这样就可以心无杂念。 站在门口。 苏音攥着便签的手太沉重,敲不动门了。其实不然,是她不想敲了。 正如—— 每次苏音来见许倾尘,都是间接帮助她和他相爱。这一次,苏音不想了。 第52章 真是够伟大的。 为了,别人的爱情? 可是,即使心中万般嘲讽,苏音还是敲开门,因为只要她想起许倾尘可能会遭受的伤害,她便无法考虑自己的心情了。 在能力范围之内,苏音想保护许倾尘。于是,她困住心,她又麻木了。 办公室人少。 苏音直接将便签递给许倾尘,平和道:“老师,这是贺舟老师给你的。” 她面无表情,她以为自己不会有感觉,但心中还是抑制不住地翻江倒海了。 贺舟会准备什么惊喜?他们会一起回家,然后做什么? 做… 夫妻之间该做的事。 苏音笑了,她想用笑来甩掉肮脏的念头,可她做不到,她被“肮脏”占据了。 心莫名发堵。 堵从哪来,有迹可循。 先从她亲手交给许倾尘的便签,再从…许倾尘异常冰冷的眼神。 许倾尘眉头紧皱,眼危险地眯起时,她克制住愤怒,起身走出去,经过苏音时,狠狠撞了她的肩,并撂下两个字,“过来。” 苏音顾不上疼不疼,跟上去。 走出教室,穿过长廊,上楼,一直上楼。许倾尘走得很快,苏音走不动,开始喘了。 许倾尘有听见,她停下脚步,转身居高临下看着苏音。 许倾尘站在最高处,苏音站在最低处。楼梯是水泥地,很窄,苏音扶住有裂缝的白墙,抬起头的瞬间,她捕捉到许倾尘的疏离。苏音忽然后悔了,她想:我是不是做错了。 如果许倾尘身后没有“尊师重道”这四个字,如果许倾尘衣袖没染上粉笔灰,如果许倾尘未曾展露书卷清气。 苏音或许会忘了这里是学校。 可是,这一切都在她眼里,她无法忽视。接受现实,是她唯一的选择。 ——我是她的学生,而他是她的丈夫。他怎样都可以,但我不可以。 该和她看海的人是他,该送她玫瑰的人也是他。我啊,我只是她的学生。 我要尊重她,爱戴她。我要懂事,要听话,我要做最衬她心的学生。 我知道,她不想离婚。好,既然这是她希望的。那么… 我祝他们: 夫妻恩爱,地久天长。 苏音满心真挚,全部送给许倾尘。可是,这是许倾尘想要的吗? 苏音没问。 许倾尘并不知晓她的用心,只是冷眼看着她,越来越冷。眼是冷的,心也是冷的。她连冷漠都不愿多给苏音,走了。 苏音抿唇,继续跟她,累得直喘也跟,她不想被落太远。现在,她不想去许倾尘身边了,能跟在她身后就足够了。跟住她,也许有一天,会有走在她身边的机会吧。 这个想法,根深蒂固,支撑着苏音走每一步。她直喘,却不停下脚步。再远,她都可以走。因为许倾尘在她前面。 苏音永远追随许倾尘。 再累,都值得。 她在眼前,她好美丽。 倾国倾城,许倾尘。 别人的妻子,我的老师。 - 许倾尘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带苏音来这里,这个死过人的天台。 这里和别处不一样。 每当来这里,许倾尘的心情都会很沉重,她会想起那段往事。然后,责备自己一顿。是的,时至今日,她依然不能释怀。 九月末,天冷了。 苏音再也不敞着穿校服了,风涌向她,再冷都没许倾尘冷。苏音摇摇头,然后走向她。 许倾尘穿得薄,白衫白裤。 不适合这个季节。 是不是因为她穿的少,她太冷,所以才会对我这么冷。没错,就是这样。苏音拼命找理由,随后脱下校服外套,走到许倾尘身后,正要鼓起勇气给她披上。这时,校园广播放歌了。 欢快的旋律。 却将苏音的勇气吓走。走了,就没了。 苏音没心思听歌,她沦落在许倾尘的背影中,眼里铺满圣光。 许倾尘要是能回头就好了。回头看看苏音,是不是就不能这么冷淡,这么无动于衷了。 可是,她没有。 苏音隐忍住失落的情绪,若无其事道:“老师,你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许倾尘:“是。” 苏音抓紧手中校服,瘦削的身体猛烈地颤抖两下。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 “老师,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你别生气…” 你生气,我害怕。 苏音失落地低下头。 讲不出的话不会有人听见,许倾尘只是尘世里的普通人,猜不出,不怨她。 许倾尘看远处,声音不起波澜道:“贺舟给你什么好处了?” 苏音摇头,再摇头,“没有,老师,你误会了,他没给我好处,我只是…” 话没讲完,许倾尘突然转过身,她眼中蕴含冷意,每个字都咬着怒气,“既然没给你好处,你为什么三天两头帮他给我送东西,你是太闲了是吗?” 见她生气,苏音连忙说:“老师,你误会了,我不是帮他。” 许倾尘:“那是为什么?” 苏音想说“我是为了你,我怕会有流言伤害你”,但她深知,她没资格说这些。其实,这只是借口,她根本不敢说。 说了,许倾尘会问她:为什么是为了我? 第53章 苏音害怕这个问题。 她不敢想。 不解释,就是最好的解释。 也能避免去想。 她只能故作轻松,说违心话,“老师,你不是不想离婚吗,我这样做,是希望你们…夫妻感情和睦。” 话音落,一片沉默。 苏音只敢看别处,她看操场,找到那棵枫树,看见破旧乒乓球台。 一双眼坚定。 她不悔。 不是自我感动,而是为许倾尘做些什么,同样也能取悦自己,所以,就当是为了自己吧。 以后—— 除了玫瑰,苏音什么都可以给许倾尘。除了看海,苏音什么都可以为许倾尘做。 因为她是她最崇敬的老师。 苏音心甘情愿。 苏音只字不说,所以从许倾尘的角度看,怎样都不会理解她。 许倾尘很失望,她以为:她的学生,和她不爱的丈夫站在一边。 她嗤笑。 原来苏音和别人没两样。都是一样的,‘夫妻感情和睦’,呵,这些人都一样。 许倾尘心灰意冷。 都希望我和他好,都想看见我和他恩爱是吧。行,我就如你们所愿。 歌停了。 结束了。 许倾尘平静道:“好。” 见过死海吗? 她们互相在对方眼里见过。 不过,许倾尘擅长伪装。苏音像她,苏音也伪装。所以见没见过,都不重要了。 她们都不会改变主意。 苏音说:“老师,你会幸福的是吗?” 太阳落西山,许倾尘的心死了,她认命了,“我会。” 苏音张嘴,难以发声。 她站在这里好久,久到星光点亮天空,她与月亮并肩。“老师,为什么你说你会幸福,我会这么难过。” 她终于讲真话了。 可惜,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了。 - 九月最后一天,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苏音毫无悬念地是第一。 她很开心。 没什么事比通过努力获得理想结果更开心了。 可这份开心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许倾尘进来了,苏音只看一眼,便低下头。 心脏揪紧,心里在泛酸水。 刚刚那眼,苏音扫见许倾尘的颈窝,上面垂着一根项链,很精致很好看。 是贺舟送的。 是苏音亲手送到许倾尘手里的。 苏音苦笑。 为什么又难过了。 许倾尘走上讲台,她手拿成绩单,针对这次考试简单做下总结,然后表扬了很多学生。但这些人里,没有苏音。 苏音不是需要别人的鼓励才会前进的人,但在此时,她非常需要许倾尘的肯定,哪怕是一个点头也好。 苏音一直在等。 但她没等到。 许倾尘的声音萦绕耳畔,苏音不能保持沉静,因此在许倾尘结束讲话离开教室时,苏音追了出去。 走廊里。 苏音叫住她,“老师。” 许倾尘站住,没回头。 苏音心中很乱,她不知如何表达,却还是笨拙不堪道:“老师,我考的不好吗?” 许倾尘:“很好。” 苏音:“那你为什么不夸我。” 许倾尘说:“这是你的正常水平,你就应该是第一,这次是,下次也得是。” 苏音笑了起来。 “知道了,老师。” 许倾尘刚往前走,苏音立刻说:“老师,我可以跟你说说话吗?” 这样,你就能回头看看我了。 她痴痴地等,等来一句—— “不了,贺舟在等我。” 许倾尘走了,苏音踉跄着跟一步,心像被刺穿,她勉强地笑了。 我在等你,他也在等你。 你走向他,是应该的。 因为你是他的。 我啊,我去学习了。我下次还考第一。老师,我希望你开心。 第25章 认命 国庆放七天假。放学时,别人开心地走了,只有苏音留在座位。她紧握笔杆,拼命刷题。 窗外枫树久久凝视她,她心里阴沉沉的,没有多余想法,她只想考第一。以前,在苏音眼里,成绩不过是一串数字,而现在,不一样了。 她想让许倾尘每次拿到成绩单,看见的第一个名字是她。苏音开始有野心了。因为成绩是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是她唯一的优势。 苏音说:我必须努力,在学习上,我永远也不能让她失望。 她专心致志,还是被打断了。 许倾尘站在门口,长卷发拢在肩一侧,裸.露在外的每寸肌肤都十分暧昧,她腰肢款摆,向前一小步,双唇微动,声音低哑道:“还不走?” 许倾尘惜字如金,多说一个字都不肯。苏音完全被她淹没。她的模样,神情,声音,会蛊惑人心,一直在苏音周围缠缠绕绕,不知不觉中,种下让苏音跳下万丈深渊的种子。 不过很快,这种感觉戛然而止。 苏音脸色逐渐阴沉,眼睛像被刺到似的眯起来,她撂下笔,双手向前撑,攥住桌沿,紧接着,深深低了头。 全因贺舟出现了。 他肩宽体阔,伸手箍住许倾尘的腰,不费吹灰之力便让她靠在他精壮的胸膛,他低头,滚烫的呼吸喷洒在许倾尘的耳朵上,“回家吧,倾尘。” 第54章 许倾尘不自在地皱眉,即使她能感受到贺舟隐藏在热切撩拨之外的迫不及待,却没多大反应,只是双指搭上他的肩,缓缓将他推开了。 男人都有征服欲,许倾尘的推拒堪比欲擒故纵,他喘了两声粗气,声音很重,里面夹杂着浑浊的欲望。然后,他忍不住又去靠近许倾尘… 苏音适时抬头,当看见贺舟的鼻尖要碰上许倾尘的脸时,顿感头晕目眩,怒气翻腾。她死命抑制,这阵怒火还是冲上来,直至头顶,她猛地起身,板脸道:“老师,你们夫妻想亲热,也不必在这里。” 许倾尘镇定自若,丝毫没恼,无可挑剔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点头说:“好。” 贺舟一听,知道有机会了。 他怕许倾尘不开心,也不动手动脚了,规规矩矩地站在她身边。 人夫感十足。 苏音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十指蜷缩在掌心,她脑海里愤恨地闪过几个字:真是一对般配的夫妻。 越看,心口闷得越厉害。 苏音不安,烦躁。 她装作不在乎,别开眼。从前她有多欣赏许倾尘这张美丽的脸,如今就有多讨厌。 可心里说了千遍万遍讨厌,苏音还是做不到不看许倾尘,她不知道原因,只知道脑袋要炸开了,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眼。 苏音又看过去了。 顷刻间,双眼空茫,心脏因刺激猛烈地跳动两下,随后,带动着全身血液和细胞乱颤。 贺舟只是牵了许倾尘的手,苏音就毫无理由地失控了,她不停地呼吸,想稳住情绪。可许倾尘被男人宽大手掌包裹的手,像针,又像刀。先刺,再扎向苏音。最终,将她的滔天怒火激出。 可是,她的怒意无处发泄。 他们走了。 苏音久久不能平复心情,她呆愣地跌坐到椅子上,膝盖撞到桌角,她闷哼一声,低头看着卷纸上密密麻麻的字,她苦笑,紧接着,额头直直地撞向桌面。 这样,能清醒了吧。 苏音紧闭眼,捂住耳朵,刚才的一幕不停在脑海浮现,她的心仿佛被撕咬住般发痛,脸色发白,渐渐地,因呼吸困难她开始咳嗽不止。 苏音手忙脚乱地去翻药,她剧烈地咳,又找不到药,无力感扑面而来。可在这种关头,她想的还是他们亲密的背影。 一分钟后,苏音才找到药。她胡乱地倒出两粒,就水吞下,唇角有水渍向下淌,她面色平静,心里却早已声嘶力竭地咆哮起来。 最可悲的是。 她连自己为什么变成这样都不知道。 她满眼苍凉空洞,提起包走出去,她心想:回家就能好了。 于是,她来到车棚,打算先把自行车还回去,再去码头买船票回市南。 可是,当苏音把车推到校门口,眼睛又直了。越不想看什么,越是看见什么。 一辆车正缓慢从校园驶出,苏音看着坐在副驾的女人,她的手搭在半开的车窗,修长指尖夹着燃至半截的烟,烟雾四处缭绕。 好不恣意。 终于,红唇碰上香烟,许倾尘正要吸,手顿住了,她偏了头,透过层层迷雾,看向苏音。 苏音推着车,一脸苍白地欲言又止。 可许倾尘匆匆看她一眼,就不看了。之后,许倾尘抽烟,毫不避讳地抽烟。 明明老师该注重形象,该在学生面前做出表率,许倾尘却没有。她不怕苏音模仿她吗,不怕苏音将她抽烟的事四处乱讲吗? 她不怕。 这一刻,许倾尘究竟有没有把苏音当作她的学生。谁都不知道。 贺舟转动方向盘,提醒说:“倾尘,把烟掐了吧,被学生看见不好。” 许倾尘:“没事。” 汽车驶上道,许倾尘却不抽烟了,她看着后视镜,淡漠不在了,被伤感取代。然后,鼻尖无声无息地酸了。 许倾尘低头,不敢看了。 宽敞马路上,太阳向西边降落,今晚,黄昏泛着湿淋淋的黑色。 一片凄冷。 苏音用尽全身力气在蹬车,因为只有这样,心里才会好受,她不敢停,她怕那种可怕的感觉又会袭来,她真的驾驭不住。 风迎面吹来,吹出眼泪。为什么眼泪是咸的,是因为又遇见大海了吗。 不。 苏音很确定,这里没有海,只有驶来驶去的车,她睁大眼,怎么都找不到想找的那辆了。 跟丢了。 她把许倾尘跟丢了。 苏音忽然没劲了,她按下车闸,看着不知名的树木,她心酸地笑了。 自行车永远追不上凯迪拉克,我也不该去追别人的妻子。 - 贺舟能看出,许倾尘心情不好,一开始他还说几句话,但现在气氛太压抑,他连大气都不敢出,只是默默地喝酒。 片刻后,许倾尘沉脸道:“你今晚走吗?” 贺舟喉结微动,讨好说:“倾尘,我不走了,以后我再也不夜不归宿了,我只想和你好好过日子。” 说罢,他走到许倾尘面前,将手机递过去,“你可以随便检查,我现在和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 许倾尘不爱他也不在意他,所以她对贺舟的手机并不感兴趣,她凉凉抬眼,“不用查。” 贺舟:“你相信我?” 许倾尘:“嗯。” 第55章 贺舟没少谈恋爱,但都是和男人,头一回面对女人,他确实有点手足无措。以前的事不可能一笔勾销,眼下,还是要慢慢来。 于是,贺舟认真斟酌后说:“倾尘,给我一年时间,我会让你爱上我的。” 许倾尘:“什么意思?” 贺舟:“我知道现在让你接受我,根本不可能,但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对你好,我保证,在这期间我不会有逾矩的行为,如果这段时间,你爱上我了,那我们就好好在一起,如果没有,那我也尊重你,我们离婚。” 许倾尘神色平静,她在考虑。 贺舟继续说:“但是倾尘,这一年中,你可以不要去爱别人吗?” 许倾尘向后靠,她甚至连思考都懒得思考,直接答应,“可以。” 贺舟欣喜。 他连忙履行承诺,绅士道:“倾尘,以后你睡楼上,我睡楼下,行吗?” 贺舟极其诚恳,许倾尘也就放下戒备心,她说:“行。” “对了。” 贺舟:“嗯?” 许倾尘淡淡道:“你是自由的,这一年你可以去爱任何人。” 贺舟微笑,“好。” 许倾尘往楼上走,这时,他叫住她,“倾尘。” 许倾尘停下脚步。 贺舟恳求说:“我是认真的,你不要那么排斥我,试着去接受我的好。” 话落,他又补充,“求你。” 许倾尘站在灯光下,柔软的棕发披在身后,却挡不住她背脊的脆弱,她迟迟没出声,也没向前走。 贺舟一瞬间恍惚,痴痴走向许倾尘,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她的身体转过来。 许倾尘宛若一个任人摆布的木偶,没有抗拒,没有任何表情。 贺舟褪下许倾尘无名指的戒指,从裤袋掏出一枚更精致、更昂贵的,缓缓往她指上套。闪着光的钻戒,很衬许倾尘。 许倾尘却没笑。 贺舟看着冷漠的许倾尘,不解地想:女人不都喜欢钻戒,喜欢奢侈品吗?她怎么毫无反应。 其实,许倾尘已经心乱如麻。 ——现在提离婚还来得及,我不会爱他的,不要互相耽误了。 ——可是,离了怎么办。 许倾尘目光灰暗,她分辨不出对错,也不知接下来的路要怎样走才是对。 如果有人能出现,扫去她眼前这层灰就好了。可惜,没有人。 不。 有过。 但这一念头,被她迅速否决。曾经有过,现在没有了。 ——老师…希望你们夫妻感情和睦。 随着这句话闪过,许倾尘的心也彻底沉下。这回,没人站在她这边了。 别反抗了。这枚戒指,也已戴好。以后,她就被牢牢套住了。 贺舟:“希望你能喜欢这个惊喜。” 他又说:“结婚时,没用心准备戒指,这回补上,不晚吧?” 无望了。 许倾尘累了。 她微仰头,把心情完全平复好,逼着自己接受现实,她摇摇头,走了。 谁也不知。 在这个秋天,许倾尘的心非常短暂地活了几次。现在,彻底死了。 挺好的,离冬天不远了,我和树一起干枯,不会有人发现的。 我认命了。 - 认命的人不止许倾尘。 市南。 郊区废弃工厂旁边,有一老旧小区,没有门卫,铁门坏掉了,常年半开,往里走,一脚踩到垃圾是常事。这里住的大多是穷人,谋生已经很困难,至于居住环境,能将就便将就。 要是搁往常,苏音定会弯腰将垃圾捡起,但今天,她实在没力气,也没心情。 走到二号楼,门口趴着一只狗,浑身脏兮兮,它在乖乖睡觉,苏音不想吵它,把铁门轻轻推开,从缝隙中钻进去,上楼。她住七楼,没有电梯,要爬好久的楼梯。 只走两层。 苏音就喘了。 那天,许倾尘在她前面,也是走楼梯,她却没感觉怎么累。 现在,没那种劲了。 苏音看着暴露在外的电线,生锈且铺满灰尘的下水管,以及贴了满墙的小广告,越看越烦,她骂了句脏话,随后将包甩在背上,踩着脱落在地的墙皮,快速走。 等走到门口,看见贴在门上的小广告,乱七八糟。开锁的,黄色的,什么都有。 苏音将它们全扯下,把钥匙捅进锁芯,使劲转了好几下才打开门。瞬间,扑面而来的灰尘蒙住她的脸。 苏音也没换鞋,换不换鞋无所谓,水泥地怎么踩都那样。可是苏音往常都会换,现在却没有。莫名其妙地,她开始看什么都不顺眼。 她聒噪地在屋子走了两圈后,还是换了鞋,然后,把自己摔在沙发上。 “真活得连狗都不如。”她自嘲道。 苏音总是很沉稳,不焦虑不抱怨,更不会翻来覆去地把一件事想到反胃。她知道自己很不对劲,所以她闭上眼,努力呼吸,强迫自己冷静。再睁开眼,她确实不暴躁了。 可她这种人,越是清醒,越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揉捏眉心,在后悔一件事。 如果当时,能把车骑快点就好了。说不定能追上她。 能吗? 不能,肯定不能。 苏音用力叹气,起身从电视柜里随意找了部影碟,连上插头,打开dvd机,放入影碟,拿起遥控器按了两下,再次躺回沙发。 第56章 苏音原本只想打发时间,不成想,从第一帧画面开始,她便投入到剧情中了。整整九十八分钟,那种迷人的氛围让她直至影片结束,都无法走出。她陷在沙发里,盯着片尾字幕上的一段话: [那些消逝了的岁月,仿佛隔着一块积着灰尘的玻璃,看得到,抓不着。他一直在怀念着过去的一切。如果他能冲破那块积着灰尘的玻璃,他会走回早已消逝的岁月。] 苏音不明白其中深意,就像她不明白,最后苏丽珍为什么不肯接受周慕云。 她年纪小,阅历不够,她不会明白的。所以,一步错,步步错。 真可惜。 要是她能明白就好了。 第26章 朋友 夜深了。 苏音在沙发上躺久了,腰痛腿痛,懒了几秒,她才起来,活动了一会儿。 忽然,手机响了一声。 苏音坐下,她拿起手机,打开那则q.q消息,发信人:徐呈。 【聊聊天?】 苏音回复:【好】 那边没秒回,应该是在忙。苏音盯着“徐呈”这个名字,困意全无。 苏音这个账号是五年前苏曼眉帮她注册的,账号注册没几天,这个网名叫“徐呈”的人便发来加好友申请。来源:手机号搜索。 苏音以为是熟人,就同意了。可聊了几句,她才发现,这只是陌生人。 徐呈当时说:【乱输了几个数字,没想到就加到你了,我们也算是有缘。】 听徐呈这么说,苏音也感觉是很有缘,就没删好友。她记忆力好,现在还能记起她们刚加好友时聊了什么。 徐呈:【你是哪里人?】 苏音:【青阳省的。】 徐呈:【我离你还蛮近,对了,我看你资料上写的十一岁,是真实年龄吗?】 苏音:【是。】 苏音记得很清楚,她说完这句之后,徐呈很久都没回她,她还以为是嫌她年纪小,不愿搭理她,所以不想和她聊了。谁知当天深夜,徐呈突然回她了。 徐呈:【我和你年纪相仿,比你大几岁,也都是女孩,既然这么有缘,那我们交个朋友吧。】 那阵子苏曼眉夜里频繁不回家,苏音常常一个人待,她很害怕,她确实需要一个朋友。徐呈的出现,或许是一份礼物。 于是,她们成为朋友了。 这五年,她们虽不常聊天,但只要一说话,就会说很长时间。 苏音对人戒心重,心事几乎不和现生的朋友讲。但隔着网络,谁也见不着谁,所以苏音有时会和徐呈吐露心声。 她说过: ——我妈跑了。 ——今年生日又是一个人过。 ——我一点都不喜欢开家长会,每次我的座位都是空的。 … 那时她小,总说。从这两年开始,再有心事,她不和现生朋友说,也不和徐呈说。可能是因为长大了,稍微成熟了。 长大了,更不快乐了。 苏音望天花板,眼里揣着泪,好在是仰头,很容易收住。她不能哭,因为现在日子还不苦,不苦的时候把眼泪流完了,那苦的时候该怎么办。 这时,手机又响了。 徐呈:【你最近是在上学吗,好长时间没看见你在线了。】 苏音:【嗯,学校不让用手机。】 徐呈:【你今年应该刚升高中吧,那很正常,我们这里的学校也不准学生带手机。】 苏音:【好烦,长水市几所高中就我们学校不让带,我听说普高就不管这个。】 她讲完,徐呈没回。苏音洗完澡回来后,徐呈还是没回。于是,苏音便睡下了。第二天,徐呈依然没回。第三天,第四天,直到假期结束,苏音都没再收到过徐呈的消息。 谁也不会在一个网友身上浪费过多时间,苏音没在意,将手机扔在家里,收拾好东西,便去码头坐船回学校了。 - 苏音又迟到了。 此时此刻,她站在教室门口,承受四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但并没感觉有压力。直至许倾尘也看她,她才慌了,连忙低头掩饰。 许倾尘:“进。” 闻声,苏音走进去,面色平静。谁都不知,她手里私藏一把汗。 等苏音坐下后,许倾尘说:“大家把手上事情停一下。” 苏音下意识看她,几天不见,她更美了。棉质白衬衫配黑色包臀裙,衣摆扎进裙身,玲珑的腰肢线条美好。披在肩上的短款西装外套,衬得她性感却不失华贵。 绝美。 苏音偷偷在心里夸赞。 许倾尘继续讲话:“月考刚刚结束,学校通知下周四开家长会,大家课间时打电话通知一下家长,这是上高中以来的第一次家长会,希望家长们务必不要缺席。” 底下的人纷纷点头。 苏音趴在桌上,有点不开心。果然,只要还上学,就躲不掉开家长会。 家长,去哪找家长。 苏音轻轻叹气,应该不会被人听见,但她分明感受到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待她抬眼,找不到了。 罢了。 不主动说,怎么会有人知道。或许知道过,但早就忘了。 苏音起身,去追刚离开教室不久的许倾尘。等推开办公室的门,苏音猛地问自己:这趟不请自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搞不清楚了。不过,无所谓。错乱的脚步,隐晦的眼神,眉前的喜悦,这些是清楚的,就够了。 第57章 在苏音走向许倾尘的几步中,一共看了她四万眼。不是夸张,而是,一眼胜万眼。 对苏音来说,看着许倾尘,从来不是一件虚度时间的事,哪怕是,苏音也心甘情愿。 可许倾尘不知她在想什么七七八八的,直接问道:“有事吗?” 苏音:“老师,是关于家长会的事…” 她没往下说。 许倾尘眼中快速闪过怜悯之光,没给苏音及时捕捉的机会,她很快收回。 “我知道了。” 苏音:“可以吗?” 许倾尘:“特殊情况,可以理解。” 苏音道声谢,就走了,谁知刚出门,点子也是够背的,撞上贺舟了。苏音以为贺舟又会找她做什么,可没有,贺舟看都没看她,便进办公室了。 苏音纳闷,刻意走得特别慢。过会儿,听见门开门关的声音,一回头,她看见许倾尘和贺舟并肩走出来,有说有笑的。 苏音一眼都不想看,她立刻转头,加快脚步往教室走,她皱眉,她冷笑。 真有意思。 我是他们感情的调和剂吗? 不是说不爱吗,不是说不幸福吗。那怎么和他走的那么近,为什么对他笑。 骗子,许倾尘就是骗子。 苏音面色铁青,心口堵得慌,连带着呼吸也异常沉闷,嘴唇下巴气得直颤,她强忍,却把自己憋得快要喘不过气。 她没忍住又回头,找不到他们了,瞬间,心像被揪住一般疼了几下。 苏音呼吸,不断呼吸。花费好长时间才调整过来,她不再去想她,想他们。 明明,苏音有看透自身的能力,但这次,她避开对自己的审判,她选择糊涂。她无意,又有意,放任一切发生… - 贺舟已经抽完两根烟,他们的话还没讲完,不过还是围绕“孙子”这个事。 刚才出办公室时,贺舟说:不然抱养一个回来得了,这孙子我是生不出来。 所以许倾尘才笑了。 近几日,贺母催得紧,三天两头地问。孩子他们是不可能生的,所以才商量对策。 贺舟无奈道:“倾尘,我妈是学校的老教师,虽然退休了,但是眼线不少,前段时间她还问我,我们是不是感情不好了。以后在学校,我们还是装一装吧。” 许倾尘拧眉,“有什么好装的。” 贺舟立刻解释原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那些老家伙又去我妈那告状,她再天天来唠叨我们,你说烦不烦?” 许倾尘一想有道理,便松口了,“需要我配合你做什么?” 贺舟:“不要那么生疏就好了,你只需要做一件事,每晚在这里等我,我们一起回家。” 许倾尘:“就这样?” 贺舟微笑道:“嗯。” 他又说:“那…孩子的事,你想好暂时应该怎么办了吗?” 许倾尘心中一阵烦躁,她不可能生孩子,但躲的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只要她还陷在这段婚姻里,这件事就将永远折磨她。 太让人头疼了。 许倾尘摇摇头,疲惫道:“没想好,等我想好再告诉你吧。” 贺舟:“好。” 几秒后,他又贴心说:“倾尘,外面冷,你别着凉了,回去吧。” 他不靠近,不越界,看上去十分有分寸感,的确有改过自新的态度。 贺舟好像又回到他们结婚之前的样子了,斯文有礼,温柔体贴。 许倾尘看在眼里,她在强迫自己考虑一件事:试着接受贺舟。 她只想要一个安稳。 - 家长会当天,家长们进入班级后,学生们在校园内自由活动。两小时过去,苏音和许清词绕着操场走路,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聊得正尽兴,校广播响了—— “请全体同学抓紧时间回各自班级,领导商量后安排给学生和家长合影留念,算是为此次家长会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许清词没看苏音眼色,拉着她往教学楼走,苏音就跟着她走。 合影… 我又没有家长,我要进去吗? 算了,别人都有家长,就我没有,还是别进去了,在外面等吧。 于是,苏音便倚在教室门口的墙上,一直没进去,直到摄影师进去,她听见许倾尘说:“请等一下。” 然后,清脆的高跟鞋声音响起。 再然后,她的手腕被攥住,轻轻一带,把她带进这间满是人的屋子。 学生和家长挤着一把椅子,他们在笑,场面一度温馨和谐。 苏音走回座位坐下,她完全是懵的。 ——我来做什么? 许倾尘顺手把讲台上的椅子搬下来,紧接着,她坐到苏音身边,对摄影师点头,“不好意思,耽误您时间了,可以拍了。” 摄影师:“okok。” 之后发生的所有,苏音都听不见,也看不见了,她只能感受到,当摄影师说完“3,2,1”后,许倾尘的头歪向她这边,几乎是本能,苏音把头靠向她。 依偎。 定格。 我也有家长了,许倾尘就是我的家长。 苏音忘记之前所有的不悦,她满眼都是笑,“老师,以前我一点都不喜欢开家长会,但今天,我有点喜欢了。” 一瞬,许倾尘愣了。 第27章 温柔 第58章 月夜,落地窗前。女人手捏一张纸,嘴角散漫挑起,勾出诡异的笑容。她背过身,城市的漆黑甘愿作陪衬,将她眼中的狠戾完全遮掩。 她冷冷一笑,漫不经心地看向那张学生基本信息表,目光冰冷似刀刃。 身份证中间八位数字: 19950329。 原来是你,竟然是你。 女人双手震颤,眼尾飘红,暗芒四起。紧接着,她声线阴冷道:“小朋友,游戏开始了。” - 近日降温,苏音感冒了,身体有点不舒服,所以早饭经常不去吃。此刻,她手拄头,在神游。想来想去,又想到许倾尘了。 她微笑,闭眼。 打算做个早梦。 谁知,好梦未开始,便断了。许倾尘走进来了,恰好那一秒,苏音睁开眼,呼吸由缓慢转为急促,是喜悦的证据。 许倾尘的穿着一向很有女人味。她喜欢穿细肩带,凸显腰身的长裙。入秋后天冷了,她就在外加一件长款大衣,不系纽扣。美艳不可方物。 这样穿很美,但她很少在学校这么穿。今天,破例了。 许倾尘内穿一条香槟色长裙,外穿酒红色长款大衣,踩了一双高跟鞋。长发松松地绾在脑后,一根银簪斜斜插上。 她一笑,简直蛊惑人心。 苏音有种错觉,许倾尘不一样了。是哪里,眼神吗,不,确切来说,是看着她的眼神—— 温柔。 盛着满满当当的温柔。 苏音受宠若惊,还有些不可置信,这还是许倾尘吗,她是怎么了。 苏音一头雾水时,许倾尘朝她走来,动作说不出的柔媚。这一身装束,像极了旧上海时期最艳的舞女。 苏音顿时脸颊发烫,眼神飘来飘去,最终,视线落在许倾尘左耳的耳坠上,普通简单的款式,戴在她耳上,却令人眼前一醉。 苏音真的没见过这样的女人,像水又像火,是冷的又是热的。能冰死人,也能烫死人。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让每个喜欢追求刺激的人都无法不对她上瘾。 苏音的手。 再次被汗浸湿了。 此时,许倾尘已经走到她身边,女人香不俗。苏音细闻,不是薄荷味道了。 是,玫瑰香… 她换香水了吗? 苏音仰头,她没藏住心情,眉眼之间闪过惊喜,“老师。” 许倾尘没说话,含笑看她。苏音感到局促,立刻低头,怂到不敢抬头。 这时,许倾尘漾出一声笑。媚得不真实,在空中飘了一秒,就散了。 但这声音,在苏音心里久久散不去,然后,自她心深处,找处缝隙,钻了进去,再也不出来。慢慢地,引发一场海啸,她再也不能平静了。可她越这样,惹她不平静的人越是捣乱。 许倾尘的手虚抚胸口,弯腰,再弯腰,她试图去看苏音的脸。 她是故意的。 她一定是故意的! 苏音心乱成一锅粥,一抬眼,正对上许倾尘妖冶的红唇,本就红润的脸更红了。谁知接下来,许倾尘伸手碰上苏音的额头,将她的头轻轻抬起。 短短五秒,苏音心绪汹涌。她的视线拉得很近很近,近到眼中只有许倾尘。 时间止。 苏音屏住呼吸,眼光热烈。 ——请原谅我这一刻的逾矩,因为,我真的管不住我滚烫的心。 许倾尘并未阻拦,她倒像在纵容,始终宠溺地笑看苏音。 不过,人不可一直糊涂,别人能,苏音不能,不管陷多深,她都能把自己唤醒。于是,她猛地起身,故作淡定道:“老师,你有事找我吗?” 许倾尘勾唇,直起身子,一手曲臂置于腰间,另一手则是搭上苏音的肩,轻点两下,她吐气如兰道:“没事。” 没事找我干嘛。 苏音泛懵。 谁知下秒,许倾尘的手离开她的肩后,若有若无地摸了她的下巴。 苏音身体颤了。 许倾尘手颤了。 她们对视,说不出是尴尬还是不自在。不过,许倾尘根本没放在心上,她收回手,随口说道:“去吃饭,以后再让我看见你不吃饭,我就罚你上课站着。” 苏音窃喜。 明明就是关心我,还不直接说。 于是,她连连点头,“知道了,老师,我这就去食堂。” 许倾尘:“嗯。” 苏音朝她笑,然后往外走,走了两步,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而是轻声说:“老师,谢谢你。” 讲完,可能是害羞。 她跑了。 空荡荡的教室,许倾尘倚在苏音的课桌前,眼神掠过手指间,瞬间变冷。她从讲桌上抽出一张湿纸巾,一下又一下地擦净手。 刚才,不小心弄脏了。 她用力地擦,双眸划过阵阵寒光,“真脏。” - 自习课。 苏音可能是受凉了,一直在咳嗽,她咳得很厉害,像随时要把肺子咳出来一样。在她又一次咳起来时,坐在前面的许倾尘站起来,走出去的同时敲了下苏音的桌面,“你跟我出来。” 苏音又咳两声,待稍微平稳后,她跟出去。走廊光不够亮,苏音抬眼即是许倾尘的背影,她是黑夜中燃烧的焰火,模糊又清楚。 好美好美。 苏音跟着沸腾了。 要和她并肩,就这一秒,必须要。她快走两步,追上许倾尘。直到,肩并肩。中间不留任何缝隙,是不是也意味着,她们之间没有界限了。 第59章 于是,苏音大胆讲话,“老师,我感觉你今天不一样了。” 许倾尘推开办公室的门,没扭头看苏音,“嗯?哪里不一样?” 苏音走进去,将门关好,小声说:“感觉你今天对我特别好。” 许倾尘迟疑两秒。 她背对苏音,苏音没看见她的表情,只听见她说:“是吗?” 像自言自语。 不像是问苏音,倒像问自己。 苏音并未察觉,还在表达喜悦,“是啊,你平时都不爱理我。” 许倾尘低低地笑了声。 苏音迅速说道:“你看你看,你平时都不爱笑的,今天特别不一样。” 许倾尘坐下,抬眼说:“瞧你那点出息,我笑一下你就那么开心?” 苏音不停地点头,“嗯。” 许倾尘不解道:“为什么?” 苏音摸了摸后脑勺,将视线移向别处,把话说出来,“因为老师你笑起来很好看。” 真诚的人说真诚的话。 让人舒坦。 许倾尘本想沉默不语,无奈夜太温柔,她没忍住,含蓄地笑了笑,却因少女欢喜的脸庞,笑容又转为张扬。 在这个笑容里,许倾尘只是许倾尘。而不是,谁的妻子,谁的…女儿。 笑容总会结束。 那其他的呢,没人知道。 苏音:“真好看。” 许倾尘:“嘴贫。” 之后,她拿起一个梨,递给苏音,“洗过了,你吃吧。” 苏音眼睛一亮,双手接过。 “老师,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梨啊?” 许倾尘扯出一抹笑,愉悦道:“我怎么会知道,我是看你总咳嗽。” 这人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苏音:“哦。” 许倾尘将身体向后靠,右腿慵懒地叠在左腿之上,看着苏音说:“吃吧。” 苏音捧着梨,踌躇半天后说:“在这吃啊,老师,这…不太好吧。” 许倾尘:“有什么不好的,你快吃,不吃完不许回去。” 苏音:“你看着我吃?” 许倾尘:“当然。” 不是苏音扭捏,而是在许倾尘如此“温柔”的注视下,吃这个梨,有点…怪怪的。好在苏音脸皮厚,犹豫片刻后,还真吃了。 苏音在啃梨,许倾尘在笑。 苏音感慨:梨真甜啊。 嗯,不止梨甜。 人更甜。 - 苏音一整天心情都很好,因为一整天许倾尘对她都很好。 早上,让她去吃饭。 自习课,带她去办公室吃了一个又大又脆的梨。 刚才,还让她晚自习结束后在教室等她。 别人都没有这种待遇。 苏音想: 在许倾尘眼中,我和别人还是不一样的吧。 此时,教室人走光了,苏音开开心心地等许倾尘,她满心欢喜,谁知竟等来两个人。 许倾尘来了,贺舟也来了。 苏音立刻不高兴了,他来干什么。还有,他们感情什么时候变好的,怎么整天形影不离。越想苏音越郁闷,但转念一想,人俩是夫妻,走在一起再正常不过了,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苏音逼自己露出笑脸。 “老师,你来了。” 许倾尘不知跟贺舟说了什么,贺舟便先走了,瞬时,苏音心情畅快了。 许倾尘倚在门口,没进来,她朝苏音招手,温声道:“过来。” 苏音双眼闪烁流光,起身快步走到许倾尘身边,“老师。” 许倾尘伸手,绕过苏音后颈,身子向前倾,将灯关上了。 这片黑了。 走廊灯也关了,都是黑的。 苏音脊背绷紧,当许倾尘的手臂蹭到她的脖子,她头皮一阵发麻,尽管很荒谬,但她依然无可自拔地紧张了。 “老师。” 许倾尘以为她害怕,手向下滑,轻拍她的背,“没事,走吧。” 这回,苏音绷得更紧了。 许倾尘却很快与她拉开距离,走了。 苏音立刻恢复正常,并狠狠在心里骂自己:真没出息。 这次。 她老老实实地跟在许倾尘身后,不敢上前了。她不知自己在怕什么。 直到她们摸黑走进政治办公室,许倾尘从办公桌上拿起一袋东西递给苏音。一片漆黑中,她的声音格外悦耳,“不是爱吃梨吗,这些都给你,拿回去吃吧。” 太黑了,总会让人感觉不真实。苏音想要是能看见她的脸就好了,就能记住她温柔的模样了。 苏音不吭声。 许倾尘:“傻了?” 苏音心中掀了阵最狂的风,起了,就不停了。她好感动,非常非常地感动。 “老师,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问出这话时,苏音忘了以前苏曼眉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苏音仿佛等了一个世纪,许倾尘终于回答她了。 唇,轻启。 许倾尘的语气是柔的,暖的,“因为你是我最喜欢的学生啊。” “小朋友。” 第28章 仰望 人最不能原谅的莫过于被迫从真诚的热情中醒悟,明白过来那个曾令他们寄托了全部希望的人正是他们失望的人。 ——《人类群星闪耀时》 第60章 她拿起笔,将这段话抄录下来。于是,在深夜,她想到了她。 我该对你心软吗… 她彻夜不肯眠,手指颤抖,她不想继续了。可当她看见纸上冰冷的文字时,双目渐渐空洞,那点心软随之化成灰烬。 小朋友,既然她偿还不了,那么,你来还。这是你欠我的。 她眼尾的泪,变成一块碎玻璃,将整片光明隔绝在外。 太阳出来了。 她视而不见。 - 这些天,苏音满脑子都是那个称呼,“小朋友”,不单单是那晚,最近在私底下,许倾尘总这么叫她,每次都把苏音叫得满脸通红。 这也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吧。 苏音这样想。 直到今天下午自习课,许倾尘说:“下周学校将举办运动会,请同学们积极参与。” 体委边发表格边说:“大家想参加哪项,可以在项目后面填上自己名字哈。” … 待体委把表格发完,教室响起议论声,要么是我不想跑,太累了,多么是我跑不动,不想参加。 实在是太吵了。 许倾尘拍了两下桌子,然后一字一顿道:“除了苏音,所有同学必须要参加,如果有特殊情况,可以来我这里请假。” 立刻有人抱怨: “为什么苏音就能不参加啊。” “许老师好偏心!” “就是就是。” 苏音心中窃喜,她尽量不表现出来,唇抿得很紧,假装在做题。她不喜欢被人关注,可有人非让她成为焦点。 许倾尘笑了笑,弯身看着苏音,声音不大不小,足够让所有人听见。 “小朋友身体不好,当然不能参加了。” 闻声,所有人都愣了,他们面面相觑,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 “小朋友!” “许老师怎么能这样!我的女神怎么能叫别人小朋友!” … 苏音有听见这些话,也知道许倾尘在看她。那种眼神,一定很温柔,但她就是不抬头。她不是胆小鬼,只是一面对许倾尘,便会瞻前顾后。 因为太在意,所以不敢仰望。 倘若这次抬头能看见她,那下次呢,还能看见吗,如果下次看不见,会失望吗。 苏音不确定。 即使她已经享受过许倾尘对她的好,即使她可能已经是那个独一无二了。 苏音依然不确定。 但是,心无法控制。 这天,空气淡淡的,呼吸重重的。苏音忽然有成百上千句话想对许倾尘说,是这种强烈的念头催使她抬头的。 望着她。 紧紧望着她。 在这转瞬即逝的几秒钟,苏音什么都没想,她心里紧张得厉害,除了靠近许倾尘,别无他想。 苏音不清醒了。 她想哪怕会有失望的可能,但在能看向许倾尘的时间里,她都会义无反顾地看向她。 不必追求原因。 不明了亦是一种明了。 苏音轻松地笑了,她小声讲悄悄话,“老师,好闷,我可以出去吹吹风吗?” 许倾尘身体往苏音那边偏,自然而然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走,我带你去。” 话音落,苏音差点溺死在她的温柔里。而且,这是只给她一人的温柔。她连忙跟她走,没有丝毫犹豫。 这种感觉就像—— 一个人待在无人码头,独自走路,独自听歌,独自过江,你早就习惯这片荒凉了。忽然,另一个人出现了,带着温暖,带着希望。她一句话都不说,你却只想跟她走。无怨无悔。 “是啊,无怨无悔。”苏音碎念。 她们停下脚步,在无人发现的地方,许倾尘的肩若有似无地撞了下苏音,“你说什么?” 苏音心一抖,那种无法把握的情绪又卷土重来,这回,她没有拦,而是放任其往更加无法把握的方向发展。 许倾尘困惑地看着她。 苏音笑了。 “老师,你会一直这样吗?” 许倾尘:“嗯?” 苏音往远处看,她的眼神湿漉漉的,三分清明,七分糊涂。当她慢慢移开视线,自眼神落在许倾尘脸上的那秒起,清明全部不见了。她慌了,反复找寻理性,却找不到。可待许倾尘一笑,她什么都不想找了,眼中只剩她倾城绝色。 苏音双眼直勾勾的,这一刻,她比任何时候都要大胆,想说什么就说了,“老师,你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 许倾尘双眼铺满笑容,像是随时要漫溢出一般,她信誓旦旦道:“我会的,小朋友。” 苏音热烈地笑了。她荒芜的心,也因为许倾尘的这句话,有了希望。 她说:“谢谢你,老师。” “为什么要谢我?” 苏音笑而不语,捡起不知何时从窗外飘进来的树木枯枝,塞到许倾尘手里,“给你了,以后不要再还给我了。” 许倾尘低眼,她紧握住枯枝,她什么都懂,但她装作不懂。 “什么意思?” 苏音:“我知道你懂。” 许倾尘:“我真的不懂。” 苏音仍然固执说:“不,老师,你懂。”她有几分局促地搓手,眼中闪过些许泪光,她有点哽咽了,“你是懂的,对不对?” “我懂。”许倾尘秒应。 下秒,苏音又认真地说一遍:“谢谢你。” 第61章 这次,许倾尘没问为什么。她懂,她还是懂。只要是和苏音有关,她都懂。 ——枯枝给你,糟糕的一部分也给你。因为,我完全相信你。你好好替我保管,不许再还给我。我不想再一个人走在荒凉的码头了。我要,你陪我。 风吹,风不落。 苏音忘了一路走来的狼狈,还沉浸在这份喜悦中。但这场风,注定要落的。而她,在不久后的将来,也许会尝到,什么叫反噬的滋味。 一切都是未知数。 … 两人又闲聊几句,苏音回到教室后,许倾尘把那枯枝随意扔到窗台上,然后拿出手机给虞枝打电话,“虞枝,最近忙吗?” 虞枝:“刚开完一个会,还有文件要处理,不过宝贝,你要是想我的话,我可以抽出时间去陪陪你,你想我了吗?” 许倾尘无语凝噎。 虞枝连连笑出声,并说:“哎呦,瞧你这脸皮薄的,叫一声宝贝怎么了,我又不能吃了你,再说了,我们这关系,我要是想吃你不早就吃了。” 许倾尘扶额,“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听她这样讲,虞枝也就不闹了,“行了行了,别板着一张脸了,快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许倾尘:“我还真有一件事。” 虞枝:“你说。” 许倾尘认真道:“我想请你帮个忙。” 虞枝:“我们这关系,只要你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愿意,你说吧,随便什么忙我都帮。” 许倾尘边往教学楼外走边说:“见个面吧,这件事需要当面说。” 虞枝:“行。” - 一周后,运动会如期而至。苏音有假条,所以不必参加,许倾尘有过批准,说她可以在教室待着,如果无聊,也可以出去。 苏音在外面转了一圈,又被敲锣打鼓的声音吵回来了,还是在教室老实待着吧。可是,该写的作业都写完了,该复习的功课也复习完了,她实在是无事可做。于是,她趴在桌子上,盯着黑板发呆。 这时,一阵极其风骚的声音响起,每个字都仿佛含了春.水,媚得人骨头都酥了。 “小朋友,这些天有没有想我,姐姐来看你了。” 苏音看过去,是虞枝。天冷了,她的衣领依然开得特别低,白花花的浑圆半露在外,生怕别人看不见一样。果然是个狐狸精。这样极品的女人,男人女人都爱,偏偏苏音不感兴趣。她抬了下头,很快又低下去了。 虞枝何时被这样明目张胆地冷落,有点不服气,她走到苏音面前,弯腰对她说:“我不好看吗?为什么不看我?” 苏音有点不自在,她拉开与虞枝的距离,轻轻咳了两声。 虞枝抬眉,“不喜欢别人靠你这么近?” 苏音:“有点。” 虞枝站直身体,轻松道:“好吧,对了,别人都在外面,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苏音眨眨眼,闷声道:“因为我身体不好呗,参加不了项目,就请假了。” 虞枝点头,“这样啊。” 苏音又说:“许老师在外面,你是来找她的吧,我们班在…” 虞枝打断她:“我不是来找她的,我是来找你的。” 苏音诧异,“找我?” “找我干嘛?” 虞枝嘴角牵起一个笑,调侃道:“当然是你这个小朋友太可爱了,我想你了。” 苏音淡淡道:“哦。” 虞枝抬手,随意勾住苏音额角的碎发,在指尖不停缠绕,眼神暧昧得一刻都不从她脸上移开。 “你看起来并不想我,那你为什么做梦都要喊我名字?” 苏音被惊到,“什么跟什么啊?” 虞枝满脸都是摄人心魄的笑,嗓音也是撩人心骨,“倾尘告诉我的,你有次生病,喊了枝枝,不是吗?” 苏音恍然大悟。 许老师怎么什么都说! 苏音连忙解释,“不是,你误会了…” 虞枝松开那缕发丝,她的手下移,缓慢抬起苏音的下巴,略带戏谑地问:“哦?不是我,那是谁?” 苏音想说是狗,又不太好,她的脑袋飞速运转,打算想一个完美的答案。 虞枝却懒散地眯起眼,“不用不好意思,小朋友,别编了,我知道你也喜欢姐姐。”然后,她掏出手机,“把你的联系方式给我,以后我要是想找你,也不用开车跑这么远了。” 苏音也懒得解释,她现在只想赶紧把人打发走,于是便念出手机号,“137xxxx6672。” 虞枝边输入边说:“玩社交软件吗?” 苏音:“有q.q。” 虞枝没抬头,将q.q打开,继续说:“号码说一下,我加你。” 苏音:“可是我没带手机。” 虞枝:“那就等放假再同意。” 苏音点头。 “你搜手机号就能搜到。” 虞枝:“行。” 几秒过后,她眼中闪过光芒,随后一脸吃惊地看着苏音。 苏音:“怎么了?” 这时,虞枝将手机屏幕转向她,不可置信道:“我们早就认识了!” 苏音看着聊天页面,以及那个备注:小朋友。瞳孔猛地放大了。 这个头像,她再熟悉不过了。 这些年,每当她疲惫或是难过时,几乎都是这个人陪着她。而现在,她就站在她眼前。 第62章 徐呈。 她就是徐呈。 苏音缓缓起身,当她知道虞枝是徐呈后,几乎是瞬间,眼神变了,由冷淡变得亲近。 她激动道:“你就是徐呈!那你还说比我大一点,原来大这么多啊。” 虞枝摸摸她的头,“我也不大,才三十。”紧接着,她亲密地揽住苏音的肩,看着她的眼睛说:“你叫我姐姐刚刚好。” 如果是从前,苏音一定不会叫。但虞枝是徐呈,是那个在她难熬时陪在她身边的人,虽然苏音嘴上说着不在意,可徐呈好几天不回她消息,她挺难过的。这下好了,可以当面问清楚了。 苏音:“姐姐。” “你…那天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了?” 虞枝扭过头,眼中闪过一丝奇怪的情绪,再看向苏音时,她又恢复那副妖媚样子,“那天太忙了,忘记回你了。” 苏音点点头,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她刚要问,又被虞枝打断了。 “陪我出去走走吧,小朋友,这里太闷了。” 苏音:“好啊。” 她依然在为这种巧合而兴奋。刚好,她还有好多事情想问虞枝。 她们往外走。 虞枝挽着苏音手臂,扭着的胯有意无意地往她身上顶,隐隐诱.惑。 苏音不是没感觉出来,却没有去推她,因为她是徐呈,所以苏音对她可以有无限耐心。 苏音:“你的网名为什么叫徐呈啊?” 虞枝想了想说:“因为名字好听。” 苏音到底是个孩子,藏不住欣喜,特别是在熟悉的人面前,她更是这样。 “姐姐,我们聊了那么多次天,我以为你是那种特别高冷的人,没想到现实里的你反差好大啊。” 虞枝的手轻轻撩过苏音的腰,曲线玲珑的身体紧贴她,不留一点缝隙。 “生意人总有两幅面孔,我也不是对谁都这样,只对你不正经罢了。” 苏音:“不正经?” 虞枝倒没纠正这句话,而是顺着这句话往下说:“从我第一眼看见你,就感觉你不一样,所以才对你特别,但我没想到,我们以前就认识。” 苏音也是这样想,她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我们之间实在是太有缘了。” 虞枝低垂着脸,长发跟着垂下去,她的脸被挡住,苏音无法看清她的表情,就在这一瞬,苏音隐隐感觉,哪里怪怪的,说不出的怪。 到底是为什么? 是因为这样亲昵的肢体接触,让她不舒服了;还是因为,虽然你就在我身边,我却感受不到曾经彻夜长谈时的默契了。 是你变了,还是我变了。 苏音不清楚,但她不想继续想了。 当下她十分确信的是,虞枝就是徐呈,无论她们是否能找回曾经的默契,当时徐呈带给她的温暖都是真的,是无法磨灭的。 从现在开始,苏音会永远偏向虞枝这一边。就算…就算是许倾尘,也不行。 苏音正在心里悄悄做对比,下秒,她就心虚了。她没想到,走着走着,竟碰上许倾尘了。 许倾尘对虞枝说:“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虞枝还贴在苏音身上,目光懒洋洋的,“我是来找小朋友的。” 许倾尘面无表情道:“嗯。” 默然半晌,她唇边勾出一丝笑,眼中却毫无笑意,“行,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虞枝:“倾尘,我想带小朋友去校外走走,你看行吗?” 许倾尘:“行。” 那抹笑,自始至终挂在她脸上。 可苏音却把刚才“通过对比产生的结果”抛诸脑后了,她快速想到: 假如现在许倾尘亲密地揽着一个学生站在她面前,她一定会不开心。 但虞枝揽着她。 许倾尘为什么无动于衷。 苏音不信,于是她说:“老师,如果请假不方便的话,我就不出去了。” 虞枝松开手。 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许倾尘含笑看苏音,她上前半步,轻声道:“去吧,出去走走吧。” 苏音还想说什么,但是忍住了。许倾尘越是这样,她身体里越是有一种难以忍受的感觉在折磨她,她迫切希望能从许倾尘眼中找到什么,可惜没有。她一忍再忍,直到忍不住,终于将那句话讲出,“老师,我真的是你最喜欢的学生吗?” 许倾尘:“嗯。” 苏音:“那别的学生呢,你也喜欢吗?” 阳光透过枯树的缝隙洒在许倾尘绝美的脸上,她的笑容清冷出尘,像柔弱的美玉。 “我都喜欢。” 第29章 相信 ——都喜欢。 苏音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她只是看着许倾尘。片刻后,她隐忍着侧过脸。 许倾尘依然在笑,笑意游离在唇间,她美得不像话。 苏音朝前看,却早已回眸亿万次。她的余光零零碎碎,里面装的全是许倾尘。 可是。 许倾尘不会来捡她的眼神。 她不懂她。 苏音是明白的。 她苦笑,以后不会再问这种傻问题了。 明明初心只是成为她喜欢的学生之一,为什么现在想要的越来越多。 人不可太贪心。 苏音调整呼吸,后露出好看笑容,尽量不暴露内心真实想法。 第63章 “我知道的,老师。” 话落时,她心中的那根弦松了松。原本这根弦上,拴着的全是她对许倾尘的在意,可一旦感知到冷漠,她便会悄悄向后退一小步。直到有一天,这跟弦真正断了为止。 苏音什么都想到了。 偏偏漏掉了一点,真正掌握这根弦的人,其实从来都不是她自己。 许倾尘只是轻轻一笑,苏音就输了。 “老师,你笑什么?” “笑你可爱。”许倾尘回答。 一听这话,苏音闹了个脸红,她支支吾吾半天,看看天又看看地,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许倾尘唇畔间依然勾着笑,她抬手,随意搭在苏音后颈上,轻轻捏了两下。 “都喜欢,但我最喜欢你。” 缓淡的音色刚落,苏音的眼瞬间亮了,她像是被喂了一块糖,先苦后甜的滋味,让她欲罢不能。 她承认。 这一刻,世界都变美好了。 苏音欢喜难耐,殊不知她脸上的每个表情都落在了许倾尘眼里。少女藏不住的心事,理应埋在这个不温暖的秋天。 不会有人知道的,许倾尘也不知道。但总会有人知道。 虞枝双眸微眯,调侃说:“你们聊完没有,如果没聊够的话,我可以走的。” 许倾尘眼眸一压,掩住眼底的冷漠和旁人都看不透的情绪。 “聊完了,你们走…” 这时,苏音打断她的话,“不,老师,还没聊完,我还有事想和你说。” 许倾尘诧异道:“嗯?” 虞枝追问:“怎么了,小朋友,不想和姐姐出去吗,机会难得。” 苏音摇头,满怀歉意地对虞枝说:“我也没生病,也没事情要办,就不出去了,没有任何理由就出校,这样不好。” 虞枝:“我可是学校的大股东,我想带谁出去就带谁出去,哪怕是校长也管不了我。” 苏音再次摇头,她灵动的双眼间满是倔强,“不了,我不想搞特殊化,不想和别人不一样。” 不想,真的不想。 我只想和别人一样… 虞枝以为苏音只是不想跟她走,并没想太多。可是,许倾尘却听出了其中的一语双关,她的手无意识拂过发尾,霎那间,她木讷住了。 在许倾尘陷入沉思之际,虞枝说:“小朋友,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我先走了。” 说完,她朝苏音挥挥手,高调地往停车场的方向走了。 虞枝头都没回一次。 苏音盯着她的背影,总感觉奇怪。 虞枝为什么会来,她来这一趟,好像只是为了说一声,她是徐呈… 这一切,是不是太过凑巧了。 苏音脑袋很乱,怎么都理不清,她全身僵直,那些记忆几乎要将她吞噬。 坏的,更坏的。 每一幕,都轻而易举地折磨她的神经。 苏音压抑着,忍耐着。到最后,除了无能为力,她没有了任何感觉。渐渐地,眼尾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 许倾尘看见了。 她的手轻轻抬起,定格在半空,很久很久。可当阳光穿透指缝时,手却像失了力气一般,重重垂下。 ——我无法给她擦眼泪。 可是,苏音并没有流泪,许倾尘为什么会想要给她擦眼泪? 这是件无法去深究的事,比如风吹了就是吹了,雨下了就是下了,没必要浪费时间会思考风为什么会吹,雨为什么会下。 许倾尘不愿往深了想,于是她说:“怎么眼泪汪汪的,眼睛进沙子了?” 苏音正准备说‘不是’,但转瞬间,她改变主意,选择将错就错,“嗯。” 尾音还没甩出,她已经把脸凑到许倾尘面前,“老师,眼里进沙子了,该怎么办啊?” 两人距离极近,一双眼追着另一双眼,细细密密的呼吸声交织在热烈的风中。苏音的目光慢慢开始失去焦距,脸颊也迅速升温。 下秒,许倾尘捏住苏音的下巴,指尖轻微的摩挲两下后,她低声道:“我帮你吹一吹?” 苏音这才缓过神,意识到不妥,她连忙往后退。这一刻,催使她做出这一举动的最主要的原因是:她觉得,只要离得远,就不会被许倾尘发现她的心跳声了。 不过,显然苏音是多此一举了,因为她刚躲开,许倾尘便用傲娇的口吻说:“小骗子。” 苏音:“啊?” 愣了一阵,她才反应过来,“竟然被你看出来了。” 许倾尘:“怎么?” 苏音故作失落之态,“没事。” 许倾尘撩下头发,柔声道:“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说吧。” 苏音向四周张望,她将校服拉链拉上又拉下,应该是在等什么。终于,在最吵闹的那秒,她大声说:“老师,这里太吵了,我们换个地方说吧。” 她把时间计算的很好。 最后一个字落下,周围已经没那么吵了。 许倾尘上下打量她半天,竟答应了,“好。” 苏音就差把小心思写在脸上,许倾尘当然看得见,她张扬地笑了。 这一笑,又让苏音心乱了。 苏音:“我…” 许倾尘轻推眼镜,而后干脆利落道:“你什么你,跟我过来。” 苏音点头。 紧接着,手腕被握住,当冰凉的温度触及到她的肌肤时,她狠狠心悸了一番。 第64章 一瞬间,心都快蹦出来了。 苏音在心中默念一万遍‘要理智’,最终都会败给许倾尘。 哪怕是她的一个眼神,一个不经意间的动作,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将苏音击垮。 此时此刻,苏音便垮掉了。 她跟着许倾尘走,紧紧追随着她的脚步。明明她近在咫尺,苏音却很害怕,她怕把她跟丢了。 她未曾发现。 不知不觉中,依赖的种子偷偷种下了。 苏音不想矫情,可她管不住自己的心,走在那条铺满粉尘味道的走廊,她问:“那以后呢,老师,以后你还会教许多学生,你还会喜欢我吗?” 许倾尘瞳孔一缩,眼底浮漫精光,“当下最喜欢你。” 苏音追问:“以后呢?” 许倾尘有一瞬恍惚,声音低哑道:“我不知道,以后的事谁又能知道。” 苏音固执道:“如果我非要一个答案呢?” 许倾尘眼中闪过诧色,“有那么重要吗?” 苏音妙答:“重要。” 许倾尘笑了笑,“一个答案而已,不重要,没必要那么较真。” 这次,苏音态度比上次还坚定,“重要。” “不是答案重要,而是因为是你给的答案,所以对我来说,很重要。” 等她说完,许倾尘沉默好久才说:“我说的话其实…也不必完全当真。” “不!” 苏音没有任何犹豫地反驳道:“老师,我相信你,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相信。” 许倾尘:“每一个字?” 苏音:“嗯。” 许倾尘目视前方,不再讲话。苏音侧头,却不能将她被长发遮住的侧脸看完整。 幸而,她看不完整。 … 二楼最西边,有一间专门储存杂物的教室,教室非常大,里面东西不多,只有几张桌椅,一些陈旧的书籍。朝南的窗户边,还有一架落灰的钢琴。 如果不是许倾尘带她来这里,苏音根本不知道学校还有这样的空教室。 一进门,苏音就发出感慨,“光线真好啊老师,这里好适合睡觉。” 许倾尘顺着她说:“那你就睡吧。” 苏音:“真的可以吗?” 许倾尘:“当然。” 苏音好不容易能和许倾尘一起待在如此安逸的环境中,她才不要睡觉,她想讲话,想不停地和许倾尘讲话,讲到她厌烦为止,但又该讲些什么,从哪开始讲。苏音又不知道了。 许倾尘没注意到她的踌躇,而是边开窗户边说:“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怎么不讲了?” 苏音一瞬错愕。 她根本没什么可讲的,刚才说有事要讲,也只不过是私心想和许倾尘多待一会儿。 现在怎么办。 该讲什么。 许倾尘挑眉:“没话说?那我走了?” 她说完,作势要走。 苏音几乎是脱口而出,“别走。” 大概是本能反应,她的手也扯住了许倾尘袖口的一块布料,她又说:“老师,你…愿不愿意听听我的故事?” 许倾尘神情疏淡,阳光穿过不会摆动的树枝照向她,她伸手,摸了摸苏音的头,“好。” 苏音不禁鼻酸,心中颤动。 以前她没有父母亲人在身边,她没有人可以信赖。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她有许倾尘了。 是老师,是长辈,也是朋友,是姐姐。不管许倾尘怎么想,至少在苏音心里,是这样的。 所以,苏音愿意用一万个真心去相信许倾尘。她愿意说出所有过往,包括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可是,尝试开口太难。 许倾尘并没有催,她看上去非常冷静,精致的脸廓并未展露任何表情。 谁都无法读懂她。 她们就站在那里,一个看风景,一个看“看风景的人”。 苏音到底没说。 许倾尘到底没问。 苏音想讲,怕许倾尘不想听。 许倾尘想听苏音讲,怕自己不敢听。 于是,她们就僵持着。 直到把这个白天熬完。 … 后来的很多年,苏音想起今天,只能隐约记起,许倾尘给她弹了很多曲子,其中一首,应该是叫—— 《爱情转移》 第30章 借我 晨光高照,酒店窗帘拉紧,一丝光都照不进来,屋内弥漫着皂角味道以及一阵难以言喻的气息。 雪白且凌乱的大床上,女孩掀开被子,坐起时用被角遮了下胸口,楚楚可怜道:“你就这么走了吗?” “嗯。” 意料之中的答案。 又一次失落,女孩却又一次忍住,她尽可能展现出最完美的笑脸,轻声细语道:“我知道你很忙,但你能在百忙之中分我一点时间我已经很满足了。” “嗯。” 总是这样,连说几句违心的花言巧语骗她都不肯。女孩努力地强颜欢笑,但她笑不出来,她只是悄悄裹紧被子,裹住那早就灰飞烟灭的自尊心。 毕竟。 她只是一只不被重视的金丝雀。 但她不得不承认,一开始她想要的仅仅是钱,可她却愈发贪心,现在想要的竟然越来越多。 尽管知道不应该,女孩还是决定义无反顾地感情用事一次,她问:“你选择我的原因是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第65章 “因为。” “因为你最像她。” 听到这个回答,女孩的心瞬间跌入谷底。她曾幻想过自己被选择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年轻漂亮,也可能是自身某个闪光点让对方所心动。她想过一万种可能,万万没想到竟会如此荒唐。 像。 像谁? 她究竟是谁? 既然已经越界,那便放纵这一回,女孩索性问个明白,“我像她,那就是说你和她没在一起,是吗?” 阳光在窗外飘游,找了个缝隙钻进来,女孩的视线紧紧追随着眼前人,她在期许着什么。可是,最后一点生机还是被击垮,不留一丝情面地垮掉。 “是。” “不过,等她长大,我就能和她在一起了。” - 运动会结束后,大家很快调整状态,毕竟放松只是暂时,学习才是最要紧的事,而且最近有传言说:从这届高一开始,将从高一下学期进行文理科分班。 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但没有证实过,所以谁也不知是真是假。 苏音也听说了,按理说什么时候分文理对她都没有影响,反正她要学理,但很奇怪,只要一想到要离开这个班级,胸口就堵得厉害。 是在舍不得什么吗? 苏音盯着黑板,视线转移,又望向厚厚的墙,她在寻找,寻找真相。 如果那阵玫瑰香没有飘来,苏音或许会停止这番自我审问,但她来了,真相也来了。 是— 舍不得她。 苏音任由心底轰鸣一片,她相信,只要不管不顾,这种感受总会消亡。 一分一秒过去,消亡的却只是时间。 苏音不懂,她抬起疑惑的眼,试图通过注视来抚平这片波动,奈何又是徒劳。 许倾尘就像一片海,一眼,便让苏音掉入无边海底。苏音失了魂,只听见海水砰砰作响。 然后,一阵快意将她侵蚀。 苏音浑身绷紧,她的手不知不觉攥成拳,眉眼间燃烧着雀跃的喜悦。 苏音想和许倾尘讲话。 可是,自那天过后,也不知在别扭什么,她们没再那么亲近地讲过话了。 此刻,苏音心中有一股非常强烈的念头:她需要和许倾尘说话,她必须和许倾尘说话。 苏音是行动派,想做什么便做了。 于是,她缓缓站起身,即使动作幅度不大,还是发出了轻微声响。 听见声音,许倾尘下意识皱眉,还没来得及舒展开来,便看向苏音。 奇了怪。 一望向苏音,许倾尘那点不悦登时消失不见,她走下讲台,在苏音身边站稳,轻声说:“怎么了?” 三个字,很轻很轻,尾音很短且有点哑,温柔得像要化了一般,将苏音一贯坚硬的心戳得细碎。 苏音又听见海浪砰砰作响的声音了,这回,她分清了。不是海浪声,而是心跳声。紧接着,心骤然缩紧,她既迷惑又兴奋。 为什么? 为什么心会跳得那么快? 慢慢地,兴奋战胜迷惑。苏音太兴奋了,她什么都不去想了,只想做个肆意妄为的傻瓜,她偏头,与许倾尘对视,“老师,下午有体育课。” 许倾尘唇角轻挑,伸手搭上苏音的肩,凑在她耳边说:“体育课前来办公室找我。”说完,她指尖发力,将苏音按回座位。 苏音一脸茫然,只顾点头。 直到上课铃响,班长喊了起立,苏音依然有几分恍惚,她看着站在讲台上这个从容不迫,指腹捏着半根粉笔的女人。这一刻,风月都暗淡了。 苏音仰头,她看许倾尘侃侃而谈,肆无忌惮地看着她。蓦地,神色空了一瞬。 她庆幸,她能坐在这里; 又不幸,她能坐在这里。 苏音并没失神多久,她很快调整过来,但表情却变得越来越古怪。明知该抬头听课,但她就是克制不住,她情不自禁地低头在纸上写下一个名字,不到半秒,又飞快地划掉,涂黑。 许倾尘。 这个名字,这辈子,只能在心里默念,不能写出来,更不能,念出来。 多庆幸,你是我的老师啊。 多不幸,你是我的老师。 - 一上午,苏音心情都很沉闷,这种情绪一直延续到下午,以至于她找到许倾尘时,依然是那副不大开心的模样。 见她来,许倾尘便开始写假条,她边写边说:“这次给你开一个长假条,以后你一个月来找我开一次就行。” 苏音:“谢谢老师。” 正是下课,办公室里的人很多,也很嘈杂,苏音的话也被淹没在这些声音里,许倾尘并没有听见,她在专注地写字。 苏音便专注地看着她。 今天许倾尘穿了一身黑色,黑衬衣黑裤子,肩上披了一件黑色风衣。这样的搭配,再配上那张冷脸,十里之内没人敢走近她。 许倾尘越是冷,苏音越想靠近她。可苏音不敢看她的脸,她只是盯着那只握着钢笔的手,细长,泛着病态的白。她用眼睛去感受她手心的温度,仅仅是这样看两眼,就将她持续很久的阴霾全部扫尽。 苏音笑了。 正巧,被许倾尘看见。许倾尘神色飘忽一瞬,继而将假条在空气里晃了两下,“想要假条吗?” 苏音点头,“想要。” 许倾尘将假条拍回桌面,侧过身,自然地将手搭在椅背上,仰头说:“我给你假条,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第66章 苏音微怔,“什么啊?” 许倾尘目光闪烁,笑了笑,“不是什么过分的条件,你不用这么看着我。” 苏音想问:我怎么看着你了,但又觉得不妥,便生生憋了回去。 许倾尘看出苏音的踌躇,她微垂眉眼,伸手扯了下苏音的衣角,很轻很轻,几乎没用上什么力气,却扯得苏音浑身猛得一颤。 苏音下意识往后退一步。她嘴唇翕动,半天没讲出一句话。明明她是个讲话很厉害的人,但一面对许倾尘,怎么就变成了半个哑巴。 许倾尘打量她很久,虚攥下拳,对于苏音刚才的反应,虽然很疑惑,不过她还是打趣说:“怎么,你怕我?” 苏音悄悄吸气,呼气。在确保不会再出错的情况下,连连摇头,“不怕,我不怕。” 许倾尘:“那就行。” 随后,她把假条从桌往苏音那边推,并说:“月末放假,假期你有约吗?” 苏音:“没有。” 许倾尘:“那我想约你,放假当天你能借我半天时间吗?” 苏音求之不得,她开心死了,但她善于隐藏情绪,并没有表现得太明显,“没问题。” 几秒过后她才反应过来,补充说:“老师,就这么简单?再没别的了?” 许倾尘:“嗯。” 音调微扬。 苏音在心中窃喜,既能拿到假条,又能和许倾尘在一起待半天。 赚死了。 许倾尘当然不知道苏音在打什么小九九,随口问道:“想什么呢,小朋友?” 上课铃声适时响了。 苏音抿嘴微笑,拿起桌上的假条,转身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她什么都没说。 因为。 千言万语,你知我知。 不必说。 苏音这样想,殊不知,这全是她的自以为是,人心难测,谁又能真的了解谁。 许倾尘不知。 不用知,不想知,不会知。 - 苏音走出教学楼后,立刻去班级队伍里集合,还好体育老师还没来,不然免不了一顿说。 苏音站在排尾,和前排同学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实际上,她心思并不在此,早就飘到许倾尘那里了。在她想七想八时,体育老师来了,苏音把假条给他之后,便去清净处呆着了。 天气一般。 风很大,也很冷。 苏音找了块还算干净的石头,象征性地拍了拍上面的尘土,坐下了。这个位置还不错,视野开阔,适合看风景,更适合发呆。 她需要这种安静的时刻。看看天,吹吹风,让浮躁的心安定下来。以往她也这么做,每次都颇有成效。 唯有这次,败了。 苏音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连冷静都做不到,何谈其他。 她一直在想许倾尘,不停地在脑海中回忆刚才那番对话,仔细品味许倾尘的每个表情。许倾尘对她说了几句话,许倾尘对她笑了几次。 苏音欲罢不能地想。 以至于,她脑子里全是许倾尘。 她见风吹,想分享给她;她见万里无云,想分享给她;就连见每日都能见到的太阳,还是想分享给她。 可是,这会儿的太阳不够漂亮,等等吧,等最漂亮的时候再分享给她。 苏音仰面,片片金光散下,在她脸上拐了弯,她想:还是市南的太阳最漂亮。 许倾尘。 和我去市南看看太阳吧。 第31章 崇拜 临近十月末,天气不太友好。近日都是阴天,且很冷。 苏音不喜欢穿厚重的衣服,而且她也没感觉太冷,所以一直没记得多穿一件衣裳。 许清词吐槽她说:“苏音,你真是个战士。” 苏音笑而不语。 然后,她将校服拉链拉到顶,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先走一步,并说:“该上课了,走吧,回教室吧。” 许清词继续唠叨,“对了,音音,我那天问过我姐了,她说我们这届已经确定寒假过后就分文理了,估计下个月就能下发通知了。” 苏音愣了一下,“是吗?” 许清词应声,“是。” “我还蛮想和你在一个班的,不过也只能想想了,我说什么都不会学理的,你就更不用说了,你理科这么好,肯定是不能学文的…” “我想学文。” 话音落,许清词以一种不能理解的眼神盯了苏音好久,目光对视刹那,许清词在苏音眼中看见了许多她未曾看见的东西。 是… 坚定吗? 许清词是个聪明人,在这转瞬即逝的几秒钟中,她什么都没琢磨,她只是盯着苏音的眼,亲眼看着那份‘坚定’慢慢消退。 许清词没有着急问。苏音想说,自然会说。这是聪明人与聪明人之间的默契。 她们继续一前一后地走路,在许清词以为不会有后续的时候,苏音开口了。 “刚才我是开玩笑的。” 许清词翻了个白眼。 无语。 许清词嫌冷,便快跑几步,把苏音远远地撂在身后,在不被人察觉处,苏音的眼黯淡了瞬。 直至走到冷冰冰的走廊,她不禁打个颤,忽然感觉好冷啊。该添衣了,最好是一件暖和的毛衣。可是苏音没带,也没人给她送。她只能冻着。 其实,她不是不冷。 而是不能说冷。 第67章 苏音越是在心里暗示自己“不冷,一点都不冷”,眼底疲态越明显。 这两天她总能在校门口看见很多人,他们手上都拎着大包小裹。苏音每次都冷冷路过,从不张望,因为不会有人为她而来的。 她没有父母。 苏音早就接受这个现实了,可她终归只有十六岁,也会有藏不住脆弱的时候,比如现在。 她悄悄低了头。 在青春期的女孩,不喜表露情绪,何况苏音这种本就性格内敛的人,旁人自是看不出一二。 苏音正力图从伤感的情绪中脱离出来之际,手腕被人用力握住了。 不必转头。 苏音知道是谁。 她等着。等一秒,两秒。或者一分钟,两分钟。都可以。她想等她先说话。 这样。 这份喜悦就变成双倍了。 于是,苏音尽量让扭头的动作慢点,让这个瞬间成为‘最缓慢的瞬间’。这时候慢一点,等到日后回味的时候,便可以多一点。 苏音明白,当下必须贪得无厌。因为谁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以后。就算有,以后又能有多久。谁也不好说。所以,珍惜现在才是真谛。 但在许倾尘眼里就不是这样了,她诧异地看着苏音,紧接着脱口而出,“你是落枕了吗?” 苏音没有急着反驳,缓了一会儿,才扯出一抹怪怪的笑,但她半天没敢直视许倾尘。 许倾尘看苏音低眼,看都没看她一眼,眼底又闪过诧色,随即唇冷漠地抿了一下,等柔软的额发被她拂至耳后时,她又恢复那般温婉姿态,耐心道:“干嘛低着头,怎么不说话?” 这声音似水,可抚平一切。再沉默就不礼貌了。苏音深呼吸,抬起头来,尽管已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但在看到这张绝美的脸庞时,心还是动荡了。她又方寸大乱了。 一物降一物。 大概如此。 苏音使劲掐了下手心,疼痛袭来,她忽然就冷静了,也敢看许倾尘了。 “老师。” 苏音轻轻唤,许倾尘便轻轻应,“嗯。” 苏音看着她,瞳孔猛地放大,双目闪烁出足以烫死人的光焰,随之,迸发出“欢喜”,“兴奋”,“期待”。种种心情,皆因“崇拜”。 没错,是崇拜! 当这两个字在脑海浮现时,苏音豁然开朗。这些日子,她被困扰很久。 为什么见到许倾尘会开心?为什么会想和许倾尘说话?为什么总想看见许倾尘? 苏音想不通,为什么会生出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许倾尘是她的老师,她们之间只有师生情。这份关系,不该是滋生出这些念头的源头。因为苏音对其他老师,不会这样。 许倾尘是特别的。 这十六年里,苏音遇见过许多人,但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特别过。虽然她们认识的时间不长,有过的交集不多,也只是“老师”和“学生”的关系,但苏音却不满足于此,在她心里—— 现阶段,如果非要定义她们的关系,那许倾尘便是她生命中“最特别的人”。 特别从哪来? 是因为许倾尘漂亮?因为许倾尘有魅力?还是因为许倾尘对她好? 以前苏音不知道。 想破了头,都不知道。 此刻,苏音终于明白了。 是崇拜。 崇拜她身上的美好品质,崇拜她魅力四射,崇拜她举手投足皆是淡定从容,这是成熟女性经过时间洗礼后,阅无数书,走无尽路才能拥有的气质。 年轻女孩心高气傲,总觉得自己是独一无二的,不屑与同龄人相比较,她向往一些她没有的东西,她的眼,总会向上看。看年长者,看有阅历的女人。 刚好,许倾尘完美地符合这些条件,所以苏音会看向她,是必然结果。 崇拜她,才看她。 就这样,苏音成功地把自己‘洗脑’了。心中有了底,人也就没那么心虚了。 苏音开始大胆讲话了,“老师,我没事,刚才低头是在想事,你是有事要找我吗?” 苏音态度转变之快,让许倾尘摸不着头脑,不过她也没当回事,而是将手里的纸袋子塞到苏音怀里,展颜一笑,“送你的。” 苏音顺手捧住,她看着袋子上那串英文,眼神骤然冷住,她认得这个品牌的衣服,价格昂贵,苏曼眉以前总穿,都是她的情人送的。 许倾尘眼光深幽,默然半晌后,温柔道:“看你穿得少,便想送你一件毛衣,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款式,我就随意挑了一件,你喜欢吗?” 苏音秒答:“喜欢。” 话落,她又将袋子抱得紧了些,重复说:“喜欢,喜欢,我很喜欢。” 尽管这件衣服让她想到了过往的不快,但眼下,还是欣喜更多,她扬唇,笑开了,“老师,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啊。” 许倾尘摘下眼镜,然后捏了捏眉角,边摇头边宠溺地笑了笑,低声说:“都什么季节了,你看看哪有人穿得像你这么少,要是冻着了,生病了怎么办?我是你的老师,我不管你谁管你啊。” 苏音除了感动,还是感动。她终于不用眼巴巴地羡慕别人了,原来在这个世界上,也是有人惦记她的。原来被人关心,是这种滋味。 可几秒过后,苏音却拘谨地笑了笑,闷闷地把袋子递回去,“老师,谢谢你的好意,可是这件衣服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第68章 许倾尘伸手将袋子推回去,假装不悦道:“买都买了,又不能退,你要是不要,那我只能扔掉了。” 一听这话,苏音连忙像抱什么宝贝一样,把袋子抱紧,“我要,我要。” 许倾尘看着她笑。 苏音也跟着笑,想了想,她一脸认真地说:“老师,我不能白拿你的东西,可我没有钱,送不起你什么昂贵的礼物。” 许倾尘低头摆弄眼镜,随意的笑容在无形之中给人致命一击,她什么话都没说。 苏音继续说:“那我能送…” 这时,许倾尘抬头,揽着苏音肩膀往前走,“你如果实在想送我什么的话,那等以后我想要什么的时候,就跟你要好了。” 苏音:“好!” 许倾尘勾了勾唇,嗓音撩人入骨,“也不怕我跟你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就这么答应了?” 苏音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道:“当然,不管老师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许倾尘唇角微颤,连忙补上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说话算话,不能反悔噢。” 苏音拍拍胸脯,“我要是反悔,那我,那我…” 许倾尘:“那你就怎么了?” 苏音尴尬地摸摸脸,小声说:“哎呀,我不会反悔的。” 许倾尘:“是吗?” 苏音:“是。” 这时,上课铃响了,将苏音的声音淹没掉,苏音以为许倾尘没听见,还想再说一遍,但被许倾尘一把推进教室了。至于许倾尘有没有真的听见,不重要。 许倾尘站在教室门口,她看苏音坐回座位,小心翼翼地打开袋子,当看见那件毛衣时,她的眼睛亮了。看来,苏音很喜欢这份礼物。 许倾尘眉眼冷了几分,她偏身,顺势倚在墙边,后背慢慢发冷,她的表情逐渐麻木。手中那副眼镜,被她折过来,又折过去。 她心说: 喜欢就好。 小朋友,只要你喜欢,怎样都好。 - 许倾尘送的这件毛衣,苏音始终没穿,不是不想穿,而是舍不得穿,况且现在的冷,苏音尚可忍受。心暖了,身体就没那么冷了。 可是,许倾尘有在关注她。 月末假那天,距放学还剩十分钟,大家已经收拾好东西,等着铃响了。 平时学习很累,难得有这种放松的时候,许倾尘便站在讲台上和大家聊天。教室时不时传来一片笑声,气氛很好。 许倾尘是一位很好的老师,该严厉的时候严厉,该温柔的时候温柔。尽管严厉的时候多一些,但大家都很喜欢她。好不容易抓住这样的机会,自然是能多问就多问一点,但你一嘴我一嘴的,许倾尘也听不清什么了,她只好摆手说:“好了好了,安静一会儿,放假也不能忘了学习,你们再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资料没带。” “好的,老师。” 大家都很听话,渐渐地,没那么吵了,也没人找许倾尘问东问西了,可许倾尘却主动找人说起话了,只见她抬手,轻轻敲了下苏音的头。 苏音一惊,连忙抬头,“啊?” 许倾尘一手撑在讲桌上,随后弯身,单手将苏音拉到顶的校服拉链往下拉,待看到苏音只穿一件薄衬衫时,她不满道:“怎么不穿我送你的那件毛衣?” 苏音被抓现行,顿感心虚,她的大脑正飞速运转之时,教室传来阵阵低呼声,而这时,许倾尘也慢慢直起身子,并往门口看去。 苏音感觉古怪,顺着许倾尘的视线望过去,瞬间,她的脸冷下来。 门口站着的,是贺舟。 他穿得很休闲,一手插在运动裤里,另一手拿着两本书。两本书中间,夹着一支花。 一支红玫瑰。 或许是玫瑰颜色太鲜红,将绝大多数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大家在议论,兴奋地议论。 谁不知许倾尘和贺舟是什么关系,从外形来看,俩人要多般配有多般配。 以往大家只知道他们是夫妻,还从来没见过这一幕,玫瑰应该送给美人,渐渐有人开始起哄了。 贺舟倒是很会顺势而为,他笑着,把上面那层书叠到下层,露出那支红玫瑰。 起哄声更盛了。 苏音却一声不吭,她重新低下头,手攥住校服拉链,没有余温了,感受不到许倾尘的温度了。她慌忙抬头,想找一些安全感。可明明许倾尘就在她面前,她却感觉,离她好远好远。 许倾尘在看贺舟。 苏音看不全许倾尘的眼。 她猜— 该是温柔的吧,该是从来没给过别人的温柔吧,该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温柔吧。 好想哭啊。 苏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突然很想逾矩一次,很想攥住许倾尘的衣角,告诉她:你能不能不要看着他,能不能不要和他走。 但苏音不能这样做,她不是这样的人,她连失控,都在冷静着失控。 可是,这一次,她不想管着自己的心了。于是,她轻轻抓住许倾尘的衣角。 然而,指尖与衣料只短暂相触一秒,便错开了。留给苏音的,是抓不住的空气,和许倾尘离开的背影。 她和他走了。 并肩,同步。 好般配。 许倾尘,这支红玫瑰真好看,比我送你的那支,好看多了。 以后,就不送你玫瑰了。 第69章 越想,苏音越是心酸。她用力地望着门口,像在期待着什么。 许倾尘,你忘了吗? 第32章 给予 没启动的车子内,贺舟在看许倾尘,许倾尘在看远处。 他们之间,经常沉默。 即使他们已经达成共识,给彼此一年时间,但有些东西强求不来。 迟来的珍惜,不值钱。 贺舟很后悔,当初不该犯下那样的错。所以现在,不管许倾尘怎样冷漠他,他都接受,这是他自找的,他不怪任何人。况且,许倾尘目前还是他的妻子。近水楼台先得月。贺舟相信,总有一天,许倾尘会接受他的。 贺舟志在必得。对他来说,‘得’才是最终目的,至于为什么要‘得’,他从未问过自己。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将自己的各种行为进行美化,并把这些归结为‘爱’。对她好,然后自我感动。 都是因为爱啊,听起来多么伟大。爱是前提,爱才是最重要的。 但贺舟不这样想。他不想歌颂爱情的伟大,他要歌颂自己。歌颂自己的绅士行为,再歌颂自己为爱有多契而不舍… 他永远歌颂不完自己。 所以,与其说他在追许倾尘,不如说他在追一个猎物。过程越是困难,他越是兴奋。他送出手的每一支玫瑰,都是试图拴住她的锁链。一旦得手,猎物便失去了身为猎物的意义。 这样的男人,拿不出纯粹的爱,还自以为只要付出一丁点好处,女人便会为他死心塌地。 幸好,许倾尘是清醒的女人。这些日子,贺舟的小手段,她都看在眼里,只是懒得戳穿。 贺舟很想时刻保持绅士形象,想在许倾尘心里留下好印象,但他常常管不住自己,这会儿,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表现自己,“倾尘,我担心买一束玫瑰太招摇了,被学生看见的话影响不好,所以只买了一支。” 许倾尘眉头微蹙,语气中隐有肃然,“既然你知道影响不好,那以后就不要拿着花出现在我的班级门口。” 贺舟脸色一变,有恼羞成怒之状,“就一支花而已,你何必这么严肃,而且我看你的学生都挺乐意看的,没人会在意的。” 闻声,许倾尘脸色瞬间阴沉僵硬,她用犀利的目光扫了贺舟一眼,冷冷道:“别有下次。” 贺舟看着那支没送出去的花,有几分不甘心,询问说:“为什么?” 许倾尘的眼底划过一丝波澜,她忽然想起那个夜晚,海边,和送她玫瑰的女孩。 很快,她平静了。 “我不喜欢花,尤其是玫瑰,所以你不要再送我花了,更不要…被我的学生看见。” 贺舟一直盯着许倾尘,他感觉她很奇怪,又说不出哪里奇怪。但他非常确定,刚才,她在许倾尘脸上,第一次看见一样东西—— 人情味。 以往在贺舟面前,大多数时候,许倾尘都是冷的,是面无表情的。头一回,他看见了这样的许倾尘。是热的,是柔软的。 这一刻,贺舟不想装了。 他的眼里裹着一团火,嗓音喑哑得厉害,“倾尘,我们回家吧。” 许倾尘侧头看他,身体下意识往后躲,与他拉开一个安全距离,边开车门边说:“你妈的眼线已经走了,我也走了。” 见许倾尘要走,贺舟急了,他猛地探身,抓住许倾尘的手腕,他很用力,粗鲁地像要把许倾尘的骨头揉碎一般。 许倾尘厌恶一切没有分寸的行为,她不喜与他发生任何肢体接触,一秒都不行。所以,许倾尘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的手甩开,然后,她一句话也没说便下车了。不管贺舟怎么喊她,她头都没回一次。 信任这两个字,很重。失信一次,日后都别再想捡起来了。 贺舟已经输透了。 - 学校的人早就走空了,可许倾尘依然往回走,往教室走。 今天,她约了苏音。 她记得。 刚才见大家一直起哄,她才把贺舟带走,走得太匆忙,也没来得及和苏音说一声。她不知道苏音走没走,有没有在等她。 许倾尘眉目舒展,表情柔和,尽管脚底踩了风,但她整个人是轻松的。当人不自知时,一切都变得有趣起来了。 … 这是十月最后一天,春天还晚着,有的迟钝的枝芽,却偷偷生出来了。 生在,人心里。 苏音等在教室,她很犟,明知不该等,不必等,却还是固执地等。 十二点了。 苏音对自己说:再等五分钟,最后五分钟,她再不来,我就真走了。 可这已经是第不知多少个五分钟了。 就在苏音即将失落之时,她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她熟悉的声音,她曾在心里回味过亿万遍的声音。 许倾尘来了。 苏音很想矜持一点,就坐在这里等她吧,可她根本无法抑制喜悦,她得起身,得奔向她,她得让她看见她的喜悦。 内敛的苏音,在许倾尘面前,不内敛了,她要热烈,要充满希冀,要永远笑盈盈。 苏音知道许倾尘不快乐,所以她想尽全力让她快乐。可苏音忘了,她自己也是不快乐的人。快乐本来就不多,分给别人,那自己还剩多少呢。 苏音毫无保留。 全都给许倾尘,她可以一丝不剩。 十几岁的时候,最容易为别人奋不顾身,有什么就给什么了,却还生怕自己给的不够多。苏音只有真诚一片,便全都慷慨给予了。 第70章 所以许倾尘一进门,便撞上等在门口的苏音。苏音很乖,一句都没抱怨。 许倾尘的手指搭在门框上,嘴角含着笑,一副宠溺迁就的模样,片刻后,她轻笑出声,“小朋友,怎么就在这傻等啊,我要是不来呢,难不成你能等到明天早上?” 苏音闷笑一声,随后整理了一下本就平整的校服,小声说:“嗯。” 许倾尘明显一愣,她只是说了句玩笑话,没想到苏音会这样答。不过,她不信。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坚定不移地等她的。 苏音不知许倾尘心中波动如此之大,她想得简单,只要能和许倾尘待在一起就很好了。说说话,或者吹吹风,怎样都好。 她不贪心。 她自知年龄小,什么都给不起。也许一个不小心,就会成为别人的负担。她不想这样,她想成为许倾尘的舒适区。 在苏音疲惫的身躯里,有一股巨大的力量,为了许倾尘,只为许倾尘。 这又是一个秘密。 如果许倾尘有窥探别人秘密的习惯就好了,那她就能看见苏音的赤诚了。如果她能看见,她是否会为之感动呢。 可惜,不能。 她们之间的关系,像那支被折断的玫瑰,断了就是断了,永远无法复原到最初。 许倾尘不忍过,心软过,但没后悔过。她坚信,以后也不会后悔。 她心中无限冷意,却不表现出分毫,透过镜片,只能看见她眼里的无限温柔。 苏音信了。 她从来没怀疑过她的温柔。 许倾尘说:“我们走吧。” 苏音眼珠一转,一脸期待道:“老师,你想带我去哪啊?” 许倾尘倚在那,慢条斯理地将衬衫最上面一颗扣子解开,等领口微敞,她轻轻晃动了一下脖颈,长长的卷发听话地往后飘,洗发水的清香瞬间扑鼻。 苏音满眼都是她红冽的唇。 许倾尘哪里都美,苏音却最爱她的唇,不是猥琐的带有色眼镜的爱,而是纯粹的欣赏,像欣赏一件绝美的艺术品。 是红唇,让许倾尘的清冷中混入妖艳,这是一种极致的反差感。 清如冰。 烈如火。 苏音的眼神不断在许倾尘身上纠缠,想收,却像被勾了魂一般,怎么都收不回了,要不是被许倾尘敲了头,她还不知要看多久。 许倾尘当然知道苏音是看她看呆了,却没多想什么,她只是邪邪地扬唇,散漫地勾住苏音的书包带,向前用力一带,苏音一踉跄,还来不及反应,只能跟着许倾尘走了。 苏音:“去哪啊,老师?” 许倾尘走得稍靠前,手指却依然挑着书包带,她走得不快不慢,好不自在地答:“带你去见虞枝,她说很久没见你了,想你了。” 原来是虞枝啊。 虽然不应该,但苏音还是下意识地有点失落,“噢,我还以为…” 许倾尘接话很快,松手的同时回头,“你以为什么?” 许倾尘太美了,面对面的视觉冲击,苏音除了怔怔地看着她,就剩咽口水了。许久过去,她呆呆地说了一句:“我还以为是你呢。” 许倾尘眼睫微微一颤,狐疑地望她。 苏音被盯到心虚,背脊也有些发凉,她连忙嬉皮笑脸地掩饰道:“我还以为老师你连放假都要盯着我学习呢,原来是虞枝姐姐要见我呀,那太好了。” 果然,许倾尘脸色恢复正常,她继续往前走,“看来能看见虞枝你很开心。” 苏音老老实实地跟着她,心底有苦涩开始泛滥,“当然,我特别开心。” 许倾尘:“那就好,我只负责把你送过去,玩得开心,平时学习这么累,就当放松了。” 在她身后,苏音轻轻摇了摇头,她心里乱糟糟的,心里也是。 她说:“嗯,谢谢老师。” 苏音低着头,看上去有点幽怨。老师,我不开心,我一点也不开心… - 维西高级西餐厅。 虞枝已经等很久了,她很饿,却还是忍着一口没吃,她身边的女孩心细,贴心道:“姐姐,你要是饿了,就吃两口吧。” 闻声,虞枝脸色骤然冷却,“谁准你这么叫我的,等会儿她来了,你更不准这么叫。” 女孩脸一红,连忙低下头,小声认错,“对不起,虞总。” 虞枝没再与之计较,她一会儿看手机,一会儿看外面,好不急切。 几分钟后,女孩开口说:“虞总,她们来了。” 虞枝看都没看她一眼,连忙起身出去迎,留女孩一人呆坐在那里,她的视线落在窗外,先是看见许倾尘,她忍不住感慨:好美啊。 等看见苏音时,她眉眼间染上一层阴翳,精芒掠眸,她冷笑着,每一个字都咬着恨意,“果然像,真是够像。” 第33章 交易 苏音被虞枝的热情吓到了,又是搂胳膊又是嘘寒问暖的,苏音太不自在了,她几次眼神求助许倾尘,但许倾尘只是笑笑而已。 苏音顿感十分幽怨。 干嘛不管我。 许倾尘依然视而不见,她跟在两人身后,唇边的笑隐忍且克制。 对于许倾尘的不管不顾,苏音气不过,也就没再回头看她,当然,她也没那么抗拒虞枝的热情了。 虞枝漂亮,妩媚,眼皮一撩,人就被电到了。这几步的功夫,她不知与苏音对视了几眼,但苏音就像个死木头,一点回应都不给。 第71章 虞枝上下打量一遍苏音,眉梢微微勾起,一直到走进餐厅,她依然搂着苏音,并说:“上学很辛苦吧,想吃什么随便点,今天姐姐请客。” 苏音正要说几句客套话,目光却一个女孩吸引住了。 女孩很瘦,黑发又长又直,一顶白色鸭舌帽压得很低,她独自坐在座位上,不安地揉搓手指。直到虞枝带着苏音和许倾尘过来,女孩才抬起头,她怕生,很快又把头低下。 虞枝没理会她,先招呼许倾尘和苏音坐,然后在女孩旁边的位置坐下。 许倾尘没见过这个女孩,好奇道:“虞枝,这位是?” 虞枝喝了口水,淡淡地瞥了女孩一眼,“她叫谢宁,是我…公司的员工。” 听到这话,谢宁的手悄悄一颤,但她连招呼都没打,依然沉默寡言。 许倾尘看出谢宁内向,明白对她来说,和人交际是一种负担,便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许倾尘本无意看苏音,不巧,刚好看向了她。 苏音正在挽校服衣袖,她做事总是认真细致,哪怕是挽衣袖这种小事,也要专心致志。 许倾尘看着苏音的侧脸,轻轻笑了,但同时,眼潭深处却涌出一丝极淡的冷漠。 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被人察觉到的。 但谢宁心思细腻,所以许倾尘这细微的情绪变化,竟被她发现了。但她只是压低了帽檐,她不关心这两个人的事。 这时,虞枝指了下谢宁,又指向苏音,悠然道:“倾尘,你不觉得她们很像吗?” 许倾尘狐疑地看着虞枝,神情中透露出莫名的古怪,意味深长道:“是像,所以呢?” 虞枝笑得像个妖精,她伸出尾指,勾了勾在她正对面的苏音的手指。 苏音一惊,迅速抽开手。 虞枝用手撑住下颌,轻轻向前凑,明明是回答许倾尘的话,却是看着苏音说的。 “谢宁长得像苏音,所以我就把她留在我身边了。” 苏音感觉摸不着头脑,其实她和虞枝并不是很熟,只见过几次面,哪怕她是徐呈,苏音也认为她们并没有熟到这种程度。 虞枝太热情了。 这让苏音不舒服了。 但苏音又不能直说她的不舒服,她只是看向许倾尘,这一刻,许倾尘是她的舒适区。 可许倾尘低头摆弄手机,并没有打算和苏音对视的意思,须臾,她那双无神的眼骤然亮起,轻声道:“虞枝。” 虞枝微眯眼,“嗯?” 许倾尘边转动无名指上的戒指边打趣说:“虞总公司招人难道还看人相貌吗?” 虞枝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 许倾尘唇边带笑,调侃道:“只要长得像苏音,你就全招进公司。” 话落,虞枝笑出声,直接说:“我的确有这个想法。” 说完,她又说:“小朋友,你感觉我这个想法怎么样?” 苏音在想事,没细听她们的话,她只听了最后半截话,便顺着虞枝的话说了,“挺好的。” 虞枝乐了。 许倾尘先是恍惚一下。 过了一秒,她喝了口水,等她把水杯放下时,一张纸巾适时递了过来。 许倾尘没接,她装作没看见,然后故意看了一眼手机,随后说:“我临时有点急事,先走了,虞枝,你好好照顾苏音。” 虞枝点头说:“没问题。” 一听许倾尘要走,苏音瞬间落寞下来,她捏紧手中的纸巾,询问说:“老师,有什么急事,一定要走吗?” 许倾尘:“嗯。” 苏音不想她走,不依不饶地追问:“老师,可以告诉我是什么事吗?” 许倾尘单手撑在桌面站了起来,冷淡道:“私事,不方便说。” 苏音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她的心砰砰直跳,有委屈有不甘,有千千万万种负面情绪一瞬间积攒出来。她知道,全是因为许倾尘的忽冷忽热。 苏音不懂。 许倾尘为什么会这样。 可苏音更擅长把苦水往肚子里咽,她努力管理表情,露出一个体面的笑容,“好,那老师再见。” 体面的代价就是: 苏音没得到许倾尘的任何回应,连一声再见都没有。 苏音目送许倾尘离开,久久不肯移开眼,似乎只有这样,她才会好受一点,可事实不是这样的,越看,心口越堵。 难受的人不止苏音。 许倾尘走出餐厅后,一秒都不想在这里多停留,她迅速把车子开走,她不知该去哪里,车子在高速行驶,她心中郁结难消。她感受风,感受冷,感受孤独。 这城市太热闹了。 许倾尘忽然想回家了,想回有妈妈的家了,她一瞬欣喜,脱口而出一个字,“妈。” 下秒,如鲠在喉。 这个字,如此陌生,已经很久没从她口中喊出来了。她没有妈妈了,她早就没有妈妈了。 风吹得她发丝散乱,她满眼猩红,眼泪无声落下,她的肩膀一上一下地起伏抖动,她用力握着方向盘,强逼自己不要太失控。 她是个连哭都不允许自己哭出声的人。这样的人,活得太累。 是啊,许倾尘好累了。但她不能累。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有做完。 五年了。 终于快看到头了,可许倾尘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一点都不快乐。 第72章 这不是她一直期待的吗? 为什么? 其实她是知道的。 因为,她不仅是妈妈的女儿。还是,还是…苏音的老师。 身为女儿,她没有对不起妈妈。可身为老师,她却对不起苏音。 “不!没有!” 前方一条死路,许倾尘猛地一脚刹车,她两眼瞪大,泛白的嘴唇止不住地颤抖,她下意识地闭紧双眼,任由泪水打湿她的脸。 她哽咽道:“我没错,我不会错的,这都是你欠我的,是你该还的。” “苏音,是你欠我的。” … 五年前的中秋节。 许清词的妈妈给许倾尘打电话,说让她祭拜完母亲以后,回家吃个团圆饭。 许倾尘婉拒了。 这些年,即使许清词的妈妈对她视如己出,但她仍然记着亲生母亲,母亲在她心里的位置,是谁都替代不了的。对许倾尘来说,中秋节从来都不是节日,而是母亲的祭日,所以她在母亲墓前,待了将近一天,可就在她将走时,一个女人来了。 女人四十出头,气质出众,但难掩倦容,可以看出,她昨夜没睡好。 她是奔着许倾尘来的。 许倾尘:“您是?” 女人开门见山道:“我叫杨月华,是陶颖的朋友,我来找你,是有事想告诉你。” 陶颖已经去世多年,那时许倾尘还小,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并不能清楚地记得母亲朋友的样子,但对于杨月华这个名字,她还是有印象的。而听杨月华的口气,应该是知道不少有关陶颖的事。 许倾尘急忙说:“杨阿姨,对于我母亲的事,我一直耿耿于怀,我想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才会想不开,但我一直没想明白是因为什么,您能不能把您知道的全都告诉我?” 杨月华眼眶湿润,仰头把泪咽下,“好。” 她们聊了很久。 杨月华把她知道的事全盘托出,末了,她说:“倾尘,以前没跟你说,是因为你还小,现在你长大了,这些事你有权知道。” 那天。 许倾尘一整晚都跪在陶颖墓前。她发誓,一定要让害死她母亲的人付出代价。无论是那个女人,还是那个女人的孩子。许倾尘都不会放过她们。 路灯昏黄。 许倾尘缓缓打开那张折成四方的纸,纸上写着一串电话号码,是杨月华交给她的。 这是那个女人的电话。 许倾尘本可以直接打过去质问她,或者骂她一顿,但她没有这么做。质问是质问不出什么的,骂也不能解恨。许倾尘要的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她忍住了。 她将这个手机号码存在手机里,不等到一个最好的时机,她是不会有所行动的。 直到有一天,她登陆q.q,从可能认识的人里,看见了一个网名叫作‘y'的人。 她点进资料看。 果然,是那个女人的手机号。 许倾尘咬紧下唇,她忍住恨意,仔细把资料上的信息看了一遍。年龄:十一。 十一岁? 许倾尘在心里算了一遍,许清词今年十岁,那个女人的孩子比她早生一年。 所以,这应该是那个孩子的q.q。 许倾尘意识到,机会来了。但同时,她又感觉良心不安,大人之间的事,和孩子有什么关系,孩子是无辜的。 可是,如果这个孩子和陶颖的生日不是同一天,陶颖也不会因崩溃而死。 怪她,全都怪她。 她的出生,本就是一个错误。 许倾尘又想起杨月华的话,想起母亲那阵子遭受的罪,想起躺在血泊里的血淋淋的母亲,她再也无法允许自己怀有慈悲之心。 该死,她们都该死。 于是,许倾尘将通讯录的手机号码删掉,然后打开q.q的搜索栏,输入那串手机号码,点击添加,没多久便加上了。 小孩子很单纯,许倾尘说她是乱输的号码,她就信了。但小孩子警惕心还蛮重,就是不肯暴露真实姓名,不过许倾尘也不着急,她有信心,早晚有一天她会知道的。 慢慢来。 许倾尘很有耐心,她经常和小孩聊天,套出了不少话,也知道了不少和那个女人有关的事。 比如:那个女人和一个男人跑了。 听见这个消息,许倾尘明明应该很开心,但很奇怪,她没有,她当即想到的事:这么小的孩子,没了妈妈,应该怎么生活? 但这个想法转瞬即逝,许倾尘斥责自己:不该同情她,这都是报应。 可即使她一遍遍给自己洗脑,最后,她还是安慰了小孩很久,那一刻,究竟是真心还是虚情假意,她自己都分不清了。 五年过去了。 她们始终没有断联。 直到国庆的那次聊天—— 青阳省。 长水市。 不是普高。 长水市就那么几所高中,除了普高,只有一所重点高中了。 许倾尘懵了。 她找了这么多年的人,竟然离她这么近,而且就是她所在的学校的人。十六岁,不是高一,就是高二。 到底是谁? 要不是那次家长会,许倾尘或许不会这么快就找到这个人。 苏音说她不喜欢开家长会,而这句话,多么熟悉,那个孩子也说过… 第73章 许倾尘不愿相信,这太离谱了。况且,苏音曾说过:她的父母都去世了。 那时,许倾尘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她想:这个孩子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能是苏音。 苏音,和别人不一样… 不会是苏音的,不会的… 可是,老天贯会捉弄人。 许倾尘从一堆资料里,翻出了刚开学时苏音填的基本信息表。 1995.03.29。 登时,许倾尘的脑子像炸开一般,她依然安慰自己,巧合,一定全是巧合。 但… 手机号码,这串号码,许倾尘太熟悉了,那晚在母亲墓前,她看过无数遍。 苏音,竟然是你。 许倾尘眼中充满憎恨,她只恨自己知道的太晚,如果早知道,她一定不会任由苏音走近她,但一切都还来得及。所以,她再三斟酌,找到了虞枝,两人做了一个交易。 虞枝说:“倾尘,我可以答应你,但你是她的老师,这样做不太好。” 许倾尘的语气很平静,“是不好,所以我会辞职的。” … 后面司机不停地按喇叭催促,许倾尘才从回忆中走出来,她重新启动车子,面无表情道:“差不多了。” 【人最不能原谅的莫过于被迫从真诚的热情中醒悟,明白过来那个曾令他们寄托了全部希望的人正是他们失望的人。】 苏音。 该醒了吧。 第34章 冷漠 从许倾尘走后,苏音便心不在焉,虞枝作为一个成功的商业精英,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她能看出苏音对许倾尘的在意。 虞枝是个绝顶聪明的女人,不喜强人所难。她与人相处时,自有她的一套方法。这些年,屡试不爽,从未失算过。 即使虞枝还想再和苏音说说话,但她并不打算这么做,这样的谈话没有意义。她要做这片天地间,最能体谅苏音的人。 这是虞枝的目标。 成熟女人的魅力莫过于如此。比起拥有你,她更想让你拥有无拘无束的自由。 你想做什么,那便去做。 对于这些,苏音并不知晓,她只当虞枝是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姐姐,早些年的事,她早忘了。 只有虞枝记得。 不过,她现在并不打算和苏音讲,她想等她十八岁,等她高中毕业,再告诉她。 可有时候,有些事。 真的不该等。 谁都不能未卜先知,以后的事没人会知道。此时此刻,虞枝只想坚守初心。 她走到苏音旁边的位置坐下,给她夹了一片三文鱼,温声道:“先吃饭吧,吃完了,我带你去找倾尘。” 苏音:“谢谢。” “带我找老师?” 虞枝眼神一滞,身体往后靠的同时放下筷子,她的语气中夹杂一丝无奈,“嗯,去找你。不过,你不用和我这么客气的,小朋友,你可以永远不用对我说谢谢这两个字。” 苏音抬头稳住表情,她不知道虞枝为什么要对她好,就像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对许倾尘好一样。 她并不想要虞枝的好。 那许倾尘呢,许倾尘想要她的好吗? 苏音真的不知道。 眼下,她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因为想也想不明白,不如先把饭吃完。 虞枝见苏音乖乖吃饭,便看着她,虞枝越是看,漂亮的手指便收得越紧。 苏音长大了,也变漂亮了,和小时候那个小黑煤球不一样了。 虞枝笑了。 妩媚的狐狸眼弯了又弯。 谢宁偷偷抬眼,她看虞枝完全侧着身体,玲珑的曲线一览无余,这份充满诱惑的自信,风情流转,让人心乱如麻。 但虞枝越美,谢宁越难受。 因为她的美,不是属于她的。尽管在无数个黑夜,她拥有过她贴在胸口的暧昧,以及浅浅喘息的失控,可这都不是爱。 谢宁想要的,只是一个这样的笑容,这是她梦寐以求的却得不到的,苏音却轻易得到了。 她怎能不恨。 虞枝满眼都是苏音,但她知道谢宁在看她,于是她豁然抬目,目光瞬间寒如刀刃。 谢宁怕了,眼眶中涌出热泪。 碰巧,苏音看到了,可她酝酿半天,终究还是没能说出什么。 虞枝把苏音的反应尽收眼底,她不想苏音对谢宁留下太多印象,所以她说:“你吃你的,不用管她。” 苏音本来就不爱多管闲事,便点头。她心情不好,所以胃口也不行,没吃几口就饱了。 等她放下筷子,虞枝关切道:“吃饱了吗?” 苏音边用纸巾擦嘴边说:“饱了。” 停顿几秒,她接着说:“对了,虞枝姐姐,你刚才和我说要带我去找老师,你真能带我去吗?” 虞枝眼底闪过一丝黯淡,但随即她便笃定道:“当然,本来想带你出去玩的,和倾尘商量半天,她才同意把你带出来,没想到白折腾了,这下可好,我又要把人送给她了。” 苏音也感觉抱歉,就这么白蹭人家一顿饭,她垂下双目,客气道:“下次有机会,我一定陪你好好玩一次,你不是最喜欢海边了吗,刚好老师也喜欢海边,我们三个可以一起去。” 虞枝没思考便说:“我什么时候告诉你我喜欢海边了啊,我怕水,从来不去海边。” 苏音困惑道:“前阵子我们在网上聊天,你告诉我的,我不可能记错啊。” 第74章 糟了,是徐呈… 虞枝露出不自然的神色,连忙找补说:“我刚才逗你的,好啊,等有机会我们就去海边。” 苏音:“那一言为定。” 虞枝见苏音并未起疑心,这才放心,她暗想:得赶紧找许倾尘补补课,得知道许呈都和苏音聊过什么,不然早晚有一天得露馅。 刚才那一下,让虞枝有些后怕,她怕再说漏什么,便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以后不管任何时候,只要你想见倾尘,直接告诉我就好,我带你去见她。” 苏音叹气,鼓足勇气说:“可我根本不知道她想不想见我。” 虞枝:“那你想见她吗?” 苏音:“想。” 虞枝轻轻一笑,“不管她想不想见你,只要你想见她,那便去见吧。” 随后,虞枝打了两通电话,挂断电话后,她斜歪着身子靠在椅子上,慵懒道:“倾尘在南巷一家书店,我让司机送你过去,他还有三五分钟就能到。” 苏音:“书店?” 虞枝:“嗯,她闲下来的时候总待在那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苏音斟酌半晌,低声道:“我这么冒昧去找她,她不会生气吧。” 虞枝眉梢好看地扬起,“你还没有去找,你怎么知道她会不会生气?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什么时候变成胆小鬼了?” 苏音侧头深思,不住地点头表示认同,“你说得有道理,我不该这么瞻前顾后。” 虞枝:“这样就对了。” 她有很多情绪,也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全化成一个鼓励的微笑。 等苏音离开后。 虞枝深深呼吸了一下,然后闭目,她看上去有不舍,有不甘,但更多的,是疲倦。 一直没出声的谢宁这才小声说:“姐姐,你不开心是不是?” 虞枝:“嗯。” 谢宁蹙眉,不解道:“既然你不想让她走,为什么不把她留下来?” 虞枝慢慢睁眼,眼底血丝明显,“她还小,让她去追求她想追求的吧,等她看完这个世界,也长大了,就能回到我身边了。” 谢宁还想说什么。 这时,虞枝走到她身边,轻轻把手搭在她的后脖颈,抚摸了两下,然后,她弯腰与她耳语,“学会了吗?” 谢宁紧张道:“学什么?” 虞枝的手忽然用力,谢宁禁不住疼,低低地闷哼一声。 虞枝移开手,抽出一根烟塞到嘴里,她并没有着急点烟,而是含糊不清道:“学她,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如果学不会,我就换人。” 说完,虞枝便出去抽烟了。 谢宁抱抱自己。 她呼吸急促,细而长的羽睫簌簌抖动。最终,她成功说服了自己。 姐姐,只要能留在你身边,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好,我学,学她。 - 南巷。 眼前这家书店装修复古,牌匾旁边挂着一个大铜钟,牌匾上的字迹颜色不一,明显可以看出补过的痕迹。 苏音站在门口,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家店可能是一位白发盖顶的老人开的。 可当她推门而入时,登时改变想法,不一定是老人,也许是女人。 因为店内右侧一面墙上画了一大幅画,很抽象,但不难看出,画中有一个失去双臂的女人,她浑身是血,嘴里叼着一杆枪,她身后躲着很多人,有男人,有老人,有孩子,还有猫和狗。 通常,男人只会展现雄性光芒,怎会允许这种男人躲在女人身后,需要女人提枪保护的画,出现在如此显眼的位置。 所以,这家店的主人八成是女人。 苏音静静站着,她用手轻轻触碰凹凸不平的墙面,仿佛在一瞬间,她真的钻进了画中的世界。 这幅画是有灵魂的。 苏音对艺术不感兴趣,人生头一回,她见识了艺术的魅力。 她怕弄脏艺术,所以她小心翼翼地收回手,然后沿着书架慢慢地走。书架全部是木质的,轻轻嗅,可以闻到木头的味道。 这里的一切东西都很老旧。 有裂痕的墙,发霉的书架,不走针的老钟。处处充斥着陈旧的气息。 年轻人应该不会喜欢这里。 但奇怪的是,苏音很喜欢。她这个人,只要喜欢,哪怕是坐在废墟里,她都愿意。 所以此刻,她已经忘了来这里的目的,只是很想认识这家书店的主人。到底是谁。能打造出一家如此有品位的书店。 于是,她在书架中穿梭。 窗外,叶子往蓝天深处飞;这里,她往她向往之处走。 叶子半路夭折。 她没有,她找到她了。 最里面书架的角落里,坐着一个斯文的女人,微暖的光圈映在她身上,松软的长发垂在身后,修长脖颈上的脉络清晰可见。她安静得像一幅水墨画。 苏音不想打破这份安逸,但她管不住自己,情不自禁地叫了声,“老师。” 这一声过后。 水墨画动了,压着书页的指尖颤动了,紧接着,书复原到第一页。 苏音连忙道歉,“对不起,老师,打扰到你了。” 许倾尘摇头,她分外平静,并没和苏音搭话,而是去翻书,试图找到刚才看的那页。 她没问苏音为什么来,也没问苏音要不要走。她在用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将她们隔开,这种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淡定和威仪,让人不寒而栗。 第75章 苏音心里一怔。 怎么了,究竟是怎么了? 这还是许倾尘吗,怎么只过了这么一会儿,她就变成这样了,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苏音沉默着,注视着。 她与她同在这片土地,却在天空灰了一度时,深刻感受到,她们之间的距离又变远了,比—— 三尺讲台,加上从十八层地狱到人间的距离,还要远上许多。 这是苏音的直觉。 她不需要许倾尘说什么话,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她便能了解。 但苏音不想仅凭主观臆断,她必须听许倾尘亲口说出来,所以她问:“老师,是我惹你不开心了吗,你可以跟我讲。” 许倾尘低着头,静谧的空间中只剩下翻书声音,她只当苏音不存在。 苏音吸了口气,祈求般望向她,“老师,你能不能告诉我原因,不管我做错了什么,我都可以改。” 许倾尘依旧一言不发。 苏音僵在那里,嗓音略微轻颤,“老师,你知道吗,你不理我,我会难过。” 话落,许倾尘终于有所回应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苏音,像是在确认什么,几秒后,她咬字极重,“你难过?” 苏音抓住希望,她急切地点头,她以为许倾尘会心软,会改变对她的态度,但完全是空想。 许倾尘更冷了,比刚才还要冷,无意间抬头,她也不给苏音视线交错的机会。 苏音脸色苍白。 她要强,好面子,从来没在一个人面前,陷入过这般难堪的境地。 最可笑的是,她连为什么会被如此对待的原因都不知道。 一顿饭的功夫。 似乎什么都变了。 苏音不想失态,可面前这个人是许倾尘,她愿意为了她,去做以前不愿做的任何事。 苏音眼眶通红,言语哽咽,“老师,如果你现在不想跟我说话,那我就在外面等你,等你想说了,就出来找我。” 许倾尘手一顿。 苏音压下心头酸涩,极力让开口的声音不那么抖,“老师,我只想要一个答案。” 然后,她用尽全身力气转身,“一个你为什么突然对我冷漠的答案。” 说完这番话,苏音便走了。 许倾尘重重地叹气,随后垂下头,紧接着,她从喉咙中漾出一声古怪的笑。 难受。 苏音难受了。 这不就是我的目的吗,不就是我对她好,又在合适的时机冷漠她的目的吗。 目的终于达成了,我应该开心啊。 许倾尘笑,继续笑,可她的笑却愈发僵硬,直到最后一抹笑,彻底僵在嘴角。 她想起刚才,她在假装看书,可她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她用余光在看苏音。 苏音无措的模样,受伤的眼,哽咽的声音。她的所有狼狈姿态,都在许倾尘心中翻出惊涛骇浪。 看苏音难过,许倾尘一点都不快乐,一点都没有那种‘报复’过后的快感。 甚至。 她在跟着苏音难过。 当心脏刺痛一下时,许倾尘面色紧绷,她猛得站起,从那双幽深的眼里再也看不到半点后悔的痕迹。 许倾尘不悔。 - 苏音坐在书店门口台阶上,她数过了,这一下午,一共来过八个顾客,四男四女。 人进人出。 许倾尘却没出来过。 苏音安慰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如果自我安慰有用的话,这个世界就不会有那么多难过的人了。 苏音就像一只落魄小狗,来来往往的人都得看她一眼,她的意志告诉她:你该走了,不要做这种傻事,不要再去卑微讨好了。 但她做不到。 她无法不去想许倾尘的笑,许倾尘的温柔,还有许倾尘的好。 在和许倾尘有关的事情上,理性永远不能战胜感性。 苏音不悔。 ... 最终,这场酝酿几天的雨还是下了,下在十月的最后一天傍晚。 冷风凄凄,苏音依然坐在台阶上,她面无表情,可心脏却一剜一剜地疼。 在她面前。 停着一辆凯迪拉克。 贺舟撑着伞,在等人,等许倾尘出来后,他连忙迎上去,几步的距离,他却紧紧护着许倾尘,没让她淋一滴雨。 苏音看着这一幕,心里忽然升起一种陌生的感觉。她的心,开始宛如一潭死水了。 她不想像个傻瓜一样坐在这里,她想离开这里,可她双腿发软,根本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但她咬紧牙关,还是逼迫自己起身。 一步,两步… 苏音耷拉着脑袋往前走,浑身忍不住发抖,她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般。 她不怪许倾尘,她怪自己。 下次。 不会再这么傻了。 这秒,苏音变成了这条街上最清醒的人。可下秒,她又傻了。 许倾尘。 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苏音的脑袋快要崩裂,她快被情绪折磨得疯掉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被全世界抛弃!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不要我! 十六年来,苏音第一次崩溃了,她像一只受惊的鸟,四处狂奔。雨水强势,吞噬掉她的哭诉,“老师,原来你不是来救我的。” “原来,你和他们都一样。” 第76章 苏音认命了。 远处,许倾尘不忍再看,她强行让自己闭上眼,无力道:“贺舟,走吧。” 大雨滂沱。 苏音在雨里,自己救自己。 风吹雨,雨打窗。 许倾尘靠在车窗上,全身散发颓废的气息,她的拳头握得死死的。 苏音。 我是不是太狠心了。 第35章 讨好 凌晨两点,苏音躺在床上,她在凝视天花板的同时,也在凝视自己的不幸。 夜终于深了,苏音终于不必羡慕外面万家灯火。不与别人比较,是不是就不会显得自己太惨。她很想再进行一次撕心裂肺的体验,以此来证明自己是一个有灵魂的人。这样要死不活地躺着,毫无意义,她需要一些力量促使自己坚强起来。 可她原本是个坚强的人。 过往的每一秒,她的背脊都挺直,哪怕生活的鞭子直往身上抽,她也不曾倒下。可现在呢,还能走出阴霾吗? “死路一条。” 苏音脑海中呈现出傍晚雨中的情景,她将当时除她以外的景、物,和人全部抛除,唯余一个狼狈的自己,她看着,一直看着。不知何故,她竟坐了起来,然后将湿淋淋的衣服脱掉。 只有自己靠得住。 苏音不想再目睹一遍那场悲伤,也不会再放任其在日后重演一遍,她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她不能再经受一遍那种罪。她必须瓦解掉心里的结,瓦解掉对许倾尘的崇拜,信任和依赖。 没有无尽的痛苦,只有不愿从痛苦中抽离并明知是苦海却心甘情愿并痛苦折磨的蠢人。苏音看不起这样的人,所以,她才不要成为这样的人。 情绪发泄出去,人也该冷静了。就当是生了一次大病,病好了,还是要打起精神活。 这天晚上,苏音与自己达成共识:无论如何,都要迈过去这个坎。 是啊,只是一个坎。 可苏音不知道,这只是第一个坎,往后,还有千千万万个坎在等着她。 - 十一月第一个周,苏音得了重感冒,她体弱,一受凉就容易生病,更别说淋了那么长时间的雨。 政治课上,苏音很想打起精神,但她头昏脑胀,根本睁不开眼,她强撑一阵,最后还是趴到了桌子上,但没过几秒,耳边传来一声巨响,她被惊到,猛地坐了起来。 原来是许倾尘拍了桌子。 只见她站在苏音面前,眼神非常冷漠,隔着空气,苏音被这把冰刀刺到了,真痛。 许倾尘眼底一片冷色,她转身继续写板书,刚写一个字,手中粉笔断了,静默几秒后,她忽然转头并严肃道:“坐在这里是让你睡觉的吗,苏音,你搬回你原来的位置。” 闻声,苏音脸色一变,下颌线条越绷越紧,顷刻间,她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许倾尘见苏音不动弹,低声呵斥,“立刻搬,现在就搬。” 教室里鸦雀无声,这是大家第一次见许倾尘这么生气,而且生气的对象,竟然还是苏音。 苏音心如刀绞,旧伤还未痊愈,许倾尘便又朝她捅一刀,苏音任由痛苦扼住她的喉咙,她讲不出话,只是深深低着头,她不愿任何人看见她痛苦。 许倾尘脸色很差,正要催促,可当她看见苏音涨红的耳朵时,心猛然一揪,呆滞一瞬后,她去写没写完的板书。她的字一向写得好看,可现在,潦草不已,她擦掉,打算重写,但身后传来的搬桌椅的声音,还是不可避免地让她分心了。 许倾尘转身。 瞬间,嗓子像被什么哽住。 苏音搬着桌子,艰难地往前走,她脚步踉跄,仿佛一个不慎,便会摔倒。 许倾尘下意识往前跟一步,她脸上涌出担忧的神色,想去拉苏音一把,但她不能这么做,她只能背过身。 最后,把眼圈逼红了。 苏音用尽所有力气才把桌椅搬好,直到坐回座位,终于没人关注她,那在眼眶中打转半天的眼泪才掉下来,慢慢地,眼泪将书页打湿一片,她抱紧自己,静静地看着座位后方的垃圾桶。 “老师,你不喜欢我是不是,要不然怎么会像丢垃圾一样,把我丢到垃圾桶旁边了。” - 十一月第二个周。 苏音长期饮食不规律,瘦了很多,她的胃也时不时隐隐作痛。 这天下午有体育课,苏音需要重新去找许倾尘开一张假条,但她没去,因为她已经没有勇气再去看一遍许倾尘冷漠的脸了。 苏音不能进行剧烈运动,可她依然跟随队伍跑步,男生带队,跑得很快,苏音体力不支,慢慢落在排尾,但她并没停。 她是被人拽出来的。 苏音怎么都没想到,这个人会是许倾尘,她只看一眼,便迅速收回视线。 因为她不敢看。 而此时,许倾尘漠然的声音响起,“为什么不来找我请假,命不想要了是不是?” 苏音死拽着衣角,声音喑哑道:“你是在关心我吗?” 许倾尘眼神闪烁,她稳住快要崩掉的表情,语速很快道:“你现在马上回教室,我去跟体育老师请假。” 说完,她便准备走。 苏音却忽然拉住她的手,她握得很轻,一点力气都没用。 如果许倾尘想甩开,只需要轻轻一晃便能甩掉,但她没有,她怔怔地看向苏音。风吹散她的发,吹湿她的眼。这秒,她似乎又变成以前的那个许倾尘了。 第77章 苏音恍惚了。 她缓缓伸出另一只手,试图将挡在许倾尘额前的碎发拿走,但许倾尘躲开了。 苏音的手愣在半空,虚握一下,然后放下了。她低声道:“老师。” 两个字,像要快碎了一般。 许倾尘心里一颤,她差一点就要去摸苏音的头,好好哄哄她了,但差一点就是差一点,她终究没有这么做。 她冷眼看着苏音。 这一眼,又刺到苏音了。 苏音本是一个满身带刺的人,后来,她为了取悦许倾尘,亲手将身上的刺拔掉。这些刺,是她的保护伞啊。可现在,全都没有了。 该后悔了吧。 不。 苏音不悔。 苏音很犟,别人撞南墙撞一遍感觉疼就回头了,她偏不,她要撞千遍万遍,撞到头破血流,不撞到心不死绝不罢休。 苏音这颗心,活了又死,死了又活。她想要鲜活地活着,所以她可以卑微示好,她紧握住许倾尘的手,满脸赔笑道:“老师,是我不好,你消消气好不好?”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明明她连许倾尘为什么这样都不知道,可她还是放下自尊去讨好。 许倾尘不是铁石心肠,她动摇了,她看着她们交握的手,看着苏音的颤抖。 ——她只是个孩子,她才十六岁,上一辈之间的纠葛,和她无关,她是无辜的,错不该由她承担… ——如果不是她的出生,妈妈也不会死,是她害死了我的妈妈… 这两种声音,在许倾尘脑海里不断周旋,谁也争不过谁,许倾尘头疼得厉害,不愿再想了。而且,这是个两难的选择,无论她怎么选,都是错。 许倾尘身心疲惫,她很想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躲起来,再也不去管这些事。但成年人哪有不难的,每个人身上都背负重担,除了负重前行,别无他法。 沉默一阵,许倾尘将手从苏音手中抽离,她摇摇头,重重叹了一口气后,离开了。 苏音只需上前一步,便能抓住许倾尘,但她没有勇气了。 这种想抬手,却抬不起来,想迈步,却迈不开步的感觉。真磨人。 片刻后,苏音默默往教室走。 “老师,你让我回教室我就回,我很听话,你能不能不要不喜欢我。” - 十一月第三个周。 11月20日,是许倾尘的生日,学生们不知从哪打听到的。这天,她的办公桌上摆满了礼物,有鲜花,有礼盒。 这些礼物,大多没有署名,许倾尘想退又不知退给谁,她只好嘱咐学生们,以后不许再送她礼物了。 这会儿,许倾尘坐在办公桌前,看着这些礼物,她却没感觉有多快乐。确切来说,她很久没快乐过了。原来,人真的可以失去感受快乐的能力。 这些天,许倾尘不再像前阵子那样针对苏音了,不仅如此,她甚至在看见苏音时,会绕路走。她开始逃避了。 不看,不想。 可她还是控制不住地去关注苏音。她看苏音越来越瘦,看她不停地吃药,也看她偷偷流眼泪。 许倾尘知道,苏音变成这样,她是罪魁祸首,但又能怎样。她真的快要透支了。她太累了,除了逃避,她想不出别的更好的办法。就在她心力交瘁时,她从一堆礼物中,拿起一个礼盒。 这个礼盒是透明的,透过包装,可以看见里面摆着的一支红玫瑰。 真好看。 许倾尘把礼盒打开,可当她拿起玫瑰时才发现,玫瑰是断的。 断玫瑰? 她继续看,只见礼盒里还放着一卷胶带,最底层还有一张卡片,许倾尘打开卡片看,只有简单的祝福—— 老师,生日快乐。 许倾尘忽然笑了。 教室里。 苏音趴在桌子上,她手里攥着一片玫瑰花瓣,花瓣已经枯萎,她依然死握不放。 “老师,胶带可以把断玫瑰黏住,那你呢,你能不跟我和好。” - 十一月最后一个周。 下雪了。 苏音穿得很暖和,棉袄里面是校服,校服里面…是许倾尘送她的毛衣。 她站在雪地里看雪,眉头紧锁,应该是在和这场雪比谁更悲伤。 这时,有人从身后拍她。 “许老师找你。” 瞬间,苏音眼眶红了。 第36章 失望 来传话的人又说:“对了,许老师让你把今天课上发的物理卷子带上。” 原来是教物理的许老师。 苏音嘴角浮起一丝苦涩的笑,“好,我知道了。” 她的目光落在天空上、雪花上、操场上、落雪的树杈上,一瞬间,她想和这里告别,回到童年乡下的田野里,那里没有烦恼。 这些日子,她被空虚包围,被心中失掉的某种东西折磨,被许倾尘牵动心绪。 这一秒,她满眼忧伤,听着寂寞的雪落声,忽然感觉自己糟透了。 那年,姥姥去世了,出殡那天,她像没事人一样,一滴眼泪都没掉,大人们都说她是个没良心的东西。 那年,苏曼眉跟人跑了,邻居们说三道四,议论她说她一定是个野种,苏音不在意,也不难过,她可以一个人生活。 妈妈和姥姥,是苏音的亲人。一个生离,一个死别。对于她们的离开,在暗处,苏音有偷偷痛苦过,但都是尚可忍受的痛苦。 第78章 她一向把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看得很淡,她也一度认为自己是个薄情寡义的人。 可现在,似乎不是了。 不知从何时起, 那个例外的人出现了。 许倾尘是那样的不同,她什么都不用做,苏音就想围着她转,想对她好,想陪着她。 苏音惶惑过,却没后悔过。 相识,走近,相信,交心,依赖。这些,苏音通通没有后悔过。 因为,许倾尘是不同的。她能带给苏音的,是别人给不了的。 那许倾尘呢。 苏音想:在她心里,我与别人应该也是不同的吧。 许倾尘会关心她有没有吃饭,会在她咳嗽时给她梨吃,会在班里光明正大地叫她小朋友,会给她弹钢琴,会送她毛衣… 苏音拼命在心里找寻许倾尘对她好的证据,可找来找去,都找不来一个心安。 苏音悟了。 她只是她的一个学生,老师和学生之间永远有距离,是她期待太多了。 她为许倾尘把她调到最后一排而难过,但许倾尘照常面不改色地讲课;许倾尘来给她送假条,大概是怕她因过度运动而死掉;她送许倾尘生日礼物,可许倾尘有很多礼物,不差她这一个。 苏音伸手接过几片雪花,看它们在掌心慢慢融化,“这场美梦,太短了。” - 一周后的大课间,苏音拎着一个袋子,等在教室门口,她凭窗而望,忧愁结满双眼。她想通了,又没想通。她还是执着于一个答案。 走廊里只有她。 冬天了,好冷了。 苏音嫌棉服厚重,没有穿,她单穿一件校服,校服拉链,是敞着的。 苏音不冷。 她站得笔直,单薄的身体却能撑起巨大的能量,足够抵御寒冷。 她等过许倾尘许多次。以往,有紧张,有欢喜,有兴奋。可这一次,只有冷静。 是的,冷静。 她逼自己:我必须冷静。 于是,她凝望小小的窗。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眨眼就到冬天了,去年冬天,也是这种不痛不痒的心情。 前年,大前年。 都是这样。 不,不是的,今年秋天不是这样的。可是,她只快乐了一个秋天。 苏音吸了一口气,又深深叹气。 正当她有些烦躁时,许倾尘往这边走来了。她化了淡妆,卷发随意一扎,一张脸清冷而透凉,她还是那样美,可从她看见苏音时,她的眼神变了。变得闪躲,变得犹豫。随后,她脚步一乱,转身想走。 这时,苏音轻声道:“老师。” 她的语气,不亲近不疏离,却让听的人听出一种特别的悲伤。 许倾尘的眼眸接连闪烁,脸颊上的肌肉隐隐抽动两下,她往后退了两步,还是想逃。 苏音眉心蹙了蹙,她沉思片刻,然后毅然决然地朝许倾尘走过去。 既然秋天已成句号,那便不再怀念,但也不要让冬天不明不白地开始。 这是苏音走向许倾尘的原因。 许倾尘站在原地,表情冷淡,她紧绷着脸,下颌轮廓清晰冷肃,待苏音走近,她的目光凉凉地扫在她身上,一如既往地清贵逼人。 苏音站定。 四目相对。 许倾尘率先偏移视线,她尽量表现得淡定从容,但眼里还是裹着刀子,用以掩饰她的慌乱。 刀子,扎得人心疼。 但苏音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些天,每当许倾尘看着她,都是这样的眼神。 第一次,苏音不能接受。 第二次,苏音不想接受。 第三次,苏音试着接受。 现在,苏音接受了。 也麻木了。 苏音怔怔看着她,半晌,她无奈地笑了,“老师,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为什么?” 许倾尘神色复杂,声音喑哑道:“什么为什么,你在说什么?” 她准备走。 苏音却伸出胳膊挡住她的去路,一字一顿道:“耽误不了你多长时间,三五分钟,学生有话想说,老师你不会连这点时间都不肯给吧?” 许倾尘微低头,额前几缕碎发顺势垂下,“行,你说吧。” 苏音调整呼吸后开口说:“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猜一下,你是因为我冒昧地去书店而生气的吗,如果是,那我跟你道歉,如果不是,那你能告诉我原因吗?” 许倾尘淡淡地丢出两个字,“不是。” 苏音:“原因呢?” 许倾尘面容清碎,眼神中带着肆无忌惮地冷淡,“你不必知道原因。” 苏音连连点头,“好,明白。” 然后,她自嘲道:“那天我等了你一下午,还淋了雨,你知道吧?” 许倾尘:“知道。” 苏音又说:“我因为身体不舒服才趴桌子,但你却把我的座位调到最后,你是故意针对我的吧?” 许倾尘回答得很快,“是。” 苏音睫毛轻颤,用力掐了一把手心,她微微仰了仰头,接着说:“体育课来给我送假条,是因为关心我吗?” 许倾尘薄唇吐出的字冷如冰,“不是。” 苏音喉咙发干,脸色苍白,但她依然坚持往下说:“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你还喜欢吗?” 许倾尘毫不留情道:“扔了。” 第79章 这话一出,苏音心底最后一点希望彻底消失,她牙关咬得极紧,极力压抑着不让嘴唇去抖,可声音还是将她的难过出卖了,“所以你之前对我的好,全都是假的吗?” 时间静止了。 两双眼相望,两个灵魂相互对峙,某种程度上,她们的灵魂不想让沉默结束。有时候,沉默是好事。因为说出口的话,一定是伤害对方的狠话。 许倾尘睁着空洞无神的眼,咬了下毫无血色的唇,然后说:“对,全都是假的。” 苏音根本无法理解,她摊开手,感觉好笑又不知道该怎么笑,“老师,你是一个老师啊,我是你的学生,我做错了什么,哪怕你不喜欢我,你也不至于用这种方式对我吧。 许倾尘眼尾红了。 苏音身累心更累。 她每问一个问题,许倾尘给她的答案便如同撞一次南墙,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现在,苏音已经撞得头破血流,撞到心如死灰。 死心了。 她对许倾尘死心了,对这段她曾无比珍视的关系死心了。 但苏音不得不承认,许倾尘带给她的伤痛是前所未有的,即使到现在,她依然很痛,但她绝不会再表现出一二。 心真疼。 可是,她不能再在许倾尘这里找安慰了。 一颗真心可以被人踩一次踩两次甚至是十几次,但绝不能永远被人踩。 此时此刻,苏音终于真正领悟了那句话—— 【人最不能原谅的莫过于被迫从真诚的热情中醒悟,明白过来那个曾令他们寄托了全部希望的人正是他们失望的人。】 曾经,苏音给过许倾尘一根枯枝,许倾尘收下了,苏音以为这些年她生命中缺失的光终于来了,她满心欢喜,于是她卸下防备,她信她依赖她,她一度认为,许倾尘是上天送她的礼物。 礼物? 没错,当真是一份大礼。 这份大礼,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些年憋在心里的泪,那天在雨里,全都流尽了。 一开始,对于许倾尘的突然冷漠,苏音确实失控地难受过,她拼命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把错往自己身上揽,以此来说服自己:她们之间是存在误会的,许倾尘不是故意的。 其实苏音早就有所察觉了,可她却一直自己骗自己,她不愿相信,第一次如此真诚且用心地待人,会换来这样的结果。 所以她一再拖延,一再放任自己去生病,瘦,无精打采,她需要一段时间来过渡。她没那么软弱,她足够坚强,她可以自己救自己。这不是空谈,她做到了。 事到如今,苏音不想再去追问什么了。除了失望,还是失望。失望到她只要看见许倾尘,便会有一种浑身疲惫的无力感。 就这样吧。 苏音摇摇头,将手里的袋子递给许倾尘,“这是你送我的毛衣,我已经洗干净了,我承受不起你的礼物,还给你。” 许倾尘不耐烦地接过袋子,脸色苍白得透明,尽管她已经麻木到不知在说什么,却依然在放狠话,“以后我不想再跟你说一句话。” 顿时,苏音的心从头凉到脚尖,她无法骗自己,许倾尘还是能牵动她的心。 但不重要了。 她转身,全身的力气瞬间掏空,她冷漠道:“巧了,我也是。” 长廊里,燃着死寂。 两个人同时迈开脚步,朝不同的方向走,她们越走越远。渐渐地,一个灵魂也远离了另一个灵魂。这场相互纠缠,结束了。 - 晚十点,许倾尘半卧在沙发上,她被酒瓶子包围,怀里还抱着一瓶,她双颊泛红,头发散乱,碎发将她迷醉的眼半遮上。 她心里很乱,只能借酒消愁,可喝酒也解决不了什么,反而让她更烦躁了。 还是醉得不够深。 许倾尘又灌酒,她试图把自己灌醉,这样就不用去想那些事。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她不知道,她只想通过喝酒去逃避。 这时,贺舟回来了。 许倾尘眼也没抬,只是自顾自地喝酒,她一口一口地喝,有酒顺着嘴角往下淌也不擦,她闭着眼,看起来十分颓丧。 几分钟过去,她猛地睁开眼。 上秒。 贺舟凑在她耳边,动情地叫了声,“老婆,你睡着了吗?” 一瞬,许倾尘醉意全无,她迅速从沙发上坐起,顺手拿起一件外套披上,并用警惕地眼神看着贺舟,“离我远点。” 贺舟在许倾尘身边坐下,手不老实地想往她大腿上放,但被许倾尘一把推开了。 贺舟不甘心,伸手搂住许倾尘,低声喘息着说:“老婆,我也喝多了,我们去睡觉吧。” 许倾尘用力把他推到地上,愠怒道:“你滚,再乱碰我,我们就离婚。” 听到这话,贺舟侧头骂了句什么。 紧接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他喝得烂醉,站都站不太稳,平时不敢说的话,现在也敢说了,“许倾尘,你妈的你让谁滚呢,老子忍你够久了,我平时对你还不够好吗,说了给你时间让你接受我,你整天拿出那副样子给谁看,老子不欠你的。” 说到最后,他直接怒吼出声。 许倾尘并未被激怒,她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准备离开这里。 但下秒,贺舟使劲抓住她的胳膊,把她狠狠摔在沙发上,紧接着,一拳挥了过去。 第80章 第37章 喜欢 月光模糊在夜里,房间被安静淹没。许倾尘又重复一遍那两个字,“滚开。” 贺舟挡在门口,他死死抓着门把手,一脸懊悔地道歉,“倾尘,对不起,我喝多了,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你能不能原谅我这一次,我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了,求你了…” 许倾尘冷笑一声,眼底浮现厌恶,随后她直接将贺舟推开,摔门而去。 她再也不想回来了。 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感到窒息。 等电梯时,她缓缓闭上眼,苦涩在口腔蔓延,但她的站姿依旧优雅,她很累,却不会倒下,更不会让任何人偷窥到她的无助和破碎。 尤其是贺舟。 他不配。 直到走进电梯,电梯门关上的刹那,许倾尘缩在电梯角落,肩膀慢慢塌软下去,她紧低头,瘦弱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眉眼间的哀伤狠狠冲击了这个无情的黑夜。 她应该哭一哭的,哭一哭自己,哭一哭这些悲惨的遭遇,但她没有。她任脸颊袭来阵阵痛感,任心酸和耻辱感不断涌出。可在电梯门打开时,哀伤不见了,颤抖也不见了。 她优雅地走了出去。 月亮明朗处,许倾尘从不将脆弱的灵魂敞露,她藏好软肋,永远昂首向前。 这夜好冷。 她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烟圈缭绕着她忧郁的眼,她浅咬烟蒂,然后清清淡淡地笑了。 “没关系。” “明天会好起来的。” - 早自习。 苏音低头背单词,听见走廊里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猛然间,她心里空荡荡的。 她知道是许倾尘。 但以往那种期待,欣喜,快乐,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平静。 她总爱较真,但这次她不想了。有时,活得糊涂点,也是一种福气。 苏音一直低头,可许倾尘和人说话了,几乎是本能反应,苏音猛地抬起头,这短暂的一秒钟,让她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平静消失了。 苏音坐得很低,她躲在别人身后,偷偷看了眼许倾尘。好远啊,苏音看不清她,也不愿去戴眼镜,因为她没打算把许倾尘看清。匆匆一眼过后,她快速低头。可心却再也不能平静了。 许倾尘为什么要戴口罩? 苏音掐着指节,强迫自己不去多想,可指节掐红了,还是做不到。她无法操控自己的心,只能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 苏音再次抬头。 这明明只是一次单方面偷看,却在急促的下课铃声响起时,变成四目相望。 一秒,两秒… 结束了。 因为苏音没有允许第三秒发生,她站起身,和身边人开着有分寸的玩笑,边笑边走。 许倾尘站着没动。 苏音大步往前走,走到拐角处,她愣了一下,还是转头了,她看见了许倾尘单薄的背影,那与别人谈笑时遗留在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胸口更是迸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感。她没管,继续大步往前走。 是的,苏音只能这样做。至于是不是她想做的,不必追问。 … 空空的教室,只有许倾尘一个人,她站在落满粉尘的讲台上,摘下口罩,露出嘴角的淤青。很疼,但她似乎已经感知不到什么是疼痛了。 昨夜,贺舟打了她。 在那几分钟里,许倾尘有过挣扎,有过反抗,但因力量悬殊,还是无用,如果不是一瓶酒把贺舟泼醒,她身上还不知要多几处伤。 许倾尘看了看四周,嗓子像被什么哽住,她颤手去摸嘴角的淤青,瞬间,她咧开苍白的唇,凄凉地笑着,“明天也不会好了。” - 苏音又失眠了。 她的睡眠质量本来就不好,最近因为心事重,变得更差了。已经凌晨两点,宿管老师早就睡了,不会来查寝的。她实在睡不着,便穿上衣服,打算出去透透气。 苏音怕吵到许清词,所以关门的动作很轻,在她谨慎的同时,周围的一切声音都被无限放大,因此,她听见附近传来一阵长长的叹息声。 苏音顿时一惊,紧接着,又一阵叹息声响起。她这才意识到是人,谁会三更半夜不睡觉跑出来叹气啊。她有点好奇,于是循声走去。 夜晚有一种独特的魅力,会给总是苛求自己的人一丝喘息的机会,周遭晦暗,总有一处静谧的角落是落脚的好地方。 苏音找到了这个好地方。 整整十五级台阶,她坐在最上面一层,台阶冰凉,但没关系,肉.体感知到的一切,她都能忍受。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到处是痛苦。有些人会找寻解药,有些人不会,只会等痛苦自己消失。 苏音常常是后者。 这年头,哪有真正的笨蛋。不过是选择不同罢了。可这回,苏音什么都不想选。她不是傻,她只是想给虚无的心一个安慰。所以她坐在了这里。 这里好黑好阴冷啊。可苏音却不孤独,因为有人陪着她。不,不是陪着她。是她们碰巧一起陪着这片黑。 苏音一眼认出许倾尘。 即使夜如此黑,视线范围之内只能勾勒出她的一个模糊的,不那么完整的轮廓,但许倾尘的影子早就在苏音心中刻过千遍万遍了,这是不可抹去的,是哪怕苏音自己都不能抹去的。 第81章 呼吸平稳,空气暖滑。 她们间隔十四级台阶,苏音低头凝视着,她只能看清脚底的这一级台阶。 其余的,怎么都看不清。 十四级台阶的距离就这么远,那十四岁的年龄差距呢,是不是更加难以跨越。 苏音看不清下面的台阶,如果她想看清,她需要往下走。只有站在那级台阶上,才能看清那级台阶。如果不往下走,就永远都不能看清除了站着的那级台阶以外的台阶。 是啊。 十六岁无法预知十七岁的事,三十岁再回头去看十六岁,怕也只能是模糊一片了吧。 这十四年的差距,是被阅历,眼界,眼角的细纹,受过的伤等一切少年人无法感同身受的经历隔开的。你在成长的同时她也在成长,所以你永远都追不上她。 苏音站起身,她的眼神是无力的,哀伤的。她大可勇敢迈开脚步,赌一把自己能不能踩空,但她曾拿出手的珍贵的情意被弃之如敝屣,这太伤人了,她不会再给第二次了。 苏音向自己保证:绝不会有第二次。 她全方位垒起城墙,自认为城墙坚不可摧,可许倾尘只咳嗽一声,墙瞬间塌了。 半轮月亮也很懂事地挂起,照亮了许倾尘的脆弱,忧郁和破碎。 她蜷缩着身体,双臂环膝,紧靠右坐在最下面一级台阶上,她的头侧埋在膝上,一颗眼泪顺着左眼慢慢往下淌。 她的睡衣还是秋款,薄薄一层,比月光还薄,比月亮的颜色还要冷清,是纯白色。 她冷不冷? 苏音咬紧下唇,她的脚尖朝向许倾尘所在的方向,她几乎就要迈开脚步了,可许倾尘那句绝情的话又开始在脑海中回荡—— 以后我不想再跟你说一句话。 苏音攥拳,闭眼平复,再睁眼时,她恢复了一贯的平静,随后转身就走。 这几步,苏音走得很快。她了解自己。白天越是情绪稳定,夜晚越容易变成一个疯子。她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便又回了头。 她几乎是跑着回去的,明明是平地,却几次差点绊倒,等她跌跌撞撞地走进寝室,摸黑想上床时,许清词迷糊道:“音音,几点了?” 苏音小声地回:“两点多。” 许清词翻了个身,尝试继续睡却失败了,她又问:“对了,这么晚了,你出去干嘛?” 苏音怔了一瞬,拉了把椅子坐下,“我有点睡不着,想出去透透气,但是…” 她没接着说下去。 “但是什么?” 苏音摇头,过两秒,她意识到许清词看不见,便说:“没什么。” 苏音越是支支吾吾,许清词越是好奇,她也没那么困了,沉吟道:“音音,你是有心事吗,我们是朋友,有什么你都可以和我讲的。” 苏音没打算隐瞒,她只是不知该怎么开口,她酝酿一阵才说:“清词,我一直认为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所以每个人的情绪也应该由自己把握,可最近我发现我竟然会被一个人牵动情绪,她走近我,我欢喜,她远离我,我失落。哪怕她对我说了很过分的话,我也回了她同样的狠话,但我却怎么都恨不起来她。” 许清词眼睛一亮,直接坐起来,兴奋道:“音音,你该不会是有喜欢的人了吧?” 苏音心跳蓦地停了一秒,连掌心都出了汗。喜欢,喜欢,喜欢… 我喜欢…许倾尘。 很奇怪,当苏音把这句话在心里默念一遍时,她并没有受到多大冲击,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安定。 原来是这样… 因为喜欢,所以想靠近;因为喜欢,所以总想见她;因为喜欢,所以想和她多说话;因为喜欢,所以在意;因为喜欢,所以为她喜为她忧甚至为她崩溃为她牵动情绪。 这一次又一次地破例,竟然都是因为喜欢她。 可这种安定持续得并不久,苏音很快便冷静下来,她不能喜欢她。 这份喜欢,太荒谬了。 身份,性别,年龄。 每一样拿出来都是死刑,但她却全占了。她的喜欢,注定是个错误。 更何况。 许倾尘不喜欢她。 苏音顿时又被泼盆冷水,从头凉到脚。目前为止,她身边最厌恶她的人,应该就是许倾尘了吧。 苏音低头。她眉头紧锁,胸口像被一块巨石压制。她陷入了无尽地挣扎中。她知道这注定是一条死路,是只要迈出步子就会被碾得浑身是血的路。 她不想喜欢许倾尘。 她不能喜欢许倾尘。 可喜欢是最不能控制的,喜欢就是喜欢了,总不能说一句“我不想喜欢了”就真能不喜欢了吧。 苏音扶着额头,眼中无数情绪翻涌,最终化成一声自嘲的苦笑,她一字一顿道:“我喜欢的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反感我的人。 “她憎恶我。” “我却喜欢她。” 苏音茫然地凝视前方,目光恍惚一瞬,她猛地站起身,烦躁道:“喜欢谁都好,我为什么要喜欢她,许清词,你说我是不是有病?” 许清词没回答。 她睡着了。 苏音没叫醒她,而是再次出门,她真的需要透透气了。不然,她会被糟糕的情绪折磨到疯掉。于是,她往楼下走,打算去一楼拐角的窗边站会儿,那边没人住,开窗也不会影响别人。可苏音没想到的是,许倾尘竟然还没走,她依然坐在那里,只是她好像—— 第82章 睡着了。 如果许倾尘是醒着的,苏音一定会绕路,但她睡着了,她什么都不会知道。苏音就不必顾忌尊严,面子,包括那天放出的狠话了。 所以,苏音朝许倾尘走过去。 一步,两步,三步,…十三步,当第十四步落下时,苏音鼻子一酸,费力地扯出一抹微笑,“也没那么远,我是可以追上的。” 她在许倾尘身边坐下,看着她沉睡的脸庞。睡着了,就没那么冷漠了。 苏音垂下脑袋,手指紧抓裤脚,她在极力抑制心底的酸楚蔓延,她知道许倾尘听不见,所以她放心大胆地说:“可你厌恶我,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只能…离你远远的。” 苏音哽咽着,眼眶慢慢地模糊,她仰起头,迅速抬手抹去那一片湿润。 单恋的人活该。 自己动的心,苏音甘愿为之承担后果。难受死也好,痛苦死也罢,都是自找的。 从现在开始,她会把心酸,难受,痛苦,以及喜欢上许倾尘这个秘密,一起咽到肚子里。 ——她是女人,是我的老师,是有家庭的人,而且她无比讨厌我,我不能喜欢她。 苏音一遍遍这样告诫自己。 但这时,整轮月亮出现了,足够让苏音更清楚地看清许倾尘的脸,她不由自主地心软了。 许倾尘嘴角的淤青,锁骨上的红痕,手腕上的创可贴… 苏音神色慢慢沉下去,她想都没想便站起来,弯下腰,一手放在许倾尘的肩胛骨处,另一只手放于她的腿弯处,直接将她拦腰抱起,然后往她的寝室走。 许倾尘很轻,可苏音平时要多虚弱有多虚弱,这会儿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能把许倾尘抱起来。 苏音并没去想这个。 她只知许倾尘顺势环住她的脖颈,还在她怀里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然后才沉沉地睡过去了。 苏音微垂眼,看着许倾尘红润的脸庞,凌乱的长发,和眼尾的泪痕。 这一刻,她忘了她们之间所有的不悦。 她幸福地笑了。 没错,是幸福。 能拥有这个瞬间,已经足够了 至于明天是继续被冷眼相待,或者直接把她无视掉,都没那么重要了。 许倾尘带苏音来过她的寝室,所以这次轻车熟路,她很快便找到了。 寝室开了一盏台灯,是昏黄的橙光。苏音将许倾尘放到床上后,给她盖好被子,把灯关上,她没再多停留,轻轻地把门关上。 苏音没去透气。她站在许倾尘寝室门口,眼睑忽颤了下,她承认,她担心了。 许倾尘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会坐在那里哭?为什么身上有这么多伤? 其实苏音有一瞬间猜到真相了,但她不愿去接受这个真相。 不管她们疏远成什么样子,也不管许倾尘憎恶她到哪种程度,苏音都希望她能过得好。 这是真心的。 但同时,她的胸腔仿佛快要炸裂,她面无表情地上楼。别想了,该睡觉了。 睡前。 苏音偷偷许了个愿。 许倾尘,明天醒来时,我肯定就不喜欢你了。 第38章 凝望 许清词问半天了。 苏音却什么都不肯说了。 许清词不肯作罢,依然絮叨不停,“音音,我昨晚太困了,不小心睡着了,我们继续把话聊完嘛,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是谁啊?” 苏音咬着面包,心不在焉地咀嚼,她看起来心事重重,半天没有言语。直到上课预备铃响起,她眼神一黯,快步向教室走,她说:“清词,你别瞎猜了,我没有喜欢的人。” 许清词摸摸后脑勺,严重怀疑自己记忆错乱了,“哦,好吧。” 她们各回各自教室。 苏音之所以走得快,是因为这节课是政治课,她不想被许倾尘点名,然后再被冷冰冰地斥责一顿。与其这样,她宁愿她们永远陌生。 苏音坐好后,将剩下半个面包放进桌洞,拿出书本,准备听课。 可当上课铃响了,走进来的人却不是许倾尘,而是一副生面孔。 教室里的人都懵了。 包括苏音。 这位老师边往讲台走边说:“同学们好,我是刘老师,许老师请假了,最近几天的课都由我来给大家上,希望这几天我们能愉快相处!” 大家鼓掌。 苏音跟着敷衍拍手,她表情严肃,眼中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她在回忆昨天,试图找到一些线索,她有预感,许倾尘一定是出什么事了。她不停地皱眉头,且不时瞥向窗外,她很焦躁。 刘老师注意到了。 苏音学习好,一直考第一,学年老师几乎都认识她,这会儿,见她不在状态,连忙询问说:“苏音,上课了。” 苏音立刻回神,礼貌点头。她专心看黑板,认真听课,整整四十分钟,她没再分心过。 她有这样的本事。 想专心就绝对专心。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什么时间该做什么事,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下课了,她立刻去找许清词。 许清词正准备趴桌子睡觉,却被苏音叫出来,她眼睛都没怎么睁开便说:“什么事,快说。” 苏音焦急道:“你姐呢?” 许清词:“我哪知道。” 她揉揉眼睛,继续说:“她今天没来吗,准是有事了,你找她干嘛,我可以把她电话号码给你。” 第83章 苏音有许倾尘的电话号码,但存在手机里,她没把手机带到学校,于是她点头,“好。” 许清词念道:“139xxxx6288。” 苏音跟着念了一遍。 许清词叹口气,无奈道:“苏大小姐,我现在可以回教室了吗?” 苏音轻笑,“回吧回吧。” 许清词走后,苏音站在原地,目光虚浮,她一直未动。许久,她摇头叹息。 知道她的号码能怎样?难不成还要打过去吗? 呵。 苏音为自己下意识的且不理智的行为感到沮丧,等下唇被咬到发白时,她垂头丧气地走回教室。可那串号码却刻进脑子里了。 苏音讨厌这样的自己,讨厌喜欢许倾尘的自己,讨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自己。 她烦了,也怕了。 - 许氏集团。 许伟义翘着二郎腿坐在办公椅上,他端着一杯热茶,吹了不知第几遍热气了。 年轻秘书正准备进来,他挥手示意她出去,并色眯眯地冲她挑了下眉。 许倾尘坐在他对面,冷眼道:“真是一点没变,你还是老样子。” 许伟义生意做得很大,黑.道白道都沾点,他不喝酒的时候,谁都精明不过他,这样一只玩转商界的千年老狐狸,套路人心是他的老本行。听许倾尘这么说,他放下茶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每一个眼神都裹藏着算计,他算计人算计惯了,即使是自己的亲女儿也不例外。 许倾尘面色紧绷,直接说:“我打算离婚了。” 话音刚落,许伟义低沉阴冷的嗓音便响起,“能将就的话就将就一下,女人二婚就不值钱了,而且贺舟这孩子挺不错的,我挺喜欢的…” 他话没讲完,许倾尘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你喜欢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喜欢你去跟他过啊。” 许倾尘长这么大,很少顶撞许伟义,上次是母亲去世后,再就是这次了。 许伟义显然是没反应过来,他微微一顿,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随后,他竟笑了,“这才像我许伟义的女儿,有那个劲儿了,还想说什么,你继续说吧。” 许倾尘面无表情道:“我不是来跟你商量的,我只是来告诉一声,免得你又像上次一样要死要活的。” 许伟义手指轻叩桌面,“倾尘,你是我的女儿,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尾音一落,他起身,双手撑在桌上,身体向前倾,喉咙里发出一声让人不寒而栗的笑,“你不会不管我的。” 许倾尘脸色很难看。 许伟义拿起一份文件,推到许倾尘面前,从容道:“打开看看。” 许倾尘:“这是什么?” 许伟义:“裁员名单。” 许倾尘皱眉,“怎么要裁这么多人,是公司运营上出现困难了吗,就一定要裁员吗?” 许伟义轻笑,“你对公司的事不闻不问,你甚至不知道我要裁的人是谁,可我看你的表情,你是…” 他故意停顿一下才说:“你是在担心他们突然被辞退,没有经济来源,生活会没有保障吗?” 许倾尘点头。 许伟义伸手拿过那份文件,在空气中晃了晃,他条理清晰道:“这份名单里的人分三种。第一种,未达成绩效考核的。第二种,低价值员工。第三种,浪费公司资源的人。他们不能为公司提供价值,我为什么要留着他们?” 许倾尘反驳道:“这样毫无征兆地把人辞掉,是不是太没有人情味了。” 许伟义将文件摔在桌子上,板脸道:“许倾尘,我是一个商人,不是搞慈善的。既然他们不能为我创造价值,我为什么要花钱养着他们。而且该给他们的赔偿金一分也不会少,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许倾尘:“可是…” 许伟义:“没有可是。” 他语气平缓,“如果按你的想法把这些人全留下,那公司只有一个下场,破产。倾尘,善良是好事,但你的善良中带着优柔寡断,你太容易心软,哪怕是对待敌人你也无法狠下心,这是你的弱点。所以我说,你永远不会不管我的。” 许倾尘起身欲走。 许伟义:“话还没说完呢,急什么,来一趟不容易,坐下把话说完。” 许倾尘:“我和你没什么好讲的了。” 许伟义露出狡猾的神色,“如果你离婚,我不介意再上.吊一次,我不怕死,死了就能去见颖颖了…” 一听他提陶颖,许倾尘眼神瞬间冷却,“用不着在我这里演什么深情戏码,你不配提我妈。”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掉,走到门口,当手覆上门把手时她又说:“还有,这次不管你说什么或者做什么,这婚我非离不可。” 门开,门关。 许倾尘的步伐坚定无比。 这次。 她想为自己活一次。 从许伟义那离开后,许倾尘给贺舟发了一条信息:【离婚吧。】 贺舟很久没回。 等许倾尘开车开到一半,贺舟终于回了,只有简短的一个字,【好。】 贺舟没纠缠,也没乞求,他就那么痛快地答应了。过会儿,他又发来一条:【房子是你的,我会搬出去,今晚你来一趟,我把钥匙给你。等你有时间,我们就去把离婚的事办了。】 许倾尘没回。 她关掉手机,打开车载cd,那不知循环了多少遍的旋律响起,她爱听陈奕迅,这也是她最爱听的歌—— 第84章 《富士山下》 这首曲子,她练习过很多遍,而这么多年,她只给一个人弹过。 以后,不会再弹了。 没机会弹了。 想到这,许倾尘莫名烦躁,她关掉音乐,却在心里过了无数遍那句她最爱的那句歌词。 - 午三下课后,许倾尘还是没来,苏音心中一紧,她往高三教学楼跑了一趟,在语文办公室找了位刚出来的学姐问:“学姐,贺舟老师在吗?” 学姐性格好,微笑道:“贺舟老师今天没来,同学,你是哪个年级的啊?” 苏音礼貌地回,“我是高一的,谢谢你,我还有急事,先走了,学姐再见。” 她边说边往外走。 距离上课还剩五分钟,她目光坚毅,目标明确,她在往电话亭走。 年少时总会有很多冲动时刻,比如在大雨里奔跑,比如深夜去海边喝啤酒,比如给暗恋的人递一封情书。这是人们在特定年龄才会做的事,一旦过了这个年龄,便失去那份勇气了。 苏音不知此刻她是不是冲动,她只知这是此刻她必须要做的事。 苏音想听一听她的声音,只要听到她的声音,确认她是平安的,就会立刻把电话挂掉。 她还是要面子,要尊严。这种不要面子,不要尊严的小狗做的事,得在背地里做。 不会被发现的。 于是,苏音按下了那十一位数字。 ——嘟。 苏音心跳加速。 ——嘟。 苏音呼吸变得不顺畅。 ——嘟。 天不怕地不怕的苏音怂了,因过度紧张,她想撂下电话。 但下秒,电话接通了。 “喂,你好。” 苏音脑袋一空,全身血液往脸上流,她手忙脚乱地挂了电话。 声音正常,许倾尘没事。 苏音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她的左手肘抵在墙上,右手抚上胸口,一下又一下地顺着呼吸。 这里,苏音在喘息,外面,风也在喘息。今天风很大,透明玻璃窗被风吹得直响。声音很刺耳,苏音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 风沉默了。 苏音心中却掀起一阵海啸,这场海啸,诞生在许倾尘深深凝望她的时刻。 隔着透明玻璃窗。 她与她对望。 苏音愣住了。 许倾尘攥着手机,目光呆滞,她脑子里又过了遍那句歌词,“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第39章 原谅 天上是太阳,许倾尘却没仰头看,她在看苏音眼里沉静的光芒,这比太阳耀眼。 在这段迷迷糊糊的注视里,许倾尘想起一件接一件的事,有关于父亲的,有关于母亲的,还有…关于苏音的。 她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许伟义和陶颖非常恩爱过。许伟义会在出差结束后连夜开十个小时的车回家,只为提前见到陶颖;许伟义每晚都会给陶颖洗脚,总是给陶颖准备礼物,对陶颖有无限耐心;他们一家人还会定期去旅行… 那时的许倾尘,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慈爱的父亲和温柔的母亲,她深爱他们。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开始变了。许伟义总喝酒,一喝酒就脾气暴躁,满口脏话,对陶颖也不再有耐心。而陶颖呢,也是经常哭哭啼啼,整天怨天尤人。 直到今天,许倾尘都不清楚那样恩爱的两个人,怎么会突然就不爱了。 是因为新鲜感不在了吗? 她很沮丧,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慢慢沦为这段婚姻的牺牲品。 她恨,恨将她幸福家庭破坏掉的人,但这些恨都不足以杀死她心里的痛,如果原谅一切能让她的母亲活过来,那她愿意。 但不可能了。 她永远忘不了陶颖走的有多惨,她恨透了那些把陶颖逼死的人,她恨透了那个孩子,那个彻底让陶颖失去活下来的希望的孩子。 许倾尘只是普通人,她不是什么圣人,她可以原谅她的父亲,那毕竟是生她养她的人,但她做不到去原谅小三和小三的孩子。她恨透了她们,她想报复,想亲眼看着一报还一报。 但在这个微妙的瞬间,在风往头发缝钻的瞬间,许倾尘忽然想张开双臂,拥抱一遍这个世界。顺便,再听一遍富士山下。 她感觉,纠缠多年的仇恨被揉碎了,心中的痛也一并抚平了。 她似乎找到了她生命中一直缺失的某样东西—— 一缕光。 这缕光,出现在苏音眼中。 许倾尘低头,看着那通十秒不到的通话记录,眯了眯眼睛。 苏音,我都那样对你了。你这个傻瓜,我没见过比你还傻的傻瓜。 罢了。你欠我的,我欠你的。就到此为止。过往恩怨,让它们烟消云散吧。 死去的人已经死去,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活着。许倾尘已经折磨自己够久了,她要向前看了。于是,她大步往教学楼走,她的背影安静清冷,步伐却无比轻快。 释怀了,就现在。 对不起,苏音。身为老师,我向你道歉。可身为许倾尘,我永远不道歉。 风听见了。 苏音什么都听不见。 她等许倾尘的背影消失不见才出来,她凭记忆走着许倾尘走过的路,短暂且嘲弄地笑了笑。 苏音心里难受。 她为她们关系的破裂而难过,为许倾尘对她的厌恶而难过,更为她自己的情不自禁而难过。 第85章 不过,许倾尘平安就好。 - 翌日。 许倾尘上完课后,贺舟给她发消息,约她在学校东操场见面。 许倾尘去了。 贺舟黑眼圈很重,胡子也没刮,看上去很沧桑,可当看见许倾尘时,他还是笑脸相迎。 许倾尘走到贺舟面前,短暂地皱下眉,身上的伤口还未痊愈,她一点都不想靠近这个那天恨不得把她打死的男人,所以她肃声道:“找个时间,咱俩去把婚离了。” 贺舟沮丧地点头,“好。” 许倾尘又说:“你的东西尽快收拾,收拾完了把钥匙给我。” 闻声,贺舟拿出两把钥匙递过去,“我的东西我已经都搬走了,这是家里的钥匙,给你。” 许倾尘接过,正要走,贺舟叫住她,“倾尘。” 许倾尘停下脚步。 贺舟走到她身边,面向她,恳求道:“倾尘,你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许倾尘冷冰冰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们,再无可能。” 贺舟眼神晦暗,他看着许倾尘走远,伸手摸了摸裤袋,这里还有一把钥匙。 他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的。 “倾尘,无论用任何办法,我都要得到你,一定要。” … 西操场,一班在上体育课,现在是自由活动时间,苏音和几个女生坐在一起,听她们聊天。一开始她还说几句,但自从看见贺舟和许倾尘后,她便不在状态了,一直往他们那边看。但离太远了,她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直到许倾尘走了。 苏音长舒一口气,她向后一仰,倒在草坪上,她看着天,心里空落落的,感觉像丢了什么东西一样。 她闭上眼。 她又想许倾尘了,可她明明才见过她,但她还是不知足,她还想再见她。 原来这就是想念一个人的滋味。 可许倾尘是把她推到悬崖边上的人啊。 那天,许倾尘成为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但现在,她又成为苏音的一根救命稻草。 爱可以原谅一切,爱也可以救赎一切。 苏音在心里自言自语: “老师,你对我不好,我不怪你,谁让我喜欢你呢。” “老师,这份荒唐的暗恋,是我做过的最勇敢最安静的一场梦。” “老师,你放心,我的爱很安静,吹不到你那里去的,不会打扰到你的。” “老师,在冬天,在十六岁,不淆世俗,不问对错,让我偷偷喜欢你吧。” - 十二月末。 因苏音那番事,许倾尘自知愧为人师,所以她向学校递交了辞职信。但校长不同意,并一通电话打到了许伟义那里。他们是老同学了,两个老家伙都不是省油的灯,一人心里装八百个心眼。 校长舍不得人才。 许伟义却乐坏了,“老赵,我没听错吧,倾尘要辞职了,好事好事,这是好事啊!” 校长气得直咬牙,“你这个老东西,哪有你这么当爹的,不帮着我劝就算了,还添油加醋,我就直接告诉你,许倾尘要辞职,我不同意,指定不给批!” 许伟义笑了几声,并约了校长下次一起钓鱼,然后就挂了电话。这时,秘书小张走进来,她一脸愁容,“董事长,我…” 许伟义:“吞吞吐吐干什么,有话直说。” 小张踌躇半天,支支吾吾道:“你上次给我的那张卡里的钱用光了,我爸后续的治疗费用还没有凑够…” 许伟义抬眼,“还需要多少?” 小张:“六万多。” 许伟义痛快道:“行,我知道了,我再给你卡里打十万。” 小张感激道:“董事长,谢谢你,我…我以后会努力工作把钱连本带利还你的。” 许伟义点头。 小张又说:“您是一个好人。” 闻声,许伟义眼睛变得黯淡无光,他说:“你错了,我不是好人。” 小张摇头,“不,你是好人。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你的情人,都以为你有很多情人,但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许伟义垂下眼,瞳孔中翻涌出无奈和悲楚,他叹声道:“你出去吧。” 小张:“好。” 小张走后,许伟义走到书架前,从最上面一层取出一个大盒子,他输入密码把盒子打开,当看见那些泛黄的老照片时,他的眼眶湿了。 他刚拿起一张照片,便有人敲门了。 许伟义慌忙将照片收好,把盒子放回原位,整理好情绪说:“进。” 许倾尘推门而入。 许伟义挑眉,“呦,气色真不错,怎么,是已经把婚离了吗?” 许倾尘:“还没,联系不到贺舟了。” 许伟义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低声笑了起来,“我就说,你这婚离不成。” 许倾尘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你找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许伟义抬起拿着打火机的手,点了下火,“你辞职了?” 许倾尘:“嗯。” 许伟义扔掉打火机,慵懒地靠在转椅上,声音沙哑道:“辞了更好,那里本来就不适合你,这样,我给你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你来公司帮我干。” 许倾尘陡然沉下了脸,讽刺一笑,“不用了,我不要你的东西。” 许伟义不急不徐道:“百分之二十五。” 第86章 许倾尘依然拒绝,“不用。” 许伟义想了想,最后,他伸出四根手指,“百分之四十,不能再多了,我给你百分之四十的股份,你将成为公司第二大股东。而且公司也有你外祖父的心血,你早晚都是接班人,早点过来帮帮爸行吗?” 他顿了顿,继续说:“倾尘,你这么抗拒我,是不认我这个爸了吗?” 许倾尘眼底骤沉,毅然决然道:“你是我爸,你永远都是我爸。以前我听从你的安排去结婚,也答应你三十五岁后去公司帮你做事。我像个傀儡一样任你摆布,只因为你是我爸。我常想,我已经没有妈了,不能再没有爸了。所以我听你的话,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但是,以后我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 许伟义明显有所动容,半天没有讲话。 许倾尘眼眶通红,她委屈太多年了,这会儿,她不想继续压抑了,“我六岁时你亲手教我下棋,教我弹琴,教我书法;我七岁时摔了一跤,磕破了头,我没哭,你却哭得喘不上来气;我八岁时想去游乐园玩,那时公司规模还不大,你给公司所有员工放了一天假,陪我玩了一天。” 说到这,她哽咽了。 “后来,公司越做越大,你也变了。酒瘾大了,脾气也大了。你还记得你用怎样难听且肮脏的话骂过我吗,你应该不记得了吧,但我记得,我都记得。爸,你曾是一个好父亲,但我却宁愿你从来都不是一个好父亲。” 许伟义没问原因。 他知道。 许倾尘神色忧伤,僵硬道:“如果你不曾是一个好父亲,那我也不会总怀念从前了。” 说完这句,许倾尘便走了。 办公室内,半生未掉过一滴眼泪的许伟义哭了,“错了,我是不是错了。” - 十二月最后一天,许倾尘还是联系不到贺舟,主任说他请了长假。许倾尘没办法,离婚的事只能往后拖了。而她递上去的辞呈,校长迟迟不给批,她只能继续上班。 今天有元旦会,学校没有统一组织,只是让各班在班级内组织联欢。 上午的课结束后,大家便开始布置教室。男生把桌椅往墙边搬,把中间的位置留出来供大家表演节目。女生有的在黑板上写艺术字,有的吹气球,还有的挂气球。大家分工明确,秩序井然。 这学期结束后就文理分班了,班里大部分人都学理,也就意味着这是大家在一起的最后一次活动了,因此所有人都格外珍惜。 苏音正站在讲台上吹气球,这时,门口有人喊道:“李洁,许老师叫你去她办公室。” 一听许老师,苏音条件反射地回头。 李洁的艺术字还没写完,一看时间可能来不及,她便就近找人帮忙,碰巧苏音离她最近,于是她说:“苏音,你能帮我把黑板字写完吗?” 苏音:“好。” 苏音字写得好,不管是往黑板上写,还是往纸上写,都非常好看。她和李洁的字体不一样,但李洁已经写一半了,怎么说都是人家的心血,苏音便没给擦掉,而是接着往下写。 版面基本已经完成,只差三个大字没有写了。苏音写完后,发现右下角空了一大块,很突兀。 苏音斟酌着,随后放下彩色粉笔,拿出一根白色的,义无反顾地在上面写了一行字: 祝许老师身体健康,幸福快乐,平安顺遂! 苏音写完后,眼里燃烧着快乐的火苗,但没多久,火苗灭了。 她苦笑,重新提笔。 在这段话前面加了几个字: 高一一班全体同学。 第40章 魅力 下午一点,班长带着几个人抱着五箱啤酒进班级,大家雀跃道:“班长,怎么买酒了!” 班长:“未成年是不能饮酒的,但我们今天和许老师商量过了,许老师同意了。人总要有第一次嘛,我们大家一起喝总比去外面喝要安全得多,但是一定要少喝,尝尝味道就可以了。许老师这么迁就我们,我们千万不能给她惹麻烦。” 大家连忙保证,“知道了,班长!” 教室已经布置好,大家也已经坐好,就等许倾尘来,联欢会便可以正式开始了。 苏音依旧坐在排尾。 她人缘好,总有人来找她讲话,班上有个叫江佑的女生,最近总是围着她转。联欢会比较随意,座位可以自己选。于是,江佑坐到了苏音旁边。 江佑长得很白,很漂亮,有一双特别明澈且干净的眼睛,看人的时候总感觉她会流泪。这会儿,她一直盯着苏音看。苏音有点奇怪。这半年来,她和江佑也没怎么讲过话,所以江佑这几天突然对她热情让她不太适应。 苏音被盯久了,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江佑,我脸上是有东西吗?” 江佑微笑,“没有。” 苏音不解地问:“那你干嘛一直盯着我看?” 江佑用手撑住下巴,灿烂一笑,“因为你长得好看呀,我颜控,喜欢看长得好看的人。” 这么直白,苏音有点无所适从,她尴尬地笑了笑,说了声“好吧”。 江佑装作无意道:“苏音,假期结束回来后就要选文理了,你肯定是学理吧?” 苏音:“不一定。” 江佑睁大眼,不可置信道:“不是吧苏音,你理科这么厉害,不学理就亏了。” 苏音笑了笑,没说话。 第87章 这时,教室几乎在一瞬间沸腾起来,苏音一抬头,发现是许倾尘进来了。 阵阵低呼声此起彼伏。 只见许倾尘穿了一件白色旗袍,腰间细腻的曲线凸显出来,但她偏要挡住性感,在旗袍外披了件暗红色大衣。尽管她刻意保守,但那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还是今人惊叹不已。 苏音眼睛快要看直了。 她突然想起那天她站在雨里,隔着窗子,偷偷看许倾尘涂口红,那一眼,她难以忘怀,那时的许倾尘美得让人心颤。 今天,她也涂了那个颜色的口红。 苏音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画面:午后,许倾尘穿着性感旗袍坐在镜子前,她取出一支口红,轻轻咬住盖子,将口红打开,眼神迷离地将盖子吐掉,认真地将口红涂在唇上,然后一下又一下地抿开… 想到这,苏音心脏直跳。 她不是一个习惯臆想的人,可现在,她竟然在想如此不入流的事。 没错,苏音将这称之为:不入流。 苏音逼迫自己冷静,她不愿再去想这些,这对许倾尘来说是一种亵渎。 苏音不要这样。 可许倾尘的成熟,性感,知性,包括她呈现出的一切属于女性独有的气质都是巨大的诱惑,苏音很难抵御,她爱死这种魅力了。 当然,她只能偷偷爱。 小孩子的爱是拿不出手的,而且说出口,属实会遭人笑话。 但爱是藏不住的。 苏音拼命藏,却还是被发现了。 江佑语气酸酸的,“许老师好看吗?” 苏音还没回过神,“好看。” 江佑抿唇,当许倾尘站上讲台时,她说:“等我长大了,我也可以这么穿。” 她看着苏音。 苏音在看许倾尘。 江佑失落地低头。 她暗恋苏音半年了,但她胆小,不敢跟苏音说话,更不敢靠近她。可现在快要分班了,如果再不说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江佑决定抓住机会,她打算在今天表白。成也好,败也罢。她都想试一试,至少说出口了,以后想起这段甜蜜又苦涩的暗恋,也不会后悔。 苏音不知江佑在盘算什么,她满眼都是许倾尘,看她讲话看她笑。 这么多天,苏音第一次如此光明正大地看许倾尘,以往两人视线交汇时,她会躲掉。但今天,她不躲了。 没有原因。 如果非要说一个原因的话: 因为许倾尘太美了。 苏音以为她会看很久,以为她什么都不怕,可当许倾尘的眼神扎扎实实落在她身上时,她又像个胆小鬼一样低下了头。 许倾尘还在讲话:“…今天大家可以尽情享受,可以喝酒,但是不要喝太多,希望每位同学都可以玩得开心,最后,祝大家元旦快乐,学业进步!” 掌声响起。 许倾尘则是走下讲台,她在看黑板上的字,然后笑着问:“这是谁写的?” 李洁很快便举手,“老师,画是我画的,字是苏音写的。” 声还未落,教室便喧哗起来,而那句“苏音写的”更是被这些声音彻底淹没掉。 许倾尘应该没听见,因为她没有任何反应。直到班长开始下发零食,她走到最后面,拿出相机拍照。 大家纷纷笑着比耶。 许倾尘拍了好几张。 前几张,拍的是笑着的大家。最后一张,拍的是黑板上的一行字。但离得远,拍得很模糊。 许倾尘不满意,打算重拍一张。就在她准备按下快门时,苏音回头了。许倾尘看见了,她手一抖,误打误撞将镜头对准苏音,并拍下了一张照片。 苏音有被闪到,她飞快地转头,为了转移注意力,她主动和江佑讲话,她看起来无比镇定,但心跳早就爆表了。 许倾尘拿着相机,久久盯着这张照片,按美学角度来讲,这是一张不完美的照片。而她平时是一个追求极致完美的人,拍到不完美的照片一定会删掉重拍。但这张照片,她留下了。 因为照片里有苏音,她的眼睛里,有会给人带来温暖的光。 每一束光,都是无比珍贵的。 许倾尘按下保存键,将相机揣回大衣口袋,然后搬了把椅子在教室后面坐下。 许倾尘在最南。 苏音在最北。 联欢会正式开始了。 在自己班里表演,所以大家都很放松很随意,连个主持人都没有,基本是谁想表演节目谁就上了。 苏音一直在喝水。 江佑问:“苏音,你有喜欢听的歌吗?” 苏音想了想说:“有。” 江佑又问:“那你喜欢听什么歌,我唱歌还可以,可以唱给你听。” 苏音目光飘忽,她的余光里全是许倾尘。阳光偏爱美丽的人,她坐在阳光里,红唇微张,柔情绰态。连眼角间隐露的皱纹都比桃花还要媚。她的风情,快要溢出来了。 苏音脑袋一懵,猛地站起来,她对江佑说:“吉他借我一下。” 江佑:“啊?” 但她还是把吉他给了苏音。 苏音背上吉他,走到教室中间,这时,掌声爆起,大家都很期待。 “哇,苏音是要唱歌了吗!” “我还从来没听过苏音唱歌呢,期待,太期待了!” 其实苏音完全是冲动,但她庆幸她的冲动,现在,她也愿意为自己的冲动买单。 第88章 等掌声停,她轻快道:“从来到这个班级开始,感觉自己一直在学习,不停地学习,也没怎么和大家玩过,因为身体原因,室外的集体活动我基本都没参与过,但今天在室内,我想要参与一下了。我就唱首歌吧,大家凑合听。祝大家元旦快乐!” 苏音低头,修长的手指覆在琴弦上,她深吸一口气后抬起头,下秒,手指拨动琴弦,好听的前奏响起,她的唇边也随之浮现出一抹浅笑,因为她看见了许倾尘的一丝动容。 对于许倾尘的注视,苏音坦然相迎,但对视不到两秒,她便头一偏,不去看她了。 点到为止。 前奏结束,苏音开始唱了,“徘徊过多少橱窗,住过多少旅馆,才会觉得分离也并不冤枉…” 苏音微闭眼。 因此错过了许倾尘的笑容。 苏音虽然音准不是很好,但她胜在声线好听,所以一开口便把人惊艳到了。 许倾尘将卷发拢在右肩,仰头看着苏音,清晰的下颌线和光交织在一起,歌曲到达高潮,苏音睁开眼,许倾尘在瞬间低头。 苏音有点失落。 而许倾尘在无人可见处,张唇咬住了一缕光,同时,她露出致命的微笑。 苏音正唱到: “把一个人的温暖转移到另一个人胸膛,让上次犯的错反省出梦想…” 许倾尘终于抬头,等最后一句歌词落下,许倾尘站起身,从后门离开了。 苏音鞠躬,掌声雷动。 即使这片掌声里,没有许倾尘的掌声,但苏音已经很满足了。苏音的双眼绽开笑意,她不需要许倾尘有任何表示,许倾尘只需要听过她唱的歌就好了。 苏音不知道的是,教室外边,许倾尘笑意盎然,温暖了整个冬天。 “真是个傻瓜。” “根本不是爱情转移,而是富士山下。” 可是苏音不听陈奕迅,等有一天她开始听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如果苏音早点知道许倾尘爱听的不是爱情转移,而是富士山下,那么她们或许就不会错过那么多年了。可惜那时侯,不管是富士山下还是爱情转移,都不重要了。因为许倾尘已经不听陈奕迅了。 但十六岁的苏音不能未卜先知,她还在为自己成功唱完一首歌而雀跃,她高兴,所以喝了好多酒。 许倾尘不在教室,大家都玩疯了。直到下午五点,许倾尘才回来。一进教室,根本迈不开脚。她交代说:“把教室收拾干净就可以直接放假了。” 这教室没法待,又乱又闹腾。许倾尘便站在走廊,这时,许清词过来了,一脸阿谀道:“姐,你今天忙不忙呀?” 许倾尘:“不忙。” 许清词连忙说:“姐,今天江佑过生日,晚上我们约好给她过生日,你要是没空能送我一程吗?” 许倾尘还没开口。 许清词立刻先大礼伺候上,又是鞠躬又是作揖,“感谢我亲爱的姐姐,您的大恩大德我此生不忘。” 许倾尘被她逗笑了,“别嘴贫了。” 许清词:“姐,那你就是答应咯,那放学后停车场见咯。” 许倾尘嫌她唠叨,摆手示意她走,“我知道了,你别烦我了。” 许清词喜笑颜开,“好嘞,姐!” 好不容易把许清词这个祖宗送走,教室也收拾得差不多了,许倾尘没进去,直接站在教室门口说了声:“收拾完东西的同学可以走了,路上注意安全,假期愉快!” 大家纷纷往外涌。 许倾尘怕挡住大家的路,于是站上讲台,她的视线由近及远,竟发现最后一排还有人趴在桌子上。 是苏音。 许倾尘正要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江佑过去了,许倾尘便停下脚步,她没走,而是看着江佑叫醒苏音,再扶着苏音出去。 不知怎的。 许倾尘竟觉得心里怪不舒服的。 是因为什么? 许倾尘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站在只有她一个人的教室,迟迟未走。 黑板还没有擦。 许倾尘认真去看右下角的祝福的话。“同学”两个字挤到一起了,所以,这是后加的。 许倾尘不由自主地笑了。 她又从大衣口袋里掏出相机,重新拍下这段话,这回,她连拍数张,拍到满意为止。 今年的最后一天,许倾尘终于快乐了。 - 苏音还迷糊,江佑便把她带到她的生日宴去了,苏音不太想来,一是因为她和江佑没那么熟,二是因为她实在太困,现在只想睡觉。 但来都来了,所以苏音决定既来之则安之,于是在沙发上选了个位置睡下了。 江佑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住的别墅是苏音见都没见过的,生日party办得很大,来参加宴会的人也很多,但大多都是同龄人。 许倾尘因为拍照花了点时间,所以把许清词送来时大家差不多都到了。 大家基本都是一中的,也有很多是许倾尘的学生,她们当然认得许倾尘的车,所以在许清词下车后,有人吆喝说:“许老师,进来坐会再走嘛!” 大家很热情,把许倾尘的车围住了,许倾尘一时是开不出去了,她只能下车。刚一下车,她立刻就被众人拥着进别墅了。 别墅很大,足够容纳这十几个人。 十几岁的人最有活力,一听楼上可以唱k,一窝蜂地全跟着江佑上去了。 第89章 许倾尘借口去卫生间,没去凑这个热闹,她年纪大了,只想图个安静。 可她没想到,当人都散去时,她在这里又看见苏音了。 只见苏音蜷缩在沙发里,耳朵通红,室内温度高,她额头上冒出密密麻麻的细汗,几缕发丝黏在脸上,她睡得很沉。 许倾尘顿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大概是在陌生环境中看到熟悉的人,不自在完全不见了,她彻底踏实了。 许倾尘在苏音对面的沙发坐下,她仔细端详熟睡的苏音,看她的眉,眼,鼻,唇… 看着看着,她心想:怎么长得跟我一点都不像,她真的是我的妹妹吗? 这个想法直接点醒许倾尘,她忽然凑近苏音,再次去看她。眼睛,不像。鼻子,不像。嘴唇,不像。脸型,更不像… 许倾尘皱眉深思,她试图理清思路:如果说苏音是我的妹妹,那我能拿出什么确切的证据吗? 她想来想去,最终确认答案:不能。 几乎是瞬间,许倾尘清醒了。 这些年她被仇恨蒙蔽双眼,一直急于去报复,去得到一个结果。 可现在她无比怀疑: 她是不是找错人了。 许倾尘头皮一阵发麻,她突然想到,她是凭着杨月华提供的手机号加到了苏音的联系方式。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 万一杨月华记错号码了呢。 万一杨月华说的话不是真的呢。 许倾尘深呼吸,她想她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来想这件事,她正准备离开,下秒,楼上传来起哄声,紧接着,江佑快速跑下来,她脸很红,好像刚喝过酒,她大声道:“苏音!” 苏音被惊醒了。 江佑已经半醉,她搓搓手,然后闭眼将剩下的话喊出来:“苏音,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很久了!” 此话一出。 正往楼下跑打算阻止江佑的众人愣了;还没完全醒酒的苏音愣了。 许倾尘也愣了。 可没过几秒,许倾尘脸色一沉,转身走了。 苏音脑袋一空,她什么都不顾了,想都没想就追了出去。 第41章 灼热 少年人勇敢无畏。 苏音不傻,她当然知道自己在追谁,但她没打算停,因为许倾尘是她唯一的醒酒药,她不想再醉下去了。 但冷风才是药,风一吹,酒就醒了。 苏音的步伐开始变得迟钝,脸上表情也严肃起来,她还是高估自己了。即使她喜欢许倾尘,可她还是做不到宽宏大量。许倾尘那天的话,依然是她心头的一块疙瘩,她忘不掉。 苏音登时心凉了。 原来爱并不能战胜一切。 可她并没有经历过太多爱,并不懂什么是爱,她以为心动即是爱,其实并不然。一百分的爱是爱,一分的爱也是爱。 她的爱究竟有几分。 她不知。 此时,她年轻气盛,她认为:爱是纯粹的,是不应该被计算被打分的。 她没有错。 因为她还年轻,她有犯错的资本和随时换一条路走的准备。 她的爱,是理智的退缩,是鼓起勇气却退缩,是走九十九步却在最后一步退缩。 这是权衡利弊,这不是爱。或者也可以这样说,这是爱,只是不够爱罢了。 苏音说:我够爱。 可她没有继续追许倾尘了。 苏音没回别墅,而是在门口的枯树前呆站着,她自问:为什么不追了? 这时,许清词出来了,她见苏音脸色不好,关切道:“音音,你身体不舒服吗?” 苏音逞强笑,“清词,我没事。” 许清词边向四周张望边说:“咦,我姐呢,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走了,我给她打个电话。” 苏音快速阻止说:“别。” 然后她将许清词推进门并说:“你先进去玩吧,我想透会气。” 许清词玩心重,便进去了。她刚走,江佑出来了。一见江佑,许清词八卦地笑了笑,可她不想当电灯泡,便继续去唱k了。 苏音在看天。 江佑走到她身边,也看天,看着看着,江佑心酸道:“你喜欢许老师是吗?” 苏音慌张了一下,下秒,她故作镇定道:“你想多了,我不喜欢她。” 江佑没戳穿她,直接说:“那你喜欢我吗?” 苏音摇头,牵起一丝疏离的笑,“对不起。” 江佑神色忧伤,她重重吸了一口气,失落道:“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喜欢我,但我还是想把我的心意告诉你。” 苏音问:“为什么?” 江佑说:“说了可能会后悔,但不说一定会后悔,我想做个勇敢的人。” 苏音若有所思地点头。 江佑又说:“我勇敢过了,我不后悔了。” 说完,她往苏音兜里揣了一块巧克力,“别不开心了,吃点甜的,如果…如果你实在想她,那就去找她吧。” 苏音怔愣住。 她心高且自负,不肯低头。她守住了自尊和体面,却丢了一样东西:勇敢。 苏音忽然看向江佑,梦呓一般低喃道:“勇敢了,就不会后悔吗?” 江佑笑道:“当然,与其一直唯唯诺诺,不如试着去勇敢,说不定会获得惊喜呢。” 苏音思索几秒后说:“谢谢你,江佑。” 江佑眼中闪烁善良的光波,浅笑盈盈,她轻快道:“苏音,记得开心。” 第90章 “你…还进去玩吗?” 苏音:“不了。” 江佑:“那你要去哪?” 苏音目光比夜空还深邃,还温柔,“我想勇敢一次,我要去找她。” “对了,清词呢,我得问她点事。” 江佑:“她应该玩疯了吧。” 苏音点头,随后说:“还是算了,让她玩吧。江佑,你手机能借我用一下吗?” 江佑:“没问题。” 她把手机递过去,苏音说:“你把q.q退一下,我登一下我的。” 江佑将q.q退完,将手机给了苏音。 苏音登上q.q,给“徐呈”发了条消息:【虞枝姐姐,你知道许老师家地址吗?】 那边几乎秒回:【你要她家地址干什么?】 苏音实话实说:【我想去找她。】 这次,没秒回,三分钟后,一串地址发了过来,后面还跟了一句:【打车的话上车记得把车牌号发给我,注意安全。】 苏音:【好。】 城市另一边,灯火通明,许倾尘脸上妆容精致,她还没打算卸妆,她站在阳台上,向楼下张望。 她的手机还亮着,页面是q.q聊天界面,最新一条消息很短。 是一个车牌号。 … 自从苏音去书店找许倾尘后,虞枝就把这个账号还给许倾尘了。 虞枝不打算将那个“交易”继续下去了,因为她看出来了,现在苏音心里的人,不是她。 有些事,强求不来。 一开始当许倾尘提出让虞枝假扮徐呈时,虞枝还很开心,因为这确实是靠近苏音的一个好办法,但当真正实践后,她才发现她错了。 “徐呈”和苏音之间的默契,虞枝根本就不懂,也不是她说一句“我是徐呈”,就能走进苏音的世界的。 所以,虞枝主动提出,“倾尘,我们的这场交易,结束吧。” 可许倾尘竟然痛快道:“好。” 其实那阵子,许倾尘已经心软了。 那天,苏音在雨里哭,她不知道的是—— 贺舟把车子开出去没多远,许倾尘便下了车,她没打伞,只是悄悄跟在苏音身后,陪她淋了很久很久的雨,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 许倾尘说:“我是来看笑话的。” 但她心疼了。 那天,苏音被许倾尘调到最后一排,她不知道的是—— 许倾尘以为这样就能让自己开心了,但并没有。当苏音把桌子往后面搬时,她一眼都不敢多看,因为一看就会心软。于是她板着脸,冷言冷语,用以掩饰情绪。 许倾尘说:“我是不想看到她。” 但她心疼了。 那天,苏音在体育课上跑到快要透支,她不知道的是—— 上课前,许倾尘一直在等苏音来开假条,但没等来她,倒是把主任等来了,主任和她讲了些事情,等讲完,半节课快过去了,许倾尘这才急匆匆地往操场走,当看到苏音苍白的脸时,她慌了。 许倾尘说:“我是怕她出事牵连到我。” 但她心疼了。 那天,苏音以为许倾尘把她送的生日礼物扔掉了,她不知道的是—— 那支断玫瑰被许倾尘用胶带黏好,偷偷收藏了起来。 这回,许倾尘什么都不想说了。 因为心已经疼到麻木了。 后来,苏音将许倾尘送的毛衣还给了她,许倾尘用力全部力气,说出了那句狠话。 说完,她整个人都虚脱了。 她已经不去想是否成功报复了苏音这件事,她太累了,累到失去表达的欲望。 一个人最失败的时候,就是失去自己的时候。许倾尘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但她确实在伤害苏音的同时也伤害了自己。她找不到自己了。 所以,她选择放下那些仇恨了。 这些感受,许倾尘没有跟任何人说,连虞枝都没有,她会烂在心里。当然,还有她和虞枝的那场交易,她会一并给烂掉。 因为这件事,不能牵连到虞枝。 她们的交易是: 虞枝需要做三件事: 第一,确认苏音是否是那个账号的主人。 第二,接近她,完全取得她的信任后,说服她找到苏曼眉,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十次,直到她愿意为止。 许倾尘曾用徐呈的身份问过苏音有没有想过去找苏曼眉,苏音的答案非常肯定:不找。 之后再提,苏音直接当没看见了。 许倾尘想,也许是因为在网上,很难不防备,所以这几年她一直和苏音保持联系,只为了建立信任,但都失败了。尽管苏音总是和她说心事,却始终有度,一旦越过心中的界限,苏音会立刻冷漠。 苏音是唯一能找到苏曼眉的人,而许倾尘当时一直有一个执念,她一定要见苏曼眉一面,当面问她几句话。 所以她麻烦了虞枝。 其实从一开始,许倾尘只想让虞枝做第一件事,但虞枝主动加了第三件事。因此在第三件事达成共识的基础上,才有了第二件事。 虞枝加的第三件事是:让苏音爱上她。 她说完,以为许倾尘会疑惑或者会震惊,但她没想到的是,许倾尘只是平静地用指腹摩挲下巴,随后狠戾一笑,“好。” 虞枝开心,许倾尘也开心。 虞枝开心,是因为她愿意。 第91章 可许倾尘开心,是因为在她看来,爱上女人,就是对苏音最好的报复了。 是的,许倾尘无法理解同性恋情,新婚当夜那一眼,让她从心深处厌恶这种感情,她永远都不能接受这种感情。 许倾尘问:“你为什么会想让苏音爱上你?” 虞枝眼中涌现出温柔的情绪,回忆起从前,她的声音也变温柔了,“因为我从很久以前就认识她了,这个小朋友啊,小时候就说要嫁给我了,所以我想让她爱上我,这样才能履行我们的那个约定。” 许倾尘:“但…她才十六岁。” 虞枝无所谓地笑,“放心,我有分寸,我会等她长大的。前两件事,我会尽快办好,但第三件事,要等她毕业。倾尘,我也想提一个要求。” 许倾尘:“什么?” 虞枝:“如果有机会,常常把苏音带来见我吧。” 许倾尘向虞枝坦白说:“我不喜欢苏音,我也不接受同性恋。虞枝,我这应该算是在利用你。” 虞枝轻笑,“谈不上利用,各取所需罢了。” 许倾尘点头。 她们就这样没有提前密谋的,商量着达成了这个交易。 可以上三件事,虞枝只完成了一件。 她说:“倾尘,苏音看起来好相处,实际是一个冷漠到骨子里的人,我根本不可能让她完全信任我。” 许倾尘呢喃道:“是吗?” 可她明明记得,苏音是信过她的,但她却亲手将她的信任摧毁了。 许倾尘问过自己:如果这三件事让她去做,会成功吗? 第一件,会。 第二件,也许会。 第三件,… 许倾尘不敢想了。 她害怕,她害怕这种事真的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无论是同性.爱上自己,还是自己爱上同性。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自己去做,有更大的可能做成两件事,许倾尘却依然选择了麻烦虞枝。因为信任会发展成依赖,而依赖对方就是爱开始的预兆。 许倾尘赌不起,她真的害怕。像有的人怕虫,有的人怕蛇,是一样的道理,完全是是一种生理性排斥。她就是这样,抗拒同性之间的爱。 但许倾尘还是尝试着去接近苏音,因为她太急于见到苏曼眉了。可当信任开始,将要演变成依赖时,许倾尘继续不下去了。 她迅速地,非常迅速且果断地结束了这一切。 她怕,她怕死了。 她告诉自己: 这本是她接近苏音的原因,生生摧毁掉苏音建立在她身上的希望,也算是一种报复。 虽然没找到苏曼眉,但别太贪心了。 是吗? 可许倾尘没感受到丝毫快意,反而整天愧疚,她说自己愧为人师,于是她迫切地想辞职。 她不会再当老师了。 这是许倾尘该承担的后果,这是她从一开始就想好的后果。 她无怨言。 - 苏音下了车,在冷风里站了几分钟,门卫大叔看她可怜,把她放进来了。 苏音按照地址找到许倾尘所在的单元楼下,却不敢往里走了。 她靠在墙边,脸冻得通红。她在酝酿,在心里给自己加油。 楼上,许倾尘静静看着苏音。 夜越来越深了。 许倾尘又往远处看,能看见江上一艘渡轮越开越远,这是今天从市北回市南的最后一班渡轮了。 此时,苏音的手表整点报时,九点了,但今天的夜似乎比平时深了些,她下意识地抬头,心颤了。 月亮是血红色的,天上飘着淡淡的烟雾,许倾尘的手搭在栏杆上,指尖夹着一根烟。她发现苏音看见她后,狠狠吸了口烟,没吐,她把烟雾咽下去了。 月光是灼热的。 苏音的眼也是灼热的,她说:“去他妈的,去他妈的面子。” 然后,她往楼上跑了。 第42章 悸动 许倾尘住五楼。 苏音边爬楼边想:见面后应该说些什么。 越是纠结越想不出答案,她便不想了,也许见了之后一切就慢慢水到渠成了。 苏音安慰好自己了。 但当她站到门口时,还是没来由地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她就像一个等候宣判的死刑犯,焦躁着,不安着。 她在心中默数: 一,二,三。 “三”刚数完,她抬手,没有任何犹豫地敲了门,随后,她安静等待。 她继续默数。 一,… 这次,“二”还没来得及数,门开了,刹那间,苏音盯住了许倾尘指尖细烟燃烧着的火苗。 这该死的气氛。 许倾尘没有把苏音请进门,也没有赶她走,而是平静地吸了口烟,烟雾缭绕里,她们互相注视,沉默不语。 直到烟将烧到尾巴,手指传来灼烫的温度,许倾尘动了动唇,声音沙哑道:“进来。” 苏音点头。 许倾尘向旁边移一点位置,苏音进门,她想换鞋,于是盯着鞋架上那几双新的拖鞋看。 许倾尘撩下头发,拿起一双拖鞋扔到地上,“换上。” 苏音换鞋。 许倾尘垂眼,看了苏音一眼,却没说什么,转身走去沙发上坐了,她刚把烟尾巴扔进烟灰缸,苏音朝她走过来了。 许倾尘头向后仰,轻轻靠在沙发上,疲惫道:“坐下吧。” 第92章 苏音站着没动,脸上表情有点懵。 许倾尘摘掉眼镜,睁着一双空洞的眼,她看上去累极了,像几天几夜没睡过一样,她耐着性子又说:“为什么不讲话?” 苏音抿唇,几秒后,她像问许倾尘,又像问自己,“你不是说不会再跟我讲话了吗?” 许倾尘愣了。 苏音忍不住叹息,她喉间有苦味,因为千言万语哽在其中不能释放。她不知该怎样往下说了。 许倾尘戴上眼镜,她很烦躁,拿起茶几上的烟盒,从中抽出一支烟,含在嘴里,她四处找打火机。 这时,苏音去电视柜旁边拿了个打火机,走回来时,她说:“老师,我给你点一支烟吧。” 许倾尘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苏音上前一步,弯腰将打火机放到茶几上,随后慢慢往许倾尘面前推,在这个过程中,她的视线没有片刻离开过许倾尘。 “老师,我是开玩笑的,打火机给你,你自己点。” 许倾尘神情恍惚,她微张唇,含在嘴里的烟掉了出来。瞬间,她闭上眼。 苏音蹲下身子,捡起落在许倾尘脚边的那支烟,放在手心里端详。这只是一支普通的烟,烟身细长。唯一不同的是,烟蒂上有一处轻微的咬痕。 苏音握拳,起身时将那支烟偷偷放入校服上衣口袋。 许倾尘依然没睁眼,在苏音以为她睡着之际,她忽然开口说:“我不是一个好老师。” 话落,她立即改口,“不,我连合格的老师都不是,我不配,我根本不配做老师。” 苏音看向别处,她不敢去碰触许倾尘的眼神,因为只要一看,她便会心疼,甚至…心疼到想流泪,她低下头,问了句:“为什么?” 许倾尘睁眼,坐正。 她语调低沉而忧郁,摇头叹道:“苏音,老师欠你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苏音。” 苏音一阵迷茫,心脏被揪住。即使她一头雾水,但不管许倾尘怎样过分地对待过她,她都不要许倾尘示弱,许倾尘不能示弱。 许倾尘不能向任何人低头。 苏音强忍住酸涩心痛的感受,平静道:“老师,你不欠我的,你不用跟我道歉,以前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那样对我,我伤心过失落过,也一度认为你是因为讨厌我才那样做的。但现在,我不再纠结了,你一定有你的苦衷,可无论苦衷是什么,老师,我都会体谅你的苦衷,因为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最好的老师。” 许倾尘嘴唇翕动,她眼中有泪光。 苏音却笑了。 许倾尘说:“苏音,你比我想象的要更强大,更宽容,你是个好孩子。” 苏音摇头否定,“老师,成为一个足够强大的人这件事我还在努力,我的心智还不够成熟,无法做到心胸开阔,兼容这个世界一切的不完美,因此我做不到待人宽容。但是老师,我可以宽容关于你的一切。” 许倾尘眼尾挂着一颗没有淌下的泪。 苏音眼神坚定,又重复一遍那两个字,“一切。” 这次,换许倾尘问:“为什么?” 苏音喉咙发紧,无言对视中,她盯牢许倾尘,生怕错过她脸上的每一丝表情。 苏音柔声道:“因为你和别人不一样。” ——因为你和别人不一样,因为我喜欢你。 如果以后有机会,苏音会说出后半句的。但表达爱意是一件神圣的事,她不会随随便便去说。她的喜欢和春风一样舒爽,所以,她理应在春天再说喜欢。冬天不行,现在不行。 苏音必须忍耐。 许倾尘没有往深处想,这句话戳中她心中最柔软的角落,心被濡湿了。猛然间,鼻子一酸,她侧身,悄悄拭去眼泪。 苏音看着许倾尘的动作,瞬间,一种无以名状的悲凉涌出,她两眼一热,指尖轻抖,情不自禁地叫了声:“老师。” “嗯。” 许倾尘应了,并转身看向苏音,她们的眼睛都是潮湿的,表情都是欲言又止的。 许倾尘说:“苏音,你想知道那阵子我那样对你的原因吗,我现在可以慢慢讲给你听。” 苏音正要说话,裤袋里的手机响了,她掏出手机并说:“不好意思,老师。” 许倾尘:“接吧。” 苏音点头,在她面前接,讲了不到一分钟,她就挂了,然后说:“老师,江佑说清词喝多了,你要不要去接她一下?” 许倾尘神色骤变,一连三问: “你又带手机去学校了?” “清词喝多了,江佑为什么打给你而不打给我,她怎么知道你在我这里?” 最后一问,她酝酿好一阵才问出口:“你和江佑是怎么回事?” 苏音连忙解释说:“老师,我没有再带手机去学校了,手机是江佑的,我刚才告诉她我要来找你,她才把手机借我的,我和她只是同学关系。” 许倾尘眼神瞬息万变,随后,她快速站起身,脸色看上去有些阴沉,“以后你和江佑还是不要走得太近了。” 苏音:“好。” 许倾尘:“答应得这么痛快?” 苏音:“当然。” 许倾尘表情柔缓下来,眉头也舒展了,她捡起茶几上的一包烟揣好,“走,和我一起去接清词。” 苏音轻笑,“好,老师,那你要跟我讲的事还说不说了?” 第93章 许倾尘:“等有机会再说吧。” 苏音:“行,不急。” 她们往外走,苏音跟在许倾尘身后,若有所思道:“老师,你烟瘾很大吗?” 许倾尘顿了一下,“还好。” 苏音:“可是抽烟对身体不好,老师,你有没有想过戒烟?” 许倾尘:“暂时没有。” 苏音还想说什么,却没再说了,她低头换鞋,不知在想什么。 许倾尘站在她身边,肩与肩之间只差几厘米,却始终不碰上。她们碰不上的,因为苏音不让。她告诫过自己:不能逾矩。 许倾尘推开门,示意苏音先出去,待苏音出门后,她关掉门口的灯。 一片漆黑。 许倾尘:“苏音,老师应该在学生面前树立良好的形象,但你知道我为什么只会在你面前抽烟吗?” 苏音心乱跳,她在期待答案。 许倾尘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池湖水,“其实我也不知道原因,或许是因为在你面前,我很轻松,很自在。” 苏音结巴了,“是…是吗?” 许倾尘:“是。” 黑夜洋溢神秘,即使伸手不见五指,但因为有彼此在身边,她们不怕。 苏音想看清许倾尘的脸,于是她倾身,小心翼翼地横冲直撞。远方海鸟在鸣叫,苏音听不见,她全神贯注地听心跳声。她找啊找,不想停止。直到鼻尖撞上许倾尘的肩头,清冽的薄荷香袭来,她猛地心口一颤。 月亮的光芒和许倾尘耳钻的光芒一同闪动,许倾尘将身前长发全部披于雪白颈后。有点亮光了,苏音没有错过许倾尘的优雅如画。 “苏音,我忽然想到原因了。” “老师,你说。” “因为你也和别人不一样。” 苏音没来得及给出反应,感应灯亮了,她扭了扭脖子,掩饰心中的一阵悸动,她刻意往后退,站到许倾尘身后,眼神认真直白。 苏音想留住这一刻。 是的,永远留住吧。 - 十一点,她们才把许清词从江佑那接回来,等把她安顿好,已经十一点半了。 苏音又累又困,窝在沙发里要睡着了。 许倾尘洗漱完毕后对她说:“苏音,客房收拾好了,你去客房睡吧。” 苏音困到眼已经睁不开了,“我在这睡就好。” 见她执意睡在这里,许倾尘也没再说什么,便抱了条棉被过来,可趁她抱棉被的功夫,苏音竟睡着了。许倾尘将头发随意挽上,然后弯腰替苏音把棉被盖好。 苏音闭着眼睛,长睫毛不停地颤动,她的身体紧紧贴在沙发内侧,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见状,许倾尘坐到她身边,一下又一下地拍打她的肩膀,试图让她放松下来。 不知过去多久,苏音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许倾尘这才离开,她回到卧室,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于是,许倾尘拿出手机,插上耳机,她在听歌,确切来说,是在听一段录音,一段噪音不断的录音。 天上,月亮不再是血红色,明天应该是个晴天吧,一切开始走向正轨了。 钟声响,元旦至。 许倾尘想: 其实,不一定非得是富士山下,如果是苏音唱的,是爱情转移也行。 第43章 拥抱 第二天,苏音起得很早,她给许倾尘留了张便条后,便去渡口了,她不舍得走,但她有分寸,再打扰就不礼貌了。 今天不是晴天,而是雪天。 可苏音到达渡口时竟被告知,由于恶劣天气影响,接下来一周,轮渡将全线停航。 苏音搓搓手心,裹紧棉服,她走出渡口,在想该去哪,这时,一辆汽车由远及近驶来。 苏音还没来得及看清车的模样,就往边上撤了,因为道路很窄,她需要给汽车让出一条路,方便车辆通行。于是她侧身站在石栏杆旁边,望向江面。因气温骤降,江上已经结了一层薄冰。看来这几天轮渡都不能通了,想回家是不可能了。 那该去哪? 苏音正犯愁,一阵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上车。” 苏音转身,雪花落在她的眼睫上,她轻眨眼,江水与雪水之间,她眼中能捕捉到的,只有许倾尘。 车窗半开,雪花直往车里钻,许倾尘没化妆,脸上疲态明显,她安静地看着苏音,视线从上扫到下,她又说一遍,“上车。” 苏音这才缓神,她从车后绕过,打开副驾驶的门,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后,快速钻进车里。一上车,她便问:“老师,你怎么来了?” 许倾尘:“来接你的。” 如此直白的话,不像许倾尘能说出来的,苏音低头偷笑。 许倾尘边看后视镜边倒车,她表情极其认真,认真的女人最美丽。 天空中荡漾飘落着雪花,近处一座灯塔也看不清细致的轮廓了,雾气凝结在窗上,苏音侧头往窗外看,整个世界都是灰蒙蒙的。 苏音抬手,擦掉一层雾。她看见江边停了一艘小船,一位驼背老人站在甲板上,他脚边有个篓子,篓子里装着他正在售卖的东西。 这里人少,没人买,他也不叫卖,孤僻的他心甘情愿陪着这条孤僻的江。 许倾尘:“你在看什么?” 苏音:“那里有位老人,看起来蛮可怜的。” 许倾尘循着苏音的视线看过去,下秒,她解开安全带,温声道:“难得下场雪,要不要下车走一走,不然岂不是辜负了这场雪。” 第94章 苏音会意,微笑道:“好。” 许倾尘将车开到停车位内,然后她们同时打开车门,各从一侧下车。 雪渐大,雪花很漂亮。 许倾尘站在雪里,她穿着厚重的黑色棉服,侧脸陷在棉袄的帽子里,她摘掉眼镜,微仰头,眼里像染了层薄薄的霜。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许倾尘。 明明是寒冬,苏音手心却渗出了涔涔的细汗,每一滴汗珠,都是为了许倾尘的美丽。 苏音有点恍惚。 昨天之前,她没想过她还会和许倾尘有这样亲近的交集,但此刻,她们竟被同一片雪花亲吻过。 是的。 是同一片。 因为许倾尘走上前,拍了拍落在苏音肩上的雪,然后说:“走吧。” 苏音心里暖呼呼的,她笑了笑,和许倾尘并肩走,雪天路滑,她们走得很谨慎。忽地,苏音脚下一滑,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还好许倾尘及时抓住了她。 苏音:“谢谢。” 许倾尘:“没事,你小心点。” 苏音心中不平静了,因为许倾尘还攥着她的手腕,并且没有打算松开的意思。 苏音欣喜不已,那只被许倾尘攥住的手由发酸变为僵硬,她不敢动。她怕一动,许倾尘就松手了。 苏音想就这样走完这条路。 路上积雪厚重且松软,踩上去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苏音专心踩雪,踩着踩着,她问:“老师,你为什么会来接我?” 许倾尘:“因为你傻。” 苏音:“我傻?” 许倾尘:“雪天轮渡一定会停运,这不是常识吗,你还想坐船回家,这不是傻是什么。” 苏音悻悻道:“哦。” 确实蛮傻,她用尽全力踩了个雪坑,紧接着,温润悦耳的笑声响起。 许倾尘侧头,不由自主地笑了。 苏音呀,是那样干净,自由,阳光。她不像上帝按同一个模子打造出的人类,她不随波逐流,不循规蹈矩,不会被任何人束缚。 她活出了自己。 许倾尘收回视线,声音温柔又沙哑道:“你从小就是这样的性格吗?” 说完,她轻唤一声她的名字,“苏音。” 许倾尘的声线温润细腻,她直视前方,苏音只能看见她鬓角凌乱的发丝,视线不可及之处,她会是什么表情。 苏音想知道。 苏音说:“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性格的人,你喜欢我这样的性格吗?” 果然,许倾尘看向她了。 在一次长久、极致拉扯的对视中,苏音甘拜下风,她低眼,藏住难言的情愫。 许倾尘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苏音身上,一时之间,狂风呼啸,雪片飞起,乱沙眯人眼,苏音下意识反握住许倾尘的手腕,另一只手顺势揽住她的肩,把她护在怀里。 许倾尘抵在苏音肩头,能感受到她骨骼的坚硬,闻到她身上洗衣液的清香。这一刻,江景也好,雪景也罢,全都变得平庸且乏味。 没有什么能比得上这个拥抱。 许倾尘抱过许清词,但不是这种感觉。她不喜与人有过于亲密的肢体接触,一旦碰到,她就会迅速躲掉,但此刻,她一点都不想躲。 苏音真的和别人不一样。 可惜许倾尘是一个绝对的悲观主义者,太幸福的时候她怕不能幸福太久,太快乐的时候她怕不能快乐太久。她一个人惯了,不是她喜欢一个人,而是她怕习惯了谁,那个人总有一天会不在她身边。 所以,许倾尘推开了苏音。 她们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往前走,片刻后,苏音轻咳一声,开口打破尴尬,“老师,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许倾尘:“喜欢。” 苏音偷看她一眼,伴着比鼓点还强烈的心跳声,她说:“我也很喜欢你。” 讲完,她用余光观察许倾尘的表情。这秒,她的心跳前所未有的飞快且剧烈。 可惜,许倾尘面无表情。 果然,她没有多想,只把这当作学生对老师的喜欢。 苏音庆幸她没多想,又遗憾她没多想。因为下次她就不一定有和现在一样的勇气了。 在喜欢许倾尘这件事上,她没那么勇敢。 可许倾尘并不是没有动容,她只是在想事情,她的眉心拧紧三分,眉目之间笼罩上几分憔悴,犹豫着开口说:“你恨过你爸吗?” 苏音心头一怔,面色发红,她有几分局促,“老师,你为什么会这么问我?” 许倾尘:“回答我。” 苏音低头,声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语,“恨过,但现在懒得恨了。” 她想了想,补充道:“老师,你是知道什么了吗?” 许倾尘:“嗯。” 苏音眼中有精光闪过,她猜测着问:“你是因为上一代人的事,才那样对我的吗?” 许倾尘:“嗯。” 苏音目光一沉,将要说出口的话分外艰难,但她还是说了,“我们之间…有什么恩怨吧。” 许倾尘点头,又摇头。 苏音诧异。 许倾尘缓了许久才说:“也算不上什么恩怨,总之就是大人们之间的事。” 苏音心中一紧,有一个念头在心头闪过,她紧张到呼吸紊乱,急切地问:“老师,你说过你爸在外面有很多女人…” 第95章 她紧握拳,深呼吸,还是问出口:“有…有我妈吗?” 许倾尘想说“有”。 但当她看见苏音惊恐的脸庞时,她不忍心说了,况且这本来就是不确定的事,其实也没必要告诉苏音。 许倾尘忽然想守住这个秘密了,无论这是否是个误会,无论苏音是否是她的妹妹,她都不打算再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了。 放下吧。 于是许倾尘摇头道:“不是,是我误会了,所以那阵子才假装对你好,然后再疏远你,我做的那一切,其实都是为了报复你。对不起,苏音。” 苏音拍拍胸口,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 见她丝毫不生气,许倾尘询问:“我那样对你,你不生我的气?” 苏音轻笑,“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来是一场误会,老师,如果我是你,怕是要做得比你还过分呢。人之常情,我不怪你。” 许倾尘饶有兴趣地看着苏音。 苏音抬手摸了摸下巴,忽然眼神黯淡了一下,她失落道:“但你对我的好,难道全都是假的吗?” 许倾尘一愣,随即笑了出来。 “你关心的只有这个?” 苏音信誓旦旦道:“是!只有这个!” 许倾尘:“其实也不全是假的,也是有几分真心在里面的。” 苏音一副没出息的样子,“那就好,那就好。” 许倾尘眼波慵懒一扫,腮边发丝随风飘扬,即使不施粉黛,千种风情,一分未少。 苏音偷看她一眼。 值了。 那些天遭受过的痛苦,难过,委屈,可以用这一眼,全部抵消。 就在快走到老人那里时,许倾尘冷不丁开口说:“苏音,我已经向学校递交辞呈了,下学期你应该就不会在学校看见我了。” 苏音瞬间急了,“为什么?” 许倾尘拍了下她的肩,温声细语道:“因为我心中有愧,我因为私心,借用老师这个身份,对你做了许多过分的事,日后每当我站在三尺讲台上,就会想起这件事,所以我不能再做老师了。” 苏音连连摇头,“不行,老师,你不能辞职,如果你辞职了,才是对我最大的伤害。” 许倾尘困惑。 苏音目光闪躲,找补说:“你如果辞职了,那也是因我而起,老师,过去的事翻篇了,我们好好商量一下,你能别辞职吗?” 许倾尘叹气,话语坚定道:“我不会改变主意的,但是苏音,谢谢你。” 她的唇弯出美丽的弧度,以往只要她笑,苏音都会跟着笑,可现在,苏音心中百感交集,笑不出来了。 见苏音不高兴,许倾尘安慰她说:“好了,别不开心了,即使不当老师,只要想见面,我们还是可以常见的。” 苏音还在坚持,“老师,真的不能再商量了吗?” 许倾尘不假思索道:“不了。” 苏音眼皮低垂,无奈地踹了下脚边的雪,她几乎是脱口而出道:“你热爱老师这份职业吗?” 许倾尘没撒谎,“热爱,非常热爱。” 苏音又问:“老师,如果不是因为我的事,你会放弃做老师吗?” 许倾尘:“应该不会。” 苏音盯着许倾尘,她没错过她眼中的情绪。许倾尘说“热爱”时,是那样的肯定,那样的坚毅。这明明是许倾尘深深热爱的职业,苏音怎会让她放弃。 其实站在苏音的角度去想,如果许倾尘不做老师,她应该是高兴的。不是老师,那她们的距离就不会远得像现在这样离谱了。三尺讲台的距离就此消失,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是,是好事。 苏音是一个自私的人,可她对许倾尘的喜欢不自私。 苏音不愿许倾尘放弃她所热爱的一切。 是,又是一切。 苏音的喜欢,是奉献,是为她考虑,是不求回报,她只希望许倾尘快乐。 这秒钟,苏音已经想好了让许倾尘不放弃的办法,因此,她也就不急于一时了。 这段不长的路,她们走走停停,这会儿,总算是走到了。 她们站在船尾,苏音喊了声,“老人家,您的东西怎么卖?” 老人回头,从军大衣口袋里掏出老花镜,慢悠悠地用衣摆擦了两下才戴上,待看清她们两人的模样时,他打开篓子,和蔼道:“小姑娘,这是烟花棒,五元一根。” 苏音继续问:“一共有多少根啊?” 老人扒着手指头数,自言自语道:“早上老太婆给我装了五十根,一个小伙子买了五根,一对夫妻买了十根,一个小姑娘买了三根,现在还剩…三十二根。” 苏音:“老人家,剩下的我都要了,您给我包起来吧。” 老人喜上眉梢,“小姑娘,你真都要了?” 苏音:“嗯。” 她正低头掏钱,许倾尘先她一步把钱递过去,“老人家,天太冷了,早点回家吧。” 老人双手接过钱。 他开心道:“太好了,太好了,今天终于能提前下班了。” 苏音不乐意了,她嘟囔道:“老师,你干嘛抢着付钱啊?” 许倾尘笑笑没说话,从老人手中接过烟花棒,先苏音一步走了。 苏音正要跟上。 突然听见老人的一声嘟囔,“又是一对苦命鸳鸯咧。” 第96章 苏音:“什么?” 老人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他把篓子跨在胳膊上,哼着小曲儿,乐呵呵地走了。他摸了摸腰包,喜滋滋地笑了。今晚有人约他算一卦,还能赚一笔厚的。 今天是啥好日子。 老人心情太好了,他忽然转身叫住苏音,“小姑娘,你等等!” 苏音闻声回头。 老人没走上前,而是站在原地说:“小姑娘,我送你几句话。” 苏音:“您说。” “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 “缘起因你,缘灭因你。” “因果是否能破,全在你一念之间。小姑娘,得勿忘初心啊。” 老人说完便走了。 苏音没当真,她认为都是老人的胡言乱语,转身去追许倾尘了。 上车后,苏音说:“老师,刚才那个老人跟我说了几句奇奇怪怪的话。” 许倾尘:“哦?什么话?” 苏音想了想,想不起来了,她拍拍脑袋说:“哎呀,我怎么忘了。” 许倾尘被她逗笑了。 苏音笑着转移话题,“老师,买这么多烟花棒可不能浪费了,我们找个时间玩吧。” 许倾尘:“行,就今晚吧。” 苏音眼中闪烁出欣喜若狂的光芒,她双唇扬出微小的弧度,满脸期待道:“好。” 许倾尘专心开车。 苏音趁她不注意,在满是雾气的车窗上写下一个字—— 许。 车子驶过柏油马路,驶过窄巷,驶过人来人往,驶过人烟稀少。周围人变来变去,唯有她们不变,她们一直待在彼此身边。 车内空调温度逐渐升高,那个字慢慢消退,可惜,许倾尘始终没看见。 但无妨。 苏音看着厚重压抑的天空,再看一眼身边的许倾尘,她感觉就这样安稳地过完了一生。 苏音恍惚了。 2012年1月1日 老师,如果玛雅人预言没有灵验,如果12月21日不是世界末日,如果我们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明年今天,我还想待在你身边。 老师,我们来日方长。 第44章 嫉妒 飞雪漫漫,地上除了车辙印就是脚印,没过多久,新落下的雪片便将其盖住。空气清冷,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她们肩并肩站在风雪里。 苏音眉开眼笑,因为她穿了一件大衣,这是许倾尘的大衣,是她总在学校穿的那件。 这种感觉太美妙了。 苏音闻着清新的薄荷香,嘴角一直上扬,她无法平复她激动的心情。 那天,许倾尘站在讲台上讲课,苏音坐在讲台下仰望她,许倾尘穿得便是这件大衣。 那天,周一升旗仪式,许倾尘站在排尾,苏音偷偷回头看她,许倾尘穿得便是这件大衣。 那天,苏音从政治办公室路过,许倾尘在看书,日落余晖照射在桌面,许倾尘穿得便是这件大衣。 在很多苏音暗恋许倾尘的时刻,许倾尘穿得都是这件大衣,所以每当苏音看见大衣时,那些或苦或甜的回忆,就会在脑海中一一闪过。 这不单单是一件衣服,也是苏音的回忆,可是现在,她竟然有幸穿上了它。 她怎能不欢喜。 此刻,苏音在心中欢呼雀跃:她是全世界最幸福的暗恋者。 不过下秒,幸福就消失了。 因为许倾尘的电话响了,苏音看见了来电显示:贺舟。 如果不是这通来电,苏音或许已经忘了这个人,忘了许倾尘已经结婚了。但因为这通来电,她又忽然想到:许倾尘家里怎么没有男士物品。 难道? 苏音拿起一支烟花棒,在许倾尘讲电话时,她心不在焉地点燃它,待烟花绽放开来,她递给许倾尘,许倾尘接了。 苏音有小心思: 她不想许倾尘在讲电话时冷落她,当和许倾尘待在一起时,她想占有她的每个瞬间。 一支烟花棒只能燃烧一分钟,可许倾尘的电话却讲了不止一分钟。 苏音看许倾尘的唇一张一合,好看极了,可她的话不是对她讲的,想到这,苏音便很气,她别过头,不再去看许倾尘。 苏音心里不舒服,她蹲在地上,点了一支又一支烟花棒,直到她将要去点第十二支烟花棒时,许倾尘伸手拦住她。 苏音抬眼,嘴角不自然地扯了一下,她阴阳怪气道:“新年第一天贺老师怎么也不回家,贺老师还真是体贴呢。” 许倾尘在憋笑。 苏音低头,烦躁地把鞋带全都解开,不知怎的,她胸口闷得难受。以前她看到过贺舟和许倾尘在一起,她不舒服过,却没反应这么大过。现在,他们仅仅是打了个电话,苏音就感觉要嫉妒得疯了。 她拼命忍耐,她怕自己随时会爆发。 许倾尘不知道这些,她蹲下身,无奈叹了口气,然后将苏音扯来扯去的鞋带攥在手里,认真地替她把鞋带系好。 这是第一次有人给苏音系鞋带。而这个人,竟然是她喜欢的人。 苏音大脑一片空白,她看着许倾尘匀称且修长的手指与鞋带缠绕在一起,看着许倾尘脸上皮肤的每一处细节,看着许倾尘耳朵上的小痣… 苏音的眼神炙热到可燎原,她的唇情不自禁地靠向许倾尘的耳朵,越是靠近,她心脏跳动的速度就越快。这时,鞋带系好了,许倾尘抬眼了。 第97章 一秒都不到,苏音猛地站起身,她攥着衣角,陷入极致的紧张与慌乱之中。 雪还在落。 许倾尘跟着她起身,不解地问:“苏音,你怎么了?” 苏音调整呼吸,强制性地结束这场悸动,等完全冷静后她才说:“老师,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想跟你说。” 许倾尘见苏音表情凝重,于是说:“那我们上楼说吧,这里太冷了。” 苏音:“好。” 她们往楼上走,苏音手里还握着几支烟花棒,她想着可以明天再玩。 是,明天可以玩。 但不一定是和许倾尘了。 苏音以为她握住了幸福,但十几岁时的幸福,有太多变数了。 苏音幸福着,也忐忑着。 在走进单元楼前,苏音回了头。 明黄色的路灯下,坐着一只孤零零的小狗,小狗身边,什么都没有。 苏音心头一空,她快速转头,像找寻安全感一般搂住了许倾尘的胳膊。 她们对视一眼,却无言。 雪,终于停了。 - 许倾尘家里有一间房间是闲置的,她将其改成影厅,她在里面放了一个沙发,一张地毯,一张桌子,然后装了一个投影仪。 许倾尘爱看电影,每当闲下来的时候,她就会待在里面看平时没时间看的电影。她不喜自己的私人领地被侵入,所以平时,这间房是锁着的,贺舟从来没进来过。 苏音进去后,许倾尘说:“这是我第一次带人来这里,连清词都没有过。” 苏音受宠若惊,“是吗,那我可要好好珍惜这次机会了。” 许倾尘问:“你想看什么电影?” 苏音:“老师,听你的,你选什么我们就看什么。” 许倾尘点头,她出去找影碟了,过会儿,她拿了一盘碟回来。 苏音打眼一看,真眼熟。 许倾尘晃了晃影碟,在苏音身边坐下,“看这个行吗?” 影碟上印着影片的名字—— 《花样年华》 苏音没告诉许倾尘她看过这部电影,她装作没看过,点头说:“可以,老师。” 其实看什么电影不重要,只要能和许倾尘一起,哪怕静坐她都愿意。 许倾尘没急于放电影,而是先把影碟放到桌子上,然后耐心地问:“你想跟我说什么重要的事,现在可以说了,等说完了,我们再看电影。” 苏音斟酌一阵后才试着开口说:“老师,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有点冒犯,但是我必须要说。” 许倾尘:“嗯。” 苏音双手搭在两腿上,不安地摩挲了两下,“那天晚上我在宿舍楼道看见你了,也看见…你身上有好几处伤痕,我很担心你,老师,是不是贺舟老师欺负你了。” 许倾尘沉默不语。 苏音连忙补充说:“老师,这只是我的猜测,如果我猜错了更好,如果没猜错,你能别自己忍受这一切吗?” 说到这,她握住许倾尘的胳膊,眼神坚定,语气镇静,“我还小,但我可以保护你。” 许倾尘依然不语,她目光飘忽,思绪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但眼睛却湿了。许久后,她嘴唇翕动,摇头否定,“没有,贺舟没有欺负我,他搬出去是因为我们的婚姻出现了一些问题,仅此而已。” 她太要强了。 她不想在任何人面前暴露她的软弱和无能,哪怕是苏音也不行,她只能撒谎。 以前喝醉了,她能说出她母亲的事,但现在她是清醒着的,私人问题,她真的不想谈。 苏音抿唇,她无法分辨许倾尘的话是真是假,她一脸严肃地在思考。 许倾尘缓了一阵后说:“苏音,那天是你把我带到寝室的吗?” 苏音:“是。” 许倾尘:“你是怎么把我带回去的?” 苏音静静看了许倾尘一会儿,登时,她心中涌出无限温柔,她说:“抱你回去的。” 许倾尘的脸慢慢红了。 苏音不想让她尴尬,于是用轻松的口吻缓解氛围,“老师,你放心吧,你很轻的,我没费多大力气就把你抱回去了,就是第二天胳膊有点酸…” 边说,她边把胳膊递给许倾尘,“老师,不打算犒劳我一下吗,我要求不过分,你给我揉揉胳膊就可以了。” 许倾尘好笑地看着苏音,苏音以为许倾尘只会调侃她两句,但她没想到,许倾尘竟然真的给她揉胳膊了。 许倾尘低头,摘下指上的装饰戒,把手覆在苏音的胳膊上,灯光映照下,她的手指有些透明,当她轻轻发力按揉时,手背青筋直接凸起。 隔着薄薄的衣料,苏音感受到许倾尘手上的温度,她的心中正掀起一阵狂风骤雨,她用氤氲人的视线盯着许倾尘,她忘了去想这眼神是不是太猛烈了,此刻,她要直白到底。 许倾尘却不在状态,她不停地皱眉头,她看上去焦虑且不安。 苏音注意到了,即使她很珍惜并享受这一时刻,但她还是抽开胳膊,关切道:“老师,你不舒服吗?” 许倾尘捏了捏眉心,疲惫道:“没有,我就是有点困了。” 苏音连忙说:“老师,那你快去睡觉,早点休息,电影我们可以以后再看。” 许倾尘点头。 她起身,一声不吭地走了。 苏音一脸担忧地看着许倾尘,直到视线之内再也看不到她。 第98章 苏音呆坐着,她不相信许倾尘的话,但许倾尘什么都不肯说,她也无能为力。 这夜,注定无法平静。 苏音彻夜未眠。 许倾尘彻夜未眠。 - 翌日,由于整夜失眠,白天,许倾尘和苏音都在睡觉,她们整整睡了一天。晚上七点,许倾尘醒了,可没多久她又睡了。晚上八点,苏音醒了,没多久她也睡了。 等她们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号了,是假期结束返校的日子。 学生返校早,所以中午吃完饭,苏音便直接打车去学校了。路上有点堵,她到班级后,班上的人基本已经到的七七八八了。 班长正在下发文理分班登记表。 选文还是选理。 如果选文便可以一直做许倾尘的学生,可以每天见到她,多好。 可理科才是苏音的强项,苏音有信心学好文科,但还是理科更有把握。苏音有片刻犹豫,但不管她对许倾尘有多喜欢,她都不会赌上前程。 苏音选理。 但苏音拿起笔时,她竟然跳过理科,在文科后面画上对号。之后,她将登记表摆在桌子左上角。 十分钟后,班长按排收表格,苏音坐在最后一排,所以最后才收到她的,班长低头随意一瞥,随后大惊小怪地叫了声,“我草。” 班长平时说话细声细语,这是她第一次不分场合地口吐芬芳,大家好奇道:“咋了,咋了啊?” 班长:“苏音学文,苏音竟然学文!” 她不敢相信,问了苏音一遍,“苏音,你确定你没选错吗?” 苏音笑道:“没选错。” 教室内唏嘘一片。 两小时后,许倾尘来了,她没进教室,而是直接打开后门,把苏音揪了出去。 大家听见动静,一齐回头。 他们看见许倾尘冷着一张脸,眼中的锋芒好像能刀死人。 苏音要完蛋了吧。 第45章 望你 亮堂的长廊里,她们面对面而站。窗外北风呼啸,许久过去,依然只有风在狂欢。 许倾尘扭头看窗,她沉默,脸色阴沉且严肃,一时之间气氛压抑无比。 苏音暂时不想说话。 十六岁的喜欢太穷了,穷到不敢赠她一封情书,穷到只能在无数残碎日子偷偷窥见她的风尘妩媚,穷到明知是大梦一场依然痴心妄想。 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不该如此颠沛。 苏音试图让自己不那么辛苦,可当偷窥被许倾尘察觉,因心虚眼神又一次闪躲时,她偷偷叹了口气。 这场喜欢,注定无法安宁了。 苏音选择接受,她揉了揉头发,直截了当道:“老师,你找我是因为文理分班的事吗?” 许倾尘:“是。” 喜欢是如何发生的,大概就是在这种时刻吧。许倾尘眨了下眼,动了动唇,天空就变成浪漫暧昧的橘子色了,心动顺势在苏音心底疯长蔓延,她炙热的眼神便是证据。 下课铃响了。 她们所站之处,是学生们出教学楼的必经之路,她们挡路了,所以当务之急,是尽快结束这次谈话。 眼神交汇一次,她们默契会意。 这时候,走廊里尽是秋季校服配棉袄的学生,许多张扬鲜活的面孔路过她们,她们在别人眼中,她们在对方眼中。 此刻,谈话会被别人听到,苏音说得很隐晦,“你留下,我就走。” 她在逼许倾尘,这不是最佳办法,但一定是最有效的办法。 三尺讲台上的许倾尘,是苏音渺小而热烈的青春里,最耀眼的白月光。 许倾尘必须要留下。 苏音又说一遍,“你留下,我就走。” 有人听见她们,没人听懂她们。人来人往,她们入侵、霸占彼此的眼。 一眼,又一眼… 反反复复,千千万万次。 最终,许倾尘认输了。 大概是与之对峙的人太年轻,太有韧劲了,恍惚间,她看见了十几岁时的自己,但她的青春已是断诗残章,而在她的青春里,有韧劲,且凡事不妥协便是死罪。 许倾尘不想苏音变成和她一样的人。 所以,让苏音赢吧。 再走一遍苏音真诚,坚定的眼,冬天的风决绝地卷走许倾尘记忆中明媚的青春,回归现实,许倾尘又看见青春了,可惜是别人的青春,是苏音的青春。 许倾尘希望苏音永远如此刻这般自信,坚毅,有勇气。她的学生,就得这样。 于是,许倾尘点头了,“苏音,我答应你,我会留下来,还有…谢谢你。” 以前,提起冬天,苏音印象不深,现在,提起冬天,苏音便会想起这个瞬间。 苏音对着明净的窗,望着远方,这时的天空颜色很淡,像暗恋时的心情,苦涩,孤独。 苏音说:“老师,望你桃李成林。” 许倾尘给了她回应。 许倾尘说:“苏音,望你学业有成,天天开心。” 搁浅在乌云里的太阳姗姗来迟却还是来了,踉跄在雪地里的雪人化了。 没有什么是永远的。 - 整个寒假,苏音放弃所有娱乐活动,她制定了一套完整的学习计划,并针对每个学科,制定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 两个月的时间,她基本将高一下学期,以及高二所有课程自学完成。 第99章 自律的日子苦吗? 当然很苦。 别人跟朋友四处旅行时,她一个人在刷题,别人在吃团圆饭时,她一个人在刷题,别人在庆祝新年的到来时,她还是一个人在刷题。 苏音待在这间老房子里,守着一张破旧的桌子,坐着硬板凳,刷着永远刷不完的题。 人一旦忙起来,专注于做某事时,便容易忽视有关七情六欲的事了。 苏音依然会偶尔想起许倾尘,但这种想念,没有从前那样强烈了。 除夕那天,苏音做完一套物理卷子后,口很渴,她下楼买了瓶橘子汽水,她拧开瓶盖,气泡咕嘟个不停,她下意识地看天。 天空是蔚蓝色,那一刻,苏音想起许倾尘了,她的心短暂地咯噔一下,随之便是长久地心如止水了。 原来,喜欢是会消退的。 呵。 苏音提着那瓶水,在心里背着物理公式,走过喜庆的红灯笼,走过一副副春联,走过放不完的烟花爆竹,走过一阵阵欢声笑语… 走进她空落落的家。 这不是她第一次独自过春节了,这几年她都是一个过的,她已经习惯了。 苏音倒在沙发上,疲惫地闭上眼,她今天不想学习了,她想休息一会儿,可能是最近太累,她就这么沉沉地睡过去了。 因为专注于学习,从放假到现在,苏音的手机一直是关机的。 她错过了一条短信。 2012年1月23日0:01 苏音,新年快乐,你这两天有时间吗,如果有的话,我就买一张今天下午去市南的船票,我陪你过春节。 发信人:许倾尘。 … 这是许倾尘第一次主动说要来市南,也是苏音还爱她时的最后一次。 - 时间过得太快了,转眼就到了二月末,临近开学,苏音提前两天完成了学习目标。 她想放松一会儿,于是她给手机充上电,可手机不知是因关机太久还是坏了,怎么都打不开。 苏音懒得去修。 她把手机扔到一边,然后打开木桌抽屉,从里面掏出一本相册。 里面基本都是苏曼眉的照片。 每当苏音开始淡忘掉苏曼眉的模样时,她就会看一看这些照片,她不想再看见她,却也不想忘了她。 这些照片,苏音已经看过很多遍了,她正翻到第十几页,这期间的照片都是她的,是她刚出生时拍的。她正准备往后翻,发现右下角一张照片后面应该还藏着一张。 苏音好奇,她抽出来看。 登时,她感觉全身血液往头上涌,她的手颤了几颤,还是捧起这张照片仔细端详—— 照片里一个男人抱着还在婴儿时期的苏音,男人未露脸,除了后脑勺,只能看见他从衬衫领口向脖颈攀爬出来的玫瑰藤蔓。 玫瑰刺青… 苏曼眉手腕上也有一处,苏音仔细回想,最终确认:是极其相似的纹身。 所以,他们两个人,必然关系暧昧。而这个男人,刚好又抱着她… 苏音无法不多想。 “难道,他就是我爸吗…” 苏音心乱如麻,可没多久,她的心又静如一潭死水了。是血亲又怎样,还不是把她抛弃了。 这个世界上能靠得住的人,只有自己。 - 二月的最后一天,贺舟终于出现了,他憔悴不少,眼里却多了些狠劲。 他跪在许倾尘家门口。 许倾尘不理他,他就一直不起来,许倾尘嫌他烦,看都不看他一眼。 这招没用。 许倾尘才不是会任他摆布的人,丢的是贺舟的脸,又不是她的,所以她直接把他无视掉。 晚上,贺舟实在坚持不住了,他在门口大声说道:“倾尘,我不能没有你,我怕我一出现,你就会跟我离婚,所以我才消失了。同意离婚是假的,我根本就做不到那么从容淡定,我求求你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一定会对你好。” 贺舟痛哭流涕,许倾尘则是走到门口,隔着一扇门,平静道:“话我已经说得很清楚,如果你再不同意离婚,我会向法院提起诉讼。” 话音刚落,贺舟狠狠砸门,然后,又用拳头使劲砸向自己,最后,他像疯掉一样地扯碎身上的衬衫,骂骂咧咧地走了。 门内,许倾尘面无表情,她不会在这种人身上浪费表情,浪费精力,浪费时间。 许倾尘讨厌情绪不稳定的人。 是的,极度讨厌。 可是,爱情里本来没有疯子,只是爱疯了,被当成疯子罢了。 - 苏音吐槽自己绝对是疯了。 三月第一天,学校告示栏贴着分班信息表,左边是文科,右边是理科。 今天轮渡晚点了,苏音又来晚了,可她竟看都没看告示栏,而是直接往高一一班走,她的双肩包斜斜地跨在左肩,站姿慵懒地站在教室门口。 好像是在重演什么。 当许倾尘抬眼时,苏音明知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却还是敲了下门。 许倾尘念了她的名字,“苏音。” 苏音下意识想往里走,可许倾尘用话语阻拦了她,“你在九班。” 阳光被拉长,回忆被拉远。 那种物是人非的感觉愈发强烈,那种心动的感觉又卷土重来。 苏音明白了,只要她看见许倾尘站在三尺讲台上,她就没法不喜欢她。 第100章 苏音害怕了,这两个月她好不容易走出来,她很怕自己又陷进去,她说:“不好意思,走错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许倾尘跟新同学讲述新学期的学习任务,苏音往自己的新班级走。 苏音没意识到许倾尘为什么脱口而出“你在九班”,许倾尘没意识到苏音为什么会走错班级。 这是新的开始,谁也不会回头看。 可总会有人克制不住,当迈上台阶时,苏音忍不住回头去看,她透过一班敞开的后门往里看,看向讲台上侃侃而谈的许倾尘。 许倾尘穿着白色毛衣,笑容很干净很温暖,她温文儒雅,满身书香气,今天的她,是个温柔的女人。 看到这样的许倾尘,苏音不由得心生自豪,“这是我的老师…” 下秒,教室里传出阵阵笑声,许倾尘轻拂额发,走下讲台,拿起点名册去念新同学的名字,苏音的心突然难受了一下,她移开视线,心情低落地上楼了。 以后就不是我的老师了,而是别人的了。 … 学业有成,苏音做到了。 天天开心,苏音做不到。 第46章 保护 三月春风不及她。 思念在苏音笔尖徘徊,她不能落笔,她的喜欢,只能掩埋于心底。 苏音想许倾尘了。 新班级很好,新老师很好,新同学也很好,可苏音就是没那么开心。 她常往楼下走,常去一班门口绕一圈,如果许倾尘不在,她会再绕到政治办公室。 她频频回首,只为了多看一眼她喜欢的人。 苏音羡慕一班的每一个人,羡慕他们能拥有那么好的老师,羡慕他们能轻而易举见到许倾尘。 暗恋太折磨人了。 是想放弃却放不下,想逃离却逃不掉,是手心的湿汗,是跳动的心,是偷看被发现后假装看向别处的慌乱,是倏然清醒却在一瞬间又沉沦,是无法不执着是年少时的永恒。 苏音永远忘不了这段日子。 在春日里,她做题做到厌倦,但她克服,忍耐,坚持,她得做到最好,她必须做到最好。 苏音不是全凭天赋的人,她的努力要远超于天赋,她取得的成就不是侥幸,是必然。 三月六日,开学测。 苏音毫无疑问地又是第一,班级第一,全校第一,总分686。 三月中旬,是高二学年的开学测。 苏音主动找到班主任,询问她是否能参加,她说想试一试自己的水平。 班主任担心苏音考不好,一旦打击到她的自信心,那就得不偿失了,但苏音一再坚持,班主任思来想去,最终答应了。 考试前一天晚上,苏音在操场破乒乓球台处站了很久,黑夜笼罩惆怅,她无悲无喜,她想:学习好的女孩,会引起她的注意吗。 她。 许倾尘这三个字,深深含在唇齿间,苏音眼神空空。要是下雨就好了,雨水能不能把遗憾带走。 苏音心脏绞痛,不是犯病时的痛感,而是一种怅然若失的酸涩,她突然好想好想许倾尘,好想好想见她一面。 巨大的悲痛席卷而来,苏音眼眶发酸,她用手心压住眼睛,缓了很久。 苏音不是一个人。 南北东西的北,许倾尘在看着她,风一直在吹,许倾尘的视线一直在追随。 真的,这不是梦。 苏音几次揉眼,直到眼皮略微红肿,她才相信,许倾尘朝她走来了。 柔软的夜里,半个月亮悬挂在天上,风冷,许倾尘穿得单薄,但很美。 这一刻,她只属于苏音。 “苏音。” “老师。” 她们同时开口,又同时笑了。 许倾尘站在苏音身旁,风每吹一次,她就往苏音身边靠近一点。 靠着靠着,她们之间就没有距离了。 许倾尘问:“这么晚不睡觉,偷跑出来干嘛?” 苏音:“睡不着。” 许倾尘:“我也是。” 她们的谈话是如此自然,熟络,但实际上她们已经很久没讲话了。 有很多次,她们“偶遇”过,但也是礼貌地点下头,随后便匆忙地擦肩而过了。 这秒,无需刻意制造巧遇,许倾尘就在身边,苏音悄悄侧头看她—— 长发,红唇,银丝眼镜,衬衫,包臀裙,细高跟。今夜的许倾尘,是这样的。 苏音怎能不为之心动。 苏音摸了下红透的耳朵,浓密的眼睫颤了下,“老师,你怎么不回家?” 月光朦胧迷离,许倾尘微仰头,泠冽优越的下颌轮廓忽明忽暗,她的嘴角慢慢牵出一个醉人的微笑,“我离婚了。” 苏音难以置信地愣住,她傻傻地站着,几度认为自己听错了,她瞪大眼,眼中闪烁出欣喜若狂的光芒。 许倾尘离婚了! 但苏音不能表现出兴奋,她克制,再克制,而后问道:“老师,那你难过吗?” 许倾尘摇头。 她环抱双臂,紧紧地抱住自己,然后把脸埋下,她在找寻一些温度。 这时,苏音脱掉校服外套,披在身上,轻咳一声后,她用欢快的语气说:“老师,你如果冷的话,我可以借你一半校服。” 许倾尘:“好啊。” 窗枝摇曳,天高云厚,她们同披一件校服。月打盹,她们不关心。 第101章 她们聊新闻聊天气,聊人生观聊价值观,聊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聊诗聊文学… 她们什么都聊。 直到天边渐渐发亮,苏音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老师,你最喜欢什么电影?” 许倾尘:“花样年华。” 苏音想邀请许倾尘下次一起看,但许倾尘接了个电话,嘱咐苏音几句便走了。 苏音笑得张扬。 因为许倾尘的身上,还披着她的校服,瞬间,她满脸红透了。 苏音往寝室走,这条路不长。 她在想— 等长大了,能有机会和许倾尘一起看这部电影时,她一定要非常认真地问她: 如果有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一起走。 - 即使苏音一夜未睡,但丝毫没影响考试,和许倾尘待在一起就是充电,只会让她精力旺盛。苏音不仅不困,反而一整天都非常亢奋。 最后一科考完,已经是下午五点。 是晚饭时间了。 大家都去食堂吃饭了,苏音不饿,她走着走着,便走到一班门口了。 她往里看,空无一人。 她左看看,右看看,又管不住自己的腿了,她走向政治办公室。 可当推开虚掩的门,瞬间,苏音全身血液往脸上涌,她捏紧拳头,在怒火无法遏制时,她连门都没敲就走进去了。 听见声响,许倾尘下意识背过身,她的背影在微微发颤,让人心痛。 苏音站在原地,看着逞强的许倾尘,心疼到一秒钟眼里就蓄起泪水,她温柔且小心翼翼地说:“老师,你的脸怎么了,让我看看好不好?” 许倾尘微仰脸庞,她在忍泪。 苏音双手忍不住发抖,她走上前,伸手搭在许倾尘后肩上,在感受到一阵颤栗时,她用力把许倾尘的身体掰过来。 登时,苏音的呼吸静止了。 许倾尘满脸是伤,眼是肿的,鼻子和嘴角有血渍,猩红的颜色,刺眼的颜色。 那个明媚的许倾尘不见了。 她像受到了巨大的惊吓一般,低垂着头,面色惨白,眼里是泪影。 苏音双手扶住她的肩,前所未有的酸楚涌上心头,她低声哽咽着说:“你怎么了,老师,到底发生什么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许倾尘一声不吭。 她缓缓地,轻轻地把头埋到苏音的右肩里,自始至终,她都没发出一点声音。 但苏音却感觉肩膀湿了。 苏音没再问了,而是慢慢掀起许倾尘的衣袖,看见了无数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苏音想哭,却不能哭。她抬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许倾尘的头发,用尽毕生温柔说出一句话,“别怕,我会保护你。” 谁都不能伤害许倾尘,无论是谁,苏音都会让他付出代价。 等许倾尘平静后,苏音拿起搭在办公椅上的校服给她披上,这是早上许倾尘带走的那件,可苏音却没有那时的心情了。 这时,虞枝来了。 她看了苏音一眼,随后连忙扶住许倾尘,脸色铁青道:“贺舟这个畜生。” “走,我们去医院,王医生是我朋友,我们直接去他那…” 她们走了。 门掩上了,苏音听不见了。 苏音偏头看向窗外,她双目通红,只要一想到许倾尘刚才的模样,她就心如刀绞。 她捧在天上的人,却被人这么对待,她气到几乎要喘不过来气来。 她心底压着一团火,她深呼吸,但怒意愈来愈盛,于是,她推门走出去。 苏音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走,知道如果继续下去,可能会发生什么。 她的步伐大胆,坚定。 她不害怕。 苏音走进高三教学楼,她看见一个人就问:“贺舟在哪。” 她直呼其名。 这样的人,根本不配被尊重。 走廊太长了,苏音根本走不完,但她不曾停下,她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回头,但她没有。她今天非要找到贺舟不可。 越快越好。 苏音一间间教室找,从一楼找到二楼,从二楼找到顶楼,她面色平静,她非常平静,她看起来只是在做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可找遍所有教室,苏音都没有找到人。 苏音顾不上气喘吁吁,她靠在窗台上,不甘地往楼下望,她又想起许倾尘了,想起她嘴角的血,想起她的隐忍和脆弱,想起她颤抖的背影… 苏音怒骂一声,她恨不得宰了这个世界。 皇天不负有心人。 终于,苏音看见了贺舟,他坐在楼下花坛边上,身边围着三五个女生。 苏音神色黯淡,她快步往楼下走,每迈出一步,她就会想起一点和许倾尘有关的从前。 从相识,到相熟。 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对苏音来说都是美好的,都是弥足珍贵的。 足够了。 许倾尘是美丽的,是明媚的,是耀眼的,苏音想保护她的光辉。 所以,苏音走向贺舟。 贺舟身边的女孩一见苏音,许是被她的脸色吓到了,她们和贺舟打了声招呼,便都走了。 贺舟抬头,眯眼看了苏音半天,随后他半是嘲讽半是挑衅道:“呦,这不是倾尘的学生吗?” 苏音盯着他。 贺舟又说:“找我干嘛?” 第102章 他点了根烟,悠哉悠哉地抽着。这副姿态,简直连混混都不如。 苏音握紧双拳,咯咯作响,眼神冷得像随时会把人凌迟,她只问了一句:“你是用哪只手打她的?” 一听这话,贺舟笑得变态,他先伸左手,再伸右手,表情扭曲,他语气恶劣道:“两只手都用了,怎样,你能把我怎样,许倾尘就是个臭婊子,老子想打就打…” 下秒,苏音夺过贺舟手里燃着的烟,死死按到他的右手上,在撕心裂肺的声音响起时,苏音神色平静,声音冰冷:“如果以后你还敢伤害她,再敢动她一根汗毛,我就剁了你的手。” 贺舟吓得跌坐在地。 苏音把烟扔到他身上,冷冷看了他一眼后,转身大步离去。 围观者懵了。 贺舟懵了。 这里,只有苏音是清醒的。她背脊笔直,走得潇洒。她没冲动,她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老师,以后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也不会有人再伤害你了,我说过了,我可以保护你。 老师,乖。 老师,别怕。 第47章 不悔 贺舟十分羞恼。 自从白天苏音用烟烫他,他吓得坐到地上后,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感觉有人在用异样眼光看他。 贺舟自尊心受挫,他忍痛去医务室简单处理一下,然后在办公室整整坐了一天。 贺舟不敢出去。 当学生下晚自习后,校园里空空荡荡时,他才垂头丧气地走出去。 贺舟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屈辱,他心里始终憋着一股怨气,他拼命想发泄,但牙根都要咬碎了,还是找不到能够发泄的方式。 苏音毁了他的形象,他绝对不会让她好过,她不是最在意许倾尘吗。 行。 贺舟恶狠狠道:“想当英雄,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他解开衬衫领口扣子,使劲将领带扯下来,随后阴着一张脸走向停车场。 今夜的风里,走了个疯子。 - 翌日,天刚蒙蒙亮,苏音猛地惊醒,她的额头上全是湿汗,她做噩梦了。 梦中最后一帧画面: 许倾尘衣服上染着血,满身是伤,哭着对她说:苏音,救救我… 苏音望着天花板,心情久久无法平静,她从床上坐起,喝了几乎半瓶水。 心情愈发不安。 苏音直接下床,她去洗漱,待起床铃声响起时,她第一个冲出宿舍楼,她打算去教室取电话卡,给许倾尘打电话。但她刚出去,就看到贺舟了。 贺舟叼了根烟,双手插在裤袋里,像个痞子一样站在宿舍门口。 苏音皱眉。 贺舟不屑一笑,将烟吐到地上,他盯着苏音的同时,抬脚用力将烟碾灭。 他阴阳怪气道:“苏同学好厉害,有你这样的学生可真是倾尘的福气。” 苏音睨他一眼,走了。 贺舟怎肯让她走,他刻意说:“你知道我昨晚去哪了吗,你知道倾尘现在怎么样了吗?” 果然,苏音回了头。 贺舟慢悠悠地朝她走去,边走边说:“昨晚我去医院看倾尘了,给她送了份大礼。” 苏音预感不妙。 贺舟故意用言语激怒她,“我就扇了她几下,踢了她几脚,像刚才踩烟一样踩着她的脸…” 后面的话,苏音听不见了,她脑中轰鸣一片,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想起许倾尘。 那个美丽,优雅,且高贵的许倾尘。她应该穿细肩带的裙子,穿复古的旗袍,穿精致的衬衫,她应该站在三尺讲台上,站在众人仰望之处,站在苏音崇拜的眼光里。 她是光。 她应该永远高高在上。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一个畜生欺负,这不是许倾尘该承受的。 苏音无法接受。 苏音不敢想象许倾尘被欺辱的画面,她一刻都不敢想。她的许倾尘,不该被如此对待。 如果说昨天苏音的行为是“清醒的冲动”,那今天便是“彻底的失控”。 苏音没有理智了。 只要一想到许倾尘,她内心便颤栗不止,她一动不动地站着,嘴唇不停地哆嗦。 贺舟得逞,笑着离开。 苏音则是愤怒到满脸通红,连脸颊肌肉都在控制不住地抽搐,她捏紧拳头,她在极力忍耐,她怕自己在不理智的情况下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苏音听过一句话:坏人自会有恶报。 但此时此刻,她摇摇头,她说“不是这样的”,她怕恶报不够狠,她怕恶报不够解气,她甚至怕恶报来得太晚。 在这个无比晴朗的早晨,苏音颤着手,将敞开的校服拉链拉好。 然后,她大步往教室走。 … 2012年3月16日 高一九班,教室门窗紧闭,屋内粉尘味道很重,教室中间坐着一个人。 苏音。 她的桌面很整洁,桌上只有一张信纸,一支笔,还有几滴未干涸的眼泪。 十分钟,苏音写完一封信。 然后,她将这封信折好,走出教室,来到政治办公室,将信压到许倾尘办公桌上的第一本书下面。再走出来,她目光坚毅。 她逆着人流,往教学楼外走,她在找贺舟,她必须找到贺舟。 这几分钟,苏音问了自己很多遍:会后悔吗? 第103章 答案都是:不悔。 好,那便不悔。 苏音不再自问,她揣着一把水果刀,义无反顾地走进高三教学楼… 少年人的喜欢很真挚,也很简单。是“你不用喜欢我”,是“你不用给我任何回应”,是“你只需要知道我喜欢你就好了”。 老师,当你打开这封信时,我可能就不在这所学校了,想必这时候你已经知道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吧,你可以怪我可以说我,但是不要担心我,我应该正在市南一所普通高中读书。 老师,你不用感觉惋惜,相信我的能力,无论在任何环境下,我都会努力做到最好。学生总会像自己的老师,我会像你。老师,你很优秀,我要向你看齐,要变得和你一样优秀。 离开这里,我有很多遗憾,也有很多不舍。遗憾是因你,不舍是为你。 但没关系,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后悔。老师,你也不许替我后悔。我没有冲动,也没有不理智。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保护我想保护的人而已。 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接下来的路该怎样走,我心中有数。老师,你不要担心我,以后我会好好学习,努力生活。 老师,我有些话想对你说。以前本打算藏一辈子,但现在我怕不说,就没机会再说了。 老师,能成为你的学生,是我此生之幸,我不会忘了与你有关的时光。 你可以忘了我。 但有一件事你可不可以不要忘: 在这个春天,有一个女孩,偷偷看你,偷偷等你,偷偷喜欢你。 老师,我喜欢你。 老师,我知道这份喜欢是不见光的,是不被世人所接受的,是错误是罪恶。 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 我不知道你看到这会是什么反应,老师,你一定很难接受这份喜欢吧。 没关系的,老师,我理解你,能把对你的喜欢说出口,我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所以无论你是否能接受,我都会尊重你,因为你是我最好的老师,我永远不会对你有怨言。 我曾想把我的喜欢永远变成一个秘密,但请容许我自私这一次。 对不起,老师。 对不起,我喜欢你。 老师,如果还有机会,以后我会每月给你寄一张船票,等你想来市南了,就来看看吧。 我们,再见一面。 祝福的话都在心里,你如果想听,下次见面时,我当面说给你听。 苏音。 - 长水市今日城市晚报有一则报道: 长水市某高中近日发生一起学生持刀刺向老师事件,事件造成一死一伤,该生现已被警方控制,但尚未交代作案动机… 医院病床上,许倾尘盯着报纸,眉头紧皱,她将报纸递给虞枝,“你看这起案件了吗,你知道是哪所高中吗?” 虞枝手顿了顿,“我不知道。” 许倾尘放下报纸,心事重重道:“虞枝,我已经好差不多了,明天我得去学校。” 虞枝阻止说:“不行。” 许倾尘感觉虞枝不对劲,她试探性地问道:“虞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虞枝摇头,她削完苹果,接了个电话便出去了。 趁这个机会,许倾尘换好衣服,快速离开医院。她伤还没好,但不重要。她取了车,往学校开。 这一路,许倾尘抄近路,踩油门,她从不开快车,但今天破例了。 她莫名心慌。 只要一想起那条报道,她便会直打颤,她想她必须得去学校看一眼才能放心。 终于,她抵达学校。 一下车,许倾尘便看到旁边有女生在聚堆聊天,她隐约听见有人在说什么“刀”,“受伤”的字眼。 许倾尘心跳加速,她走过去问:“同学,你们在说什么,学校这两天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其中一女生一见许倾尘,立刻兴奋道:“您就是许老师吧,听说苏音以前是你的学生,老师,这个学生是不是精神不太正常,今天隔壁语文老师正在开晨会,她拿着一把刀直接进去了…” 女生话未讲完,许倾尘直接吓懵,她面露惊恐,向后连退几步。 许倾尘想起那条新闻。 一死一伤… 那苏音… 这时,一阵熟悉的声音在许倾尘身后响起,“老师。” 许倾尘回头看。 苏音在朝她笑,她怀里抱着整理箱,身后还有同学帮她拎着行李。 一瞬,许倾尘鼻尖一酸,然后,她想都没想,冲上去抱住苏音。 一个人一生里,有过某种时刻就足够了。此刻,苏音便有这种感觉。 校园内,她和她。 最后抱了一次。 许倾尘的拥抱很扎实,也很温暖。千千万万张眼睛在看她们,但许倾尘没有松手。 足够了,真的足够了。 许倾尘:“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 苏音轻拍许倾尘的后背,安慰许倾尘说:“老师,别担心,我没事。” 许倾尘将脸埋在苏音肩头,问了她一句:“为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做?” 苏音露出苦涩的笑容,然后,她低头,轻轻吻了许倾尘的肩。 她的动作很温柔,也很轻。碰到了,又好像没碰到。许倾尘感觉到了,又好像没感觉到。 苏音哽咽道:“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你。” 第104章 第48章 十七 苏音被开除了。 报纸上报道的那个学生是长水市其他高中的,不是苏音,苏音的确想伤贺舟,但被人拦住了。 贺舟没有受伤。 当时,贺舟正在班级开晨会,苏音手持刀出现在教室门口,她脸色冷沉,一字一顿道:“我说过,你再伤害她一下,我就砍了你的手。” 贺舟一动不动。 苏音往里走,脚步利落,她没有一丝一毫地犹豫,如果不是前排几个男生一齐冲上来阻拦,她手中的刀真的会砍向贺舟。 这件事轰动很大,很快在校内传开,虽说并未伤到人,但学校还是必须追究苏音的责任。苏音成绩优异,校领导纷纷叹息,“想保,但保不住了”。 学校有学校的难处,规章制度摆在那,不可能为谁而破例,毕竟还有几千个学生要管理,所以,即使苏音学习好,也得开除。 苏音走后,高二年级开学测成绩出来了,令所有人震惊的是—— 第一名:苏音。 整个高二年级都感慨:每天要死要活地学,考不过一个高一的。 校长捏着成绩单,连叹好几声气,他惋惜道:“可惜了,真是可惜了,这么难得的好苗子,怎么那么想不开,倾尘,你说是不是啊。” 许倾尘坐在皮质沙发上,她眼神很空,嘴唇颤了颤后说:“是,是很可惜。” “对了,你教过她一阵吧,那你知道她和小贺之间是怎么一回事吗,我问过她,但这孩子犟得很,一个字都不肯说。” 许倾尘起身,缓缓走到校长面前,她双手撑在办公桌前,头丧气地垂下,“赵校长,事情真的一点转机都没有了吗?” 校长眼中闪过精光,他倒了杯水递过去,“倾尘,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苏音吧。” 许倾尘点头。 “你先坐。” 许倾尘随手拉把椅子坐下,她脸上伤口未愈合,触目惊心的伤痕肉眼可见。 校长眼神不好,这才看见。 他连忙关心道:“哎呦,你这脸是怎么了?” “贺舟打的。”许倾尘语气平淡。 话音刚落,校长一拍桌子,摘下老花镜扔到桌上,“混账!简直混账!这个兔崽子,老许要是知道不得剁了他的手?” “我爸不知道。” 许倾尘眼中情绪翻涌,露出苦涩的笑容,“但是苏音知道了,才有了白天的事。赵校长,苏音被开除,全是因为我。” 校长一把年纪,脑子转得慢,好半天他才理清思路,他伸手边比划边说:“闹了半天,苏音是替你抱不平啊?” “嗯。” “干得漂亮!”校长使劲拍桌子,因用力过猛,茶水被溅得到处都是。 校长情绪激动道:“苏音这孩子可以啊,讲义气,你说我前些年教学时,遇到的学生除了气我就是说我坏话的,这年头,能遇到这样重情重义的人不容易啊。倾尘,你肯定对苏音不错吧,要不然她也不能为你奋不顾身,连前程都不要了。” 许倾尘的眼湿了。 校长继续说:“依私心,苏音成绩好,人品好,我是一定会留下她的,但苏音犯了校规,所以即使我非常惋惜,也必须开除她。” 许倾尘从不想把伤疤示人,她之所以和校长讲贺舟打她这件事,也是为了苏音。哪怕希望渺茫,她也要试试。 她活得骄傲。 可这次,她眼中光采消失了,脊背弯了。她深深鞠躬,生平第一次求人—— “可不可以不开除苏音。” “赵叔,求你了。” 这声“赵叔”,许倾尘是哽着说出口的。工作是工作,交情是交情,她一向分得清。她从没想过用私交换取什么特权,因此她从不在校内称他“赵叔”。但现在,她没办法了。 苏音的处分决定已经全校通报,事情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所有人都已经接受这个事实,包括苏音。只有许倾尘还不放弃。 可不放弃,也得放弃。 校长走过去,将许倾尘扶起来,摇头说:“倾尘,这个忙,我帮不了。” “好。” 许倾尘的双肩耷拉下来,眉头紧锁,仿若雕塑一般,久久站立不动。 校长捂嘴咳嗽几声,为缓和气氛,他转移话题说:“对了,你还打算和小贺过下去吗?” “已经离了。” “离了,什么时候离的?” “前两天。”许倾尘目光凝重且冰冷,“我已经报警了,警方目前还在取证中,如果能快点就好了,苏音也不会…” 校长叹气。 他又说:“倾尘,事情已经这样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往前看吧。” “嗯。” “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你当初为什么要辞职,又为什么不辞职了?” 许倾尘看着窗外,这是迄今为止,她看过的最难看的天。深灰色,沉重并压抑。 不如以前。 不如有苏音在的那些日子。 此刻,许倾尘的灵魂已抛出身体,她想找一找更美好,更热血的那片天。 她想苏音了。 所以,当答案和苏音有关时,她便不由自主地说出口了。 “都是因为苏音。” 校长懵了。 许倾尘走后,他连忙打电话给许伟义,把今天和许倾尘的谈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他没有坏心思,完全因为他是个大嘴巴, 第105章 许伟义挂断电话后,沉思很久,然后他吩咐助理说:“查,立刻给我查,明天早上,我要拿到苏音的全部资料。” 他按揉眉心,神色凝重。 苏音,苏音… 到底是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 从校长那走后,许倾尘便去办公室了,她打算取一份材料,她翻找半天,没找到材料,却找到压在书下的那封信。 五秒钟,展信。 第六秒,开始阅信。 许倾尘认得苏音的字迹,当然,如果不认得,仅仅看第一行她就知道是苏音。 许倾尘先是感动。 可是… 当看到“喜欢”这两个字时,许倾尘两眼一黑,露出惊恐之色,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念叨:“不可能,不可能,她不可能喜欢我…” 喜欢。 苏音喜欢我。 喜欢… 顿时,如同晴天霹雳,许倾尘像受惊一般,拼命地摇头,紧接着,她胡乱地把信撕了。 撕成碎片。 无数张细小碎片堆积在桌上,确定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许倾尘不撕了,她面如死灰。 汗水从额头淌到脖子,许倾尘的指甲嵌到肉里,她死死盯着那些碎片。她还记得那些话,记得苏音的真情流露。 许倾尘的大脑时而宕机,又时而活跃… ——苏音是女孩,她比我小那么多,她曾经还是我的学生,她怎么能喜欢我? 不,不能! 同性,许倾尘不能接受;年龄差距,许倾尘不能接受;师生关系,许倾尘不能接受。 许倾尘呼吸异常急促,她想起死去的李尔,想起新婚之夜的那一眼,突然,一阵剧烈的恶心感袭来,她想吐。 恶心,真的够恶心。 许倾尘死死揪住胸口的衣服,像是要扯碎什么东西一样,万般难言的情绪涌出,她心中燥闷不堪。 “同性恋真恶心。” - 翌日。 许伟义停了早会,跟助理在办公室聊了半小时,末了,他说:“务必帮她找到适合她的学校,再给她一笔钱,切记,不能亏待她。” “董事长,如果她问我,是谁在帮她,为什么要帮她,我应该怎么说?” 许伟义沉声道:“一个字都不必说。” “明白。” 助理办事效率高,很快就联系好一所学校,并往苏音卡里打了一笔钱,然后便隐身了。 苏音坐在楼道里,想着男人交代的“下周去四中办入学手续”,再看着卡里多出的钱,心中泛起嘀咕。她隐约感觉,要么和苏曼眉有关,要么和那个从未见过的父亲有关。 父亲。 会是他吗? 苏音神色黯然片刻,又很快回转。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她对亲情不抱希望。 苏音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走进老屋子,又坐到破桌子前,埋头学习。 她丝毫不关心—— 银行卡里多出的余额,是六位数。 苏音这个人真的很奇怪,世俗又不世俗,善良又不善良,绝情又不绝情。 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连她自己都说不出一二。 反正明天的太阳照常会升起,先用当下的心情过完当下吧。 明天再说明天。 当下想学习,所以苏音闷头学习,她常说:“连这点耐力都没有,以后是做不成大事的。” 就当培养韧劲了。 学业再枯燥,她都不说累。 苏音确实做到了。 在她之后的人生里,无论做任何事,她最不缺的一样东西,就是耐力。 包括喜欢许倾尘这件事。 苏音清清楚楚知晓:喜欢一个大自己这么多,并且曾是自己老师的女人,很难有结果。 但她还是竭力劝服自己:万一有奇迹呢,万一坚持就有结果了呢。 苏音想试试。 2012年3月25日,苏音给许倾尘寄出第一张船票,附带几句简单的问候语。 最终,石沉大海。 … 3月29日,凌晨,苏音坐在不吹风的天台上,一个人看少得可怜的星星。 终于,有风吹过。 苏音仰着头,轻轻扬起嘴角,“十七岁了,苏音,生日快乐。” 星光点点落在她脸上交汇出层层暗影,她神情恍惚,过往记忆像黑白电影般在脑海中浮现,她还是放不下她。 “老师,我想你了。” 巧了,她想的人也正在想她。 市北一栋最高的大楼里。 许倾尘站在窗前,安静地眺望城市的奢靡浮华,她的指尖懒散地夹着烟,烟雾升腾,在空气中蠕动,蔓延… 许倾尘看呆了。 她再度想起目送苏音离开的那天,那天是哪天,怎么记不起来了。 好像过了一万年之久。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许倾尘吸了口烟,但她的心依旧是麻木的,她总感觉心里像丢了什么东西一样,可明明一切都结束了。 证据确凿,贺舟的判决结果已经出来,因故意伤人罪,他被判了一年半。 罪有应得。 许倾尘身上的伤也慢慢愈合,那些伤痛正悄悄远去,不久后,就该淡忘了。 可许倾尘的心却越来越难受,她知道,她的难受,和这些无关。 第106章 也许… 许倾尘掐掉烟,伸手覆上一扇孤单的窗户,几乎是脱口而出:“生日快乐。” 第49章 十九 十七岁是人生中重要的一年,离小时候认为遥远的十八岁越来越近了。 有人还在放纵享乐,有人已规划好未来。 苏音是后者。 长水四中是长水市一所普通高中,师资力量有限,管理环境松散,多年来,在全市统考中,成绩一直排在末位。 当听到苏音被开除的原因后,其他四所高中纷纷拒收她,只有四中,看完苏音的成绩单后,当即同意她入学。 苏音很感激。 即使这所学校连塑胶场地都没有,满操场的沙子,学生也不多,三个年级的学生挤在一栋大楼上课,但苏音挺开心的,她不是一个喜欢被管束的人,这里很对她胃口。 但学校里到处都是—— 玩手机的,看言情小说的,睡觉的,打架的,逃学的,谈恋爱的。 乱成一锅粥。 学校风气就这样,一届传一届,老师们上完课便走,根本懒得管他们。 老师们赚死工资,学生们混日子。 谁也不干涉谁。 说实话,这种环境下,一般人很难静下心去学习,但苏音不是一般人,她不与之同流合污,她做过的卷子都能甩成一座山了。 三月末月考,市六所高中统一考试,苏音以695分获得市第一名。 这套卷子极难,是很多老师都摇头称难的程度,分数不高很正常,第二名总分还没过650。 四中的人懵了。 捡到宝了! 四中一直“臭名远扬”,这是自建校以来,学校最风光的一次。 成绩出来那天,校长带着一众校领导浩浩荡荡地前往苏音所在的班级,把苏音团团围住,一阵嘘寒问暖。 苏音看着一圈啤酒肚,一顿假笑伺候,好不容易把这群人送走。 班里人哪见过这种阵仗,玩手机的男生们和看言情小说的女生们,全都羡慕地看着苏音。 苏音埋头学习,没回应任何眼光。 她专注且沉溺,满心都是学习,但无一人说她是“书呆子”。 苏音的眼神有劲儿。 不学习时,她和普通人一样,开心时大笑,生气时骂脏话。 不久,苏音和他们打成一片。 或许是学霸在身边,潜移默化,班上玩手机的人少了,看言情小说的人也少了。 从来不学习的人尝试打开课本。 班主任看在眼里,于是将苏音的座位调到教室最中央,方便大家向她请教问题。 班级学习氛围浓厚。 高一下学期第一次期中考,苏音所在的班级平均分较上次提高三十六分。 简直不可思议。 班主任在班会上说:“苏音是个福星,她救了大家。” 大家赠她热烈掌声。 苏音轻轻笑了,在一片热闹声中,她眼中渐渐涌出淡淡忧郁,笑容慢慢凋落了。 我能救别人,那谁又能来救我。 时间能救吗。 但时间并不能将心疗愈,反而能将念旧的人在一瞬间挫骨扬灰。 - 八个月后。 午夜饥肠辘辘时,苏音躺在床上,她不要吃饭,也不要睡觉。 她借月光,在十二点钟到来时,撕下一页日历,看着今天的日期。 2012.12.21 夜空是完完全全的黑色,天还在,地也在,她和她,都还在。 会一直在吗? 当一个人想联系另一个人时,便会找无数借口,此刻,便是找借口的最佳时机。 ——倘若今天就是世界末日,倘若今天我们都会死去,那我必须要再听一遍她的声音。 天空飘下古老的雪,化成水,化成冰,化成苏音的勇气和决心。 但苏音刚打开手机,手就有要发抖的迹象,几秒后,手便颤抖不止,怎么都按不准通话键,她的手心更是渗出一把汗。 恶风狂刮,暴雪不停。 苏音紧攥手机,那些难熬的日夜在脑海中横冲直撞,她再次品尝到心痛的滋味。她睁大眼,像往常一样忍耐痛意深重,心脏来回撕扯时,她眼睛很红,唇被咬出血痕,但就是不哭。 这通电话,很难拨出去。 因为这不仅仅是一通电话。 它承载着苏音二百七十九个翻来覆去不能入睡的夜晚,承载着苏音二百七十九个站也想她坐也想她的白天,承载着苏音沉甸甸的爱和浓浓思念。 太苦了,这些日子太苦了。苏音根本不敢回忆,只要一想起,那种苦涩滋味便又会把心口割得遍体鳞伤,她承受不来。 但后来,苏音还是心一狠,按下绿色拨号键。之前的手机坏了,她换手机了,却没换号码。只要她打过去,许倾尘就会知道是她。所以此刻,苏音心中如明镜一般,正因许倾尘知道,所以这通电话,注定是不会被接的。 最后一声“嘟”的尾音落下,苏音平静地放下手机,泪眼婆娑时,她再次拿起这部按键手机,登陆网页版浏览器,搜索—— 喜欢上同性老师正常吗? 只有两条回答。 第一条:不正常。 第二条:是变态。 苏音表情空茫,随后,她拿起一面镜子,放声大笑的同时眼泪横流,她表情扭曲地指着镜中的自己说:“你不正常,你是变态。” 第107章 … 玛雅人的预言终究是个谎言,世界末日根本没有来,她和她都好好地活下来了。 最后,人们还是向前看了。 苏音也恢复正常生活,关于那晚的短暂崩溃,也渐渐淡忘了。 忘记吧。 通通忘记吧。 管它刻骨铭心,管它念念不忘,苏音怕了,所以都滚吧。 在一个平静的晚上,苏音双手合十,虔诚祷告,她只有一个愿望—— 让我忘了她吧。 - 十七岁时,因为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苏音否定了自己;十九岁时,她原谅了当时自我否定的自己。 时间之所以不能疗愈一切,全因花费的时间不够久。如今,苏音已不再为爱折磨自己,她也不记得和许倾尘有多久未见了。 大概有两年多了吧。 苏音还在数日子,但她数的是高考倒计时,别人抗拒高考,只有她,无比期待这一天的到来。她有信心,有把握。 终于,她把这一天盼来了。走进考场前,她想的都是这三年的辛苦,她必须对得起自己,所以她全力以赴。 高考结束后,虞枝来见苏音了。 虞枝捧了束花,一束绚丽的锦带花,她说:“小朋友,祝你前程似锦。” 苏音笑着收下,“谢谢。” 虞枝:“考得怎么样?” 苏音谦虚了,“还好。” 这两年间,虞枝常来市南,她带苏音吃饭,带苏音逛街,无论苏音是难过还是快乐,都有虞枝和她分享,苏音真的把虞枝当作姐姐。 还有许清词,她也来过几次。 但她们只字不提许倾尘,就像这个人未曾存在过一样,苏音也会常常怀疑: 她真的有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吗。 是的,存在过,那些寄出去却没有任何回音的船票就是证据。给许倾尘寄船票,已经成了苏音的肌肉记忆,成为了一种精神寄托。 两年多的时间,每月寄出一张船票,目前为止,苏音已寄出二十七张船票。 二十七,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们有二十七次可以见面的机会,但许倾尘一次机会都没给她。苏音不断地抱有希望,又不断地放下希望。二十七次,她早就累了。 没劲了。 苏音不想再提起许倾尘了,她想放过自己了,就到二十七次这里吧,不要再有第二十八次了。 她不知许倾尘看见那些信件会是什么心情,她会有些许动容吗? 她不敢猜,也猜不透。 她只是没以前那样热烈了,但她很清楚,她对许倾尘的心,未曾改变过。 十六岁爱着的人,十九岁时,依然还爱。 可是,不被回应的爱坚持不了多长时间,只会让人疲乏,想放手。 此刻,她和虞枝并肩站在江边,望向江那边,苏音惆怅道:“我已经有两年多没去过市北了,那里还好吗?” 虞枝:“都好。” 她修长的胳膊搭在栏杆上,怔愣片刻,她低声道:“她也好。” 一年前,苏音和虞枝坦白了她喜欢许倾尘这件事,虞枝表示支持她的一切决定。 所以此刻虞枝口中的“她”,苏音知道是指谁。 苏音脸色变了,“那就好。” 风敲打她脸上的轮廓,她脸上划过的伤感,自嘲,被风扔进江底。 虞枝:“这两年一直有人喜欢她。” 苏音掐紧手心,“意料之中,她这么优秀,有人喜欢她很正常。” 虞枝叹气,“是个女孩。” 苏音愣了。 虞枝:“是一中的学生,比你小一岁,现在应该上高二。” 闻声,一阵寒意席卷全身,苏音喃喃道:“她一定不能接受吧,她一定很抗拒吧。” 虞枝摇头,她有过犹豫,却还是说了,“昨天我去倾尘家里,看见了那个女孩,她也在。” 瞬间,苏音的心脏猛地揪紧,她眼里全是委屈,沙哑的嗓音中略带轻颤,“不信,我一个字都不信。” 虞枝:“我说的都是真的。” 苏音僵在原地,她眼角泛红,狼狈且迅速地擦掉蓄在眼眶里的泪。 她不愿承认,她还没有放下许倾尘。 所以她在心里把自己逼到绝望的边缘,也闷着不说一句话。 虞枝不忍地看着她。 苏音紧咬牙关,经年累月偷偷埋葬的悲哀于此刻,全部出现在眼底。 许久后,她强压下哭声,唇边溢着惨淡的笑,艰难地开口。 “原来,她不来见我,并不是因为排斥这种感情。” “不是同性不行,不是年纪小不行,也不是师生关系不行。” 苏音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脸色比纸还白,她绝望地闭上眼。 “而是我不行。” 第50章 奇迹 晚上,苏音喝醉了。 她盘腿坐在地上,怀里揣着两包薯片,是黄瓜味的乐事。 虞枝给她买的。 虞枝穿吊带热裤,嘴里含着一根烟,她站在苏音面前,为她挡江风。 已经是深夜了。 苏音头疼,用拳砸了两下头。 “诶,疼不疼啊。”虞枝把苏音拉起来,腾出一只手夹烟,“走,找地方睡觉。” 苏音醉眼朦胧,重心不稳得踉跄两下,又呆又傻地笑了笑。 “睡什么觉,我不睡觉。” 第108章 “不睡觉?那你要干嘛?” 醉鬼当然是说醉话,苏音就近斜倚在身旁柱子上,面朝江水,一脸悲伤道:“我好想她啊。” 虞枝:“…” 她心里不好受,但她只是又点了支烟,心烦意乱地抽烟。 第三支烟抽完时,虞枝绕到苏音身前,双手攀上她的腰,直勾勾地看着她。 虞枝的眼神像火,很炙热。 她抬脸,唇离苏音的脸颊很近,可能风助攻一次,就吻上了。 虞枝的右手缓缓向上,滑到苏音的脸颊时,她抚摸了两下,然后闭眼吻了下去,但她吻的不是苏音的脸,而是自己的拇指。 紧接着,她笑着说:“想她是吗,那我就带你去见她。” 苏音还没反应过来,她懵懵地看着虞枝。 虞枝心领神会,说:“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苏音点头。 虞枝垂眼,藏住眼中的无奈和悲哀,露出逞强的笑容,“因为我不舍得你受半点委屈。” “小朋友,姐姐希望你快乐。” 哪怕亲手把你推给别人,哪怕亲眼看着你爱别人,但只要你能快乐,我无怨无悔。 - 虞枝租了辆车。 从市南到市北坐船只需二十分钟,但晚间船不走,车开不过去。虞枝便绕路,从市南开到与之相邻的长林市,再从长林市开到市北。 虞枝绕了一大圈,用了整整两个半小时,把苏音送到许倾尘的小区门口。 此时,是凌晨两点四十分。 虞枝先是打给许倾尘,五分钟后,她把还未醒酒的苏音扶到门卫室门口的木椅上坐好,等看见许倾尘只差几步就走来时,她开车走了。 “虞枝。”许倾尘喊了声。 苏音浑身一激灵,酒醒了。 她抬眼。 这匆匆一眼,过往记忆如湍急河水般涌泄,她眼朝着她的方向,狠狠湿了。苏音恍然大悟,只要许倾尘站在她面前,她又得一头栽进去。 爱从未消失过,她一直爱着许倾尘。 苏音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向许倾尘,这一刻,苏音相信了“爱的力量”。 她努力微笑,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但许倾尘的表情太冷了,苏音融化不掉她的冰冷。 为什么。 为什么许倾尘就是不肯笑。 苏音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步子也迈不动了,在离许倾尘三米远时,她停下脚步。 相对无言。 苏音看着许倾尘,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她的眼神里有崇拜,有欣赏,有欢喜,最后,通通化成落寞。 许倾尘像块冰,万年不化的冰。 长久对视过后,她面无表情,语气中没有半点眷恋道:“你来干什么?” 嫌弃的口吻。 苏音只觉心烦气躁,说实话,她想转身就走,是“爱的力量”让她留下来。 她深呼吸,嘴角牵起一个阳光的笑容,说:“好久不见。” 四个字,哽咽了。 天黑得厉害,此刻,许倾尘用不忍的眼神,吻了一万遍苏音脸上流露出的悲伤。 她知道,她不能不忍。 她和苏音之间,注定不会有结果。夜风吹落最后一点可能,许倾尘绝情的话划破天际。 “可我并不想见你。” 少女的梦被撕碎了,美好旧日突然像亿万年前发生过的一样,栖息在苏音再也触碰不到的地方,她讽刺地笑笑,张了张嘴,发出一声嘶哑的“啊”。 她不该继续留在这里,她的羞耻心和自尊心告诉她“快跑”,但这些通通不敌“爱的力量”。因此,她再次露出自认廉价的笑,无能为力道:“来一趟挺折腾,你再多陪我一会儿吧。” 许倾尘无情地回:“不了。” 这时,茫茫黑夜中,一个女孩朝她跑来,声音颤抖地喊了声:“老师!” 许倾尘转头,一见女孩,眼神瞬间柔软下来,立即迎上去两步,半是关切半是担忧道:“可瑶,你怎么出来了?” 谢可瑶摇头,小心翼翼地握住许倾尘的胳膊,说:“老师,你不在我害怕。” 许倾尘摸摸她的后脑,往前带了一下,“走,我们现在就回去。“ 谢可瑶脸上终于出现笑意,亲密地揽着许倾尘的胳膊,和她有说有笑地走。 她们走了。 留下漆黑的夜,留下交谈的余音笑声,留下竭力仰头忍泪的苏音。 这太残忍了。 苍穹宇宙下,苏音蛰伏在万念俱灰之中,她的双眼湿透了,爱意也在慢慢消残。 苏音坐在硬木椅上,藏身于焦糊的角落,小声哼唱,“回忆是抓不到的月光握紧就变黑暗,等虚假的背影消失于晴朗…” 苏音想:再唱一遍这首歌,最后再想一次许倾尘,就离开这里。 但她还在等一个奇迹。 - 苏音没有等来奇迹,却等来了虞枝,虞枝是被许倾尘喊来的。 虞枝扶苏音上车后说:“酒醒了吧。” “嗯。” 她们坐在后排,司机小赵在开车,虞枝开了瓶矿泉水给苏音,“喝点水。” “谢谢。”苏音喝了水,脸上依然没有气色,她侧靠在椅背上,反复回忆刚才那一幕。 虞枝说:“这几天就在我家住吧,你要是想去见她的话也方便。” 第109章 苏音笑得苦涩,摇了摇头。 虞枝:“嗯?” “我看见那个女孩了,她叫她老师,她挽她胳膊,她们很亲密…” 苏音又喝水,连喝好几口水,唇边沾染着向下流淌的水,这样流眼泪就不会被发现了。当眼中流转浓浓哀愁时,她摇下车窗,风将发丝吹乱。 她死心道:“她从来没那样对待过我,我何必再去自讨没趣。算了,算了吧。以前没有她我能熬过来,以后我也能。” 虞枝:“你当面和她表白了吗?” 苏音:“还没有。“ 虞枝:“甘心吗?” 苏音默默低头,双手抱头,手指插进头发里,用力地拉扯两下,许久后,她声音沙哑道:“不甘心。” 虞枝见不得苏音受委屈,她想了想,果断道:“小赵,下个路口调头,开回去。” “好的,虞总。” 苏音十分困惑。 虞枝一脸认真地说:“你知道为什么你会不甘心吗,因为你还放不下她,既然放不下,那就去找她,去告诉她你有多爱她,有多放不下她。” “爱一个人就该勇往直前,不必瞻前顾后,小朋友,别做胆小鬼,别害怕。” 苏音深深低着头。 虞枝继续说:“倘若有一天你们在一起了,那我就祝福你们,但如果你竭尽全力之后,她还是不接受你,你也不要怀疑自己,你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有很多人在爱你。” “比如我。” 苏音惊讶地抬头。 虞枝唇角微扬,温柔道:“如果你不能得尝所愿,就回头看看我,她不要你,我要。” 苏音震惊,“你…” 虞枝抿了抿嘴角,深遂的眼睛深情地盯着苏音,低声颤道:“可以答应我吗?” 虞枝还在执着一个答案。 苏音点头了。 虞枝对她好,虞枝温柔漂亮还体贴,虞枝哪里都好。如果有可能,苏音多希望她爱的是虞枝,而不是许倾尘。如果爱虞枝,就不会这么痛苦。但爱由不得自己,苏音违背不了内心,只能顺从。 虞枝很难过,但她还是轻轻笑着说:“小朋友,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虞枝在做一个梦。等以后她们在一起了,她一定会把这些年漫长的等待讲给她听。 但不是现在。 因为她知道—— 十九岁的苏音正深深爱着许倾尘,谁都替代不了许倾尘。 - 苏音又来了。 这次,是虞枝陪她上楼的。 门铃按下没多久,许倾尘便开门了,她穿着纯白睡衣,领口纽扣敞开两颗,脖子上戴着一根精细的银链,品质不佳,不是值钱货。 这条银链,不是许倾尘的审美。 苏音隐隐猜到了,但她只是站在虞枝身后,一句话都不说。 许倾尘眉头紧锁,她的视线掠过虞枝,看向苏音。 虞枝用背在身后的手轻拍苏音,试图让她放轻松,然后语气轻快道:“怎么,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吗?” 许倾尘怔愣片刻,说:“进来吧。” 虞枝先进来,苏音跟在后面,低头换鞋时,苏音看着摆在鞋架上的运动鞋,一时失神。 客厅只开了一盏小灯,光线暗,却足够看清人脸,许倾尘目光幽深,冷冰冰道:“别看了,那是可瑶的。” 苏音攥拳,脸色铁青,她受不了了,再待下去她随时会发疯,于是她转身欲走,这时,虞枝拉住她的胳膊,低声说:“来都来了。” 苏音听虞枝的话。 她紧抿唇,闷头进屋了。 … 许倾尘坐在沙发最左边,苏音坐在最右边,虞枝坐在苏音旁边。 气氛尴尬且诡异。 虞枝懒散地靠在沙发上,胳膊肘搭在苏音肩上,她点了根烟,说:“小朋友,有什么话尽管说,你放心,有我在呢,倾尘不能把你怎么样。” 许倾尘也点烟,吞吐两口后,她把烟夹在指尖,淡淡道:“我先说。” 她弯腰向前,一手护住胸口,一手弹烟灰,她眼里闪烁着冷静光泽,慢条斯理道:“苏音,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有话想说,两年前你因我而退学,我深感抱歉,同时,我也非常感动,谢谢你。你对我的好,我没有忘,所以无论以后你需要任何物质或者其他方面的帮助,我都会尽我所能。” 苏音眼底浮现一团希望,“我喜欢你,那你可以喜欢我吗?” 许倾尘眸光骤然一缩,眼底的冰冷一闪而逝,她狠狠将烟摁灭,语气镇静,“喜欢?你用什么喜欢我?你才几岁,你凭什么喜欢我?凭你自以为珍贵的热情吗?对不起,我不需要。苏音,今天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不可能喜欢你。我们俩,不可能。” 苏音紧咬嘴唇,平静地坐着,过会儿,她脸上露出一丝嘲弄的笑。 她问:“为什么?” 许倾尘没半点不忍,她起身,走到苏音面前,盯着她说:“因为我不喜欢女人,苏音你听着,哪怕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可能喜欢你,你趁早死了这份心。” 苏音顿觉喉咙哽咽,心好痛,她埋头在膝,双手用力捂住耳朵。 这时,谢可瑶推开卧室门,她双眼通红,眼泪横流,泛白的唇不住地颤抖,“老师,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苏音缓缓松手,抬头。 第110章 她亲眼看着许倾尘快步走向谢可瑶,温柔地把她拥在怀里,“别哭,冷静点。” “可瑶,你和别人不一样。” 第51章 怨恨 苏音面容憔悴,双眼尽显哀痛,她想逃,可身体完全虚脱,根本站不起来。 她幽怨地看着许倾尘,看着那不属于她的温柔。 太窒息了。 一眼都不能再看了。 苏音驼着背,用双臂把自己环住,低头盯着双脚,她突然很想笑,但做不出笑的表情了。 好痛。 刹那间,苏音感觉全世界都在讥讽她,她双肩颤栗,眼里闪烁着刺痛的光。 她捂住耳朵。 太刺耳了,她一个字都不要再听。 许倾尘的声音很轻很柔,她是讲给谢可瑶一个人听的,可这声音还是传到苏音的耳朵里了。 “可瑶,我不会骗你。” “可瑶,别多想了,你是我最喜欢的学生,我不会不管你。” “可瑶,好好睡觉,明早我叫你起床,我们一起去学校。” “…” 苏音再也无力支撑,她猛地死命抓住虞枝,用嘶哑的嗓音说:“好难受,我真的好难受,我要走。” 那声“走”几乎是用尽全力说出口的,说完,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从眼角滑落。 虞枝心疼地给苏音擦去眼泪,然后懊悔道:“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该带你来这里,我的错,我们现在就走。” 虞枝攥紧苏音的手,把她扶起来。 而刚把谢可瑶送进卧室的许倾尘也出来了,她说:“苏音,我有话想单独和你说。” 苏音心累不已,她疲惫地摇头,无力道:“算了,算了。” 眼见她要走,许倾尘下意识往前追两步,说:“是跟可瑶有关,你想听吗?” 这一刻,苏音知道自己完蛋了。 因为当许倾尘说出这句话时,她心中又燃起了希望。她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含糊不清的“想”。 她像脱力般,颓丧地跟着许倾尘走,走进那间影厅。 桌上摆着果盘,还有几盘影碟,最上面那盘碟是打开的,光盘还在dvd机里,许倾尘晚上应该是看电影了。 看的是《花样年华》。 苏音认得。 苏音站着,眼神瞬息万变,她张嘴是哽咽的气声,“你跟她一起看的吗?” “嗯。”许倾尘点头。 苏音张着嘴,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嘴唇哆嗦着,痛苦道:“所以你带我来这里就是想告诉我,她对你来说有多特别是吗?老师,你还记得这部电影吗,明明该我们一起看的,为什么你要和她一起看,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不是别的电影,为什么偏偏是这部!” 许倾尘声音淡淡的,语气却比刚才有所缓和,“苏音,你坐下,我们好好谈谈可以吗?” 苏音脸色惨白,但她还是艰难地蠕动步子,然后跌坐到沙发上,她双眼憋得通红,一脸怨恨地看着许倾尘。 许倾尘无动于衷,她眼神淡漠,声音又凉又硬地说:“可瑶是高二的,她高一时,我给她的班级代过课,她是课代表,话不多,性格很孤僻,平时只和我说话,我便一直和她保持着还不错的关系。” 苏音在听。 许倾尘接着说:“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告诉我,她对我的喜欢是爱情,我很生气,不再理她了。” “然后呢。” 许倾尘叹声道:“然后她想不开,晚上在家吞药,命差点没了,她醒来后,把吞药的原因告诉了她父母,她父母怕再失去她,于是找到了我,求我,让我别不理可瑶,哪怕是敷衍她也好。” 听到这,苏音突然笑出声。 许倾尘感觉不舒服,皱眉说:“你笑什么,你认为这种事情很好笑吗?” 苏音苦笑一声,神色恍然道:“所以你就把她带回家,对她好,迁就她,给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就因为她懦弱她孤僻她遇到困难只会寻死觅活是吗!” 说到最后,苏音直接喊出来。 许倾尘面色一冷,严肃道:“苏音,我原本还想和你好好谈谈,但现在看来真是没有必要了。可瑶有重度抑郁症,我是她的老师,照顾照顾她怎么了。” 苏音腾地站起来,因用力过猛,双膝重重地磕到桌角,影碟散了一地。她紧咬牙关,额头青筋暴起,全身都在发抖。 对此,许倾尘漠不关心,她还在说:“苏音,我认为你是一个非常善良且真诚的人,但是,可瑶都生病了,你难道连这点同情心都没有吗?” 话落,苏音两腮颤动,积压已久的愤怒一瞬间爆发,她怒道:“我对你的心你难道不知道吗?可瑶可瑶,你有完没完了!她爱死不死,她死不死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许倾尘:“够了!” 她脸色骤然大变,默默起身,然后一脸陌生地看着苏音,”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 苏音急促喘息着,她双眼发直,一步一步地逼近许倾尘,“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 许倾尘面露惊恐,连连向后退,直至退到冰冷的墙边。 当眼神抵着眼神,呼吸抵着呼吸时,苏音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她吼出声:“因为我爱你!许倾尘!因为我他妈爱你!” 第111章 “爱?” 许倾尘嗤笑,她盯着苏音的眼,一字一顿道:“恶心,真恶心。” 苏音也笑,她往后退两步,指着门说:“她不恶心,她就不恶心了!” 许倾尘没吱声。 片刻后,苏音情绪渐渐冷静下来,她双拳握得死死的,阴阳怪气道:“怎么?哭一哭闹一闹,寻死觅活一下,许老师就心软了?就不恐同了?” “是吗?” “是吗?” “…” 苏音连连逼问。 许倾尘不耐烦道:“可瑶就是懂事,就是可怜,就是惹人心疼,我想关心她就关心她,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苏音冷脸,摊了摊手,不屑道:“怂包。” 许倾尘目光一瞬就冷下去,她彻底失去耐心,冷若冰霜道:“知道你坚强,但你也不必这样讽刺挖苦别人,真够没有情商的。” 好,好。 苏音像吞了一口玻璃渣一样疼,她头疼得要炸开了,悲愤道:“许倾尘,我是什么样的人,用不着你来评判。” 说完,她摔门走了。 丢下一句:“操,有病吧。” 她骂的是许倾尘。 许倾尘听见了,但她只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无论苏音是恼怒还是失望,她都没有任何情绪。 她说:我不在意。 这就该是她们的结局。 … 天将要亮时,许倾尘连续收到几条信息,是虞枝发来的—— “倾尘,你和音音的谈话,我都听见了。按理说你们之间的纠葛我不该插手。但我实在忍不住了。” “你是不是对音音太不公平了,同样都是小朋友,音音也才十九,我不认为她就该坚强,她也是会在背地偷偷哭的小女孩,你真的了解她吗?还是说会闹的孩子才配有糖吃。” “人都是这样的,谁陪在身边就偏向谁多一点。这两年陪在你身边的人是可瑶,不是音音。我能看出来,在你心里,可瑶的份量就是比音音更重。” “倾尘,不管怎样,都不要再伤害音音了,因为她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许倾尘看完以后,默默收好手机,她将早饭端到桌上,轻声喊道:“可瑶,吃饭了。” 刹那间,一滴泪莫名其妙地滴落,落在切片面包上。 许倾尘拿起这片面包,咬了一口,她轻轻一笑,美丽又破碎,说:“好苦。” - 长水市高端商业街,5a级写字楼顶楼,适合俯瞰整座城市光景。 苏音站在窗户边,她戴了顶帽子,帽檐压得很低,足够遮住红肿的眼。 虞枝在处理文件。 几分钟后,她将笔甩到一边,活动了下脖子,慵懒道:“怎么样,我没骗你吧,我是不是很有钱?” 苏音笑了笑,“是,果然是富婆。” 虞枝开玩笑说:“姐姐这么有钱,你就跟了姐姐呗,保证你下半辈子吃喝不愁。” 苏音没说话。 虞枝改口说:“逗你的。” “对了,我今晚要赶飞机去外省谈一个重要项目,后天才能回,你自己在家可以吗?” 苏音走过来说:“这两天麻烦你了,我下午就回市南吧。” “那可不行,你好不容易来一次,我可不能轻易放你走,多待几天,要是觉得无聊的话,就去见见你的朋友。你不是答应陪我去看海了吗,等我回来,我们就一起去。” “好。”苏音点头答应。 她们的谈话轻松愉快,谁都没再提许倾尘,虞枝不提,是怕苏音难受,可苏音不提,是因为不敢提。 虞枝接着看文件。 苏音坐在她对面,趴在桌子上,忧伤道:“姐姐,我后悔了。” “嗯?”虞枝扔掉手中的文件,安静地听苏音讲话。 苏音双眼空洞无神,恍惚道:“当初我知道自己一定会被退学,所以我才跟她表白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后悔了,我真后悔了。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就不表白了。” “为什么?” 苏音的语气中夹杂万般无奈,“爱把我折磨得不像自己,昨晚,我像个疯子。” “不体面,太不体面了。” 虞枝身体前倾,柔声道:“我不这样觉得,我觉得你很勇敢,你这么勇敢,我更喜欢你了。” 她停顿一下,继续说:“小朋友,我知道放下一个人很难,没关系,慢慢来,姐姐陪着你。” 苏音怅然若失地点头。 虞枝:“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音音,你死心了吗,你还对她抱有期望吗?” 苏音久久愣神。 死心不死心,嘴上说没用,得再见一面才能知道,但苏音万万没想到,这一面,竟来得这么快。 第52章 感觉 第二天,许清词给苏音发信息,说很久没见面了,哪天约着见一面。 于是,她们约在下午见。 地点是一家烧烤店。 这家店在一中附近,是老字号了,以前每逢假期,她们常来吃。 苏音胃口不好,不太想吃东西,她单纯是来见许清词的,但她到了以后才发现江佑也在。 下午两点,不是饭点,可店太火,人爆满,她们便去店外边支了张桌子,围着桌子坐下。 大热天,苏音穿一身黑,头上还压着一顶帽子,许清词看着就闷,说:“音音,帽子摘了吧,太热了,等会儿该头疼了。” 第112章 江佑附和,“是啊。” 苏音把手覆在帽檐上,迟迟未动,“那我事先声明哈,摘了你们可别大惊小怪啊。” 许清词用牙把北冰洋瓶盖咬开,然后说:“磨磨唧唧的,快点吧。” 苏音摘了帽子。 这时,许清词“妈呀”一声,嘴里的瓶盖被吐出去好远,她夸张地说:“哎呦,这眼圈黑的,都快赶上国宝了。” 苏音“嘁”一声。 江佑盯了苏音一阵,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苏音,你该不会是为了那谁吧?” 苏音知道江佑所指是谁,无奈地笑了笑,她没否认,“是呗。” 江佑略微震惊,感慨道:“真行啊,都两年多了,你还没放下她啊?” 苏音抓了一把毛豆,心不在焉地扒,自我吐槽,“是啊,都两年多了,还是放不下,够傻吧。” 许清词听得一头雾水,问:“不是吧音音,你也太不讲究了,有喜欢的人竟然也不告诉我?” 她扭头又对江佑说:“还有你,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不是喜欢音音吗,当年还跟她当众表白,那个轰轰烈烈,我到现在都没忘。” 江佑踢了下许清词,“想起那事我就尴尬,八百年前的事你还提,那时候还小,哪懂什么是喜欢啊,现在我可不喜欢苏音了啊。” 许清词拖长音:“哦——” 她手握汽水瓶,呢喃道:“也是,我小时候喜欢过的人,现在连名字都想不起来了,如今这年头,谁能爱一个人好几年啊。” 江佑笑了,冲着苏音努努嘴,“她能,她能。” 许清词一脸八卦地看着苏音,“音音,你到底喜欢谁啊?” “我们高中的吗?” 苏音把扒好的毛豆塞到许清词嘴里,说:“是,是,是。” 许清词:“干嘛这么凶?” 以前苏音小,对于喜欢同性这件事,她常常难以启齿,但随着年龄增长,心理逐渐成熟,关于性取向她坦坦荡荡。既然许清词问了,那她就说了。 “因为我喜欢的人是你姐,一看见你们有几分相像的脸我就想起她,一想起她我就糟心。” 许清词张大嘴,一副吃到大瓜的表情,许久后,当服务员把串端上来后,她回过神并说:“喜欢同性是好事啊,但是音音,你怎么会喜欢我姐啊,你图啥啊,我姐岁数那么大,还成天摆张臭脸,好像别人欠她几百万一样…” 江佑听不下去了,“行了行了,清词,哪有人这么说自己姐姐的,你别添油加醋了。” 但她也蛮好奇,便问:“苏音,你为什么会这么专情,这么喜欢许老师啊?” 苏音:“感觉。” 她望向远处,看着一中的几栋大楼,眼神柔软,“感觉至上。” 但过会儿,她又说:“说不定等哪天感觉消失了,我也就不喜欢她了。” “这样也挺好。” … 她们三个撸串喝酒,聊了很多,关于从前关于未来,天很热,太阳很晒。当苏音说完她和许倾尘的事情后—— 江佑抓住重点,问许清词:“许老师看着也不封建啊,为什么会恐同?” 许清词眉头紧锁,认真道:“我爸我妈都封建,我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我姐身上,这下完了,我岂不是这辈子都不能出柜了?” 江佑无语道:“我们在说苏音的事呢,你怎么还先担心起自己了。” 许清词愧意满满,连声说:“对对对,现下还是音音的事更重要。” 她思考一阵,说:“对了,音音,那个谢可瑶我知道她,就是她天天缠着我姐。” 江佑也说:“对,她常来班上找许老师,不分场合不分时间地找,挺没分寸的。” 苏音扶额,“她有抑郁症。” 江佑:“那就说得通了,因为谢可瑶有抑郁症,许老师才会那么迁就她吧。” 苏音看着手里完全凉掉的羊肉串,怔道:“有抑郁症就得被处处护着,我还有心脏病呢,她不还是照样狠话说尽?说到底,跟有病没病没关系,还是人的问题,孰轻孰重太明显了。” 苏音常年不上体育课,也不进行剧烈运动,她有心脏病不是秘密,大家都知道。 江佑安慰说:“苏音,以前我喜欢你的时候,也觉得就非你不可了,但是你看现在我不好好的吗。忘记一个人不难,看开点,两年不行就五年,五年不行就十年,等你熬过来以后再回头看,会发现全都是小case。根本没什么是过不去的,那些说过不去的,放不下的,其实都是人的执念罢了。” 许清词:“江佑说得有道理。” 苏音斟酌后说:“你们也觉得我应该试着放下她是吗?” 她们二人点头。 许清词说:“我姐太直了,那个谢可瑶也得意不了多久,我姐对她好,纯粹是怕她出事。想把直女掰弯,哪有那么容易,简直比登天还难。” “音音,放弃吧,何必在这一棵树上吊死,我真的不想再看你受苦了。” 苏音叹气,“也是,但是她一个直女,招谁惹谁了,喜欢不上女孩也不能逼着她去喜欢,其实换位思考一下,要是有男生喜欢我,我的反应得比她还大吧。” 许清词和江佑看透不说透,她们对视一眼,然后唉声叹气。 江佑没忍住,还是说了,“不管许老师做了多过分的事,你还是替她说话。果然啊,人一旦为爱上头,就什么都不计较了。” 第113章 许清词:“对啊。” “再说了,就算我姐不可能喜欢女孩,但是她对你和谢可瑶就是不一样,多让人生气啊,你不生气吗?” 苏音:“生气。” 江佑:“苏音,这场不对等的爱注定是个死胡同,别再往里走了,除非你想把自己撞死。” 许清词:“我们是你的朋友,也是局外人,我们看得更清楚,再继续下去你只会更受伤,所以我们想拉你一把。” 她们意见统一。 她们说得句句在理,苏音也认同。事实上,苏音很早就明白了这些道理。 但深爱一个人,根本就顾不上什么道理。 当爱神降临时,哪管你是理性还是感性,是聪明还是笨蛋,只要你有七情六欲,全他妈给你按头到爱河里。 此刻爱神没来折磨苏音,苏音非常冷静地说:“我要是再喜欢她,我就是神经病。” 许清词急急忙忙地拿出手机,说:“不行,我不放心,你再说一遍,我得录个音,等哪天你又想去犯贱了,我就在你耳边循环播放。” 苏音:“谁怕谁啊。” 她接过许清词的手机,对着麦大声说:“我苏音,如果再喜欢许倾尘,我就是神经病。” 她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我就心脏病突发,当场丧…” “命”还没说出口,手机被人一把夺走。 许清词抬眼,震惊道:“姐!” 江佑愣了一下,也打招呼:“许老师。” 苏音脑子空了。 她没抬头,也没低头,僵在空气里的手缓慢垂下,余光落到身旁白色西裤笔直的裤线上,她侧头,死命盯着那条线。 她心说:冷静,冷静。 片刻后,许倾尘淡淡道:“不要什么话都乱讲。” 江佑这才意识到不能让许倾尘站着,随手拽了把椅子过来,邀请说:“老师,坐下聊聊天吧。” 许倾尘摇头,“江佑,你跟清词慢慢吃。” 然后,她对着从始至终一眼都没看过她的苏音说:“苏音,有件重要的事,需要你跟我走一趟。” 苏音听出她语气里的郑重,于是抬头,“什么事?” 许倾尘:“关于你母亲。” 苏音脸色一沉,猛地站起身,不可置信道:“什么,你说什么?” 许倾尘:“我找到她了,你想见她吗?” 苏音轻轻点了头。 - 长水市市北码头往一偏僻路段延展,靠海边,有一村庄,大量红砖瓦房错落排列,唯有村西一二层小楼格外引人注目,许倾尘将车停在院外,说:“她就在里面。” 苏音呆坐。 她问了句:“你怎么会知道她,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许倾尘:“之前,有人给我看过你母亲的照片,我记得她的模样,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能一眼就把她认出来。” 苏音:“那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许倾尘没说话。 苏音没再问,她打开车门,大步往院里走,许倾尘没有下车,她坐在车里,失神地盯着苏音的背影,蓦地想起两年前的某天—— 那是苏音退学不久后,许倾尘心情低落,再加上伤未痊愈,她便窝在家里几天没有上班,直到有天下午,许伟义来了。 他将一封信件重重摔在沙发上,一脸严肃道:“你自己看!” 许倾尘感觉莫名其妙,她拆开信件,从里面拿出一张船票,还有一张便利贴。 便利贴上有一句话—— 老师,我一切都好,你好好照顾自己。今晚夜空很美,我很想你。 署名是苏音。 许倾尘:“怎么了,有问题吗?” 许伟义气得脸红脖子粗,愤怒道:“许倾尘,你别以为我年纪大了,就不懂了,这学生喜欢你是吧,还是个女学生。” 许倾尘折好便利贴,平静道:“是,我知道这很离谱,所以我会慢慢引导她走出来,怎么,难道连这个你都要管吗?” 许伟义:“你最好说的是真的。” 他从许倾尘手中夺过便利贴和船票,用力撕掉,“你最好别对她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想法,赶紧彻底了断你们之间的关系。” 许倾尘:“嗯。” 但下秒,她傻了。 许伟义一脸凝重道:“苏音是我的女儿,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 “你看着办吧。” 许伟义撂下话便走了。 许倾尘脑袋轰鸣一片:原来杨月华没有骗她,原来都是真的。 这天下午,许倾尘喝了很多酒,太阳西沉时,她打开抽屉,将那天去码头买好的船票一下又一下地撕掉,船票上的日期是: 2012.3.29 … 一小时后,苏音出来了,苏曼眉和一个男人出来送她的。令许倾尘诧异的是,苏音心情不错,脸上都是笑。 苏音上车后,挥手跟他们道别。 许倾尘奇怪,但还是把车开走,透过后视镜,能看到男人转身了,阳光很晃,她还是看到攀爬在男人后颈上的玫瑰藤蔓。 许倾尘:“他是?” 苏音与许倾尘视线一致,她声无波澜道:“他就是我的父亲。” 话落,许倾尘耳畔嗡嗡作响,随后一脚踩下急刹车。 第53章 照亮 苏音身体向前踉跄一下,皱眉道:“怎么了?” 第114章 许倾尘紧握方向盘,发出疑问,“他是你爸?你怎么知道的?” 苏音:“我妈说的。” 许倾尘弄不明白了。许伟义说苏音是他的女儿,苏曼眉却是另一种说法,到底谁的话才是真的。 苏音则是不紧不慢道:“还走不走了,不走我就打车走了。” 闻声,许倾尘缓慢抬起脚刹,说:“还是我送你回吧,这里偏僻,你也打不到车。” “行。”苏音没客气。 车子缓缓向前开,七拐八拐地,在开到一条窄路时,苏音往外看,刚好看见一片海,她按下车窗,闻到一阵枯玫瑰的味道。 这是一片熟悉的海,是苏音曾带许倾尘来看过的海,海水苦咸还浑浊。 这海,不好看。 苏音微偏头,看着许倾尘,她一如初见般惊艳,素面朝天也美丽。 但物是人非了。 苏音低头,悄悄叹气。 一路无话。 她们互相沉默。关于那晚的事,关于苏音的爱,关于许倾尘的抗拒。她们只字不提。 等开到虞枝家后,许倾尘靠边停车,当苏音拉开车门时,许倾尘突然问了句:“估分了吗,想报哪所学校?” 苏音迈出去一半的腿僵住,缓了两秒,她稳稳下车,说:“华清大学。” 许倾尘:“什么专业?” 苏音瞥了她一眼,什么情绪都没有,什么话都没说,然后不动声色地走掉。 她没告诉她。 … 看着苏音离开后,许倾尘调头,又往来时的路开回去,她去找苏曼眉了。 一路风景无限,她满目忧愁。 … 昨夜,她辗转难眠,心里像缺失了什么东西一样。她翻来覆去地想,却想不出所以然。早上,她换上一条纯白连衣裙,捧着一束鲜红的玫瑰,来到记忆中的那片海。 站在海边时,她想起很久以前,也是在这片海,那时,苏音在她身边。 她忽然热泪盈眶。 她弯腰,轻轻将整束玫瑰放在海滩上,一片花瓣染上泥土,整束玫瑰脏了。 她顿感浑身无力,缓慢地蹲身,她有洁癖,可裙摆弄脏了,她也不管不顾,她捂住胸口,睫毛一颤,落下一滴泪。 她低哑着声音说:“女生为什么会喜欢女生,女生怎么能喜欢女生呢。” “更何况,我还是你的姐姐。” 她不明白。 就像她不明白为什么在面对谢可瑶的喜欢时,她心如止水,可以悉心教导。 但面对苏音的喜欢时,她整个人都绷紧,即使表面维持平静,内心却早已三番五次崩溃,所以她竭尽全力地刺痛苏音,赶走苏音。 她真的不明白。 她久久蹲在那里,任由海水溅湿她的裙子,再溅湿她的脸。 海水顺着额角往下淌,她自言自语:“以前在这里,你送我一支玫瑰,现在我还你一整束。” 她艰难地起身,用喑哑的气声说:“我们,扯平了。” 海风很舒服,轻轻掠过玫瑰花瓣,留下最后的温柔。 狼狈的她保持优雅,擦去脸上的污渍,微提裙摆,转身要走。这时,她的目光转向身侧的一男一女,而女人的脸正朝向她,登时,她心中一紧,朝他们走过去… 见她来,苏曼眉只说一句话:“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是,我是苏音的妈妈。” - 半小时后,许倾尘到了。 小院中央,有个小亭子,亭子中央有张桌子和几把椅子,许倾尘和苏曼眉面对面而坐,相互对视,沉默不语。 苏曼眉年过四十,一双比狐狸还媚的眼看人时深情无限,她脸上明显有被岁月亲吻过的痕迹,但如今的她不比年轻小姑娘差,别有一番滋味。 苏音是淡颜,和她不太像。 沉默许久后,苏曼眉笑了,她给许倾尘倒了杯水,说:“我知道你是谁。” 许倾尘看着她。 苏曼眉笑容不收,声音极度平静道:“你是许伟义的女儿。” 许倾尘点头。 苏曼眉从容道:“我不仅知道你是许伟义的女儿,我还知道你是音音的老师,前两年,音音为你打了你前夫,然后转学了。我说的对吗?” 许倾尘:”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这几年你一直没离开长水?” 苏曼眉摇摇头,没打算说。 她摸着杯壁,眼中流转万千思绪,问:“你来找我是想问我当年的事吗?” 许倾尘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是,苏音的父亲究竟是谁?” 苏曼眉指着不远处浇花的男人说:“是他,他叫郑雄,音音就是他的女儿。” 许倾尘懵了,她极度困惑。 “那为什么我爸会说苏音是他的女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苏曼眉转动腕上的银镯,娓娓道来:“二十年前,我还是个小姑娘,那时候天不怕地不怕,和郑雄爱的干柴烈火,一次意外,我怀孕了。” “他跟我发誓,这辈子非我不娶,我很感动,和他回了家,但他父母不喜欢我,不准我进他家门,他们逼我们分手,然后逼他娶了他同村的姑娘。” “得知这个消息后,我彻底崩溃了,我想我应该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但我爱他爱疯了,我不舍得,我想和他有个孩子,所以我决定把孩子生下来。可那个年代,未婚先孕是会被骂死的,我没那个胆量。” 第115章 “直到有天夜里,我痛苦难耐,来到一家夜店,这里尽是有钱人。我是个十分虚荣且自私的人,当我看见他们挥金如土时,我脑海中一瞬间的想法竟然是,找个有钱的冤大头来当我孩子的爸爸。” “很抱歉,那个人就是你父亲。” 许倾尘眼尾瞬间红了。 原来是这样。 苏曼眉继续说:“我刻意接近他们那堆人,不停地给他们倒酒,让他们喝醉,当喝得伶仃大醉的许伟义回酒店时,我悄悄跟着他,溜进了他的房间。” “后来啊,我制造假象,他误以为他把我睡了,再后来,我告诉他我怀孕了,孩子是他的。音音出生那天,他给了我一笔钱,数额很高,让我从今往后都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说到这,她低下头,苦涩道:“我就是用这种卑鄙的方式,害了所有人。” “对不起。” 许倾尘脸色难看,她忍住泪水:“假的,原来都是假的。” “真可笑啊。” 她伸出食指,颤抖地指着苏曼眉,“你知道我爸我妈以前有多幸福吗,你知道因为你的自私,害了多少人吗?” “你害了我妈,害了我爸,害了我,也害了苏音,你认为你一句对不起就有用吗?” 苏曼眉:“没用。” “我该死,所以我染上了艾滋,没几年活头了,这是我的报应。” 许倾尘无动于衷。 苏曼眉又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讲这些吗?” “因为我知道音音喜欢你,我已经亏欠她很多了,所以我必须把这个秘密讲出来,你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你们是可以在一起的。” 许倾尘嗤笑。 “抛开其他,就说一点,你是苏音的母亲,而你又间接害死我的母亲,你让我和她在一起?你让我和她怎么在一起?你不觉得这很搞笑吗?” 苏曼眉流泪了。 许倾尘一刻都不想多待,离开前,她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和陶颖无关,和许伟义无关,也和她自己无关。 “当年你为什么会狠心丢下苏音,她才十一岁,你怎么会那么狠心?” 苏曼眉突然笑得癫狂,她说:“因为刘先生有钱啊,他说只要我扔了女儿,跟了他,他就给我五百万,五百万诶,谁会跟钱过不去啊。我想着把这个老头子熬死就把音音接过来。我等啊等,但你猜怎么着,他儿子从国外飞回来了,这个龟孙,一分家产都没给我,我白忙活好几年。” 她起身,边大笑边说:“幸好我又遇见郑雄了,幸好幸好…” 这人疯了。 后面的话,许倾尘没再听了,她脑子乱糟糟的,什么都不打算想了。 她放空。 但当回神时,她脑子里弹出的第一句话是:苏音不是我的妹妹。 登时,她固执的心颤了。 - 晚上七点,许倾尘赶去学校看晚自习,此时自习刚开始,老师们都去负责班级看自习了,办公室应该不会有人,许倾尘便推门而入,可她一进门,便看见谢可瑶坐在她的座位上,乱翻她的东西。 许倾尘沉下脸,不悦道:“你在干什么?” 谢可瑶脸吓白了,猛地站起来,露出可怜姿态,结巴道:“老师,我…我的药吃完了,我记得之前有两瓶放在你这里,刚才我好难受,你又不在,所以我就自己来找了。” 说完,她咬了下唇,可怜兮兮道:“老师,你不会生气吧?” 许倾尘心很烦,懒得计较,便说:“在左边抽屉里。” 谢可瑶:“好!” 拿完药,她就走了。 许倾尘狐疑地看着她走出去,再看着杂乱的桌面,陷入沉思。 门外,谢可瑶松了口气。 - 晚自习结束后,许倾尘开车回家,车子驶出校园,正要驶入公路时,她在路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苏音。 她双手插在衣服口袋里,沿着路边慢走,她时不时仰头,像在看星星,又像在看正一盏又一盏熄灭的教室灯。 不知怎的,许倾尘忽然降下车速,缓缓地跟在苏音身后。 苏音转身,车灯闪到眼睛时,她眯了眯眼,然后笑了。 这时,车灯灭了。 透过挡风玻璃窗,她只能看见女人模糊的脸,和一双格外忧郁的眼。 下秒。 月光照亮一个瞬间。 苏音僵在了原地。 第54章 放手 四目相接。 刹那间,藏不住的秘密被眼神出卖,苏音又一次迷恋上许倾尘的气质。 东风在吹。 一呼一吸后,苏音转过身,这时,许倾尘按了声喇叭。 苏音停下,仰头放松肩膀。 她明白许倾尘的意思。其实,在刚才短暂的互相对视的时间里,她就明白了。 她只是在等这一秒,等许倾尘把她挽留。 苏音太疲惫了。 她一直在主动,但她从未获得半点回应,她的爱经不起这样消磨。 苏音还爱她,却放不下她,但又不会再主动找她。所以苏音出现在这里。 直到—— 许倾尘摆手,苏音上了车。 … 她们又来到那片海。 她们不看海,她们面对面而站,她们好像互相有话要说。 苏音穿得清爽。 第116章 她高且瘦,肩很直。 长袖白衬衫配黑色短裤,脚上踩着一双发白的帆布鞋。 她纯素颜,金丝细边眼镜有棱有角,衬得她十分斯文。饱满的后脑上马尾高高竖起,很阳光。 这两年她彻底长开了,五官更精致了。她长得偏冷系,摆一副臭脸时最好看。 许倾尘没意识到自己看呆了。 许倾尘教过很多学生,有比苏音懂事的,有比苏音漂亮的,也有比苏音聪明的。却没有一个,比苏音更难忘的。 许倾尘了解苏音的性子,知道她要强,她不是会死缠烂打的人,所以狠话说一次就够了。再来一次,她不敢保证苏音还会不会再出现。 许倾尘不敢了。 她抗拒苏音,又期待苏音。 许倾尘看不懂自己,也看不懂自己的心,她不懂,但她还是不断提醒自己:她和苏音没可能。 天好黑啊,海真美啊。 那束玫瑰早就被赶海人捡走,只剩几片花瓣,被海浪无情卷走。 苏音不知道。 风吹乱她额角的发,意图黏向她的唇,她微抬手,试图把风挡住,却也只是徒劳。 她的爱也是。 全都是徒劳。 风没停,苏音的声音和风声一起响动,她无比认真地叫了声:“许倾尘。” 许倾尘愣了。 苏音往前迈一小步,说:“我真累了,以后我可能就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许倾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的情绪。 苏音无奈地笑了笑,“许倾尘,这样叫你是不是很不礼貌。” 她停顿一下,笑容由无奈转为自嘲,“不过我本来也不是什么有教养的人,不如可瑶懂事,有礼貌。” 许倾尘嘴唇翕动一下,她想说什么,却忍住了,她侧过脸,不再去看苏音。 苏音喃喃道:“许倾尘,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再叫你老师了吗?” 她自问自答。 “因为那段你是我的老师的日子,我过得很辛苦,我不想再回忆了。” “如果感情可以自控,我绝对,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对你动心。可当我意识到我的感情时,一切都不是我能掌控的了。” “我曾无数次问过自己,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我无法给出自己答案。” “慢慢地,我不再执着于一个答案。” “我向前看。” “我嫉妒你是别人的妻,后来,你终于离婚了;我烦恼于我和你之间的师生关系,后来,你终于不是我的老师了;因性取向,我怀疑过自己,后来,我终于想通了。” “许倾尘,我努力把所有世俗的不可能熬成可能,但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唯一的不可能,其实是你的偏见。” 苏音哽咽住,深深提起一口气说:“许倾尘,如果我不是女孩,你会爱我吗?” 许倾尘双眼模糊了,她艰难地开口说:“我…” 苏音逼问她,“会吗,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你会吗?” 许倾尘脸色难看,除了一声含在嘴里的“我”字,她再也给不出苏音只言片语。 苏音想死心了,不想再逼她了。 这时,许倾尘抬起泪眼,说出一句连她自己都感觉莫名其妙的话。 “如果你是男孩就好了。” 苏音心酸地笑了。 - 凌晨一点,苏音站在镜子前,她两眼止不住地往外淌泪,喃喃自语道:“因为是女孩,所以才不被爱的吗。” 其实苏音昨晚是抱着去告别的准备,假如许倾尘直接了当说“不会”,她真的会就此放手,但许倾尘给了她希望,即使这点希望,微小到可怜。 苏音抓住最后的希望,孤注一掷。 … 中午十一点半。 一中校门口,走读学生往外涌,当看到倚在保安室门口的“少年”时,她们纷纷发出尖叫声,“操!这也太帅了!” “他”在等人。 当人流渐渐散去,许倾尘从教学楼走出来,她身后跟着一个人,是谢可瑶。 刚才,许倾尘接到苏音电话时,谢可瑶也在,许倾尘正要往外走,谢可瑶说“老师,我现在很烦躁,感觉下一秒就会死掉了,你能陪我说说话吗?”许倾尘说“等会吧,我现在有急事。”但谢可瑶没听,就是闷头跟着她走。 许倾尘走到一半,微转头说:“我真的有事,你去办公室等我行吗?” 谢可瑶快哭了,她上前一步,拽着许倾尘的衣角不撒手,说:“老师,我不能一个人待着,你就让我跟着你吧。” 许倾尘着急,不想和她墨迹,便继续走。谢可瑶见许倾尘这么迁就她,热情地挽住她的胳膊,开心道:“我就知道老师对我最好啦。” 许倾尘却没回应她,视线移到校外,她身子猛地一晃,随即眼中流露出疼痛的情绪。 日头很大,阳光干干的,校门口翠柳下站着一个人,她眉眼干净,可眼里却带着绝望的悲,她目不转睛地望着许倾尘。 许倾尘愣愣地看着她,走向她,根本没意识到谢可瑶还挽着她的胳膊。 待走到她面前,许倾尘眼眶微微地红了。 因为苏音剪了头发,不是剪了一点点,而是剪成了时下最流行的男士短发。 许倾尘将胳膊从谢可瑶手中抽出,缓慢抬起,她微张唇,声音中夹杂些许震颤道:“你…” 第117章 谢可瑶立刻重新挽住许倾尘,顺势把头靠在她肩上,说:“老师,我头疼。” 许倾尘低眼看她。 苏音心中生出一阵怒火,她忍了又忍,最终下唇被咬出一道痕。 许倾尘注意到了,她轻轻推开谢可瑶,并对她说:“可瑶,你去办公室等我行吗?” 谢可瑶不肯。 许倾尘没招,便冲她笑了笑,谢可瑶这才恋恋不舍地,三步两回头地走了。 许倾尘则是直直地盯着苏音,她想说话,可她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沉默良久后。 她装作云淡风轻地低下头,顶着通红的眼眶先走一步,说:“过来。” 学校东边有一公园,公园很大,许倾尘带苏音来了这里。 这里人少,方便讲话。 许倾尘心头一阵钝痛,于是她用冷冰冰的姿态掩饰内心真实的情绪。 她又刺痛苏音了。 苏音眼根微湿,望着她,说出一句让许倾尘心疼到快要窒息的话—— “像男孩了,你可以爱我了吗?” 苏音说完,便低下头,她双眼涣散地看着地面,她将决定权交到许倾尘手里,像送礼物一样把自己送出。为了爱,她生平第一次如此狼狈。 许倾尘强压下心头的痛,她依然固执地坚持自己的原则:她绝对不会喜欢女人。一个厌恶同性恋到极致的人,怎么会允许自己变成同性恋。她害怕变成自己讨厌的人。 但心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她告诉自己,一定是出于人的本能,无关其他。所以越是想靠近苏音,她越怕,越是要狠狠地把她推开。 许倾尘的指甲深深嵌入手掌,绷住脑中最后一根理智的弦,直挺挺地站着,声音泠冽道:“苏音,你不是很聪明吗,怎么变得这么傻了,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你怎么还当真了?” 苏音失望地笑了。 许倾尘胸口没来由又是一阵闷痛,但她已然麻木,她用嫌弃的口吻说:“像男孩又怎样,又不是真的男孩。” 她不屑一笑,轻蔑道:“苏音,你该不会以为这样我就会喜欢你了吧,别做梦了。” 许倾尘亲手烧死了苏音的希望。 苏音面如死灰,她睁着迷惘的双眼,呆呆地从裤袋里掏出一张折成四方的船票,沉默不语地递给许倾尘。 许倾尘几乎是瞬间就接过来,她边用冷若寒潭的眼神盯着苏音,边毫不留情地将这张船票撕碎。撕完了,她将纸片扔到苏音身上。纸片散落一地的同时,苏音对她的心,也彻底死了。 苏音蹲身,瘦弱的脊背猛烈地颤抖一下,她把头埋得深深的,将纸片一张又一张地捡起,发出隐忍的呜咽声,悲哀道:“许倾尘,你为什么不肯要这张船票,为什么不肯跟我走?” “恶心。” 苏音捡起最后一张纸片,扶着膝,缓缓起身,她最后问道:“什么恶心?” 许倾尘用无情且淡漠的目光凝视她,溢出一丝冷笑,“你,还有这种爱,全都让我感觉无比恶心。” 这次,苏音没有大悲,也没有大痛。她将纸片扔进垃圾桶,转过身子,平静地走出公园,走出这份不可能的爱。 十六岁时仰望的那片光彻底熄灭了。 苏音放手了。 - 当天下午,虞枝回来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陪苏音去接了长发。晚上,苏音陪她去看了海。 是市南的海。 是从未看过的海。 全都是崭新的一切。 苏音面朝大海时,虞枝偷偷拍下她的背影,当即用此图发了一条朋友圈,并配上文案—— “小朋友,只要你愿意给我船票,我随时都可以跟你走。” 第55章 后悔 苏音再没去过市北。虞枝闲时会来看她。经常当晚来,次日回。即使很折腾,但她依然坚持。 事实上,她的选择是对的。 在那些别人未曾参与的苏音人生中的重要时刻,查成绩时,填志愿时,虞枝都在。 虞枝的付出,苏音全都看在眼里。 苏音本就是头脑清醒的人,只不过这两年被爱冲昏了头,做了许多让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不过幸好,现在她醒了。 对于许倾尘。 她失望了,死心了,也不抱任何期望了。 虞枝问她:“倾尘那样伤害你,你恨她吗?” 苏音摇头,她手中正捧着华清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她对着通知书拍了张照片,然后慢悠悠道:“有什么可恨的,不恨了。” 虞枝轻笑道:“看得这么开?” 苏音想了想,歪头说:“我也不知道。诶,姐,你说我这人奇怪不,明明上一秒还爱得要死要活,但当她的某句话触碰到我的某根神经后,我一下子就对她无感了。好像对我来说,不管多热烈的爱,都能在一瞬间被杀死,然后彻底消失。” 虞枝:“真羡慕,我要是能像你这样洒脱就好了。” 气氛片刻尴尬,她转移话题说:“还有,你能别管我叫姐吗,叫姐姐多好听,本来我岁数就大,被你这么叫,显得我更老了。” 苏音连连摆手,“no,no,no.” “那别的小姑娘一口一个姐姐叫着是好听,但你看看我,我适合吗?” 她边说边起身,在虞枝面前转了一圈。 “你看我这吊儿郎当的样儿,被我追屁股后面喊姐姐你不觉得油?” 第118章 虞枝被逗笑,笑得花枝烂颤。 “音音,真好啊,你又变成以前的样子了。” 苏音双手后撑在桌上,借力跳到桌子上坐,开始吐槽,“姐,这三年是真苦,自从遇见许倾尘起,我就没有一天做过我自己,为了得到她的欣赏和喜欢,我试着听话懂事,试着变乖,她在的时候我装,她不在的时候我也装,妈的演着演着都要演成真的了,到头来有个屁用,没用。” 虞枝恍然大悟。 “我说呢,虽说你心思细腻,但以前你可真是拽翻天了,骂街谁也骂不过你,怪不得一上高中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我还以为是小姑娘长大了,知道矜持了。” 苏音:“嗯?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虞枝开玩笑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姐姐我白道黑.道都有人,平时眼观八方,长水这一片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苏音知道是玩笑话,却还是吹捧说:“厉害,我姐就是厉害。” 虞枝倾身,媚态十足道:“姐姐可是单身,要不要跟我谈恋爱?” 苏音:“怕了怕了,好不容易摆脱爱情的苦,我可不想再把自己搭进去。” 虞枝抓住重点,“怎么,怕自己陷进去,怕你爱上我?” 苏音是个机灵鬼,她狡黠一笑,从桌子上跳下来,去找橘子汽水喝了。 这时,虞枝拿出手机,又发了一条和苏音有关的朋友圈。配图是苏音的录取通知书,文案是—— “祝你日后成为一名优秀的道桥设计师,小朋友,恭喜你,梦想成真了。” - 九月初,市北码头。 许倾尘立在江边,手里拎着半瓶啤酒,她神色忧伤地盯着手机。 屏幕界面是虞枝的朋友圈。 虞枝朋友圈是全部可见,她以前不怎么发,但最近发得非常频繁,几乎两三天发一条,而她发的全都是苏音。 有吃饭的苏音;有走路的苏音;有看书的苏音,有开怀大笑的苏音… 全是苏音。 这几个月,许倾尘总是忍不住去翻看虞枝的朋友圈,闲下来就会看,一看就会发呆很久,看着看着,她心中便会泛起无限酸楚。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在不知不觉中,她竟然把自己变成一个见不得人的偷窥者。 此刻,她又管不住自己了。 她失魂落魄地喝着啤酒,再将苏音的照片不断放大,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个动作,她快把自己折磨疯了。 风吹湿她的眼。 她抬眼,咬住颤抖的唇,捂住胸口说:“会好的,一定会好的吧。” - 许倾尘重新带高一了,她依然是班主任,依然教高一一班,还是那间熟悉的教室,只是,坐在这里的人变了。 教室内有45张桌椅,但有一位同学因病休学,于是,最北边最后面一个位置便空了。 一节政治课。 许倾尘双手撑在讲桌上,右手捏着粉笔,侧身写知识框架,她先后叫了几位同学叙述具体内容。 这时,她写错两个字,她回头找黑板擦,顺便喊人回答问题,她脱口而出一个名字。 “苏音。” 瞬间,凄风从窗外刮进来,她混在乱糟糟的风里,低头苦笑了。 她的学生们全都看着她。 她捏紧指节,暗暗咀嚼掉一肚子心酸,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继续讲课。 一堂课结束,她不走,她愣在讲台上,遥望那张空空的桌椅,她恍惚间看到—— 苏音坐在那里,坐姿端正,她低头认真做题,一抬眼,冲她笑了。 看着看着。 苏音的身影突然不在了。 许倾尘下意识伸手去抓,但下秒,她落寞地走出了教室。 因为。 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学校东操场重建了,是虞枝出的资,许倾尘在窗前眺望,上课铃响,她向熟悉的地方走去。 无人操场。 许倾尘久久伫立在已经被拆掉的破乒乓球台处,她四下张望,找不到了,什么都找不到了。 在不知道哪个平凡的日子里,苏音已经向前看了,只有她还留在过去。 可那些记忆已经慢慢消隐,苏音可能早就不记得她了。 想到这,许倾尘崩不住了。 矜贵美丽的她流泪了。 她说:“回不去了。” … 真的回不去了吗? 白天,许倾尘是情绪稳定的成年人,是大家敬仰的老师。 夜晚,她变成疯女人。 深夜不知几点,睡梦中的她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她发丝散乱,双眼猩红。几秒后,她失控般地下床,从抽屉中找出一个牛皮纸袋,眼泪像失禁般掉落。 纸袋里装着一些碎纸。 借月光,她将碎纸全部倒出来,随后跪在地上,弓着身子去拼凑它们。 可纸片太碎了,根本拼不上,她急了,喉咙中发出压抑的呜咽声,眼泪更是遏制不住的往外流。 这原本是一封信,和一张船票。 信,是苏音被退学那天写给她的。 看见这封信时,许倾尘说:“同性恋真恶心。” 船票,是苏音扔进垃圾桶的那封。 当时,苏音给许倾尘船票,许倾尘不收,她还说:“你,还有这种爱,全都让我感觉无比恶心。” 第119章 可是。 信,许倾尘舍不得扔。 船票,是许倾尘从脏兮兮的垃圾桶里,一张一张捡回来的。 她搞不清楚自己的心。 明明是她决绝地把苏音推开,现在走不出来的人却是她自己。 她几近崩溃。 当她发现她根本无法将这些碎片拼好时,她双肩剧颤,随后抬起湿糊的脸,眼泪一滴又一滴砸下来,她沮丧道:“拼不好了,回不去了。” 整晚,她望着远方发呆。 泪湿衣衫,冰封的心彻底融化,她把眼泪揉进黑夜里,说:“恶心的不是同性恋,也不是你,而是我的后知后觉。” 她后悔了。 - 苏音要快乐死了。 虽然在京北上学,但她没想到,竟然又跟江佑和许清词凑到一起了。 也是阴差阳错。 江佑原本可以上一本,但高考当天没发挥好,而许清词原本能够到三本就不错了,但高考当天竟超常发挥。 两人都上了二本。 可谁成想,这俩人竟考到一所学校了。 她们上的是京北师范学院,和华清大学隔了两条街,打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她们经常去找苏音,苏音现在的日子过得是有滋有味,好不快活。 许清词八卦过,“音音,自从上大学后,你好像变得更乐观更阳光了,我感觉…” 剩下的话,是江佑问的,“我感觉你是不是不喜欢许老师了?” 苏音脸上未起任何波澜,平静道:“是啊。” 许清词震惊,“不对啊,那阵子你还说什么感觉至上呢,那时候不还很爱吗?” 苏音笑了笑,“是,那时候是很爱,但因为一些原因,感觉消失了,也就不爱了。” 许清词:“那挺好的。” 是挺好,苏音也这样认为。她没口是心非,没逞强,也没骗任何人。 她真的不爱许倾尘了。 这种感觉真好,再也不用患得患失。以后,手里的玫瑰,想送谁就送谁了。 … 国庆假期,她们三个一起回长水市,坐的高铁,三个半小时就到了。 高铁站在市北。 她们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苏音回家的船没了,她只能在市北将就一晚。 江佑刚出站,就被家里派来的车接走了,说是要参加家庭聚餐。 苏音只能跟许清词回家。 许清词还是一个人住,住在许倾尘的那栋房子里,一开始她还担心苏音不愿来,可苏音根本无所谓,住就住呗。 许清词当即默默感慨:看来这是真一点不在意了,真不喜欢了,真放下了。 她们打车回家。 一路上,许清词张口闭口都是江佑,苏音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终于,上楼了。 电梯门打开时,苏音快速走出去,打算摆脱许清词的“魔音”,她说:“清词,钥…” 但剩下的话,卡到嗓眼了。 她看见—— 许倾尘蹲在门边,脸庞微微扬起,空洞的眼里结满愁绪,右脸上还有一道未干涸的泪痕,她脆弱得像被打碎的玉瓷。 苏音刚一露面,许倾尘眼中立刻流露出欣喜的情绪,她努力咧开一个颤抖的笑容。 “苏音,好久不见啊。” 第56章 忍受 苏音讶然地看着她。 从前,只要许倾尘掉一滴眼泪,苏音就恨不得杀了这个世界,但现在,她怎么就无动于衷了。 苏音体面地点了点头。 许倾尘察觉出苏音的冷漠。 破裂的泪水在许倾尘眼中炸开,她心口多出一道划痕。她记得,苏音对她的爱,曾是那样炽热。 爱消失了吗? 苏音变了吗? 不过这样也好。 许倾尘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只想逃,只想带着她的软弱,和撕心裂肺的情绪,逃入没有人的十八层地狱里。 许清词一脸茫然。 静了半晌,她绕到苏音身前,说:“姐,你来了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许倾尘藏好千疮百孔的灵魂,拿出骨子里的傲气,露出如从前一般清贵的表情,“你就告诉我今天回,也没说几点回,给你打电话你手机关机了,我就来这等你了。” 许清词:“害,走的时候忘充电了。” 她过去把许倾尘扶起来,问道:“诶,你不是有钥匙吗,直接进去呗。” “被我弄丢了。”许倾尘语气很虚,说这几个字时,她的目光几番扫向苏音。 苏音正低头发消息,她不知跟谁聊了好笑的事,嘴角疯狂地上扬。 爱或不爱,太明显了。 失落浓描许倾尘的眉眼,她忽觉,明明未饮一口酒,为何像烈酒灼了喉。 但无妨,许倾尘最擅长忍耐,就像以前一样,忍受暴怒的父亲,忍受不幸福的婚姻。她不再问自己“心为什么会痛”,她告诉自己“我可以承受一切疼痛”。 许倾尘才不会为谁放下姿态,在人前,她要永远展现明媚的辉芒。 她不再偷看苏音了。 她对许清词说:“清词,你把钥匙给苏音,跟我去趟医院。” 许清词:“啊?去医院干嘛?” 许倾尘:“爸住院了。” 许清词把钥匙给苏音,然后问许倾尘:“爸生病了吗,严不严重?” 第120章 许倾尘:“嗯,不严重,做完手术就好了。” 说罢,她走到电梯前,按下电梯。 苏音站在电梯右侧方位,她们错开一个身位,互相朝反方向而站。 电梯从一层缓慢向上升。 许倾尘又没管住自己的眼,在短暂的时间里,她整整向后偷瞄苏音七眼,可苏音,从头到尾没给过她一个眼神。 再不舍也得前行。 许倾尘迈进电梯,等电梯门关上时,她双肩塌软,眼里堆积上厚重的惆怅,她又想起当年苏音意气风发,朝她笑时的模样了。 忽逢故人,七回首,一步清风万斤愁,缄默不言,自此人间再无好眠。 - 许清词不在,苏音也不好乱走动,毕竟这不是自己家。她盘腿坐在窗边地毯上,腿上放着电脑,认真熟悉“犀牛”,“grasshope”等软件。 她学的专业是道桥设计,很累,要学的东西很杂很多,而且不知要熬多少年才能熬出头,如果运气差点,一辈子熬不出头也没准。 虞枝劝过她。 “音音,你报考的是顶尖院校,供你选择的专业有很多,学建筑免不了会天天熬夜画图,你身体本来就不好,吃不消的,何必呢。” 苏音却一再坚持。 她何尝不知道这对她来说是多大的考验,但她还是迎难而上。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 苏音又熬到很晚,直到眼睛发酸,她才把电脑放到一边,然后身体向后仰,疲惫地躺到地毯上,顺便拿起手机看微信消息。 许清词连发两条: 【音音,我大概明天下午才能回,你把这当自己家哈,不用不好意思。】 【睡衣在东卧室柜子里,有几套新的,我也忘了具体放在哪了,你好好找找。】 许清词是十点发的消息,现在都将近十二点了,苏音也困了,她回了声【好】,随后放下手机,去东卧室找睡衣了。 东卧室是许倾尘的房间,虽说她不常来这住,但她的很多东西都在这,衣柜里的衣服几乎全是她的。如果不是找东西,许清词几乎不进来。 苏音手扶衣柜门,没动手去翻,她上下扫了好几遍,不见睡衣。 她心想:算了,不找了,就这样将就睡一晚吧。 关上衣柜的同时,她顺手拉了下身旁的抽屉,一阵刺鼻的木香袭来,她垂眼,看见里面有一个很厚的本子。 这应该是许倾尘的本子,是日记还是什么?苏音不好奇,她盯了一阵,把抽屉关上了。 她走出这间屋子。 关上门,关上记忆。那些与许倾尘有关的,全都变得无关痛痒了。 断了线的风筝,是回不来的。 … 那不是普通的本子。 那个本子,是许倾尘的日记本,里面记载着这些年,她数不清的秘密。 至于许倾尘为什么不把日记本放在自己家,而是放到许清词常住的地方,那就不得而知了。 拧巴的人,总做拧巴的事。 改不了。 - 翌日。 苏音去赶最早一班的船,她给许清词发了条微信就走了。 国庆七天假,她不可能一直待在别人家。 正逢假期,码头人很拥挤,苏音排队买票,排着排着,她就没耐心了。 这时,虞枝给她发消息。 【音音,我出差提前回了,来陪我两天呗,感觉好长时间没见你了。】 苏音看着长长的队伍,也不知还要排多久,她想等过两天高峰期过了再走吧,于是她离开码头,按照定位去找虞枝了。 虞枝:【还去那家餐厅,你进去先找个位置坐,我手头还有点事,忙完马上去找你。】 … 虞枝正和许倾尘待在一起。 许伟义胃里长了大量息肉,需要手术切除,手术刚做完,做得很成功。是虞枝帮忙联系的医生。 虞枝一下飞机,直奔医院,她问候完许伟义,便跟许倾尘在外边长椅坐着。 许倾尘脸发白,是非常不健康的白,虞枝担忧地看着她,说:“倾尘,脸色怎么这么差,我叫王医生给你看看吧。” 许倾尘摇头。 “我没事,不用担心我,虞枝,这次又麻烦你了,这样,我请你吃个饭吧。” 虞枝顿了下。 许倾尘:“你有约了吗?” 虞枝点点头。 许倾尘心底翻涌出酸酸的情绪,她低头,故作淡定地问:“是跟苏音吗?” “是。”虞枝说完,微信响了,她顺手点开,是苏音发来的语音,她没调音量,把手机放到耳边听。 苏音语气很欢快。 【姐,姐,姐,呼叫呼叫,我好饿啊,你还有多久能到啊。】 这个音量,足够被许倾尘听见。 许倾尘咬紧毫无血色的唇,装作无所谓,露出逞强的笑容,拍了拍虞枝的肩,说:“快去吧,我们改天再约。” 虞枝一想也是。 许倾尘一直在市北,她们随时都可以见面,但苏音过几天就走了,见一面不容易。 于是虞枝提包走了。 虞枝不知道,从她走后,许倾尘像魔怔了一般,频繁地刷新她的朋友圈,几乎每隔几分钟就刷一次。 她到底在期待什么。 直到中午十一点。 第121章 她终于安静了。 虞枝发了一张照片,照片里: 虞枝举着手机,露出半张脸,她用手捧住苏音的下巴,苏音看着她笑。 这张照片,极具暧昧气息。 许倾尘只看一眼,便不再看了,她下颌轮廓紧绷着,呆滞地看着腕上手表缓慢走动的秒针。 她慌了。 - 夜深。 十二点已过,“古岸”酒吧里,许倾尘呆在昏暗角落,喝得烂醉。 她身子倾斜,柔软的长发散乱不堪,她撩下头发,半睁眼眸,露出可悲的笑容。 心堵得厉害。 紧接着,她将整瓶洋酒往嘴里灌,她不像在喝酒,倒像是在折磨自己。 她生生把自己呛到。 酒液顺着她的嘴角往下淌,淌到她精致的衬衫上,她不擦,而是摘下挂在鼻梁上的银丝眼镜,擦了一把湿漉漉的眼。 她眼底死灰一片。 后来,酒劲上头,她醉倒了。 漂亮的女人总是容易招一些恶臭的脏东西,惦记许倾尘一晚上的脏辫男搓搓手,顶着个油膘肚,一脸猥琐地走向她。 下秒,脏辫男发出一声惨叫。 - 苏音都成年了,还没去过酒吧,虞枝便想着带她来熟悉熟悉。 她们来的是“古岸”。 因节假日,再加上这条街是主街,所以即使是深夜,街上也十分热闹。 年轻小姑娘小伙子直往酒吧里进。 虞枝找车位停车,让苏音先下车等她,不然待会还得走回来。 苏音便下车。 她寻个边儿站,踮脚张望,想看虞枝把车开去哪了。 看着看着。 她瞳孔猛地一震。 只见一男一女从她身边经过,男人紧搂着女人腰,而女人紧靠在他肩头。 这里有很多这样的男女。 看对眼了,喝几杯酒,聊热乎了,就迫不及待地找地方干柴烈火去了。 他们应该也是吧。 苏音别过眼,不再看了,她把视线拉远,去找虞枝的身影。 她丝毫不在意她刚才看到的: 男人是贺舟。 女人是许倾尘。 管他们要干嘛,管他们是什么关系,苏音真的没所谓了。 这时,她被人拽住了胳膊。 苏音回头。 竟然是许倾尘。 许倾尘的衬衫滑在肩头,露出内搭的黑色细吊带,她睁着一双迷醉的眼,深深望着苏音。 许倾尘露得多,路过猥琐男恨不得用眼神吞了她。 苏音皱皱眉,顺手把许倾尘滑下来的衬衫提了上来。她没别的意思。 许倾尘却想多了。 一见苏音“关心”她,她往前踉跄两步,轻轻抱住她,然后将脸埋进她的肩。 苏音下意识往后退,许倾尘便抱着她退。 苏音想推她。 这时,苏音耳畔传来一阵微弱的声音,许倾尘满是哭腔地说:“我想你了。” 第57章 失控 “你干嘛抱我,抱错人了吧?”苏音困惑道。 许倾尘身子一晃,她心脏刺痛,她不相信苏音会说出这种事不关己的话。 “你能不能松开我啊,勒死个人了,有话好好说不行吗。”苏音又说,她开始不耐烦了。 许倾尘缓慢抬脸,下眼睫还挂着几滴不肯往下流的泪,她不舍地松开苏音,逞强着扬起下巴,紧咬唇,表情感觉快绷不住了,她好像随时会泪奔。 她低头,看到遍地是她的自尊。路上有那么多过往的行人,他们都在“嘲笑”她的狼狈。 苏音跟他们一样。 很不可思议,苏音就像个“局外人”一样冷眼旁观着许倾尘的失态。 苏音不看许倾尘,她看向别处,当看见虞枝走来,她越过许倾尘,冲虞枝招手,“姐,我在这。” 许倾尘崩不住了,她失控般地拉住苏音的手,无言无语地看着她。 刚和苏音的眼神交汇上—— 许倾尘阴郁的眼里立刻像含了碎玻璃,久蓄其中的泪串串滚落。 眼泪落在脸颊上,落在嘴唇上,落在许倾尘死死攥着的苏音的手背上。 苏音眉心拧紧。 她用力抽出手,把眼泪甩掉,随后她扶了下许倾尘的肩,许倾尘身体猛烈地抖了一下,她比见到富士山还要欣喜,还要满怀期待。 可她又想多了。 苏音把她转向的是贺舟所在的方向,然后笑着用手指了下贺舟,温柔的声音中隐含无所谓,“老师,你看好了,这位才是你老公,不不,口误,是你曾经的老公。” 苏音根本不是在赌气。 可许倾尘不这样认为,她解释说:“我和他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刚才是因为有个混混手不干净,贺舟刚好看见了…” 苏音打断她,“好,是你说的这样,但你不用讲给我听的,我并没有兴趣知道这些。” 许倾尘的唇乱颤,茫然开口:“你不想听,我也要说。我和他真的没关系了,他做过那样混账的事,我怎么还可能跟他有关系。” 她依然在解释。 苏音听完了,敷衍地点头,说“哦”。 苏音的漠不关心让许倾尘心里很不是滋味,顷刻间,泪水再次打湿她的眼,她两眼红肿,倔强地咬牙硬撑。 幸好这时虞枝走过来了。 第122章 目睹这场面,她有几分疑惑,一见许倾尘泪眼婆娑的模样,她直接拳头用力怼在贺舟肩头,“你还有脸来,马上滚,离倾尘远点。” 贺舟:“打我干什么,我就不该多管闲事是吧。” 他骂骂咧咧地走了。 虞枝上前半搂许倾尘,关切道:“是不是那个混蛋又欺负你了,没事了没事了。” 许倾尘摇头,“不是因为他。” 虞枝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犹豫一下,她小声对许倾尘说:“那是因为音音吗?” 苏音听到了,“关我什么事。” 她莫名其妙地看了许倾尘一眼,嘀咕道:“对着我丧什么脸,无语。” 她不想待在这,走去没有人经过的台阶角落坐着了。 许倾尘落寞地盯着她。 虞枝察觉出了什么。 许倾尘眼里堆积数不清的黑暗死寂,她像丢了魂一般朝苏音走去。这一刻,她半醒半醉。 她走向苏音,坚定地走向苏音。 路灯下一个忧伤的影子不停地颤动,那是许倾尘的焦虑和悲伤。 月夜的可怕在于容易让悲伤更悲伤,让忧郁更忧郁,让不懂爱的人看见爱。 可有人热情,有人冷冷冰冰。 许倾尘走到苏音面前,蹲下身,手放膝上拄着下巴,微偏头,她小声问:“你还爱我吗?” 这一刻,苏音如同湖水一般平静的心底,被砸入一块庞大的巨石,却只激起一阵微小的涟漪,伴随涟漪的消散,苏音慢慢抬起头。 许倾尘悲哀的脸,摇憾天地,摇撼万物,偏偏摇撼不了苏音的心。 许倾尘张了张唇,颤抖着嗓音又问一遍:“你还爱我吗?” 苏音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淡淡道:“不爱了。” 许倾尘依然蹲在地上,她仰头去看苏音,脸上流露出万念俱灰之态。 紧接着,她将脸埋起来。 她应该是哭了。 来往人都看许倾尘一眼,再看苏音一眼,紧接着跟同行人议论着走掉。 有的实在嘴贱的,苏音会怼回去。 “看个屁啊。” 怼了不知第几个人,苏音拽住许倾尘的胳膊把她拉起来,深吸一口气,耐心道:“老师,我不知道你现在是清醒还是醉,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问我爱不爱的话。我想说,当初我为你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我心甘情愿做的,我不后悔。你不肯接受我的感情,也是情理之中。你只是拒绝了我,你没有错。所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往后你依然是我尊敬的老师。” 许倾尘彻底僵住了。 她的头发乱糟糟的,妆花了一大半,神态麻木地呆了半晌。 她失了矜贵和骄傲。 为了苏音。 可是,苏音不需要。 苏音欲走。 许倾尘突然叫住她,“苏音。” 苏音回头,“嗯?” 许倾尘脸色煞白,扯出一个脆弱的笑,“能重新来一遍吗,你能再送我一张船票吗?” 苏音轻轻摇头,释怀地笑,“不了,老师,最后一张船票送给虞枝姐了。” 苏音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许倾尘惨然一笑,她不要再追了,她捡起她的矜贵和骄傲,挺直背脊,迈开优雅的步,朝反方向走了。 女人的尊严无价。 酒彻底醒了。 许倾尘的长发被风吹起,在背脊上飘舞,皓月照耀着她,朦胧月光下她的背影忽明忽暗,她是这条街上最高傲的女人。 明明半分钟前,她还是这条街上最可怜的女人。 苏音看了许倾尘两眼,然后疑惑地对虞枝说:“姐,她到底怎么了?” 虞枝:“我也想知道。” 虞枝快步上前,把许倾尘拉回来,快走到苏音面前时,她说:“倾尘,晚上不安全,我送你回家。” 苏音跟上去,“你不带我进去了啊?” 虞枝:“你啊你。” “明天我再带你来,今晚先送倾尘回家,不然她一个人走我不放心。” 苏音点头。 这时,许倾尘开口说:“我没事,你们别白来一趟,我们进去喝点吧。” 虞枝:“行吗?” 许倾尘:“行。” 然后,虞枝也没问苏音意见,一边搂一个人的胳膊,三人一起进酒吧了。 - 酒吧二楼是露天的,比楼下安静许多,消费达到标准即可上来,虞枝喊酒保要了几瓶酒,又要了两瓶白水,带着她俩上楼了。 虞枝太精明了。 就一眼,她便看出许倾尘的变化,也看出苏音的变化。 她们表现出的和谐都是假象。 太嘈杂喧哗的环境容易让人心烦,一旦再有酒精加持,人会容易冲动。 虞枝怕她俩打起来。 因为虞枝太了解她们了。一个犟,一个拧巴,一言不合准得打起来。 一个是喜欢的人,一个是像亲人一样的朋友。 帮谁? 无论谁伤害另一个人,虞枝都会舍不得,她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所以找了处安静地方,但她没想到,想掐架随时都会掐,根本躲不掉。 … 虞枝不让许倾尘喝酒,给她白水喝。而她要开车,她也喝白水。 只有苏音一个人喝酒。 她们围着一张方桌子,虞枝坐北边,苏音和许倾尘一人坐东边,一人坐西边,苏音坐得偏南,许倾尘坐得偏北。 第123章 虞枝开玩笑缓和气氛,“你俩不至于吧,怎么弄得像仇人一样。” 苏音喝得脸红,她反骨一身,一听虞枝这么说,拖着凳子就往北边挪,挪到和许倾尘面对面。 许倾尘握着水瓶,往楼下看。 苏音看得出,许倾尘对她的态度不一样了,她直截了当道:“老师,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我问你一个问题。” 许倾尘:“你说。” 苏音手指叩在桌面,镇静道:“如果你正爱着一个人,而你拥有可以选择你爱人性别的能力,你想让他是男孩他就是男孩,你想让她是女孩她就是女孩,你会怎么选?” 许倾尘犹豫了。 苏音笑道:“老师,其实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刚才你问我还爱你吗?我说不爱。好,假如我说我还爱你,你会说什么?” 许倾尘一噎,她拧紧放在桌子下面的手,那句示爱的话生生哽在嗓子里。 她不知该怎么开口说。 苏音往酒杯里加冰块,说:“倘若我没有放弃你,倘若我坚持追求你,或许你会一直无情地拒绝我,拒绝一辈子都有可能。可是我放弃了,你对我的态度竟然就转变了,这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因为你就享受被爱的感觉吗?还是因为你就享受被人追捧的感觉?” “我放弃了,你就变了。” “你根本不是对我有什么不一样的感情,你只是在不甘心什么吧?” 许倾尘的心顿时空了一块,她脸色惨淡如霜,难受道:“苏音,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苏音疯狂地往杯里加冰,加到酒溢出来,她脸色暗沉,声音低低的,“是。” 她不屑地看了许倾尘一眼,“怎么,我说的有错吗?” 许倾尘:“对,你说的没错,我就是那样的人。” 苏音嗤笑。 许倾尘一把夺过苏音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她站起来,用力掐紧手心。 “我怎么可能喜欢女人。” “我刚才就是耍你呢。” “天底下男人这么多,我就是眼瞎了也不会喜欢你。” 苏音猛地拍桌子站起,她眼中涌出怒火,“你他妈耍我?你凭什么耍我?” 许倾尘:“耍你怎么了?” 苏音:“操,傻x。” 许倾尘转身,边往门口走边说:“我就是去喜欢贺舟也不会喜欢你。” 苏音被气得浑身发抖。 她抓起酒杯,朝墙边地上砸过去,谁知用力过猛,竟砸到了许倾尘的后背。 玻璃杯落地,摔得细碎。 苏音眼神慌了一下。 许倾尘闷哼一声,仰了仰头,她没再说话,而是径直走了出去。 虞枝左看右看,去追许倾尘了。 苏音抬起右手,眼神黯了黯,她自言自语道:不是不爱了吗,为什么会失控。 第58章 落寞 虞枝和许倾尘站在挡住月亮的树下,聊了很多,字字句句都是关于苏音。 虞枝说“我喜欢苏音”,还说“我越来越喜欢苏音了”。坚定地表明心迹后,她语气缓和道:“倾尘,那你呢,你对音音是什么感情?” 许倾尘透过密密树杈,找寻月亮的踪迹。天露出恐怖的黑,她需要被照亮。像几年前苏音在她身边时一样。那时候,每天都是阳光明媚。 她好怀念那些日子。 有句话说得好,“去日不可追”。那来日呢,没有苏音的来日,可期吗? 许倾尘睁着迷茫的眼,嗫嚅道:“虞枝,究竟什么才是爱?” 虞枝遥望远方,“爱,爱大概是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的…” 她停顿了,她在斟酌一个恰当的词汇。 “吸引。”许倾尘双眼无神,竭力找寻属于她的光,“是吸引吗?” 她向上仰望,望向二楼那个清瘦的背影,那一刻,光渡上她的眼。 她可能知道答案了。 虞枝点头了。 她笑着说:“你也爱她是吗?” 许倾尘又无声了。 她说自己不懂爱。 可她不是不懂,而是不敢懂。 她表达爱意的方式是偷看,是死不承认,是嘴硬,是永不低头。 她怕成为被动的人,怕被不需要,怕被冷落,怕被人狠狠践踏自尊。 所以她害怕沾染上爱情,害怕与人产生亲密关系,害怕上了谁的瘾。 像她这样没有安全感的人,爱她的人会很累,一定要给她百分百的爱她才会打开自己的心,把自己完全交给你。 还好,这些年她从来没爱上任何人,没对任何人抱有过期待,直到苏音出现了。 许倾尘瞳孔放大,呢喃道:“爱她,我爱她,是,我爱她。” 虞枝:“你爱谁?” 许倾尘:“我爱…” 又难以启齿了,她全身都在发抖。 虞枝扶住她的肩,温声细语说:“别害怕,跟着我,深呼吸。” 许倾尘依然在抖。 虞枝担忧地抱住她,轻拍她的肩,“呼吸,深呼吸,多做几次就好了,想象你正处在一片世外桃源里,四面被花草包围,远处还有清澈湖水,你在湖边散步,像小时候一样…” 许倾尘闭眼呼吸。 良久后,她终于平静下来。 虞枝依然抱着她,说:“倾尘,爱是美好的,你要向好的方向想。不管你爱上了谁,都是上天赐予你的一段缘,你要勇敢面对。” 第124章 许倾尘重复道:“勇敢,勇敢…” 虞枝松开她,揽着她的肩说:“是,勇敢才不会后悔,勇敢才不会留有遗憾。” 她给了许倾尘一段时间思考后又说:“说出你爱谁,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不要再逃避了好吗?” 虞枝的话像良药,一点点攻破许倾尘的心理防线,最后,在虞枝鼓励的眼神下,许倾尘艰难地说出口,“我,我爱苏音。” 虞枝欣慰地笑了。 “倾尘,会越来越好的。” “虞枝,谢谢你。” 虞枝:“别跟我客套这些。” 过几秒,她正经道:“不过我是不会把苏音让给你的。我俩,公平竞争。” 她语气很洒脱,末了,她摸了摸许倾尘的后背,“疼吗?” 很疼,但许倾尘忍住痛,强颜欢笑,“不疼,一点都不疼。” 夜风摇晃的树下,许倾尘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从那天起,她坚定不移那束光。 - 那晚,许倾尘和虞枝聊天时,苏音从后门走了。心烦气躁时,她需要独处。 虞枝联系她,她报声平安,便再无音讯。 假期结束后,许倾尘送许清词到高铁站,她在站外等很久,不见苏音身影。 苏音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许清词打趣说:“姐,你就送我来一趟高铁站,怎么打扮得这么好看啊?” 许倾尘耳朵一红。 她不自然地拢头发,假装随意地问:“苏音呢,她不和你一起走吗?” “她前几天就回校了?” “前几天就回了?” “是啊,她说在家待着无聊,就提前走了。”许清词扬起八卦脸,“你打听音音干嘛?” 许倾尘:“随便问问。” 不想再被许清词问东问西,她开车走了,今天也是一中学生返校日子。 她得在下午四点之前赶过去。 车子快要驶入学校,许倾尘透过后视镜观察路况,这时,她看见谢可瑶站在路边面馆前,正在和一个女孩说话。 许倾尘感觉眼熟。 她眯眼又看,终于想起:这是那次虞枝带去吃饭的女孩,叫…谢宁。 谢宁。 谢可瑶。 怪不得。 她们应该是姐妹吧。 许倾尘没多想,也没闲心想,她把车驶入学校停车场,车停好,她给许清词发了条微信语音:【清词,你把苏音微信推给我。】 她下车。 一分钟后,聊天界面出现一个名片,底下还有一条十几秒的语音,准是许清词又啰里八嗦了,许倾尘没听语音,而是点开名片,她深吸一口气,备注上“许倾尘”,眼一闭,把好友申请发送出去。 … 此时,华清大学宿舍楼内,苏音看着这条好友申请,错愕好几秒。 ——不是都被我用杯子砸了吗? ——不是已经撕破脸了吗? ——干嘛又加我,怎么,还想再骂我一通,再用贺舟来羞辱羞辱我? ——做人得有骨气,得要脸。 苏音“啪”得把手机倒扣在桌面,“烦死个人了,不加,我指定不加。” … 一中。 高一一班教室内,许倾尘坐在北边最后一个座位上,不断刷新手机界面。 距离她发送好友申请已经过去一小时,苏音也应该看见了,但怎么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许倾尘眉头紧锁,一脸怨气。常有学生回头偷看她,但一秒就被她的脸色吓得转回去。 等待太难熬,许倾尘攥着手机,绕班级走了两圈,她边走边思索:该怎么办。 这时,她看见班长抓耳挠腮地在做物理题,她停下脚步,灵光一现。 她弯腰问:“不会做这题吗?” 班长叫张莹莹,理科学得一般,见许倾尘问,她连声诉苦,“老师,太难了,这题也太难了。” 许倾尘点点头,脚步轻快地往教室外走,长发散在一侧挡住她的脸,没人知道她笑了。 她想到好法子了。 … 苏音正在画图,手机连响好几声后,她闲吵,就拿起来看了。 没人跟她说话,又是好友申请。 苏音把电脑扔到一边,抱怨道:“干嘛呢,还没完没了了是不?” 她点开,正要回两怼两句,一看验证消息,许倾尘是这么说的—— 第一条:苏音,我有事想麻烦你,想过找别人,但思来想去还是你最合适。 第二条:我的学生有物理难题不会,这是你拿手的强项,我教过的学生里没人比你更厉害了,所以想请教你,能耽误你点时间给她讲讲吗? 第三条:如果可以的话,就通过好友申请吧。 苏音冷哼一声:“以为说两句还算好听的话我就会心软,你当我是谁了?” 她看上去凶死了。 下秒… 她通过了好友申请。 … 另一边,看见好友添加成功的消息,许倾尘轻轻一笑,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了解苏音。 吃软不吃硬。 许倾尘走到教室门口,小声喊道:“张莹莹,你拿着物理卷子出来一下。” 张莹莹出来后,许倾尘带她走到走廊尽头,在这讲话不会吵到别人,她从张莹莹手中接过卷子,对着那道题拍照,发给苏音。 第125章 并附上一句话:【你现在方便接电话吗,你俩连麦讲,这样能快一点。】 一分钟后,苏音回:【方便。】 许倾尘交代张莹莹说:“我找人给你讲题,她是你学姐,物理非常厉害。” 张莹莹受宠若惊。 心想:我也不是关系户呢,许老师怎么突然这么关心我了。 但这样的机会谁不要,她连连点头,“谢谢老师。” 许倾尘按下语音通话,当显示“正在连接”时,她清清嗓说:“你认真听学姐讲,机会难得,她可是今年青阳省的理科状元,能力很强,是我教过的最优秀的学生。” 张莹莹一脸震惊,她原本还无所谓,但听许倾尘这样讲,立刻怀揣起崇拜之意,先跟苏音打招呼,然后虚心请教。 许倾尘站在她身边,嘴角微上扬。 刚才从她讲到“认真听学姐讲”后,通话便连接上了。 后面的话,苏音必然听见了。 许倾尘轻抚脖颈的银链,眼中流露出志在必得的光芒。 苏音讲题思路清晰,没到二十分钟,张莹莹便豁然开朗,她跟苏音道谢,把手机还给许倾尘。许倾尘摆摆手,用口型对张莹莹说:“你回去吧。” 张莹莹提着试卷走了。 许倾尘关掉免提,将手机放到耳朵边,她再三酝酿,鼓起勇气叫了声:“苏音。” 那边无回应。 许倾尘又叫道:“苏音?” 还是无回应。 许倾尘眼神黯淡下来,她失落地垂下拿手机的手,再缓慢抬起,一看屏幕—— 苏音早就挂了电话。 许倾尘苦笑,她打开窗户,风轻轻吹,吹起片片落叶,落叶落在窗台上,又落在花坛上,最后的归宿是她的脸上。 那是一片火红的枫叶,很美很美,没有任何瑕疵。但许倾尘却感觉一般。因为她见过的最美的枫叶,是三年前落下的那几场。 有个秘密埋在时光里。 三年前,在校园东操场破乒乓球台处,许倾尘和苏音并肩站在那里。 那次的靠近。 是许倾尘主动的。 … 许倾尘落寞地走回教室,她重新坐回那张课桌,苏音曾坐过的这个位置。 时过境迁。 课桌应该早就不是那张课桌了。 许倾尘将头埋下,深深垂着,她心中百感交集,万千思绪汇集成两个字: 懊悔。 许倾尘将偶然拾到的枫叶塞到桌洞,无意间,她在布满无数划痕的桌子边缘,清楚看见三个字母: xqc. 第59章 等你 苏音删了许倾尘的微信。 阳光灿烂的午后,她躺在绿色草坪,向南边眺望。她很久没回家了。她说是因为她不想回家,她说是因为她没有家。 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或许并不是。 不到半年时间,许倾尘借着来看许清词的名义,来过京北不下二十次。她来华清大学门口等过苏音,但苏音一次都没去见她。 许清词说她狠心,江佑说她狠心,就连虞枝都说她狠心。 苏音笑笑说“是”。 她平静得可怕,别人说她没有心,她便附和说“对,我就是没有心”。 她很清楚。 没有人能感同身受她的感受。 以前,她把许倾尘放在第一位,敬仰她,崇拜她。她爱得热烈,爱得深沉。 可是呢,她得到了什么。 她只得到羞辱和厌弃。 那些她自认真挚的爱意,被许倾尘全盘否定,生生掐死。 苏音不愿见她。 可许倾尘又一次来到京北时,苏音愿意见面了。这天下着暴雪,风里卷着怨念。 许倾尘盛装来见她,笔挺的暗红色大衣胸前绣了一支玫瑰,而她手捧整束红玫瑰,大片雪花落在花瓣上,她低眼,用指腹轻拂去,雪花在她指间溶成一滩水,她微掀眼皮,当眼神索在苏音脸上时,她红唇勾起标准弧度,扭动腰肢,向前一步,笑容逐渐加深,“苏音,谢谢你肯来见我。” 苏音薄唇紧抿,冷得要命。 许倾尘敛住笑,“苏音,关于过往种种,我向你道歉。我说过很多错话,做过很多错事。我知道道歉没用,但我还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苏音低眉,心平气和道:“如果非要道歉的话,那我也有错,那晚在酒吧,砸疼你了吧,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苏音说话时,许倾尘不断摇头,她深情地看着苏音,“不疼了。” “你没有错,错的一直都是我。我以为那就是处理问题最好的方式,以为那才该是我们的结局。是我自以为是,把话说得太重,把事做得太绝。对不起。” 她扬起脸庞,用柔弱的,令人心痛的眼神迎上苏音淡漠的目光。 “苏音,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苏音心中死寂一片,她明知沉默会逼出许倾尘的眼泪,但她还是这样做了。她盯着许倾尘,看她红冽的唇,看她破碎的神情。她深深看着这个曾惊艳过她青春岁月的女人,她问自己:真的不爱了吗? 她又一次拼命找寻爱她时的感觉。 她想起许倾尘站在三尺讲台时的模样,那时苏音坐在讲台下面,朝阳照耀着许倾尘的脸,她的身姿,她的气质,全都让苏音上瘾。 第126章 可再回忆起这些,苏音再也心动不起来了,每当她的心克制不住要发痒时,就会有另外一些画面占据上风,侵占她的大脑。 她记得—— 那些天她疯狂求爱,许倾尘不留一丝情面地狠心拒绝她。 那张无情的脸,苏音忘不了。 苏音不去想了,她用仅剩的温柔,轻抚许倾尘的脸颊,替她擦去眼角的泪,心灰意冷道:“不是什么都能重来的,老师,谢谢你的爱,可是,我真的不需要了。” 许倾尘不愿接受这样的结果,她强忍泪水,恳求说:“苏音,你再好好考虑一下好不好,我不逼你,我可以等你,你不爱我了,那我就等你再爱上我,无论多长时间我都可以等,行吗?” 苏音摇头,她别过眼,语气生硬道:“你忘了吗,当初是你不要我的,是你一次又一次推开我的。现在你后悔了,你想爱了。老师,没有谁会一直站在原地等着谁,就算有,那个人也不会是我。” 无望的人凌乱在风里。 后知后觉的爱最可悲。 许倾尘的希望沉入眼底,留下一片苍凉,她露出妥帖得体的笑,但她的心摔得比谁都惨,她怨不了任何人,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她不想再失态了。 她知道,没有人愿意见她的狼狈和不堪,那些阴暗面不该拿出来示人。 许倾尘微倾身,抬手给苏音整理衣领,她的下巴蹭上苏音的肩,久久停留,不知过去多久,她眼里流出的泪滑过脸颊的痣,轻轻滴在苏音的棉袄上。 她身上有她爱的证据。 今晚没有黄昏,京北也不靠海,许倾尘不能拉着苏音去海边,给她说一番海枯石烂的誓言,这里只有满城的雪和一束红玫瑰。 许倾尘靠在苏音肩上,悔不当初,她说:“我故意在你面前对谢可瑶好是想让你死心,说你恶心也是想让你死心。我以为让你死心是为你好,是在帮你,但我根本不知道,我早就爱上你了。可当我意识到我的感情时,你已经不爱我了,所以我崩溃了,我才会在你面前失态。我说不会爱上女人是气话,拿你跟贺舟比也是气话。苏音,我好后悔啊。” 最后,她鼓起全部勇气,乞求道:“你可以再爱我一次吗,就一次,好不好?” 她们。 一个频频回首,一个一心向前看。 苏音抬起双手,抱了抱许倾尘,就当给年少不谙世事的爱做一次了断,她们两个,无所谓谁对谁错。怎么来的,就怎么去吧。 苏音有梦想,有目标想去追。这几年,她和许倾尘拉扯不断。以后,她不想再浪费半点时间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了。 苏音松开许倾尘,认真说:“我真的不爱你了,你放过我吧。” 许倾尘两眼怔住,她清清楚楚看见苏音眼里的坚决,雪片碎碎裂裂一地,玫瑰的红是那样刺眼。她知道,花在这里多余,她在这里也多余。 许倾尘说“好”。 风用力吹,浓密的长发吹向撩人的锁骨,她微耸肩,锁骨自成一条性感的河,黑色小痣暧昧地点坠在河坝上,河里盛着她隐忍的爱。 许倾尘轻踮脚尖,颤抖且庄重地在苏音唇边落下一个冰凉的温。 瞬间,一滴泪从许倾尘右眼淌落。停留半秒,她缓慢移开唇,深情款款道:“我爱你。” 苏音感受到脸颊上浅浅的,来自许倾尘的温度和呼吸,她听着她咬字的紧张,那一刻,风景变成背景,苏音心里掀起无声的海啸,纠缠着,飘荡着,她的眼被带向许倾尘的锁骨,定格在那颗小痣上。 苏音蓦然想起。 那个闷热的初秋,念念不忘的那一眼,那是即使日月山河如何变幻,都不能轻易消亡的。 因为—— 她对许倾尘,一见钟了情。 有几秒时间,苏音的心坎又烧热了,她又欲臣服于这块冷冰。 但,海啸慢慢消退。 爱的感觉从身体中抽离,她用理智粉碎了最后一点爱。 爱是人的一种自由意志,是一种“主观选择”,当理性战胜感性时,爱情就困不住苏音了。说白了,就是不够爱了。 苏音说:“谢谢你的爱,但是太迟了,对不起,我不会再爱你了。” 她们像在上演一场苦大仇深的爱情戏,一个刚刚认清内心决定去爱,另一个却不爱了。 苏音的话语撕烂许倾尘的坚强,她眼尾的纹瞬间多出两道,眼神也像苍老十几岁一般萎靡下来,她轻轻把花塞到苏音怀里,转身与天上厚云朝着一样的方向走了。 苏音没接,整束玫瑰掉落在地。 残花罢了。 苏音对着许倾尘的背影说:“玫瑰是你喜欢的花,可我根本就不喜欢玫瑰。” 许倾尘身子一晃,她和残花没两样,但没关系,她还经得起摧残。她回头,扬起最美的笑,温柔地说:“那以后我也不喜欢玫瑰了。” 大雪天,她走了。 苏音站在空荡荡的雪地里,低眼瞥见那束血红的玫瑰,她的脸火辣辣地疼了一下。她蹲身捧起玫瑰,忽忆起少年事—— 雨天,老奶奶穿着雨衣,怀里护着一捧红玫瑰,苏音问她:“奶奶,花卖不卖?” 老奶奶和蔼道:“孩子,不卖,这是我爱人送给我的。” 苏音失落道:“好吧。” 第127章 老奶奶问她:“怎么了,孩子,你是想买花送给心上人吗?如果是的话,我就送你一支,如果不是,那我可就走咯。” 苏音脸红了。 那是2011年的某一天,那天细雨缠绵,心和玫瑰黏在一起。可时至今日,那支留在她心里的红玫瑰,早就消失不见了,只留一片狼藉。 - 不能入眠的凌晨,许倾尘坐在床头,不开一盏灯,不掉一滴泪。 她缩成一团,神情麻木。 逝去岁月的片段在她眼前闪过,零碎的记忆你追我赶,一个接一个地往她眼里钻。 “他是我的男朋友,我爱他,你不是都看见了吗,我们在做.爱。” “我找男人,你找女人呗。” ——“我这辈子都不会变成和你一样恶心的人,我死都不会喜欢女人。” “老师,你会离婚吗?” “因为你和别人不一样。” “对不起,我喜欢你。” … 想到与苏音有关,许倾尘微微泪目,她用力拉扯头发,想要扯碎那些痛苦。 她崩溃地自问:“为什么,为什么永远在走错路,为什么从来都握不住幸福。” “为什么啊。” 她想认命了。 她颓然地倒在床上,眼里透着空洞的凉。几分钟后,她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信封,只有这里,还装着苏音的爱。里面有二十六张船票,还有四张字条。 第一张: 2012年11月20日 生日快乐。 第二张: 2013年11月20日 生日快乐。 第三张: 2014年3月1日 老师,没有你的日子好难熬,我不想再爱你了,可到底怎样我才能不爱你。 第四张: 2014年5月1日 老师,我还是无法忘记你,我还是很爱你。这些日子,我总能梦见你。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依然对你抱有希望,我该怎么办。只有你能救我了,也许你对我狠心点,我就能释怀了吧。 泪水滴在纸上,笔墨化开,字条被弄脏了,许倾尘慌张地去擦,她用力盯着被晕染开来的字,登时,她发现: “日”字,不像出自一人之手。 许倾尘把四张字条摆在床上,仔细对比。她认得苏音的字迹。后两张像苏音写的,又不像。 但,怎么可能。 下秒,她突然想到: 苏音寄来的快递都被寄存到学校门卫室,而每次主动要求帮许倾尘取快递的人是—— 谢可瑶。 第60章 等我 翌日,谢可瑶去办公室找许倾尘,许倾尘放下卷子,眼波闪了闪,说:“可瑶,我有个快递在门卫室,你有时间帮我取一下吧。” “好,我下午就去取。” 谢可瑶走后,许倾尘走到窗边,当看到谢可瑶往门卫室走时,她眼中闪烁出令人难以捉摸的光芒,然后快步跟了出去。 … 校门卫室后面有棵大树,足以挡住一个人,谢可瑶鬼鬼祟祟地坐在树下,她正在撕文件封。 这时,一个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她吓得一哆嗦,猛一抬眼,发现许倾尘正阴沉着一张脸在看她。 “别看了,里面什么都没有,是我故意放在那引你过来的。谢可瑶,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可瑶欲辩解,“我,我就是一时好奇,没忍住才想看看的。” 许倾尘蹙眉,“说实话。” 谢可瑶低头不语。 许倾尘冷淡道:“谢可瑶,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对你仁至义尽,请你尊重我。” 谢可瑶低着头,眼光浑浊暗淡,“居然被你发现了。” 再抬眼,她讽刺一笑,“是,你说的没错,你是对我很好,从你知道我有抑郁症后,你就生怕我想不开,对我百般纵容。不过你又怨得了谁,谁让你蠢呢。” 许倾尘没恼,而是轻笑道:“我怎么蠢了,你详细讲讲,我也蛮好奇的。” 谢可瑶起身,疯癫地笑了笑,“你不会真以为我喜欢你吧,不会真以为我有抑郁症吧,呵,善良用错地方了吧。被我骗了这么久,你说你不是蠢是什么?” 许倾尘淡定地站着,平和道:“继续说。” 谢可瑶:“对了,当初让你多费心照顾我的人根本不是我父母,那也是假的,他们是我花钱雇来的人。” 许倾尘还是没恼,她困惑道:“谢可瑶,我从来没薄待过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谢可瑶被怨气积压已久,此刻,她找到泄愤的人,便彻底发泄出来,“谁让你点子背,被我盯上了,你是什么都没做,但你去问问你那朋友,问问她都做了什么好事!” “什么朋友,谁?” 谢可瑶整张脸扭曲到变形,满脸恨意道:“虞枝。” 她神情趋于疯狂,哭诉说:“我是在山里长大的,我妈生我时难产死了,我残疾的父亲独自抚养我,在我六岁时,我爸捡了一个被遗弃的女孩回家,我管她叫姐,我们很亲近。但几年后,我爸上山捡蘑菇时被毒蛇咬伤,中毒死了。从此我便和姐姐相依为命。我只有她,她也只有我。我们活得穷,但很快乐。” 讲到这,她露出幸福却又瘆人的笑。 “我本以为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 “可是近两年,我姐变得越来越有钱,她把我接到城里,送我来一中上学,那时候我真傻,我什么都不知道。” 第128章 许倾尘问:“然后呢?” 谢可瑶倚在树上,一脸苦涩,“后来,姐姐告诉我,她有喜欢的人了,那个女人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虞枝,姐姐说虞枝是一中的股东,对她很好,给她很多钱,很多爱。我当时笑着祝福她,可她不知道,我嫉妒得要疯了。” 一刹那,她指向许倾尘,“直到有次虞枝来找你,我无意间听到你们的谈话,虞枝说她喜欢的人是苏音,而苏音喜欢的人却是你。” 许倾尘只觉头皮发麻,问:“你自导自演这一出戏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谢可瑶眼中闪过一丝恨意,“既然虞枝有心上人,我当然得想办法让她和她的心上人终成眷属了。苏音不是喜欢你吗,那我就想法子让她不喜欢你。” 她越说越兴奋,笑容愈发可怕,“这样姐姐就会对虞枝死心,而虞枝有了心上人也会放过姐姐,姐姐就又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许倾尘无奈地摇头,“你真是个疯子。” “我是疯子?” 谢可瑶挑衅道:“许老师,被心上人抛弃的滋味很不好受吧,等以后苏音和虞枝甜甜蜜蜜,我看你疯不疯。” 许倾尘不为所动,说:“你看看你现在这幅模样,谢可瑶,我不生气,因为你根本不配让我生气,我只是觉得你很可怜。” 谢可瑶疯笑,“你以为我想这样吗!你以为我想疯吗!我要是不疯,我姐怎么能回到我身边?” 跟这样的人浪费时间简直多余,许倾尘直接问:“谢可瑶,你有没有在苏音给我的信件中动手脚,你究竟动了什么手脚?” 谢可瑶冷笑,“动了,但我忘记了。” 她倾身,一字一顿道:“想知道啊,想知道你去问苏音啊,不过她应该不会理你吧。也是,现在苏音根本就不爱你了,许老师,一厢情愿的滋味不好受吗?” 许倾尘平静地扇了她一巴掌。 “你,给我滚。” 谢可瑶捂脸,嘲讽道:“对了,那天我在你家,你把苏音赶走后,一个人哭得真惨啊,许老师,下次别再偷偷哭了,去苏音面前哭,说不定她还能同情同情你。诶,瞧我这记性,我怎么忘了,苏音已经不爱你了。” 说完,她边往后退边指着许倾尘,狠戾道:“你,哭也没用了。” 哭也没用了。 许倾尘沮丧地站着,她对着古老的树,轻轻唤了苏音的名字。是啊,哭也没用了。 错过就是错过了,失去就是失去了。 … 许倾尘给虞枝打电话,把这件事讲给虞枝听,虞枝听完,自责道:“是我的错。” “虞枝,你没有错,我之所以告诉你是想让你提醒谢宁,注意一下谢可瑶,她太偏激了,我怕她会做出什么更疯狂的事。” 虞枝:“明白,你也保护好自己。” 她想了想,发出疑问,“谢可瑶怎么什么都知道,是不是太诡异了?” 许倾尘皱眉,“我也不知道,也许是翻我东西,又或者是经常偷听我们讲话。不过都不重要了,结局已经这样了。” 她有种天塌了的难过,她很清楚,她挽回不了这份已逝的爱。 无论任何缘由,悲剧已成定局。 当然,许倾尘不会把责任全部推给谢可瑶,当时她拒绝苏音,也有自身原因。 性别,身份,年龄。 许倾尘很难迈出这几个坎,她年龄大了,面对爱情时,终究不如年轻人勇敢。 罢了。 许倾尘认了。 - 如果思念能被稍向远方,苏音或许也不会在枯燥的日子里把许倾尘渐渐遗忘。 直到忘得干干净净。 苏音没有再爱上任何人,她只是在十九岁的末尾,眼里不再只装得下爱恨情仇,她看夕阳很美,看日落同样很美。 她可以迷恋山,也可以迷恋水,就是不要再去迷恋人了。 她很难再有勇气靠近爱了。 这样很好。 … 2015年2月18日 除夕夜。 苏音待在家,许清词给她打视频电话,她接了,她们闲聊半天。 苏音在尝试包饺子,手忙脚乱时,她说:“清词,我包饺子呢,先挂一下吧。” 许清词:“行,有时间再聊。” 苏音:“我腾不出手,你挂吧。” 她继续包饺子,但在电话挂断之前,她听见了一声非常、非常悲哀的叹息声。 声音很微小,但苏音知道是谁。 苏音抿唇,就在这一瞬间,她突然觉得好孤独,突然不想包饺子了。 这时,电话响了。 苏音一看,是陌生号码,以往她从不接陌生电话,但现在,她很想把这个死气沉沉的房间弄出点声音,所以她接了。 “喂,你好。” 没有回应。 苏音想也许是打错了,她正要挂,耳边响起一声温柔的问候,“音音,新年快乐。” 苏音僵住了。 只一瞬,有一种奇怪的,不明不白的感觉在她心头蔓延开来。 像火,像烈火。 这火,猝不及防地把她的心烧得面目全非,她的心像疯了一样猛烈加速。 苏音猛地挂断电话。 她走到窗边,打开窗户,把自己灌进冷风里,她需要冷静。 刚才的电话,是许倾尘打来的。 第129章 苏音仰头望月,月亮压着她的心沉甸甸的,那团火也慢慢被熄灭。 苏音久久站在窗口,她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允许爱再次发生,绝不。 … 凌晨一点,苏音躺在床上,不知怎的,她总是回想起那声“新年快乐”,她很烦,便用被子把头蒙住,她想尽快入睡,等一觉醒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也就能忘了。 可是,手机又响了。 苏音看都没看,烦躁地拿起来接,“喂。” “我是许倾尘,苏音,我来市南了,你家是在茂林小区吧,我在小区门口等你。” 苏音冷淡道:“你来干什么?” 许倾尘一鼓作气把话讲完,“是关于一些以前的事,尽管我知道再去议论这些事毫无意义。我考虑了很长一段时间,本来不想打扰你的,但我不想继续不明不白下去了。苏音,只有你能给我答案,所以我来找你了。” 苏音大部分时间是个理智的人,既然许倾尘都这样讲了,她也没必要因为以前那点纠葛,因为自己占点理,就把人往外赶。 那太不体面了。 “可以,但我能先问问是什么事吗?” “我偶然间发现谢可瑶在以前你给我寄的信件中动了手脚,但她不肯告诉我都动了哪些手脚,我现在把信件都带来了,你能看看吗?” 谢可瑶? 苏音蹙眉,一想起这个人,她心里就莫名不舒服,她也纳闷,谢可瑶能动什么手脚。 于是,苏音说:“单元楼牌子掉了,我下楼接你,你站在那里…” 她顿了一下,含糊不清地把那两个字讲完,“等我。” 第61章 给你 长夜捕捉星光赠予小屋子,半盏吊灯下,洗得褪色的地毯上,她们面对面而坐。 她们中间,隔着“二十六张船票,和四张字条”的距离。不近,很遥远。 苏音一眼跌进那几年的梦里。 梦里有粉笔,有练习册,有橘子汽水,有飘雨的屋顶,有她深爱过的女人。 记忆只能搁浅,不能瘫痪。 苏音不会否认曾付出的真挚情感,那是掺着旧书本气息的暗恋,自南向北,一生只一次。 遗憾的是,爱不能死而复生。 苏音望向老吊灯,哀叹,她启齿,话语中隐含难以融化的悲伤,“我给你寄过二十七张船票,在你两次生日时分别寄过一张字条,但你没给过我任何回应。” 许倾尘拿起另外两张字条,折了又折,万千哀伤沉积在她眼,她不知如何取悦苏音,不知如何打破僵局。这比登天还难。 灰烬中,求生欲会更强。 爱是有力量的,会让“无法言说”变成“可以言说”,心爱的人在面前,便足以赋予人力量。 如果直白一点,可以唤醒苏音死去的爱,那许倾尘愿意把拧巴和骄傲抛掷九重天外。除了苏音,她什么都不想要。 许倾尘偷了夜月的浪漫,用深情的眼,隔着空气,吻去苏音的疲惫。 眉眼相撞时,许倾尘绽放出迷倒红尘的笑容,她知道自己怎样笑最美,她想让苏音永远记住她最美的模样。 这笑容,只属于苏音。 苏音的眼发烫了。 许倾尘直身,跪行至苏音面前,她膝下压着船票,压着字条,压着桩桩憾事。 她微仰头,满眼渴求,商量道:“音音,你看看我好不好。” 苏音失神地盯着墙壁上老吊灯的阴影,听着门外醉汉上楼时匆忙的脚步声,她活像个没有骨血的人,可她早已彻底淹没在那阵薄荷香里。 她还是看向了许倾尘。 那秒钟,她悲伤不已。 时光催着苏音奔向美好的年华,她在长大,可许倾尘却在悄无声息的变老。 她的眼窝好像更深了,皱纹好像更多了,她看上去好像随时都会更苍老。 苏音记忆里的许倾尘不是这样的,那时的她是那样妖艳,是永不枯萎的红玫瑰。 是因为我吗?是被我折磨成这样的吗? 苏音的眼眶红了。 她抬手,颤抖地摸着许倾尘的眼尾,妄想擦去她衰老的痕迹。 可她擦不去。 许倾尘眼中一瞬闪过慌乱的情绪,她猛地背过身,拿起沙发上的手提包翻找,她固执地笑着,不让苏音看穿她的脆弱。 但她的脆弱太满,满到溢出来,溢到苏音眼睛里,慢慢地,苏音的眼睛湿了。 她亲眼看着—— 许倾尘弓着身子,对着气垫里的镜子,她局促地在补妆。 苏音心堵得厉害。 许倾尘动作很快,一分钟后,她挺直背脊,深吸一口气,转回身子,她用完美姿态面对苏音,她不允许自己有一点不完美,她怕不能将碎掉的爱缝补起来,怕苏音嫌她老。 她还怕一个不小心,苏音就会冷脸,所以她小心翼翼地抬眼,问:“我们之间有很多误会,你愿意听我说吗?” 苏音点头了。 许倾尘笑了,她的笑容是那样心酸,那样可怜,她像抓住了一撮希望,双手攥成拳不自觉地收紧,她紧张得不行。 她不知。 此刻,天地万物都因她的脆弱而心碎,只有一个人没有—— 苏音。 结局注定是改变不了的。 可许倾尘还是抱有幻想,她整理完情绪后说:“那两张字条是谢可瑶写的,她故意塞到信里,让我误以为是你写的,我拒绝你有部分原因是因为那两张字条,我以为你当时的心境是放不下我,但又希望我能狠心点,所以我当初才会那么绝情。” 第130章 苏音想了想,认真道:“好,那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你说。” “老师,如果没有那两张字条,你会拒绝我吗?会拒绝我几次?” 许倾尘沉默了。 苏音替她说了。 “你依然会拒绝我,或许不会那样绝情,但你还是会不停地拒绝我。所以,无论有没有谢可瑶,结局都是无法改变的。” 许倾尘低着头,她紧咬牙关,眼含泪水地看着苏音,她明白,无望了。 如果是别人,说声“对不起”或许还有用,但是对苏音讲,这根本没用。她骨子里是个极其冷漠的人,对人,对爱,都看得淡。她不会轻易爱上谁,也不会很难放下谁。 对她而言,爱情并不是必需品。 无论是何缘故,苏音已经为了许倾尘承受过许多痛苦了,那种滋味不好受,如果再去爱许倾尘,或许未来会有更多痛苦等着她,苏音不想冒这个风险。 所以,她直接把路堵死。 “老师,哲学里有句话这样讲,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因为无论是这条河,还是这个人,都已经不同。” 许倾尘悲哀地低下头,她想继续说“我可以等你”,但她没有,她摸了摸脸,眼中涌出两团泪水,她喉咙阵阵发紧,嘴唇颤抖了几下,用满含委屈的哭腔说道:“我已经三十三岁了,我等不了几年了,再过几年,我就要老了啊音音。” 苏音咬紧牙关,不讲话。 许倾尘的泪水一串串往下落,她哽咽道:“既然你跟我讲哲学,那我也有话想对你说。” “一切皆流,无物往常。新事物必然战胜旧事物。但我就是要推翻这一观点。在我这里,以后无论谁,都不能取代你。” 苏音低低地笑了,“曾经我也是这样想的。” 笑够了,她一字一顿道:“新事物必然战胜旧事物,我坚信。” 许倾尘的表情像结了冰,她滑稽地笑了。 泪流了,妆花了。 许倾尘无法自拔地崩溃了。 那时,幸福明明就在眼前,她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可她犹豫了。 幸福再也不会降临到她身边。 她的爱可以不死不休,但她脆弱得像一片薄纸,只要苏音一记冷眼,她就碎了。 她不能碎在她面前。 于是,她踉跄着起身,带着她的泪和她的狼狈,像逃难一样地逃走了。 门砰地关上时,苏音耳边响起震耳欲聋的轰鸣,她鬼使神差地跟了出去。 … 破旧的楼道里没有灯,看不清满墙小广告上羞耻的文字,凹凸不平的楼梯被生锈的铁栏杆围住,狗都不愿意在这里呆。 但楼梯死角,蹲着一个人,她埋头于黑暗,像被全世界抛弃一般,哭得不成样子。 是许倾尘。 楼道连个小窗都没有,一点光都没有,四处都是黑漆漆的,这里蛮压抑。 苏音扶着楼梯,慢慢往下走,她通过许倾尘的哭声辨别她所在的位置。她什么都看不清,又什么都看得清。 许倾尘的哭声是那样微弱,那样隐忍,她与压抑的环境融为一体,笨拙地,小心地发泄她的情绪,可她连哭都不敢哭。 三十几岁了,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了。小孩子才能大声哭闹。大人,不能。 苏音走上前。 她站在许倾尘面前,尽量把声音压得很温柔,“老师,这里不安全,我送你走。” 许倾尘深深地摇头。 苏音叹口气,伸手去拉她,可许倾尘却挣脱了,她抱住自己,倔强道:“我不走。” 苏音还想说什么,这时,许倾尘猛地起身,紧紧把苏音抱住,她用力汲取苏音身上的温度,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重新燃起希望。她乞求道:“别推开我,让我抱抱你,好吗?” 苏音屏住呼吸,说“好”。 暗夜里,空气流动的声音压不住激烈起伏的心跳声,是暧昧的碰撞,是要死不活的拉扯,是不该冲动却必然冲动之举。 许倾尘用手扶住苏音的后脑,迷离地闭上眼,她的手在苏音脖颈处移走,唇齿贴在苏音耳畔,紊乱着呼吸哽咽道:“音音,我真的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就给你。” 说罢,她抓住苏音垂在身侧的手,失控地往她的胸口放,“给你,都给你。” 她握着苏音的手,边哭边去扯衬衣纽扣,“音音,你别这样看着我,你爱我好不好,你忘了吗,以前你很爱我的,你再爱我一次好不好?” 她什么都不想要了。 尊严,脸面,理智。 都不要了。 如果苏音爱她的脸,那她就为她变漂亮,如果苏音爱她这具身体,那她就给她。 许倾尘什么都愿意为苏音做。 可太晚了,苏音什么都不想要了,她推开许倾尘,不可置信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认识的许倾尘根本不是这个样子,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许倾尘突然不哭了。 她像丢了魂一般,喃喃道:“我在做什么,我究竟在做什么。” 苏音绝情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和那些臭男人不一样,我不爱你了,你听懂了吗,就算你脱光了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苏音狠狠践踏她的自尊,摔碎她的脸面,然后,唤醒她的理智。 第131章 许倾尘双眼发直,走了。 苏音站在原地,缓慢地抬起双手,覆在胸口上。这里,正发疯地跳动着。 像十六岁那年一样。 但苏音不是十六岁了,为爱疯狂的那股劲儿过了,她可以克制了。 … 有人能克制,有人疯了。 许倾尘正坐在车里,迟迟不走。她对着镜子,神情麻木道:“是我不够美了吗,难道我真的老了吗?为什么她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许倾尘一夜未走,她补了一万次妆,不停地说:“我得变漂亮,我必须得漂亮。” 太阳出来了。 她好不起来了。 第62章 许你 炮竹声中,苏音温一壶水,瘦弱肩膀靠在窗前,她端着一杯水,看着停在楼下的那辆车。 许倾尘还没走。 苏音把水放在窗台上,不看了,这是一场死局,看也没用。 苏音心底始终有个声音在呐喊—— 她不值得。 但这声音很快衰败,取而代之是贫穷的楼道里,那阵悲戚的哭声。 苏音忘不了昨晚。 突然又燥又热,她很想痛痛快快地喝一瓶冰镇汽水,这样就能杀死心头的烦躁了。 于是她下楼了。 苏音熟悉小区的环境,知道往哪个方向走不会碰上许倾尘,她不想再跟她碰面了。推开单元楼门,她拐了弯,径直往西走。她躲许倾尘像在躲瘟疫。 不被爱时,人很容易感知到。许倾尘看着木板门没挡住的苏音的半边身影,勇气瞬间湮灭。她盯着镜中的自己,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她究竟是怎么了,莫名其妙地失控,又莫名其妙地理智。 三十好几的人了,为了点爱,干嘛要这么折磨自己,干嘛要让自己卑微成这样。 许倾尘启动车子,离开这片见证过她失控的天。她好累了,她想回家睡觉了。 … 苏音来到超市,买了瓶冰镇汽水,结账时,她眼一顿,说:“等等。” 她又拿了瓶矿泉水,常温的。 结完帐,她提着两瓶水往小区门口走,可刚拐个弯,她神色黯淡了。 那辆车不见了。 苏音愣怔两秒,她苦笑,拧开汽水喝了一口,又拧开矿泉水喝了一口。 她说“这样好喝”。 她宁愿撒着俗不可耐的谎,都不愿意承认:她还在意许倾尘。 - 许倾尘一晚没睡,很乏,车子开出去没多远,她就困到睁不开眼,目前这个状态,不适合开车,她在附近找了家干净的酒店,开了房间,就去睡觉了。 她一觉睡到下午四点。 如果不是许清词打来电话,她或许还会一直睡,电话刚接通,许清词便抱怨说:“姐,爸妈又吵架了,又是摔盘子又是摔碗的,对我也没有好脸色,我不想在家待了,你在家吗,我要去找你。” “我不在家,我还在市南。” 许清词立即说:“那太好了,姐,我去找你吧,正好诶,初一抢头香,我们去崇明寺拜佛祈福吧。” 许倾尘笑了笑,“可今天都晚了,你要是来也得明天吧,明天就初二了。” 许清词:“为什么非得明天,为了让佛祖感受到我的虔诚,鞋底子磨破了我今晚也必须到。” “你怎么来?” “江佑会开车,我让江佑送我,绕个远的事。大年初一嘛,必须得讨个吉利。” “行吧,你俩注意安全。” … 市北。 许清词挂断电话,从屋子里出来,冲还在打电话的江佑比了个“ok”的手势。 一分钟后,江佑也挂了电话。 许清词紧张地询问:“成了吗,成了吗!” 江佑手撑下巴,说:“成是成了,但是咱俩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啊?” 许清词:“确实有点不太地道。” 她沉思后,认真道:“这些年,一直是我姐在照顾我,我从来没为她做过什么,这几天我看她魂不守舍,看她吃不下饭,你不知道我有多心疼。就一次,就让我幼稚这一次吧。” 江佑起身,边穿外套边说:“一个人幼稚有什么意思,要幼稚就一起幼稚。” “走,出发。” 许清词看着江佑,心中顿时暖洋洋,她低头,害羞地笑了。 - 崇明寺建于南北朝时期,是长水市香火最旺的寺庙,24小时开放,也常接待外地游客。 苏音第一次来这里。 要不是江佑连着三通电话,她也根本不会来。她来得早,便站在寺外等她们。 将近晚上七点,江佑和许清词到了。她们互相道完“新年快乐”,苏音说:“你俩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们。” 江佑和许清词对视一眼,许清词眼中闪过睿智光芒,说:“行,音音,你就在这等我们,别到处走啊,我俩很快就出来。” 苏音:“好。” 她之所以不进去,是因为就算点上三柱香,跪在佛祖面前,她也不知该许什么愿。 所以她等在寺外。 如果早知道会在这碰上许倾尘,她说什么都不会来的,这会儿,她终于知道江佑为什么非得让她来了,她有点生气了。 许倾尘也愣住了。一见苏音,她就想起昨晚,她脸皮薄,此刻,她有几分尴尬,也有几分局促。她猛地别过眼,假装没看见苏音。 第132章 苏音本来没怎么,但一看许倾尘这么别扭,她也有点不自在了。她感觉冷,想把手往衣兜里揣,可摸索半天,她才意识到衣服根本没有口袋。 她骂了句脏话。 这时,许倾尘瞳孔不自觉放大,她像受到惊吓一般,向后连退两步,然后惶恐地低下头。大衣随风鼓动,她在风里摇摇欲坠,她以为苏音又在骂她了。情绪欲崩,她迅速背过身,把自己缩在大衣里,在苏音看不见的地方,她的眼根湿了。 她的背影纤薄且脆弱,好像轻轻一碰,就碎了。 苏音张了张嘴,声音哑在嗓子里。 她给不了许倾尘什么,所以,她吝啬言语,不给予半点关心。 两座雕塑,不言不语地站在风里。 - 半小时后,许清词和江佑出来了,许清词已经做好会被苏音怒骂一顿的准备,但令她感到意外的是,苏音很平静。 也就是这一刻,许清词意识到:苏音长大了,她变了,变得谁都猜不透她真正的想法,哪怕是面对曾伤害过她的许倾尘,也能体面地给予尊重。尽管做不到热情相待,最起码她没有指着许倾尘让她滚,也没有将那些不愉快旧事重提。 苏音走在她们三人前面,平淡道:“你们吃饭了吗,前面有一家火锅店味道还不错,我带你们去吃吧。” 江佑连忙捧场说:“我都饿半天了,清词你是一句也不提啊,就让人当司机,也不管饭,还是苏音贴心,还是苏音好。 许清词掐了她。 许倾尘皱了皱眉,警惕地看了她一眼。 江佑猛地捂嘴,凑到许倾尘耳边小声说:“老师,别误会,别误会,我早就不喜欢她了。” 苏音回头。 不知怎的,当看到江佑几乎贴在许倾尘身上时,她心里像长草了一样。 她咬了下牙,转回头。 靠,真烦。 - 过年的缘故,火锅店人并不多,只有零零散散几桌,一进去,江佑和许清词迅速坐在一起,她们的算盘都打到苏音脸上了。 苏音叹气,无奈地坐下。 许倾尘站着没动。 苏音诧异地抬眼,许倾尘的憔悴肉眼可见,而她脸上的白迅即刺激出苏音心底的痛。 爱不爱,恨不恨,也不能不吃饭。 苏音往里坐,生硬地叫了声“老师”,她的声音愈来愈小,“坐吧。” 许倾尘眼里有很多情绪,最后化成一滩水,她小声说“好”,然后坐下了。 她只坐了个边。 她们之间,客气又疏离,尴尬又礼貌。 就像—— 一对恋人疯狂爱过,可惜敌不过万难,最终分道扬镳,多年后再次遇见的情景。 她们就是这样。 可是,她们没有在一起过一分一秒,为什么会这样,她们疯狂爱过吗? 是的,爱过,只是没有互相爱过罢了。她们的爱,是永不相遇的冬天和夏天,是互不相交的过去和未来,注定成为一滩烂泥。 外人除了无力,毫无办法。 点完菜后,许清词抓心挠肝半天,说:“听老人说,缘浅的两个人不能去拜佛,去过之后很快就会分开。因为佛渡正缘,去孽缘。不合适的两个人会立刻分开,而合适的两个人会一辈子在一起。” 她是故意讲给苏音和许倾尘听的。不过,这俩人都像木头,跟没听见一样。 江佑笑了笑,“真的吗?” 许清词“嘁”一声,“爱信不信。” 这时,许倾尘看向苏音,眼里结满愁绪,她的神色一瞬间茫然,脱口而出道:“音音,我们去拜佛吧。” 这是冲动之言。 她以为苏音会拒绝,然而苏音竟没有,她直接起身,痛快道:“好。” 对面俩人懵了。 苏音拉着许倾尘往外走,她说:“老师,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既然我们无法了结我们这段孽缘,那就让佛祖帮我们吧。” 许倾尘眼中闪过刺痛的光芒,却还是跟苏音走了。有句话,她没告诉苏音: 这辈子一起拜过佛,下辈子一定会再遇见。 如果她们之间注定是孽缘,如果连佛祖都要拆散她们,那许倾尘也认了,因为,她已经许好下辈子了。 今生若不能在一起。下辈子,她一定、一定不会再错过苏音了。 许倾尘愿意等。 佛祖在上,点三柱清香,双膝跪地,双手合十,愿心所愿,皆能如愿。 … 走出寺庙时,许倾尘问:“音音,你能告诉我你许的是什么愿望吗?” 苏音摇头,“愿望不能告诉别人,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她反问:“老师,那你许的是什么愿?” 许倾尘笑着摇头,“既然说了不能灵验,那我就不说了。” - 我曾拜神佛,许你不爱我。 我曾拜神佛,许你忘了我。 我曾拜神佛,许你放过我。 苏音想方设法地让许倾尘释怀,可她根本不知,许倾尘许了什么愿—— 我曾为你拜神佛,许你一世平安顺遂。 我曾为你拜神佛,许你一世安康无忧。 我曾为你拜神佛,许你一世幸福如意。 许倾尘虔诚地许下愿望,字字关于苏音,字字无关自己。 第133章 如果我不能守着她,那就让佛祖守着她。 愿神佛能保佑我的女孩,平安顺遂,安康无忧,幸福如意。 第63章 暧昧 苏音的愿望都成真了。 从崇明寺走后,许倾尘再也没来找过她,她好像真的放过她了。 东风一吹,快开学了。 那天,苏音收拾完行李箱,看见虞枝发来的消息:【音音,你如果有时间能来市北一趟吗,我有事找你。】 以往苏音有事,虞枝都是随叫随到,现在虞枝找她,她想都没想,痛快道:“能。” 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 她们约好时间和地点,苏音简单收拾后,便去码头赶最近一班的船了。 约莫中午十一点,苏音到了。 她们约在一间公寓,公寓很冷清,暗黑色调看上去极其压抑。虞枝坐在沙发上,一脸愠怒。谢宁站在她旁边,一脸麻木。 苏音杵在她俩对面,有点懵。 谢宁拗着脖颈,倔强道:“我没有偷东西,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这是我的东西,我没有偷。” 虞枝冷笑,“你没偷?谢可瑶偷倾尘的东西,你偷音音的东西,呵,你俩真不愧是姐妹。” 她冷眼看着谢宁,提起嗓音怒斥,“那是你的东西吗你就偷!” 谢宁两眼含泪,委屈道:“我没有偷东西,我真的没有。” 虞枝懒得给她眼色,她将手中的平安扣递给苏音,轻声说:“音音,拿好了,别再弄丢了。” 苏音接过来,满脸诧异。她确实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平安扣,不过那个平安扣挂在她的旧手机上,早上收拾东西时她还看见了,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她仔细看了看,说:“姐,这不是我的。” 虞枝心中咯噔一下,她猛地站起身,“这枚平安扣的绳子是我亲手编的,当年我刻意在黑绳里编了条很突兀的绿绳,我第一次在六安街见到你时,你手机上就挂着这枚平安扣,无论是材质,颜色,大小,都和十四年前我去雁山考察时送给你的一模一样啊,而且你的模样和小时候差不多,我不可能记错。” 苏音边想边说:“十四年前,我才五岁,虽然我是在北方出生的,但我七岁之前一直生活在南方啊,雁山不是在北方吗?” 虞枝顿时明白了什么,她缓慢抬眼,愣怔地看向谢宁,眼前这个女孩,与多年前在山里那个女孩的模样渐渐重合。那时,女孩小小的,黑黑的,胳膊上挎个箩筐,送了虞枝满满一筐鸡蛋。 虞枝还了她一枚平安扣。 后来,虞枝多次前往雁山,但她再也没遇见那个女孩,直到几年前,她阴差阳错地碰上苏音,凭借“平安扣”,“相貌”,误把她认成当年那个女孩。 虞枝一年一年地等苏音长大,但她太寂寞了,所以她寻了个替身,但她怎能想到,这个她连正眼都不瞧一眼的替身,才是她念念不忘的人。 虞枝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她喃喃自语道:“不可能,我怎么可能认错人。” 谢宁苦笑一声。 从她见到虞枝第一眼,便认出了她,她以为姐姐还是当年那个姐姐,所以她心甘情愿做一只卑微的金丝雀,她幻想有一天姐姐会动心。 但现在,她不想等了,从虞枝指着她,满脸厌弃地冤枉她是小偷时,她心里那段美好的记忆就死了。 谢宁默默地走了。 关门声响起时,虞枝睫毛轻颤,垂在身侧的手瞬间攥紧,她深吸一口气,问:“音音,你还记得你那枚平安扣是从哪来的吗?” “记得,小时候我妈经常把我扔在乡下姥姥家,有天姥姥出门办事,我一个人在家,门窗都敞着,因此给了人贩子可乘之机,人贩子把我抱走,正打算把我放到院外与他接应的车上时,一位赶去上课的支教老师拼命从他手里把我抢回来了,老师腰上被砍了一刀,后来,姥姥还没来得及感谢这位老师,她就被城里来的车接走了。” “那你的平安扣是从哪来的?” “是姥姥从地上捡到的,听说是那位老师掉的,姥姥让我好好留着,以后如果有缘见到这位老师,一定要重谢她。” 虞枝听完,眼波闪了闪。 苏音询问:“怎么了?” 虞枝敛住眼中古怪的情绪,心不在焉地笑道:“没什么。” 在这短暂的几秒钟,她有想过告诉苏音一切,但她还是没逃过人性的阴暗面,为了一己私欲,她隐瞒了一件事—— 那枚平安扣不是独一无二的,当年,她做了两枚一模一样的,一枚她留下,另一枚,她送人了,送给了许倾尘。 - 苏音没回市南,许清词听说她来了,怎可能轻易放她走,她和江佑亲自去虞枝那把苏音接走。 在车里,苏音无语道:“你俩又要干嘛?” 许清词:“想你了呗,你说你,整天对着电脑学那枯燥的专业知识,多没意思,适当出来放松放松是好事,音音,我俩这么贴心,你怎么还不领情呢。” 苏音靠在椅背上,眯眼道:“你倒是会说。” 江佑边开车边说:“清词说的对,苏音,你放心,我们不会再冒失地让许老师过来的,那天的事过后,我和清词也反思过了,你和许老师之间的事我们身为外人根本不了解,好心也可能帮倒忙,所以以后我们就不插手了。” 许清词附和着点头。 第134章 苏音脸上的笑意凝结了,她戴上有线耳机,紧闭眼,把自己困在混沌中。 钢琴曲萦绕在耳边。 铺天盖地的黑暗中,她眼前闪过一帧帧画面—— 旧教室里,她背着吉他站在教室中央弹唱,一曲罢,她抬眼,许倾尘张唇咬住一缕光,冲她露出致命的微笑。 歌曲循环播放。 苏音不知道,她不自觉地笑了,这笑容,比十六岁时还要灿烂。 - 傍晚,许清词和江佑下楼买吃的,买完后,江佑说:“这都是下酒菜,不买几瓶酒,也太没劲了。” 许清词说:“家里有酒。”但她还是顺手拿了几瓶白酒。 江佑说:“我今天必须灌醉苏音。” 许清词诧异地问:“为什么?” 江佑心有不甘道:“虽然我们已经说好,不再插手她和许老师的事,但我还是很好奇,苏音到底是怎么想的。” 许清词又问:“你要干什么?” 江佑一字一顿道:“我要套话。” … 拉紧窗帘的房间内,很黑,投影仪正在播放美剧,苏音低头倒酒,一抬眼,她看见刚才还疏离客气的两个女主抱在一起啃上了。 苏音笑道:“清词,你平时就看这种片儿?” 许清词没应声。 苏音扭头,只见许清词和江佑歪扭着身子躺在沙发上,俩人醉成一滩烂泥。 苏音吐槽:“都长着一张能喝酒的脸,怎么酒量一个比一个差劲。” 几分钟后,门铃响了。 苏音磨蹭几秒,正打算去开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苏音心中一紧,当看到来人是许倾尘时,她的心拧得更紧了。 她凝眸,冷漠。 许倾尘瞬间白了脸,她不敢往里迈一步,看着地面解释说:“我不知道你在这,我刚才给清词发微信,她没回,我才直接过来的。” 讲完,她有要走的意思。 苏音犹豫后问:“你找清词有事吗?” 许倾尘正要说,苏音先她一步说:“老师,你进来说吧,这本来就是你家,要走也是我走。” 苏音有点醉了。 她不再凝视许倾尘,她盯着杯中酒的泡沫,将杯子抵在眼前,视线穿过杯壁,望向屏幕中缠绕在床上的两具赤.裸的身体。她看得太入迷了,根本没注意到许倾尘正缓缓朝她走来,脚步声与空气中的喘息声一致。 这狂热的娇.喘声,在房间内奔流不息。 许倾尘一抬眼,脸红了。 她看着眼神直勾的苏音,说:“这两天晚上,我总是睡得不踏实,总感觉有人在拧门锁,但只要我一去看,那声音就不见了。我不太敢一个人待了,所以就过来了。” 屏幕上两个女人还在疯狂地做着令人面红耳赤的事,苏音终于回神了,她在脑子里过了遍许倾尘的话,警惕道:“等白天换把锁吧。” 许倾尘点头,她依然站着,很拘束,偏偏片子里的两个女人越弄声音越大,她不知该往哪看,耳根子红透了。 苏音这才意识到有多尴尬,她四处找遥控器,奈何被遥控器被许清词死死压在身底,怎么都拿不出来,为缓解尴尬,她说:“坐吧。” 沙发大部分地方都被许清词和江佑占了,许倾尘尽量往边坐,但还是坐得离苏音很近。 间隔十厘米。 屏幕里两个女人真够狂野,那声音把许倾尘折磨得耳根红到快要滴血。 苏音瞥她一眼,心瞬间燥起来,快要烧出一团火,她猛地拿起酒杯,酒杯尚未沾唇,许倾尘快速伸手覆上她的手背,阻拦道:“你心脏不好,少喝点酒。” 苏音一动不动,呼吸跟着静止,她的视线落在许倾尘手背清晰的脉络以及暴起的青筋上,真性感,真让人想犯罪。 苏音眼中的迷离,被许倾尘看见了。 爱可以深刻到什么程度,我可以不打扰你,我可以什么都不求,但只要你对我提起兴趣,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要我的灵魂我就给你我的灵魂,你要我的身体我就给你我的身体。哪怕你不清醒,哪怕你只是冲动,我也无怨无悔。 不是许倾尘糊涂,而是因为苏音值得。如果暧昧的夜晚值十分,那么苏音在她心里就值一百分。 当屏幕中的两个女人进展到高潮时,许倾尘用手指轻轻地在苏音手背打圈,同时用勾人心魂的眼神挑.逗苏音,苏音哪禁得住这种诱惑,呼吸顿时变重了。 视线相撞。 苏音动情了。 许倾尘也动情了。 许倾尘头一低,靠在苏音肩上,她用鼻梁去蹭苏音的肩,撩拨她的身体,“音音,我还有最后一节课没教你。” 苏音已经神志不清了。 许倾尘勾住她的脖子,放肆地喘,喘得让人心颤,“我教你上.床好不好?” 第64章 可怜 温热的气息呼向苏音耳廓,吹得心痒难耐,许倾尘双肩耸动,眼底染上迷离,红唇在苏音耳边游离,又问一遍,“好吗?” 冰山欲燃烧。 苏音的理智在说:推开她,快推开她。 但太难了,这块冰山甘愿为她燃烧,她承受不了她的热烈。 苏音双颊通红,双手情不自禁地往沙发里陷,潜意识想躲,但许倾尘每呼吸一次,苏音的情绪便失控一次。她尚存一丝理智,但这点可怜的理智已经被烧得一塌糊涂,她抗拒又迎合。 第135章 很矛盾,很疯狂。 苏音从未经历过这种事,凡是许倾尘触碰过的肌肤,全都颤栗一片。她软成一滩烂泥。她睁着眼,许倾尘的指腹轻蹭她的唇,苏音瞧见她眼底温柔的狂热,许倾尘闭眼,缓慢地递唇过来,淡淡烟草味混杂着清甜薄荷香,夜风亲吻夜空,许倾尘想亲苏音了,可两唇将要相碰时,投影突然黑屏,苏音猛地推开许倾尘。 许倾尘被推倒在沙发上,长发凌乱地散成一片,薄唇颤动,千言万语化为一行泪,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她像一支枯萎的红玫瑰,碎成一片又一片。 人的心,究竟要碎几次才肯罢休。 浴室亮着橘色灯光,断断续续的水声是那样刺耳,许倾尘忍不住红了眼眶,细密的痛感铺天盖地般涌来。 苏音宁愿冲凉水,都不愿意碰她。 许倾尘是被人遗忘的木偶,是被人丢弃的木偶,泪水决堤,她失去希望地笑了。 她将错往自己身上揽,“神佛都在给我们制造见面的机会,是我没有把握住机会,刚刚不该把持不住自己的,不该,不该…” 她被悔恨的泪水淹没,满脸湿意,小声啜泣着,冷冰碎了,碎在这个暴烈刺痛心脏的夜里。 枯萎的玫瑰还有救吗? 当苏音从浴室走出的那一刻,一切有了答案—— 苏音救我我就有救,苏音不救我我就没救。 爱在沉默不语时,许倾尘看向苏音的眼睛里,那样深情,那样绝望。 许倾尘站起身,她起得很慢,比苏音脸上的水珠往地上掉落的速度还要缓慢,可她依然高傲地抬起下巴,她只剩这一点自尊,不能再丢了。 她走向苏音。 苏音站在浴室门口,刚才冲了凉,现在她已彻底清醒,可衣服全都湿透,她蛮狼狈。 许倾尘停下脚步,说:“洗手台左边抽屉里应该有新毛巾,你找找。” 苏音:“谢谢。” 她转身去抽屉里找毛巾,几秒后,腰腹被一双手搂住,紧接着,那双手向中间靠拢,收紧,后背随之被一阵温热的体温包裹住,许倾尘从身后拥住她,把她紧紧地圈在怀里。 苏音僵住了。 许倾尘没有卑微求和,她只是抱着苏音,抱得很紧很紧,直到苏音湿透的衬衣弄湿她的衬衫,她轻轻地将下巴抵在苏音肩上,落寞道:“再让我抱一会,如果你不想被我抱了,你随时可以推开我。” 苏音紧闷着头,双手垂在身侧,听着许倾尘无力的声音,她眉心微蹙,又很快舒展开来。醒酒了,理智了,她也就不会允许刚才的事再重演一遍,她抬手,想将许倾尘放在她腰间的手拿走,可当碰上许倾尘瘦弱冰凉的指节时,她狠不下心了。 苏音抬头,一眼,就一眼,她那颗长久麻木的心一瞬间会跳了。 她透过镜子看到—— 许倾尘的身体正在发出微弱的颤栗,这种颤栗,是极力克制也克制不住的,她一张脸煞白,长发乱糟糟地黏在满是泪痕的脸上。 苏音无法将眼前这个人与初见时骄傲冷艳的冰山联想到一起,那时的许倾尘,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苏音突然发现,她似乎不太能接受许倾尘现在这幅模样。 为什么? 苏音自问: 当初我爱的难道仅仅是站在三尺讲台上熠熠生辉的她吗?如果我第一眼看到的是现在这样的她,我还会爱上她吗? 苏音不知道。 她没推开许倾尘,而是莫名其妙地问道:“老师,如果以前我能放下全部自尊去乞求你来爱我,不停地纠缠你,你会不会接受我?” 许倾尘语气忧伤,“音音,如果我说会,你会相信我吗?” 苏音一脸恍惚,她又问:“可是当你爱上一个人时,那个人身上一定会有吸引你的闪光点,当人们为爱卑微时,经常连自己都不爱,一个不自爱的人还有吸引力吗?” 许倾尘温柔地笑了,“音音,真正爱一个人是爱她的一切,无论是她的优点还是缺点,哪怕是她身上令别人感觉无法理解的点,我都会爱。” 她又重复了一遍,“我都会爱。”她坚定地告诉自己,也将她的坚定传达给苏音。 苏音在深思。 她猛然意识到:也许,从前她对许倾尘的爱并没有那么深重,她爱她的美丽,爱她的矜贵,爱她的书香气,爱她身上一切美好的女性特质。 她的爱,浮于表面。 这份爱,似乎很轻很轻,可年轻时的她什么都不懂,以为动心即是深爱。 于是,她单方面上演了一出深情大戏。 不。 她很快又否定这一念头。 如果爱得不深,为什么要为她退学,为什么要坚持不懈地给她寄船票,甚至为她怀疑过自己的性别,如果这都不是爱,那什么是爱? 那现在呢,真的不爱了吗?到底是不爱了,还是经过权衡利弊后不敢爱了? 或许还爱,但没有以前那么爱了。 或许不爱,但尚存一丝爱。 到底是爱还是不爱。 苏音脑袋快要炸开锅,她把此刻的烦躁归结为酒喝多,她想明天一早就能好。 她转过身,轻轻推开许倾尘,疲惫地摇了摇头,说:“我想单独待会。” 许倾尘:“好。” 她看上去跟苏音一样疲惫,不舍地看了苏音一眼后,她往东卧室走了。 第136章 苏音倚在冰凉的洗手台上,只看一眼许倾尘的背影,她便飞快地别过头。 因为—— 许倾尘瘦得可怜。 - 夜深时,两间房一东一西紧挨着,她们一人一间房,各自待在床上。 谁都没入睡。 许倾尘的眼熬到通红,后来,她向后一仰,重重地倒在床上,失神地盯着天花板。 这支玫瑰,将要死去。 她还爱着苏音,但她能做的都做了,苏音就是不肯再爱她,她能有什么办法。 或许,拜佛是有用的。或许,她们注定是一段孽缘。佛祖给她们安排了今晚一次相见,然后,让她们永远不见。 许倾尘满脸的凄凉绝望,她说:“我不能再继续纠缠你了,倘若你再拒绝我,我可能随时会疯掉,音音,我不想变成一个疯子。” 她看似平静,像个正常人,可没人知道,苏音每推开她一次,她就离悬崖近一步,如今,她已走到悬崖边上,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假如这口气没了,那迎接她的将是万丈深渊。 许倾尘不能往下跳。 她不再流泪了,她拿起手机,编辑一条信息:【校长,学校下学期不是会派遣两位老师下乡支教两年吗,我志愿申请。】 月亮真圆,她病恹着,好在凭借最后一口气,她还可以重拾希望,慢慢来,她想她会好起来的。 她自我安慰,闭眼入睡。 她做了最后一场好梦。 当晚,树影诡异,风声狰狞,月亮在地上跑,海浪在天上飞。 四面八方,都是噩梦。 - 许倾尘没在许清词这里待很久,第二天一早她就走了,许清词跟江佑醒来时,甚至都不知道她来过。 苏音还在睡觉。 已经快中午十二点了。 许清词正要把苏音叫醒,电话响了,是许倾尘打来的。 “姐。” “清词,我约了师傅一点来换门锁,但我待会临时有事,差不多晚上才能回,你要是没事来帮我看一下吧。” 许清词刚要答应,江佑捂着胃过来了,难受道:“清词,肠胃炎好像犯了。” 许清词扶着她问:“严重吗,我送你去医院吧。” 这番对话被许倾尘听见了,她说:“清词,你先跟江佑去医院吧,我再问问其他人。” 许清词:“我问问音音吧。” 许倾尘沉默几秒后说:“她…她应该不会来吧。” 许清词:“那可没准。” 她先把江佑扶到沙发上,然后跑着去敲苏音卧室的门,可敲半天,里面都动静,许清词推门一看,苏音把头蒙在被里,还在睡呢。 许清词轻轻关门,说:“姐,音音还没醒。” 许倾尘:“没事,我再找其他人。” 挂断电话后,她又打给虞枝,但虞枝的手机是关机状态,发微信也没回。 许倾尘想了想,也不差这一晚,不行的话晚上出去住一晚,于是,她打电话给换锁师傅,把时间推到明天了。 然后,她出门了,她的确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eden是国内著名建筑设计大师,两年前,她在酒会上与这位大师交换过名片,eden有自己的设计院,平日很忙,许倾尘约过他几次,但eden都没时间,今天他终于有时间了,所以,许倾尘无论如何都要赴约。 … 许清词和江佑走后,苏音从床上坐起来,刚才许清词讲电话时开的免提,她都听见了,但她不想去,所以她装睡了。 她头疼得很,打算再睡会时,微信响了,是许清词发来的: 【音音,你先别回家,我有件事想告诉你,我爸刚才给我打电话说我姐打算去山区支教,要去两年,是赵校长告诉他的,三月初就要走,你不想再见见她吗?】 第65章 如果 苏音摇摆不定了。 她本不想去的,但她看窗外,桃花快开了,春天快来了。 春天来临时,许倾尘就不在了。 苏音心头莫名涌出酸涩,早知许倾尘要走,昨晚应该好好道别的。 没认真说声“再见”,总觉得少了什么。 苏音千千次找借口,再万万次说服自己接受这个拙劣的谎言。 她又倔又犟。 只因,她怕又回到从前。 可是,按苏音的性子,许清词不在家,她是万万不会自己在别人家待这么长时间的,但今天,直到傍晚,她都没走。 江佑父母去医院陪护了,许清词待在那里不方便,便一个人回来了。 苏音站在阳台发呆。 许清词凝神思索一阵,推开阳台的门,走到苏音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许清词有话想说。 苏音知道,她甚至知道许清词想说什么,无非是关于情爱关于对错关于许倾尘。 黄昏屹立不倒,金色光芒映在苏音身上,晚风携带些许酸涩滋味,苏音张唇,想说话,却灌了一肚子风,夕阳走了位,她心里更酸了。 苏音有很多话想说,千言万语汇集成四个字,“我不知道。” 不知道还爱不爱,不知道还能不能爱,不知道还敢不敢爱。 苏音想过,糊涂点算了。管爱与不爱,像小几岁时一样,跟着心走就是了。 但她想了又想,这样不行。 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她对待爱像对待建筑图纸,一处都不容许有差错。 第137章 真正的爱是势均力敌的,是平衡的,没有高低位之分,可当敏感的人碰上理智的人,这场较量,从一开始就注定谁胜谁负了。 性格的原因,谁都没有错。 苏音不想重蹈覆辙,所以她必须百分百确定她非许倾尘不可,她才会回头。百分之九十九不行,百分之九十八也不行。 她说:“清词,对我来说,爱和算数是一样的,第一次错了,我可能会犯第二次,第三次,但第无数次如果我又犯,我一定会给自己一个巴掌,疼过了,以后我就再也不会犯了。” 许清词手肘撑向栏杆,唉声叹气道:“不,我认为爱就像阅读理解,个人有个人见解,并没有十分标准的答案。当然,思维方式不同,你的观点也对。我不知道你是否把爱当成理科公式,注重精准性,不允许出现任何偏差。音音,这样没错。但你有没有想过,一个绝对感性的人碰上一个绝对理性的人,该有多绝望。” 苏音摇头说:“我不是生来理性,我也为她冲动过,可经历过很多事后,我不得不理性起来。我也想换位思考去感受她的感受,但我脑子里始终有根神经紧绷着,每当我想再走一遍从前那条老路时,它就会使劲疼一下,这种疼,和当初她伤害我时一模一样,我知道她有苦衷,可我承受过的那些伤痛无法抹去,我全身的神经都在抗拒那份痛苦。她是个感性的人,我若感性只会让我不断回忆起被伤害的感觉。所以,对不起,我怕是再也不能站在她的角度去共情她的想法了。” 许清词无力叹气,根本劝不动。算了,不劝了。她也说不过苏音。 许清词望向远方,算作倾诉,“音音,我不善于表达爱,每当我想对人说什么暖心的话时,我就会脸红,会感觉羞耻。我必须承认,我爸的暴脾气以及所作所为,在我成长的过程中对我性格的塑造造成了很大影响,这种影响,延伸到现在我与人交往中。说白了,跟人打交道时,我有点拧巴。” “不过,幸好我还有我妈。可实际上,我爸根本没对我做过什么。他所有的暴脾气,严苛,刻薄,都给了我姐。现在只要我回想起小时候,浮现出的画面就是我姐被谩骂,被无休止地谩骂。可我从来没见过她哭,她总是从容、云淡风轻地面对我那发疯的父亲。以前小,什么都不懂。我以为她就是一个强大的人。” 苏音喃喃道:“她不是。” “没错,她不是。” 许清词哽咽了,“她不是强大,她只是被迫强大,因为她没有靠山,她只有自己了。她的悲痛,她的苦难,只能自己背。” “疼,她说不疼;苦,她说不苦;想哭,她不能哭;很累,她不能倒下。”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逼着走进一段不幸福的婚姻,看着她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可我毫无办法,我问她“姐,你会幸福吗?”,她说“会,你不要担心我,我会幸福的。” 苏音血管里流淌着冰冷的血,眼眶中却蓄起滚烫的眼泪。 许清词接着说:“我当真了,我真的以为她会幸福,现在我只恨我明白的太迟,口是心非是她的保护伞。如果说“看着她的苦难”,让我变成了一个拧巴的人,那么“她默默承受着苦难”,她该有多拧巴啊。我根本不敢想象她的精神世界会有多灰暗。她做错了什么,我跟你道歉,我想她不是故意伤害你的。” 夕阳的色调愈发沉重,就像苏音的心。汽车汽笛震耳欲聋一声响,震断她脑海中那根紧绷的弦,一刹那,她共情了许倾尘的难过。 但顷刻间,她感悟出:就算她愿意去共情,她也不能感知到许倾尘全部的难过,或许是千分之一,又或者连万分之一都够不到。 世上本就没有两片同样的灵魂,人与人之间的共情只能做到:试着共情,尽力共情。 但至少苏音愿意共情了。 她与许清词望向同一片天,许清词的话语像一把把刀刺进她的心。 “好像苦难总是追着她跑,十几岁时,她亲眼目睹她母亲的死,一个月后,她的外公外婆因失独伤心过度,当晚门窗紧闭,在家烧了炭,后来也…没了,丧事是她一个人在操办,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那几天,我爸娶了我妈。”许清词说不下去了,她的眼泪化在风中,像极了许倾尘的遭遇,别人以为随着时间流逝,会过去的,但那种悲痛,存在过,并长存于心。 缓了几秒,她又说:“可就算这样,就算她死不承认,我也知道,她是爱着我爸的,在她心里,那永远都是她的父亲。” 苏音:“怎么可能?” 许清词无奈地笑,“是啊,怎么可能,我也希望她能狠心一点,能硬气一点,但她一定做不到。因为,我爸曾经也是一个好父亲。她太需要爱了。我想,她应该也很怀念那段被爱的日子吧。” 苏音看着这座城,这座许倾尘生长的城,她往左往右看,四周皆是灰色。 许清词转头看着苏音说:“音音,你能不能为她破一次例,暂且放下你心中条条框框的规则好不好,好好想一想,你对她是否还有眷恋,如果有,你能不能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苏音心软了。 她不是铁石心肠,她与许倾尘有过类似经历,曾经,她认为自己是全世界最惨的人,所以她用刺把自己保护起来,像只长了利爪的刺猬一样对抗世界。她不允许任何人来伤害她。 第138章 她理性,因为她怕受伤。 或许,她们本质是一样的人。只不过,为了自我保护,变成两个极端。一个极端感性,一个极端理性。你刺我一下,我说不疼,我也刺你一下,你说疼,但我不信,我以为你跟我一样嘴硬,我便又刺你一下,但你跑了。 她们都需要救赎。于是,她们遇见了。一个等待被救赎的人,能救赎别人吗。 也许,能。 苏音沉默地低头,心口疼得发胀,她说:“好,见一面,那就再见一面吧,我和她谈谈,如果还能找回从前的感觉,那我…就跟她重新开始。” 再试一次,最后一次。 这是苏音给她们最后的机会,重新开始的机会。如果可以,她们就能回到那个初秋了。 那天,天闷闷的。苏音买了一张船票,来到许倾尘身边,做了她的学生。 如果能重新开始,苏音会送许倾尘一张船票,和她一起去看看市南的太阳。 如果。 - 将近八点,苏音打出租去找许倾尘了,她没提前告诉她,她想试着找回曾经的感觉。一声不吭,一次冲动就来见她了。 司机把车停在小区门口,苏音下车。 小区右边街道有奶奶在叫卖,她旁边坐着位爷爷,苏音听着声音耳熟,走过去。 爷爷问:“孩子,买花不,玫瑰是下午新摘的,我爱人想要我都没舍得给她呢。” 奶奶一听,掐了他一下。 苏音看向奶奶,凭借路灯的光,仔细打量她几秒,她记起,这就是在雨天送过她一支玫瑰的奶奶。奶奶看着她,好像也认出她了。 苏音问:“奶奶,怎么跑到这来卖花了。” 奶奶和蔼道:“还不是这老头子闲不住,非要让我陪着他折腾。” 说着,她拿起一支玫瑰,问:“孩子,还是要送心上人花吗?” 苏音笑了笑,没答。 奶奶:“还是要一支吗?” 苏音想了想,“奶奶,我要十一支,辛苦你给我包起来咯。” 她付钱。 奶奶接过,笑眯眯道:“看来是心想事成了,那这次我可得收钱了。” 苏音还是在笑。 爷爷包花,老人家动作慢,但包得精致,苏音便看着他包,她没注意到—— 两分钟前,一个满身醉气的男人跟在人流后面,进了小区。 而那个时间—— 正是苏音听见奶奶叫卖的时间。 - eden是个酒鬼,不喝尽兴不谈正事,许倾尘被灌了很多酒,直到天快黑,事才谈好,她才回来。回家后,她连衣服都没换,倒在沙发就睡。 二十分钟前,许清词打电话告诉她,说“音音去找你了”,许倾尘醉得一塌糊涂,念叨两声“音音来找我了”,又睡了。 … 楼梯间响起重重脚步声,是贺舟,他手里攥着一把钥匙。当初,他还了一把,许倾尘不知道,他其实还有一把备用钥匙。 今天,贺舟终于抓住机会了,当看到许倾尘从出租车一脸醉态地下来后,他在外面徘徊一阵便进来了。 他等这一天等好久了。 上至五楼。 钥匙插进门锁,向右转动,停留一会儿,没听见里面有声响,他用力一拧,门顺利地开了。 屋里未开灯,黑漆漆的,凭着窗外微弱的光,贺舟看见躺在沙发上的许倾尘,他狠笑,将门往里一推,边脱上衣边朝许倾尘走去。 许倾尘做了个梦,梦里有片玫瑰海,她和苏音被玫瑰包围,苏音吻了她,这个吻,很温柔很细腻,有清爽的薄荷味道。她投入其中,根本没注意,四面八方都是枯萎的黑玫瑰。 这不是一场好梦。 梦外。 贺舟一双腿搭上沙发边缘,借力翻到许倾尘上方,伸手轻抚她的脸颊,片刻后,他紧盯她性感的红唇,狠狠吻了下去。 他想毁了这支玫瑰。 这个吻,很粗暴。 许倾尘不适地扭动两下身体,蹙眉道:“音音,别。” 贺舟愣了,他泄欲般加深这个吻,像在报复,一双手愤恨地去解许倾尘的衬衫纽扣。 许倾尘快喘不过气了,迷迷糊糊之中,又见那片玫瑰海,还陷在那个梦里,她想睁眼却睁不开,攀上贺舟的肩,回吻他,边吻边说:“音音,我爱你。” 她遍遍重复那声“我爱你”。 半分钟后。 敞开着的门口,男人女人的喘息声从里传向外。他们,正炽热缠绵地拥吻。 苏音定睛一看,笑容凝固在脸上,胸口瞬间闷住,疼痛到无法呼吸。 她听见许倾尘深情的嗓音:我爱你。 对贺舟说的。 苏音捧着红玫瑰,感觉自己像个笑话,她从来、从来没这么恨过一个人。 登时,一股巨大的怒意从胸腔往上冲,最后,哽在喉咙里。苏音一颗心揪紧,感觉恶心,想吐却吐不出来。她眼中闪烁怒火,将玫瑰摔在地,用力碾碎。她盯着他们,那股怒火化为一声怒骂,冲破这个夜。 下秒,声控灯亮了。 贺舟受到惊吓,抬头,当看到苏音时,他翻身下地,慌张地捡起地上的衣服,逃了。 许倾尘猛地睁开眼。 她先是看见贺舟的背影,再看见自己敞怀的衬衫,最后,她看见门口满脸嫌弃地看着她的苏音。 第139章 许倾尘眼睛红了。 她还是不知是梦还是现实。她只是绝望地睁大眼,张嘴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喑哑的气声。她双唇颤抖,眼泪失控般流淌,求助般地望向苏音,几近崩溃。 苏音轻蔑地看着她,眼里裹着刀,唇边的笑令人害怕,她厌弃道:“真脏。” 转身就走。 一瞬间,许倾尘撕心裂肺地吼叫出声,她双目血红,抓着头发悔恨地撕扯,恨不得杀了自己。 许倾尘快疯了。 第66章 发疯 屋外,苏音倚在墙边,许倾尘尖厉的哭喊声撕扯过她的心脏,她顺着墙壁滑坐在地,掏出随身携带的药瓶,干吞了几粒药,她不想待在这,可她双腿发软,根本迈不动步子。 许倾尘哭得惨烈,苏音却毫无怜悯之意,她面容紧绷,额角青筋暴起成蛇形,欲炸裂。刚才那一幕,让她身体中最后一丝热血,死了。 苏音缓了缓,起身走。 谁知,行走时不轻不重的脚步声钻进屋内许倾尘的耳朵里,这声音,堪比最后的希望。 许倾尘追了出去。 她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跌跌撞撞,根本不顾姿态有多不堪,她失去理智了。 苏音正要进电梯,许倾尘猛地拉住她的手腕,阻止她进电梯。苏音挣脱,但没挣脱掉。 许倾尘泪水破裂流满面,失控到连表达都吃力,她语无伦次道:“不是…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真的不知道。” 苏音用厌恶至极的眼神看着她。 许倾尘登时喉间一哽,紧攥苏音的手腕,弓着身子笑脸相迎,恳求说:“音音,你能不能不要这样看着我。” 苏音面孔冷漠,用力将许倾尘甩开,“滚开!别碰我!” 力很重,许倾尘跌倒在地,她瘫坐,双手撑地面,低头不起,她卑微至尘埃,伸手去抓苏音的裤脚,声音已残破。 “我喝多了,我以为那是你,我不知道是贺…” 她说不下去了,提起这个名字,她就回想起刚才,顿感一阵不适,她胸口剧烈起伏,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差点嘶叫起来。 再多说一个字,她就会发疯。 她抱住发抖的自己,受惊般地摇头,双眼瞪得极大,眼底瞬间冲出血。 这红,刺眼。 苏音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眼神阴冷,她从裤袋掏出纸巾,抽出一张,使劲去擦许倾尘碰过的手腕,用令人脊背发凉的声音说:“你脏透了。” 闻声,许倾尘剧烈咳嗽,咳到差点呕出血,她捂耳,自欺欺人地当作听不见,但苏音的口型还是残忍地钻进她的眼,她声嘶力竭地张开嘴,却哭吼不出任何声音。 苏音恨意满满,对着她连说三遍那四个字,“你脏透了”。 每个字,都剜在许倾尘心口。 许倾尘的手从耳移向发间,死死地撕扯头发,她拼命地怨恨自己,折磨自己。 她快窒息了。 苏音向后退,踩在那束玫瑰上,她嗤笑,“你知道我今天来是要做什么吗?” 她停顿一下,自嘲道:“我是想送你花,还想试着跟你重新开始,真够可笑的,呵,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跟你重新开始。 这几个字,直接将许倾尘的眼泪逼出,她满眼是悔,挥拳重重砸向头,她哭喊道:“是误会,不,也有我的错,我真的以为我亲的是你…” “够了!”苏音打断她。 苏音极力克制,忍耐到满眼通红,“我不管是不是误会,许倾尘,你用不着解释,我不想听,我一个字都不想听!” 她不留情面地转身。 下秒,许倾尘迅速起身,用尽全力死死抱着她,不让她走。 她们厮扯在狭小空间。 许倾尘疯红了眼,死都不撒手,言语中已有些疯癫,“音音,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对你好,我会补偿你…” “放开我!” “操!” 苏音扯住许倾尘的衬衫,向前发力,想推开她,但许倾尘彻底疯了,她将苏音拽进屋子,关门上锁,挡在门口,双眼发直,木讷道:“别走,好不好,我求你了。” 苏音发出低沉笑声,“许倾尘,你到底想干什么!你自己疯还不够吗!你非要把我逼的和你一样疯是不是!” 苏音的愤怒,片刻唤醒许倾尘的理智,她双唇哆嗦着,讨好道:“音音,你别生气,我错了,我不该那样,我再不发疯了,我冷静了,你听我跟你解释行吗?” 苏音很累了,她不想再表现出任何情绪,无论是愤怒还是什么,都不想再有了。 她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因为,只要看见许倾尘这张脸,她就感觉恶心。 许倾尘:“我喝酒了,回来时我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当时我还在做梦,没有半点防备,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稀里糊涂地把他当成你了。” 她撇去所有自尊,甚至可以笑着接受苏音鄙夷的神情,只为求得原谅。 她再次乞求,“你还在意我,还爱着我是不是,不然你也不会来找我了,音音,一切都是误会,我们还是可以重新开始的,是不是,是不是啊音音!” 许倾尘嘶哑着嗓子,无声痛哭。 苏音却没有任何感觉了,她不想去追究是否是误会,没必要了。误会可以解开,心中的结,永远解不开。 第140章 苏音无法描述那一眼时的心情,踩烂的不止是玫瑰,还有她最后燃起的一丝信念,她不会再心软了。 苏音眼神没有焦点,声音冷硬道:“他犯法了你就报警,你去找警察,你跟我解释这些有什么意义,我帮不了你,我不是十六岁了,做不出一冲动就想拿刀去捅他的事了。还有,你以为我会信吗?是男是女你分不清吗?跟他说我爱你的人不是你吗?许倾尘,是误会也好,不是误会也罢,都不重要了。只要我看到你,就会想起那些肮脏的画面。所以,我们到此为止吧。” 苏音的决绝,又刺激到许倾尘了,许倾尘不愿相信,她一瞬跌进痛苦深渊,只有苏音能救她,于是她哭着向苏音求救。 “我爱你,我爱你啊。” “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她双手抬起,尝试去握苏音的手。 苏音皱眉,像躲瘟疫一样躲掉。 许倾尘肩膀佝偻,用绝望沙哑的嗓音说:“可是你爱我,你是爱我的啊,如果没有这件事,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你知道我有多期待这一天吗,音音,我很爱你,你别不要我。” 苏音目光森冷刺骨,从她眼里,再也找寻不到半点温度,她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裹着一把刀,“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要一个离过婚的女人?” 瞬间,如同五雷轰顶。 许倾尘直直地看着苏音,咬住惨白的唇,可怜道:“离过婚怎么了?” 苏音厌弃地打量她几秒,当许倾尘的眼泪滚到下眼睫时,苏音没有半分心疼,而是满脸憎恨道:“我嫌你结过婚,嫌你脏。” 许倾尘吞了玻璃片,像死了般沉寂。 苏音往外走。 许倾尘不让她走。 苏音不耐烦了,她用力推许倾尘,欲出门,许倾尘急了,紧抱住苏音的腰,嘶声大叫出来,“你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你不能走!我不会让你走的!“ 一气之下,苏音一拳砸了门。 “你到底要干什么?” 许倾尘绝望无助地流泪,痛不欲生道:“我爱你啊,我爱你我有错吗?” 苏音嘴角勾起轻蔑弧度,满脸都是烦躁,“你听不懂吗!许倾尘!我他妈嫌你脏!” 说完,她手肘发力,将许倾尘撞到一边,夺门而出了。 许倾尘重重跌在地上,她不哭了,也不喊了,她深深低头,当看到已经解开的四粒纽扣时,脑海中登时闪过那一场景—— 她回应了贺舟的吻。 一瞬,许倾尘脸上露出青灰之色,她发出一声濒死的惨叫,边哭边扯身上的衣服,她有多悔恨,就有多疯。 她冲进浴室,打开淋浴,水流滑过她的身体,她眼底一片死灰,不停地说:“脏了就洗一洗,会洗干净的。” 夜又长又黑,她一遍遍地去洗,洗着洗着,她便掉进万丈深渊,变成了一个疯子。 早上将近五点,她给苏音发了条短信:【我洗干净了,我不脏了,你还要我吗?】 发完短信,许倾尘蜷缩在床边,惊恐地环顾四周,她几乎每隔几分钟就要检查一遍门锁,然后,再继续回到床上,蜷缩。 她看上去不疯了。 可是,当她又一次去检查门锁,经过沙发时,她脑海中突然闪过昨晚的事,她蹲身,将头埋在膝上,紧紧抱住,她试图忘记那些事,但那一帧帧画面,像刻在脑子里一样,她忘不掉。她又开始扯衣服,又冲进浴室去洗澡。 她说:“会洗干净的,洗干净了,音音就能爱我了,我们就能重新开始了。” 只有自我麻痹,才能自我拯救,她还想自救。因为她还在期待,苏音会来爱她;还在期待,她们还能重新开始。 - 苏音在公园长椅坐了一夜,早上,她坐了最早一班船回了市南。 她没什么变化,看上去和往常一样。 可只有她自己清楚,不一样了。她似乎,感受不到太阳的温度了。 真冷,比苏曼眉抛弃她那天还要冷。 苏音平静地回到家,在桌子前坐了很久很久,坐到双腿麻木,她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着一样东西。 一支女士香烟。 这支烟,是十六岁时,她一次冲动之下去找许倾尘,趁她不注意,偷偷捡起并藏起来的。 苏音一直留到现在。 烟上那处咬痕早就不见了,烟也潮湿发霉的不成样子,坏掉了,肯定不能抽。 可苏音非要试一试。 她把烟含在嘴里,边吸边点燃烟,好不容易点着,她只吸了一小口,就呛得要命。 这烟,真不能抽。 苏音把烟摁灭,捂脸笑了半天。 看吧,早就不是原来的样子了,早就知道结果,还非要试。 贱不贱。 苏音拿起手机,编辑一条短信:【脏了就是脏了,我不要。】 然后。 毫不犹豫地发送。 第67章 罢了 往后,江北望不见江南,一张船票也不能将我带到你身边了。 一别两宽吧。 看见短信第一秒,许倾尘捂着千疮百孔的心,她这样想。 但理智的时间不长。 因为,有人敲门了。 敲门声急促响起,砰砰不停,许倾尘腾地起身,又猛地蹲下身,她捂住耳朵,一双眼惊恐地扫向四周,像在找谁求助。 第141章 敲门声未停。 许倾尘眼发直,盯着因从外敲击而震颤的门面,她想:是不是贺舟来了,他来干什么。 她又想:等会音音会来,音音会送我一束漂亮的玫瑰,我们马上就能和好了。 许倾尘快速起身去厨房,提了把刀出来,边魔怔地笑边去开门。 门开的瞬间,许倾尘抬起提刀的手,目光森然,“滚!你给我滚!” 许伟义和许清词吓得倒退两步。 许伟义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他缓慢向前挪步,轻声劝慰,“倾尘,把刀放下。” 许倾尘扔了刀,她往墙角钻,浑身又开始发抖,“不是他,不是他。” 她猛然意识到,贺舟已经来过,她拿刀也没用了,事情已经发生,苏音不要她了。 她很想疯哭一通,但她忍住了,她不愿将软弱示人,指尖深嵌手掌,她逞强,再逞强,直到看上去像个正常人。 许清词走近她,试探道:“姐,你怎么了?” 她想去抱许倾尘,她刚碰上许倾尘的胳膊,许倾尘立刻发出强烈反抗,她受激般推开许清词,身体颤抖到站不稳。 许倾尘倚在墙上,越是想正常,越不正常,她又开始失控了。 一阵撕裂的哭喊声回荡在房间。 许清词吓哭了。 在她印象中,许倾尘是极寒之地最顽强的一座冰山,谁都撼动不了她的骄傲。 她无所不能,她脆弱也够强大。 她究竟是怎么了。 刚才,苏音打电话跟许清词说了昨晚的事,让她来看看许倾尘,顺便把门锁换了。许清词问细节,苏音疲惫到不想回答,许清词预感不妙,便把许伟义叫上了。 此刻,许清词明白了。 为了苏音,万年不倒的冰山碎了。 许清词不忍见许倾尘这样,她豁出去了,说:“姐,我带你去见音音好不好?” 一声“音音”,戳痛许倾尘的神经。 她颤栗两下,口齿不清地碎念:脏,我脏,她嫌我脏,我得洗澡… 她又要往浴室钻,却被刚打完一通电话的许伟义拉回来,许伟义一字一顿道:“你给我正常点。” 许倾尘像失去心智,甩开许伟义,发出一阵可怜幽抪的笑声,“你管我,你凭什么管我,这么多年你是怎么对我的?别说把我当女儿,你有把我当成过一个人吗?” 许伟义眼神冷肃。 他们身上流淌着相同的血,同样偏执,同样另类,同样不会沟通。 许伟义捻了捻指尖,眼中阴云闪过,骂道:“老子养你这么多年,你他妈非但没有半点感恩之心,还这么跟老子讲话?操,真是跟你那死了的妈一个德行。” 许倾尘登时被刺激到,她布满血丝的眼不受控地流泪,“你还提我妈,你配吗?我妈在世时,你都是怎么对她的,你忘了吗!” “你以为我想出轨的吗!你以为我不想做好丈夫好父亲的吗!是,我是出轨了,我出轨怎么了!我再不济也比你强,我告没告诉过你,苏音是我的女儿,你怎么能觊觎你的亲妹妹,你恶不恶心?” 许倾尘眼中浑浊灰暗,没了活人的生气,她死气沉沉地笑,“妹妹?你不是精于算计吗,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会连被骗了都不知道,呵。” “你在说什么?” 许倾尘唇间掀起嘲讽,“一切都是苏曼眉设的局,当年,你跟她什么都没发生过,别自以为是了,苏音根本就不是你女儿。” 许伟义不可置信地摇头,“怎么可能…” 他往后连退好几步,边笑边往外走,“这个贱人,竟然敢耍我。” 许伟义走后,许清词震惊道:“你们说什么,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许倾尘瘫坐在地,向后一仰,披头散发地倒在冰凉地板上。 脸是惨白的,眼是猩红的。 眼一闭,她对这个世界死心了。 以前,关于苏曼眉骗许伟义这件事,许倾尘没打算说,她甚至打算瞒一辈子,她了解许伟义的脾气,许伟义绝对不会放过苏曼眉。 不管怎样,苏曼眉犯的错都无法弥补,她就是间接害死陶颖的人。苏曼眉让许倾尘失去母亲,许倾尘恨了她那么多年。 可是,苏曼眉毕竟是苏音的母亲。 许倾尘体会过失去母亲的痛,她不想让苏音再感受一遍这种痛。她或许是世界上另一个苏音。两个极端,总会有几片相似的灵魂吧。 我痛,她会不会也痛。 许倾尘站在苏音的角度替苏音着想,想着想着,她逼自己原谅了苏曼眉。 没有人知道,许倾尘总在做一个噩梦: 陶颖躺在血泊里,死都闭不上眼,就那么幽怨地盯着她。 许倾尘压抑够久了。 她不想再为刚才脱口而出的冲动去懊悔什么,也不想管自己脏不脏了。 罢了。 罢了。 许倾尘躺了很久,很难冷静,她对着天花板呢喃道:“这就是报应吧。” 许清词蹲下身,没扶她起来,而是躺在她身边,许清词说:“姐,要堕落,那就一起堕落,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许倾尘没说话,没表情。 许清词害怕了,她抓住许倾尘的手,哽咽道:“姐,你…好好的,行吗?” 第142章 许倾尘没答应她。 好好的。 这三个字,比登天还难。 许清词问:“你就那么爱她吗?” 许倾尘失神道:“爱。” 是的,很爱,非常非常地爱,爱到如果苏音能再爱她一遍,她愿意用任何条件去交换。 可是。 就算许倾尘买一万张船票,也回不到苏音非她不可的时候了。 - 许伟义找到了苏音。 苏音开门后,看着西装革履的两个人,她记性不差,认出其中一个人,正是那年她被开除后,安排她去四中上学的人。 助理率先开口:“你好…” 许伟义直接打断他:“我是许倾尘的父亲,我有话想跟你说。” 苏音:“说吧。” 她并没有要请这两人进门的意思。 许伟义递手给助理,助理连忙从文件夹拿出支票和笔递过去。 许伟义晃了晃支票,开门见山道:“开个价吧,只要你愿意跟倾尘在一起,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苏音无动于衷:“有几个臭钱了不起是不是,您别太埋汰人了。” 许伟义:“说吧,多少钱?” 苏音皱眉,准备关门。 这时,许伟义用肘挡住,并说:“我能给你的钱可能是你这辈子都赚不到的。” 苏音冷笑,“钱是很好,但不是什么都能用钱买来的。” 许伟义撕了支票,点头说:“好,好,既然你不跟我谈钱,那我就跟你谈谈别的。多年前,你母亲怀了你,她设局让我误以为你是我的孩子。因为她一己私欲,间接害死我的妻子,对了,她还讹了我一大笔钱。” 他探身,“你说,我告她个诬陷诽谤罪,应该不成问题吧。” 苏音漠然道:“想告就告,不用告诉我。” 许伟义眯起眼哞,“有点意思。” 他站直,颇具气势道:“我可以给你钱,可以在你未来的事业上给予你帮助,可以原谅当年你母亲所犯的错,只要你答应和倾尘在一起,你想要任何东西,尽管提,我都能给。” 苏音嗤笑,“我什么都不要。” 她正要关门,许伟义快速道:“苏曼眉患上艾滋了,说不定公家饭还没吃上几口,就死在监狱里了,你好好想想吧,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想好了,你可以随时找我。” 许伟义说完走了。 助理给了苏音一张名片。 皮鞋与楼梯撞击的声音越传越远,苏音立在门口,她脑海中两个画面交替闪过。 ——去姥姥家的山路不好走,苏音喊脚疼,苏曼眉粲然一笑,弯下背,“妈背你。” 那时,苏音还蛮喜欢苏曼眉手上的玫瑰刺青。 ——小小的苏音站在门口,看着苏曼眉上了男人的车,头都没回。 那天,男人的手覆在苏曼眉刺满玫瑰的手上,自此,苏音疯狂地讨厌玫瑰。 苏音摸摸胸口,是冷的。 她转身,关门时,门发出“咣当”的声响,她的心,突然慌张地跳了两下。 她自嘲地笑了笑: 怎么,死了的心难不成还能活过来? 苏曼眉生而不养,苏音都能片刻为她心软。那许倾尘呢。 苏音边走边说:“她和她不一样。” … 心软归心软,苏音还是没去找许伟义。 苏曼眉既然做错事,就该承担后果,苏音没义务为她兜底。 苏音站在窗前,试图放空,试图将和“许倾尘”有关的,全都忘干净。 可她越是要忘,越有人不让她忘。 二月最后一天。 苏音拎着行李箱,去了市北,打算从市北坐高铁去京北。 她没告诉任何人,包括许清词。 但苏音万万没想到,许清词和江佑等在进站口,把她拦住了。 苏音知道她们想干什么。 苏音直接说:“如果是和许倾尘有关的话,那你们就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江佑噎了一下。 许清词叹声道:“音音,你去看她一眼吧,就一眼,好不好?” 苏音毫不犹豫道:“不了。” 这时,许清词打开手机相册,找出一张照片,将屏幕对着苏音,说:“你真就那么狠心吗,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苏音不耐烦地抬头,蓦地,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她呼吸错乱了。 第68章 折磨 照片中—— 女人侧躺在床,双手双脚被捆住,依稀可见皮肤上被绳子勒出的红痕。 她没露脸。 她颓在床上,比死人还死人。 镜头之外她脸上的表情,会不会也让看见的人,感觉罪业深重。 苏音目光不动,问:“她怎么了?” 许清词心疼道:“这两天晚上都是我陪她睡的,昨晚,我听见有声音,睁眼便看见她站在窗台上,如果不是我及时发现,她可能已经跳下去了。” 她意图唤醒苏音的爱。 她将手机缓慢向前推,照片中许倾尘的痛苦在苏音眼中不断放大,苏音麻痹的眼逐渐出现感情。 许清词继续说:“我问她,她说她做噩梦了,梦很真,真到她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为了怕她再出事,这些天,她都是像照片里那样睡的。 “这样怎么可能睡着。”苏音呢喃着,不忍再看,她移开眼。 第143章 许清词胳膊垂下,无力道:“是啊,这样根本睡不着,但是如果不这样,她又做噩梦怎么办,又浑浑噩噩地做伤害自己的事怎么办,我不能24小时盯着她。音音,我不是想逼你怎样,但她毕竟曾是你的老师,就念这点旧情,你去看看她好不好?” 苏音叹了叹气,“见一面有用吗?” 她嘴角扯出一抹冷漠的笑,“我去看她一眼,她就能不做噩梦了吗?” “也许就有用了呢。” 苏音没说话,她用沉默来结束这番对话。 许清词绕到苏音跟前,双手扶在她双肩上,“她只是后知后觉,她只是勇敢地晚了一点。她根本就不爱贺舟,那天的事,明明她才是受害者啊。音音,她没有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吧,你为什么要这么绝情,为什么啊。” 为什么? 苏音淡淡道:“对,她没有错,都是我的错,可以了吧,是我对不起她。” “行吗,你看这样行吗?” 许清词急了,她用力摇晃苏音的肩膀,“是不是哪怕她跳了楼,哪怕她真的出了三长两短,你也不会流半滴眼泪!” 苏音想进站,正要走,苏曼眉打来一通电话,苏音没接。 苏音攥着手机,她的眼,空空洞洞,深深望去,比跌入万丈深渊还可怕。 苏音仰头,天空湛蓝,和照片中的色调不一样。天上躺着耀眼的太阳,而照片里,躺着可怜的许倾尘。 许倾尘有多久没那样耀眼过了。 苏音记不清了。 她已经忘了当初在讲台下,仰望许倾尘时的心情了。 那时的许倾尘,比太阳耀眼。 初心早就不在了。 苏音说了一句,“或许真的不会。” 她指着心口,平淡道:“我,就是这样一个自私到极致的人。” “我最爱的是我自己。” “谁爱我,算谁倒霉。” 许清词用无比陌生的眼神看着苏音,就像从来没认识过她一样。 苏音转身就走。 这时,隔着三两米,一阵风将虚弱不堪的声音吹进苏音耳朵里。 “音音。” 苏音没回头,背影僵直不堪,她自问:为什么要荒唐地站在这里,为什么还不走。 她抓住一把空气,使劲揉碎,破碎的脚步声在她身后追她,她想逃。 她眼中闪动杂乱的情绪。 有动摇,有慌张。 她固执地告诉自己“我不爱她了”,但又一声“音音”传入耳时,她回了头。 一行行不知名昆虫乱飞,苏音眯起眼,恍惚间,飞回了那个秋天。 她挤出渡口,来到一所学校,走进一间教室,遇见了许倾尘。 三流文字描述不出那个画面。 她美丽,她尊贵,一个眼神便能将人蛊惑进万劫不复的地狱。 她是世俗庸俗词汇无法形容的女人,她是幼稚年岁里无法比拟的惊艳。 苏音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因为眼前的许倾尘,打扮得和初见时一模一样。黑衬衣,白西裤,戴着斯斯文文的眼镜。甚至,就连发尾的卷度都一样。 可惜,许倾尘瘦弱的身体撑不起这套衣服了,眼镜也遮不住眼底的沧桑。她的自信,以及眼中冷傲的厌世感,全都不在了。 不是那一年的许倾尘了。 许倾尘无法藏起对苏音的爱,她看向苏音的眼神里,充满讨好和乞求。 苏音清醒了。 真的不是那个秋天了。 许倾尘冲苏音笑,笑出眼纹,笑出憔悴,笑出挡都挡不住的苍老。 许倾尘没上前,她站在原地,展开手中皱巴巴的一团纸,心酸道:“你的船票掉了。” 苏音眼神很冷淡。 没关系,许倾尘强笑,谁让她还驻守在过去,谁让她还在缝缝补补,她走不出过去,她便走向苏音。 许倾尘笨拙地表演自信,尊贵,笨拙地展现她的魅力。 她想让苏音再次爱上她。 可是,苏音冷得让人心生畏惧。 当许倾尘走到苏音面前,近距离接触上苏音的眼神时,她佯装的强大一去不复返,她低头,又要颤抖了。 苏音一直盯着许倾尘手中的船票。 许倾尘很无助,她知道自己不该来,也知道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她极力克制,骨骼快要崩裂,可她抑制不住地在脑海中反复闪过被嫌弃的场景,再抬眼,她好像在苏音脸上又看见了那种嫌弃的表情。 可是,苏音根本面无表情。 许倾尘出现幻觉了。 她不断呼吸,声音发紧道:“我只是来还你船票的,我没有别的意思,你…” 她眼眶泛红,还在奋力牵动嘴角想露出笑容,可到头来,哭不是哭,笑不是笑,眼泪串串往下掉,淌在干燥的嘴唇上,她喉咙一堵,剧烈咳嗽起来,那句“你能不能别嫌我烦”,被生生呛回去。 苏音攥了攥拳,从许倾尘手中抽出那张船票,细看上面已经模糊不清的字。 2011-9-01 苏音一瞬失了神。 她说:“怎么会在你这里,很久了,都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许倾尘苦笑,“我捡到的。” 苏音:“谢谢。”她将船票揣进兜,没有再讲话的欲望了。 许倾尘尚存一丝理智,她抓住最后的希望,说:“苏音,带我走吧。” 第144章 苏音不想再撞进这段关系了。 她很清楚,就算那天没有贺舟,就算她们成功在一起了,她们也不会在一起很久。因为,她们的性格,注定很难磨合。她们不合适。 算了。 苏音绝情地摇头,“别互相折磨了,我累了。” 许倾尘一怔,眼泪快将她吞没,她脱力般抬手,想碰苏音。 苏音没躲。 许倾尘仿佛看见希望,她死灰般地眼睛突然发亮,抓住苏音的胳膊,她正要说什么,苏音先说了,“无论如何,希望你能好好生活。许倾尘,你想要的,我不能给你。” 她死盯着许倾尘,声声霹雳,“许倾尘,我真的不爱你了。” 许倾尘颓然地摇晃身体,脸色比纸白,她宁愿苏音能怒骂她两句,起码能证明苏音还在意她,怎样都好过现在,平静地往人身体里扎刀,不给人痛快。 许倾尘的指节几乎嵌入苏音胳膊的肉里,苏音越是无动于衷,许倾尘越是克制不住崩溃的情绪,泪珠四处甩,她拽着苏音往无人处走。 苏音一忍再忍,“别闹了。” 许倾尘的眼泪疯狂往下砸,她不讲话,只是拽着苏音走。 苏音有点恼了,“许倾尘,你够了!你还要我说几遍,我不爱你了,我们结束了!” 许倾尘耳边阵阵轰鸣,顿觉皮肉都要痛到绽开,她咬破唇,猛地将苏音怼到身侧的墙上,双手揪住苏音的衣领,哑声吼着,“没结束!只要我不放手,你永远也别想结束!” 苏音深呼吸,尽量心平气和道:“你到底想怎样。” 许倾尘脸上肌肉隐隐抽动,她无能为力地松了手,她恨自己的失控,又恨控制不住自己,她擦了擦泪,自我责怪,“我不想怎样,我只是爱你,只是放不下你。” 苏音心底涌出强烈的窒息感,可她脸部神经如同死去,她做不出任何表情,她整个人,都在抗拒给许倾尘回应。即使她知道,她的不作为,会把许倾尘逼疯。 就算想到“她会疯”,苏音还是没反应,她冷漠到不像一个正常人。 苏音说:“我现在只要一跟你沟通,就会浑身无力,很累,我很累,连张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我求你了,你放过我吧。” 许倾尘像犯了错一样,低头不语。 苏曼眉又打来电话了,苏音连挂三次,第四次,她走到一边去接了。 苏曼眉在电话里哭。 “音音,你就听许伟义的话,跟她女儿在一起吧,不然他真的会先把我的腿打断,再把我送进监狱,音音,你不能不管我啊…” 苏音掐断电话。 苏曼眉又不停地打。 苏音把手机关机,她没话再和许倾尘讲了,她准备走。 这时,许倾尘冲上来抱住她,“别走。” 苏音快喘不过气了,她胸腔震动,平静地疯了,咬牙切齿地丢出一句话,“我真不爱你,我真嫌你脏。” 随着这声落下,环抱在她腰上的手渐渐松了,苏音奇怪地哽咽了。 许倾尘什么都没说,忘了疯,忘了痛,她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苏音身体一颤,不敢回头。 许倾尘双眼只剩苍凉和绝望,脊背弯下去,她呆愣愣地说:“不爱我没关系,嫌我脏也没关系,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苏音转过头,当看见许倾尘跪在她面前时,她眼前一黑,感觉再也无力支撑身体,她快被逼疯了,她透支出一个冷笑,最后,她用没有半分情意的可怕眼神死盯许倾尘,一字一顿道:“好,那就在一起。” 是为了苏曼眉,还是为了许倾尘,又或者是为了她自己。 没有答案。 第69章 时间 乡村小院。 许伟义翘腿坐在亭子里,苏曼眉坐在他对面,悠然自得地吞云吐雾。 许伟义睨她一眼,“妈的,你骗了老子这么多年,还有脸抽烟?” 苏曼眉含住烟,边给许伟义倒茶边口齿不清道:“一码归一码,烟得抽。来,喝点茶消消气,说话太冲伤身啊许董。” 她侧头,把烟雾吐到一边,又说:“电话我已经打了,全都按你交代的说了,那你答应的钱,多久能汇到我账上?” 许伟义骂了声,“这么爱钱,你最好死了也抱着钱一起下葬。” 苏曼眉大笑,“如果可以的话,我倒真希望能如此。” 许伟义愤恨道:“如果不是留着你还有用,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扔进监狱啃馒头。” 苏曼眉破罐子破摔,“你随意。” 她轻吐烟雾,“不过在我进监狱之前,你得先把该给的钱给我。” “妈的,以前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许伟义也算开了眼,“怎么会有人爱财爱到丧心病狂。” “那是因为你没穷过。”苏曼眉掐了烟。 许伟义鄙夷地看着她说:“答应给你的钱一分都不会少你。” 他用眼神示意助理把手机给苏曼眉,“你继续打电话,打到你女儿松口为止。” 苏曼眉眯眼笑了笑。 接了手机。 这时,许伟义电话响了。 许清词说:“爸,姐要跟音音去京北了。” 许伟义神色复杂,“行,让她去。” 他没挂电话,对助理说:“你开车去接她们,先带倾尘回家收拾东西,然后送她们去京北。” 第145章 “是,董事长。” 许伟义又说:“还有件事要交代你办,你现在就让小张联系那边的中介,在大学城附近租或买一套公寓,价钱不是问题,我只要求一点,采光要好,一定要让人住进去心情舒畅。” “明白。” 许伟义:“速度要快,在你到京北前,房子的事必须落实,不要耽误倾尘住,知道吗。” 助理点头,他开始打电话给小张张罗这事了。 苏曼眉插一嘴,“呦,想不到许董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呢。” 许伟义指着她,“你他妈给我闭嘴!” 苏曼眉:“别忘了给我打钱。” 许伟义拿起手边的杯子,想砸,但忍住了,他理理西装,阴着一张脸走了。 助理连忙跟上。 走出院子,助理询问:“董事长,“brainbow”的营销跟我说,贺舟今晚又订台了,你说,要不要像上次那样,再吓唬吓唬这小子?” 许伟义扯了把领带,“吓唬?” 他眸光一狠,“brainbow附近常有黑人出没是吧。” 助理秒懂,“明白,董事长。” - 去京北的路上,助理开车,许清词坐在副驾,江佑坐在二排中间,苏音和许倾尘分别坐在她两边。 谁都不讲话。 连一贯擅长活跃气氛的江佑都沉默不语。 无法开口。 经过刚才那段糟糕的事,她们似乎很难回到之前轻松的状态了。 许清词沉脸,透过后视镜去看许倾尘,看着看着,她拧眉,因为许倾尘时不时地瞄向苏音,她的眼已肿胀,苍白无力到像随时要哭。 谁都能看出,许倾尘爱惨了苏音。 对比之下,苏音太没有心了,她侧头望窗外,不分半点眼神给许倾尘。 许清词扭头,正要噼里啪啦地说一顿,助理眼尖,抢先说:“清词,董事长给倾尘租了间公寓,我可以先把你们送回学校放行李,你和你的两位朋友今天如果方便的话,去帮倾尘添置一些家居用品吧,公寓是空的。” 许清词和江佑不约而同道:“不方便。” 苏音:“我也没…” 话没讲完,许倾尘哑嗓道:“叔,不用麻烦她们了,我自己可以。” 苏音鬼使神差地微转头,余光落在许倾尘倔强且没有血色的唇上,唇瓣湿湿润润,沾着未干涸的眼泪。 她,什么时候又哭了。 窗外树影不断向后倒,走过千棵万棵树,苏音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谈不上思考,准确来说,应该是:质问自己。 质问自己。 为什么变得这样麻木不仁。 她质问不出一二。 她的思绪很散,和倒退的树一样,下一秒,就忘了上一秒看见的树的模样了。 这秒,她眼神又冷了。 驶出隧道,助理闲聊说:“倾尘,学校那边给你批了三个月的假,至于支教的事,暂时先搁着吧,以后如果你还想去,有的是机会。” 许倾尘说“好”。 一个字,机械般吐出,听她讲话的人,顿生出空气中积满厚尘埃般的沉重感。 江佑和许清词,包括平时跟她没多少交集的助理,皆流露出不忍之色。 只有苏音,僵硬地坐着,整个人比死去的冬天还要寒冷。 白天后,落日后。 或许,苏音会寻找一个浪漫的契机,慢慢温暖起来吧。 许倾尘满怀希望地盼望这个契机。 可天黑时,那不着边迹的幻想,碰上凉飕飕的夜,一不小心,就全都碎了。 助理先将江佑和许清词送回学校,在帮她们搬行李时,助理小声说:“你们先回去,如果最后实在没辙,清词,我再来接你去陪倾尘,放心,这里暂时先交给我。” 许清词这才稍安心。 助理上车,往公寓开,苏音见路线不对,问:“走反了吧?” 助理:“没,这是去公寓的路。” 苏音当即说:“谢谢,就送我到这吧,我可以自己走回去。” 助理没有要停车的意思。 见状,苏音声音严肃几分,“请您停车,我要下车。” 助理权当没听见。 苏音态度坚决像铁,许倾尘眼睁睁看着苏音的坚决,湿了眼,她知道苏音抗拒的是什么,不过是一个她罢了。 许倾尘都懂。 可她依然不顾一切地跟苏音走,随她来到她所在的城市,妄想与她在惊心动魄的春天重新开始。 一个人的执念,只能是执念。 自江佑和许清词下车后,苏音就没看过许倾尘,她紧贴车窗坐,从心到身抵死远离许倾尘。 许倾尘惆怅到走了样的眼,蠢蠢欲动了一眶泪水。 泪往回逼,许倾尘戴上还算完美的面具,从容,松弛。没人会爱上一个发疯的人,为重燃苏音心中情愫,许倾尘愿意表演正常。 助理还不停车。 许倾尘开了口,“叔,把音音送回学校吧。” 既然她发话,助理便点头。 路口掉头。 许倾尘清楚看见,苏音肩膀松了松。 果然。 太疯了,会给人压力。 许倾尘手陷座椅,身子重重向后靠,她默说:不能失控,绝对不能失控。 夜离谱,忽然飘了雨。 第146章 许倾尘看见,问:“叔,车里有伞吗?” “好像没有。”助理说。 许倾尘手指一滞,视线从雨飘向苏音,“音音,雨越下越大了,你在车里多待一会儿,等雨停了再走吧。” 苏音在低头打字。 许倾尘眼含委屈,落寞低头,她连问一句“你在跟谁讲话”都不敢。 雨水浇在车窗上,啪嗒啪嗒,与苏音打字频率差不多,只不过,雨可以属于许倾尘,但苏音手指跳跃出的每个字,苏音每个专注的眼神,都不属于许倾尘。 许倾尘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她很想夺过苏音的手机,砸烂。她不想苏音跟别人讲话。 对此,苏音一无所知。 苏音只想通过聊天,打发这段虽短暂,却让她认为无比漫长的时间。 苏音一团乱。 是了,是在一起了。 然后呢。 为什么在一起,是因为爱,是因为恨,是因为一时冲动,还是为了苏曼眉。 想不通。 苏音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只要跟许倾尘独处在一个空间,胸腔便如同被千万只蚂蚁填满,堵得喘不上来气。 似乎只有远离才能解脱。 可是,假如白天那幕再重演一遍,假如苏音再看见许倾尘给她跪一次,苏音还会选择说“在一起”。 感性选择你,理性推开你。 苏音除了一直打字,再也做不出任何动作,就连对面人都在吐槽苏音今天话过多,但苏音宁愿和别人聊不痛不痒的天,也不愿正面回答许倾尘那声“别扭的挽留”。 许倾尘明白,她被当成了空气。 许倾尘想: 究竟是屏幕那边的人太有趣,还是我太无趣了。 车子将要驶到校门口,苏音终于放下手机,说:“我室友出来给我送伞。” 言外之意:我得走,我不想跟你待在一起。 许倾尘心凉透。 她声如破雨,“你反悔了吗?” 这阵“破雨”,下进苏音枯寂的心。 她不是三岁小孩,在一起或者不在一起,当然不是随心情而定。 她死攥手机,认真道:“我现在心很乱,关于你,关于我,关于我们,我都要想一想,我需要时间来梳理一遍。“ 许倾尘预感不好,连问:“你后悔答应跟我在一起了是不是?你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想明白?如果你想明白了,是不是就不会再见我了?” 这三问,不轻不重。 像座山,压倒苏音。 那种很累很累的感觉又出现,苏音提起一口气说:“如果我反悔了,我就不会跟你坐一辆车来京北了,所以,我暂时还没反悔。只是我现在真的不知该怎样面对你,以及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我需要时间从头到尾复盘一遍,至于要多久才能想明白,我不确定,一天,一个星期,或者一个月,我也不知道。不过只要我想好了,我就会去找你。” 许倾尘面露苦涩。 苏音可以想,但她又能坚持多久呢,她还能等到吗。 许倾尘已经开始怕了,怕苏音一直想不明白,又怕苏音想得太明白,她恳求说:“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但你可不可以也答应我一件事,尽量想得快一点,还有…” 她看着苏音,睫毛颤下一颗泪。 这滴泪,片刻冲刷掉苏音的冷淡,苏音轻轻“嗯”了一声。 她好久没这样温柔对待过许倾尘了。 一瞬,许倾尘心酸出一串眼泪,她哭着说:“你要多想想我的好,少想我的坏,音音,我是坏,但我也没那么坏,所以你能不能不要一想到我的坏,就把我全盘否定…” 她哽咽到不行,说到最后,字不成字,句不成句,她的声音融在雨声之中,苏音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剩啪嗒啪嗒的雨声,把心砸得稀烂。 苏音眼很闷,答应了。 “好。” 车停,苏音下了车。 再多说一句,都是失礼。 许倾尘趴在车窗,举起手机,拍下雨中苏音的背影,世间喧杂与她无关,四处皆是苦痛,唯有这张照片,是午夜梦回时,唯一的救命药。 第70章 伪装 来给苏音送伞的是她室友,叫任婷婷。 任婷婷只有两把伞,一把刚刚给她男朋友送去了,她现在剩一把,她和苏音只能同撑一把伞,雨势猛,伞不大,她们挨得近了些。 没什么不妥。 风大,难行。 任婷婷回头看了一眼,大惊小怪了一声。 苏音问:“怎么了?” 任婷婷边看边走,“你看咱俩后头有个女人,也不打伞,看起来好可怜啊…” 苏音覆在伞把的手一僵,还好任婷婷反应快,不然伞极可能被风刮飞。 任婷婷挎住苏音的胳膊,“哎呦,别看了,快走吧。” 苏音却纹丝不动。 她头向后扭,目光定在五米之外的女人身上—— 这场大雨,只宠幸女人一个人,她乖乖站在雨里,被雨浇得透彻,她等着再一波更滂沱的大雨将她彻彻底底浇透。 这模样,真压抑。 潮湿的头皮黏在妆花的脸上,浑浊的雨水顺脖颈淌落,她深深遥望,耗尽一生风骨。 风雨嘲讽她,行人可怜她。 她不管不顾,受伤的眼掠过风雨,掠过行人,落在任婷婷和苏音挽在一起的手臂上。 第147章 她盯着,落魄着。 一瞬,她像被全世界遗弃了。 她在雨中。 雨中有腐败玫瑰,有讲不出口的悲情故事,有不会再拥抱的两个灵魂。 一切都朝着无法挽回的方向发展。 因为。 苏音在雨中,但她不曾悲伤,她事不关己地凝视许倾尘的悲伤。 狂躁的雨,将悲伤衬得更加沉重。 风吹偏雨,雨水一窝蜂砸向苏音的脸,苏音往后退一步,任婷婷扶了她。 苏音说了声“没事”。 只是说话,她没笑,脸上几乎没露出任何表情。 可这不值一提的小动作,经过过度臆想,被敏感的许倾尘无限放大。 许倾尘紧咬唇,咸涩的雨水顺着唇缝滑入口腔,她喉咙发苦,心里更苦。 刚才在车上,她原本打算走的,那时的她,还算理智。直到这个女生出现,她的理智瞬间被抛向九霄云外。 她疑神疑鬼起来—— 她们是什么关系。 音音对我这么冷淡,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这女孩既年轻又漂亮,音音会不会喜欢她。 助理下车去路边买伞,许倾尘趁他没注意,也下了车。她跟在苏音身后,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敢做,她甚至连跟着她们的意义都不知道。 没人懂她。 或许,雨中与她相遇的那道眼神懂了。 是的,仅此。 当许倾尘被众多眼神打量时,当她被人们当作不痛不痒的谈资时,当她的狼狈被人们指指点点时,苏音心中燃起一阵怒意,她见不得,她一眼都见不得。 苏音轻推开任婷婷,走向雨里,走向许倾尘。 这座城的雨,不再只欺负一个人,不再只淋湿一个人,苏音陪着她湿透。 一个人的疯是疯,两个人的疯是浪漫。 苏音的想法依然不变,她这样做,只是不愿意许倾尘被人当作另类。高傲的红玫瑰,可以自己枯萎,容不得别人糟践。 糟践。 苏音猛然意识到:从头到尾,一直在糟践许倾尘的人,不正是她吗。 是淋雨让人头脑清醒,还是良心发现。事实是:只是一瞬念头。 一个极度自私,没有人情味的人才能活得轻松,苏音才不要将错往自己身上揽。也许她对许倾尘还有情意,但尚在可以掌控范围内,她才不要回到过去。她只是,不想看见许倾尘这么颓废罢了。 苏音就这样,边给自己洗脑边穿过暴雨,雨很重,重到抬不起眼皮,苏音几乎看不清路,她凭记忆走,凭感觉走,再直走三米,将要走到插红旗处,往右一拐就是了。 苏音走得很快,她正默念“还有两米”,身体还在向前行,她忽然迎入一个拥抱,衣衫黏腻,凉凉的胸口纠缠湿热起来。 许倾尘冲上来抱住了她。 花花绿绿的雨伞来了,走了,她们身边经过许许多多人。苏音困在这个怀抱里,愣怔很久,慢慢地,当又一阵风将雨带入眼里,苏音眼中的戾气悄悄消散,下巴一点,抵上许倾尘的肩,苏音轻轻闭了眼。 即使,她的双手紧攥成拳,垂在身侧。即使,她并没有回应这个拥抱。 许倾尘却笑了。 她有很久,很久没这样笑过了,像从前般耀眼,不,比从前更甚。 仅仅因为苏音没有推开她。 没错,她就是爱到这般地步,爱到“你可以不爱我”,“只要你愿意让我爱你就好”。 这一秒,许倾尘甚至在想:一切是不是慢慢好起来了。 可是,当苏音睁眼看见许倾尘耳上那颗棕色小痣时,那阵子爱她时的心酸,委屈,折磨一股脑出现,她迅速将会轻易激起焦虑的念头排除到意识之外。自我防御机制的出现,让她果断推开许倾尘。 许倾尘手臂依然曲起,作环抱姿势,她眼一痛,想说的话碎在雨中,飘落向四方。 她又不知所措了。 这时,助理来了。 他撑着一把伞,手里拿着一把还未撑开的伞。 助理担忧地看着她们,将撑开的那把伞给了许倾尘,走了。 许倾尘撑着伞,二话不说,把苏音拉到伞下。 肩撞上肩,撞出独一无二的宇宙,世界在她们之外,她们,对视上。 许倾尘抬手覆在苏音脸颊上,用拇指轻柔地摩挲掉她唇角的雨水,说:“陪我走走吧,几分钟就行。” 她不吵,也不闹了,她忽然正常了。 苏音说:“好。” 似乎只有在许倾尘情绪稳定时,苏音才会有耐心和她好好讲话。 苏音反感疯起来的许倾尘。 苏音意识到了。 许倾尘也意识到了。 没有人有义务承担你的负面情绪,许倾尘告诉自己:不会有人爱我的疯,不会有人爱我的阴暗面。 她不爱我,这很正常。 许倾尘努力去笑,努力想让苏音感觉轻松。 她们共撑一把伞,伞处于正中,不偏谁,不向谁。 苏音直直向前走,她看见雨水砸向许倾尘的肩,每砸一次,许倾尘的身体就会颤抖一番。 颤进苏音的眼,颤不进苏音的心。 许倾尘目光悠远,陷入回忆深处,“音音,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撑一把伞是什么时候吗?” “记得。”苏音回答。 第148章 许倾尘脚步稍停顿,抬起靠近苏音的那只手,想挽她胳膊。 苏音不着痕迹地躲了。 许倾尘失落,忍耐不住道:“为什么她可以挽你,我却不可以。” 苏音:“因为…” 因为任婷婷是铁直女,因为只是普通朋友,挽一下胳膊而已,不会怎样。 但,许倾尘不一样。 苏音懒得解释,她又沉默了。 心理学有种效应叫“沉默效应”,当一方需要有效沟通时,另一方为避免持续被伤害,于是建立起一种心理防御机制,选择回避,无视,沉默。一方默默地看着另一方怀疑,猜忌,一步步走到发疯的境地。 当然,旁观者还会站在道德制高点,夸赞沉默一方冷静,理智。批判发疯一方,恋爱脑,不懂自爱。 这就是现实。 爱情,没有公平可言。你爱得越深,需要承受得就更多。 有很多次,许倾尘需要被回应,苏音都是冷眼旁观,许倾尘不甘地怒吼着,她渴望被回应。她心中缺失的安全感,只有苏音能给。 但苏音不给。 许倾尘不想再疯了,那样子,不好看,惹人嫌,她死命将唇咬出一道痕,委屈道:“音音,我们现在是在一起了吧,我是你的女朋友吧,我只是想挽你一下而已,我并没有什么无理要求,为什么你要这么抗拒我?” 苏音喘口气说:“我们刚才不是已经谈好了吗,给我时间,让我好好捋顺我们之间的关系。” 许倾尘委屈更甚,“我给你时间想明白,但是在这之前,我连碰你一下都不行吗。” 她越说,声音越抖,眼睛也越睁越大,她又回到那个问题。 “为什么她可以,而我不可以?” 苏音蹙眉,“她是我室友,而且她是直女,她有男朋友了,两个人关系很稳定,她挽我,是因为雨伞很小。” 她解释了。 但在第一次她沉默时,许倾尘已经偷偷把自己折磨一遍了。 原来是这样。 许倾尘说“好”,她好不容易鼓起一点勇气,这会儿,又把自己缩回壳里。 她想说“你可不可以和别的女孩保持距离,无论对方有没有男朋友。因为我会吃醋,我会胡思乱想”。 但她不敢提过多要求,她怕把苏音逼走,她只能默默消化这些情绪。 可她不说,苏音永远不知道。 苏音根本不懂许倾尘的点,她只感觉心烦,为了这么一点小事,至于吗。 她说:“我送你回车上,你不要再跑出来淋雨了,好好照顾自己,等我想清楚,行吗?” 许倾尘轻轻点头。 她面无表情,从容地说:“好,你也好好照顾自己。” 她把伞留给苏音。 洒脱地走了。 真美啊,真优雅啊。 她迎风走,迎雨走,背脊挺直薄凉,她是这场雨里最高傲的红玫瑰。 当仁不让。 许倾尘不再是那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女人了,她似乎又变回以前的模样了。 谁又知晓。 红玫瑰,早就从根部烂透了。 她撑着最后一口气,只为唤醒苏音曾轰轰烈烈的爱。 许倾尘知道。 所谓沉默,所谓不想沟通,不过是没那么爱了,或者根本就不爱了。 是什么让苏音还愿意继续和她纠缠,她猜:大概是十六岁时的遗憾。 许倾尘只想让苏音再爱她一次,哪怕伪装一辈子,哪怕逞强一辈子,她都无怨无悔。 她可以在风雨中屹立不倒,也可以在根部烂透的情况下,永远做一支明艳耀眼的红玫瑰。 只开一瞬的花,愿意为了她所爱,盛放一辈子。 第71章 不甘 许倾尘病倒了。 这两天,许清词白天上课,晚上去照顾她。 许倾尘住的是独栋二层小别墅。公寓没选到合适的,小张便选了这里。这儿有山有湖,紧靠花田,院里有秋千,还有满墙的花。 五颜六色,是令人舒服的颜色。 三月天回暖,许倾尘吃完药后,常去院中秋千上坐,一坐就是小半天。她安安静静,清清淡淡,在膝上放个本子,不知在写什么。 许清词再也没见她失控过,所有人都以为那阵子她只是受刺激了,所有人都以为,现在的许倾尘,才是真正的许倾尘。 三月三日。 许清词下午没课,过来陪许倾尘。 许倾尘一袭白衣,长发低低束起,温婉如水。她坐在秋千上,将本子捧在怀里,眼中流淌出一条温柔的河。 许清词坐在她对面摇椅上,问:“姐,感觉怎么样?还发烧吗?” “好多了,不烧了。”许倾尘回答。 许清词:“那就好。” 许倾尘起身,“清词,我有点困了,先回去睡觉了,你学校如果有事,就回去吧。” 她微笑,“放心,我能照顾自己。” “学校没事,我想留下来陪你。”许清词犹豫片刻,问:“姐,你看新闻了吗?” “没有,什么新闻?” 许清词轻咳后说:“就是贺舟喝醉了,跟七个黑人发生了关系,被警察抓到了,听说不到一小时,就上热搜了,压都压不下来。” 听见这个名字,许倾尘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缓了缓,她简单地“嗯”一声。 第149章 许清词又说:“那七个黑人,三个有艾滋病,贺舟估计是逃不掉了。” 许倾尘依然淡淡地“嗯”。 许清词困惑地看着她。 是不开心吗? 许倾尘没再说话,而是回了屋子。她睡一楼,卧室朝南,色调暖,不压抑。 她将本子放入床头柜。 然后,在床边僵坐,阳光追逐她,白色衣衫看起来暖暖。 许倾尘不停地调整呼吸,这样,是不是就能忘记那段肮脏的记忆了。 可是,太难。 她愣愣起身,锁了门,无声无息地发了一次惨痛的疯。 无人知晓。 - 苏音心口痛了又痛。 她关上电脑,吃药,吃完药,心脏还是隐隐不舒服。 任婷婷问她:“要不要去医院?” 苏音摇头,“不用折腾了,老毛病了,可能是太累了,我躺会吧。” 她上床,直挺挺地躺着,闭眼瞬间,她想起许倾尘了。 听许清词说,许倾尘因为淋雨,发烧了,好在她愿意打针,烧已经退了。 苏音脑子乱成一锅粥。 真他妈烦。 苏音想找人说说话,她想起来有好长时间没联系虞枝了,便给她发微信。等了十分钟,虞枝没回。苏音直接给她打电话,是关机状态。苏音想了想,打开很久没用的q.q,给“徐呈”发了条消息: 【姐,在吗?】 苏音根本没指望虞枝能回,但虞枝几乎秒回: 【在。】 苏音没多想,有事说事: 【姐,有件事压在我心头好久了,最近,我真的感觉要喘不过来气了。】 【说来听听。】 苏音翻了个身,快速打字: 【还是因为她,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感觉我不爱她了,可是,近些天只要我一想到她,我根本做不到心如止水。】 那边过了很久才回: 【你对她,真的一点爱都没有了吗?】 苏音盯着这一行文字,深思后说: 【还爱吧,不过没有小时候那么爱了,爱应该还有,但比爱更多的,应该是遗憾,不甘。】 她又加一句: 【可能真的只是不甘心吧。】 那边没再回了。 苏音诧异,怎么聊一半就不聊了,她想虞枝可能去忙了,便没再打扰。 她放下手机。 眼一闭,睡着了。 天快黑,任婷婷给她喊醒,说她手机响了好几次,是不是谁找她有急事。 苏音迷迷糊糊地应了声“知道了”。 翻个身,继续睡了。 这一觉,她睡得很不舒服,晚上没到八点,她醒了,看q.q,消息还停留在她回复的那条。倒是许清词,连给她打了三通电话。 苏音拨了回去。 许清词说:“音音,今晚我临时有事,你能去陪我姐一晚吗?” 苏音犹豫后答应了。 许清词没想到,甚至问了句:“怎么答应得这么痛快?” 苏音无奈摇头。 “清词,刚才我做了个梦,你知道我梦见什么了吗?” “什么?” “我又梦见那天了,在一中附近的烧烤店,江佑问我为什么这么喜欢许倾尘,你还记得我回了什么吗?” “感觉至上。” “对,我说感觉至上。” 苏音苦笑,“这几年,我总认为自己成长不少,可每当我回头看看,想想曾经做过的事,我常常会感觉,怎么这么蠢啊。我想,等明年我再回头看看现在的我,也许还会有同样的感觉。所以,或许我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成熟,或许我只是自认为我长大了,其实,我依然还像当年那般幼稚,甚至,不如当年。” “我认同,但是音音,你已经比同龄人成长得迅速很多了。” 苏音揉揉太阳穴,叹气,“在这场梦之前,我也这么想,可这场梦做完,我一下子就通透了。” “嗯?怎么说?”许清词问。 苏音下床,站在窗前说:“如果爱只是一种感觉,那么,当感觉消失了,爱也就消失了。我在她身上找不到爱的感觉,那我极有可能在别人身上找到。我的爱,随时都可能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你说,这样的爱,真的是爱吗?” 许清词沉默一阵,说:“我喜欢过几个人,但都没有特别特别深刻过,对于真爱的真正含义,可能,只有体验过爱才会懂得吧。” 苏音开窗,用力呼吸几遍,她一字一顿道:“也许,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深爱过她。” 许清词怔愣。 苏音补充一句,“我只是在情窦初开的年纪,被她身上的光环所吸引,然后,自我感动般表演了一场海誓山盟。” 说到这,许清词要上晚课,撂了电话。 苏音望向远山,反复问自己: 既然没有深爱过,那么我,凭什么怨她,凭什么恨她。 - 苏音来时,许倾尘正坐在院子秋千上,她双指夹了根烟,一笑从容。 几天不见,她跟那个为爱下跪,为爱发疯的那个她,已经判若两人了。 好像那些事,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苏音站稳,沉默。 许倾尘吸了口烟,藏身于袅袅烟雾之外,随意道:“你来了。” “嗯。” 第150章 许倾尘手肘顶撑在大腿上,手腕向侧曲,低眼,伸头,吸了口烟。 再抬眼。 刚刚好,撞上苏音打量的眼神。 许倾尘轻笑:“看着我干嘛,关于我俩的事情,你想好了吗?” 苏音如实答:“还没有。” 许倾尘点头,“好,那你继续想。” 她继续抽烟,像没事人一样。 这般淡定,真容易让人产生错觉:前阵子,许倾尘一定是被什么妖魔鬼怪附体了。 此刻,苏音确实没再感觉疲惫了。 她以为许倾尘会说说她们之间的事,可是没有。 许倾尘掐烟,问道:“音音,你上次见虞枝是什么时候?” 苏音边想边说:“上个月二十几号?具体是哪天,我也不记得了。” 许倾尘点点头,她垂眼,掩饰住眼中古怪的情绪。 苏音一瞬间察觉到,又一瞬间忽略掉。 许倾尘起身,抬了抬下巴,“冷了,进屋坐坐吧。” 她走出去两步,见苏音没动弹,补充说:“我知道你不是自愿来的,应该是清词喊你来的吧,她太小题大做了,我一个人就可以,不过你来都来了,进来陪我说说话吧。” 苏音抿抿唇。 许倾尘又说:“音音,如果跟我待在一起,会让你感到压抑,那你就走吧。” 她笑了笑,“我不逼你,” 苏音必须承认,她就是这么肤浅,就是对这样的许倾尘拥有无限好感。是的,她不喜欢疯子。 苏音说:“聊聊吧。” 她越过许倾尘,先行一步,走进屋子,她没看见,在她身后—— 许倾尘拼命扯开嘴角,练习微笑,艳色口红遮盖的苍白薄唇颤了又颤,她仰头,将疯癫的表情赠予夜空。直到会笑了,直到表情正常了,她进了屋子。 … 有点尴尬。 一句话没说,苏音几乎快把一杯水喝完,她又要喝,许倾尘伸手,将杯子从她手中拿走,说:“别喝了。” 苏音点了下头,抬头看了许倾尘一眼。 许倾尘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这时,苏音说:“能给我一支吗?” 许倾尘一愣,“什么时候会抽烟了?” 苏音摊了摊手,“我不会。” 许倾尘拉开抽屉,将烟塞进去,“抽烟对身体不好,你不能抽烟。” 苏音顿了顿,“行,那你也别抽了。” 许倾尘身体向后仰,语调轻快,“怎么,你是在关心我?” 苏音下意识想反驳,挣扎几秒,她含糊不清说了句:“反正少抽就是了。” “好,听你的。”许倾尘拉开抽屉,将十几盒烟全拿出来,推到苏音面前,“你想丢就丢,我可以戒烟。” 苏音犯懵。 许倾尘倾身,直视苏音的眼,认真道:“都听你的。” 抽不抽烟,听你的。 要不要爱我,听你的。 总之,都听你的。 一瞬间,苏音恍惚,她问:“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许倾尘答得很快:“现在。” 她说得极真,苏音信了。 许倾尘起身,说:“等我一下。” 她往二楼走,两分钟后,她下来了,手里拿着一盘影碟,“音音,坐着太无聊,我们看电影吧。” 苏音随口问:“什么电影?” 许倾尘深深望了她一眼,声音中荡漾出一丝颤抖,“花样年华。” 第72章 算了 “算了。”苏音淡淡道。 许倾尘眼中溢满失落,反复挣扎几遍,她用破残的理智牵强出一丝笑,踉跄至苏音身边,她将她们的距离拉得很近很近,殊不知,她的一次凑近,让心的距离,越拉越远了。 苏音皱了眉。 炙热的热情彻响整间屋,苏音视而不见,她固执地驱赶,像从没爱过一样。 许倾尘从中望不见半点感情,她不相信,她不敢相信,她笨拙微笑,喊她的名字。 “音音。” 不是所有热情都能得到回应,自从看见那盘影碟起,便无法和解了。 曾经,苏音有多想和许倾尘一起看这部电影,现在,她就有多抗拒。 曾经,苏音往前迈了九十九步,只等许倾尘向她迈一步。现在,她只想有多远走多远。 不是苏音不想跟许倾尘和解,而是过去那个“为了爱许倾尘,奋不顾身到甘愿舍弃一切,最终却伤痕累累”的她,不愿跟现在的她和解。 她们之间,还剩什么。 只剩叹息。 苏音不再冷脸相待,不再争对错,不再用看仇人一样的眼神看着她。苏音的眼被撕成两半,一半热,一半冷,热的敬从前,冷的给现在。但冷漠的温柔是把刀,不必多少言语,也能把心刺穿。她轻声说:“许倾尘,以前,我说喜欢你的时候,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 以前,许倾尘善于抓重点。 她站得笔直,身心满目疮痍,苏音的任何冷言冷语,她都可以忍受,只因,她不想再在苏音面前表现荒谬了。没人理解她的痛苦,她也不想将痛苦示人,因为她怕成为苏音的痛苦。怕说错话,她便不说话。一行行沉默,造就更深更隐蔽的疯。 苏音叹气,三番五次。 夜风唱着曲儿,从窗外飘进来。苏音望过去,望得很遥远,很遥远。她始终相信,死灰不能复燃,再纠缠下去,只是互相折磨。 第151章 苏音眼波晃荡,露出接近黑夜的光芒,怅然道:“我不知道周慕云是不是真的想带苏丽珍走,也不知道苏丽珍究竟想不想跟周慕云走。这部电影,我看不懂。可是许倾尘,我给你船票的时候,是真的很喜欢你,也是真的很想带你走。” 懊悔太深重,重到逼不出半个字。许倾尘盯着地板,简约纹路映在乱糟糟的眼里,她分明湿了眼,却死撑。她多想让苏音知晓,她的爱有多深,可苏音的无情写在脸上,写在眼里。原来,人可以无情到这种地步。许倾尘的很多很多爱,最终化为一滴泪。她还是没克制住,怎么又流泪了。 苏音无声无息地溺在许倾尘的眼泪里,她无法理解这一刻,就像她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可除了死板的眼神,她什么都给不了她。 许倾尘迅速擦泪,恢复平静模样,她很想找个角落待一会儿,但苏音在这里,所以,她也想留在这里。她轻声道:“音音,你不想看电影,那我们就不看。今天你能来,我已经很开心了。” 你想走,就走吧。 她的语气是那样洒脱,可隐隐流露出的挽留之意是那样浓烈。 浓烈到,苏音看出来了。 但苏音却低低地说了声“我走了”。 她起身,顿了一秒,脸上只有潦潦草草一个表情—— 冷漠。 漆黑的冷漠,堪比长夜。 许倾尘的泪水困在眼窝,她不哭,也不挽留,她满眼空洞,随时准备迎接下一次暗无天日的等待。 苏音往外走。 许倾尘背过身,后背一颤接一颤,当关门声响起时,她鼓起全部勇气问:“音音,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苏音覆在门把手上的手稍用力,无精打采道:“你想是什么关系,就是什么关系。” 她的声音,苍白憔悴。 她不抗拒,也不接受,她像濒死的鱼,连挣扎都不屑。 苏音躲累了。 她疲惫道:“那天我说会好好去想我们之间的事,但我发现我已经在你我的感情中耗费了全部力气,很抱歉,我没法给你答案。” 许倾尘怕了。 她知道,她不能再逼苏音了,即使她是那样不舍,却不得不放她走。 她展露微笑,说:“没关系。” 苏音没回头。 许倾尘眼中定格一场梦,梦里有十六岁的苏音和二十九岁的她。 或许,梦只能是梦了。 许倾尘困在那个秋天里,想走走不出,想进进不去。 她呆愣道:“音音,注意安全。” 可一抬眼,门口是空的,一瞬间,房间充斥悲悯的哭声,渐渐地,嘶吼向整片天空。 许倾尘蹲在地上,眼中充满猩红的血丝,她不可控制地痛哭。苏音走了,她不必装了。 门外—— 苏音靠在墙上,面如土色。 她像感知不到任何情绪般,胸口闷得慌,每一秒都呼吸困难。 相隔一道门。 苏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迟迟不走,她迈不开步子,也不想留在这里。 她自成一个矛盾体。 她轻轻捶打胸口,深深呼吸,那阵撕裂哭声萦绕耳畔,她神情依旧呆滞,面目僵硬,但没来由地,两行泪水从眼尾直挺挺地流了下去。 这泪,为谁而流。 苏音不想知道。 她眼底掀起冰冷波澜,灵魂像被掏空般,伸手敲了两声门,哭声骤停,她身体纹身不动,麻木地动了几下唇,“别哭了。” 许倾尘抬起泪眼,向门口望,她一瞬间欢喜,又一瞬间落寞。 欢喜的是,苏音没走。 落寞的是,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又被苏音看见了。 许倾尘乱了方寸。她迅速擦泪,两鬓发丝已被泪水浸湿,黏在发红的耳朵上,她吸了吸鼻子,将碎发往耳后理,她很努力地整理仪态,狼狈不堪地手忙脚乱,痴情女人为所爱之人,做什么都愿意。 在暗处,一双眼正直勾勾地盯着她。这双眼,无情无绪,随时能生吞活剥一个冬天。 许倾尘心甘情愿被活剥,她的手指颤了颤,眼睫抖了抖,她看起来在害怕什么,她可能是害怕这样的苏音,却还是像奔向救命稻草一般奔向她。 几步路,她眼都不眨一下,生怕一个不小心,苏音就会不见了。 许倾尘需要苏音。 于是,当走到苏音面前时,许倾尘坦白说了,“音音,我需要你,今晚,你可不可以留下。” 苏音表情空茫,淡定地扫了许倾尘一眼,她上前一步,微低头,鼻尖几步抵上许倾尘的鼻尖,双眼涣散,边走神边说着刺痛人心的话,“说得这么熟练,你平时也经常这样留别人吗?” 许倾尘眼中一痛,凝滞片刻,她扯开一个裹着玻璃渣的笑,小声说:“我没留过别人,我只留过你一个人。” “是吗?”有点挑衅意味。 苏音手肘顶在门框上,用以支撑疲软的身体,她额角渗出虚汗,心里越烦躁,言语越平静,“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盯着许倾尘,眼神有几分失控。 许倾尘身子太瘦弱,轻而易举便装进苏音的瞳孔里,苏音满眼都是她,这听上去很浪漫,是的,满眼都是她,满眼都是她和别人激吻的样子。 苏音又想起那天了。 第152章 是误会,许倾尘是受害者。 可苏音只是个普通人,当初亲眼目睹那一画面,当时所受的创伤,一时半刻抹不去。 她无法不介意,但她也不知道是爱让她介意,还是恨让她介意。 她蹙眉,紧盯许倾尘的唇,越看,那副画面便更放肆地频繁出现。 许倾尘察觉到了。 即使她看出,苏音的眼里,没有爱,全是恨和厌恶,但她还是笑得明媚,当苏音眼中厌恶达到顶峰时,她说了一句: “音音,你可以亲我。” 第73章 重圆 苏音淡漠一张脸,一言不发。 许倾尘微抬头,当两人鼻尖相撞时,她的呼吸紊乱几分,眼中迸发出渴求的火苗。 对此,苏音只觉讽刺。 她站直身体,用不屑且麻木的神情回馈许倾尘,讽刺一笑。 许倾尘笑容一僵,拉开两人的距离,问:“你笑什么?” 苏音又笑了,这次,她笑得无力,苍凉,“我啊,笑你,也笑我。” 日月天地不懂,山川湖海也不懂,但许倾尘懂。 许倾尘恢复神智,她无奈摇头,几不可闻地叹口气,无奈道:“别杵在外面了,天凉。”她攥了攥拳,边转身边说:“苏音,你进来,我们谈谈。” 许倾尘只管走她的路,不管苏音是否愿意跟上来。她大可揪住苏音的衣领,像个泼妇一样逼迫苏音留下来,但她没这样做。她在赌,赌苏音对她所剩无几的爱还有多少,足不足够为了她留下来。 如果苏音留下来,那就证明许倾尘赌对了。 如果苏音走了,那许倾尘也认了。 这是这么长时间,许倾尘心态上发生的第一次微妙的改变,微妙到,她自己都没察觉到。 今夜甚凉,苏音连打几个寒颤,她视线聚集在许倾尘身上,有一瞬间,她心脏砰砰跳动了两下,比月亮跌入湖底的声音还要震耳欲聋,双耳嗡嗡作响时,她像十六岁时,义无反顾地朝许倾尘走过去。 苏音走向许倾尘,是因为在许倾尘身上看见了当年的影子。 月光打窗檐,片刻为这扇窗停留。这扇窗不是照得最亮的一扇窗,如今的许倾尘也不是当年的许倾尘。 月光是抓不住的,苏音也是抓不住的。 窗子可以永远待在那里,等待月光降临;许倾尘也可以永远站在原地,等待苏音回头。 窗子留不住月光,许倾尘或许可以留住苏音。 留不了一辈子,能留住一瞬间也够了。 当身后的脚步声越传越近,许倾尘走不动了,她佯装出的洒脱全部崩塌。她承认,刚才她怕极了,怕自己会赌输,怕苏音对她的爱一点都不剩,怕苏音真的会决绝地走掉。 许倾尘望向窗上一缕光,小声说:“留下来就好。” 苏音已走过来,她没听清,却也没问。 她们并排坐在沙发上,没拘谨,肩膀抵着肩膀,心却隔着十万八千里。 许倾尘捡起地上的影碟,拿出已被摔成两半的光盘,小心翼翼地将其拼凑在一起,但无论动作有多仔细,都拼不好了。 “破镜不能重圆。”苏音一字一顿。 许倾尘眼中伤感一闪而逝,她没逞强去笑,而是将一半光盘给了苏音,自己则是捏住另一半,说:“以前我是一个非常固执的人,只要是我认定的事,便不会轻易改变,也不会后悔。” 苏音低头,盯着手中光盘倒影出的许倾尘的脸。 许倾尘轻抚光盘,声音绵长,“我曾教过一个学生,叫李尔,他本该有大好前程,却因为对我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一时想不开,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苏音头发麻了一瞬。 许倾尘继续说:“我想过,是不是我不经意间的某些做法,让他会错了意。” 光盘上印着一圈圈指纹,足以看出她内心的烦乱,她苦笑,“那件事过后,我与学生保持距离,我发誓一定要做一位称职的老师,绝对不能再出现第二个李尔。” 苏音的头越低越深,她截断话头说:“不还是出现了吗?” “是,是出现了。”许倾尘连连点头。 她试图擦去光盘上的指纹,却越擦越脏,“是我的错,是我固执己见。自从李尔那件事发生后,我一度非常排斥那种感情,甚至只要提到,就感觉恶心。但我又很害怕,害怕再出现第二个李尔,所以当初我才会那么迁就谢可瑶。” “怎么,你就不怕我出事吗?” “你不会。”许倾尘肯定道。 苏音低低地笑出声。 她不愿再去计较那几年,但只要一想到她最爱许倾尘的那几年,都被其用恶心的眼光看待,她就浑身不舒坦。 她抬头,正想阴阳两句,却对上许倾尘热泪盈眶的眼。 苏音未开口的话哽住。 许倾尘双膝并拢,紧攥光盘的双手在发颤,眼巴巴地看着苏音。 没有人会对这样楚楚可怜的人无动于衷,如果有,只能说这个人没有心。 苏音淡淡看了她一眼,后移了眼。她连阴阳都懒得阴阳了。 许倾尘唇角向上发力,想笑,没笑出来,但她还是坚持把话讲完,“但是你出现了,因为你的出现,我才明白,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那些我自认为坚定到天崩地裂都不可撼动的想法竟然轻易动摇了,是你改变了我。” 第153章 苏音浮躁地转动手中光盘,说:“那又怎样?” 许倾尘边摇头边说:“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你是我循规蹈矩的人生里,最特别的存在,是你让我重新找回对这个世界的希望,是你让我做回了真正的许倾尘。” 苏音面目凝重,不知在思考什么。 许倾尘侧头,盯着苏音的侧脸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喜欢花样年华这部电影吗?” 话音落,苏音抬起头。 许倾尘的笑容依然浮荡在唇边,她抬手,将咬在嘴角的碎发拂至耳后,她苍白倔强出一种脆弱的美。 许倾尘曾是苏音眼中一件“脆弱的艺术品”。 物是人非。 如今苏音眼中的惊艳消失,不起任何波澜地看着许倾尘,就像在看一件普通的瓷器,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一件有瑕疵的劣质瓷器。 这种落差感,太残忍。 许倾尘眼神躲避,不自然地笑了笑,她说:“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给自己的一种精神洗脑。大部分人都在遗憾苏丽珍为什么不跟周慕云走,但我却非常固执地认为,苏丽珍就是不该跟周慕云走。” “为什么?”苏音问。 许倾尘缓声道:“因为从一开始,周慕云接近苏丽珍的目的就不单纯,他是为了报复他出轨的妻子,即使他和苏丽珍日久生情,我还是认为因此而‘生出的情’,掺杂了许多不纯粹的东西。” 苏音发出不理解的笑声,“你的想法太悲观了。” 许倾尘不否认,她点头。 “这部电影我反反复复地看了很多遍,奇怪的是,我并没有为男女主之间的结局而感觉意难平,我只是深深共情了女主,看一次,我就共情一次,那种‘觉得他们就不该在一起’的想法,像解不开的麻绳般在我心中根深蒂固。” 苏音若有所思。 许倾尘接着说:“我很理解苏丽珍,那个年代的人,思想远没有现在开放,而女性似乎只有遵循某些奇怪的规则才称得上是好女人,所以无论是否是苏丽珍的丈夫出轨在先,只要她和周慕云在一起了,被人指指点点的只会是她,因为周慕云是男人,世人对男人总会宽容许多。” 她笑了笑,像在笑苏丽珍,又像在笑自己,“所以,苏丽珍的丈夫可以出轨,但苏丽珍不可以。” 苏音懂了,就在这几句不轻不重的话里,她深刻体会到许倾尘的为难和苦衷,但她也只是轻描淡写道:“别人的看法,有那么重要吗?” 许倾尘点头,又摇头。 她自己都搞不清楚。 苏音随散道:“今天你在大庭广众之下摔了一跤,你感觉很难为情,反复回想当时的难堪,但实际上,大家都很忙,谁都有自己的事要做,根本没人把你的事放在心上,你所谓的过不去,只不过是和自己过不去罢了。我理解你,但我不苟同你的想法。的确,你和苏丽珍很像,你们都经历过一段失败的婚姻,在另一段感情来临时,难免会有所考量,会害怕会不会再次被伤害。或许,你考量的会更多。我们之间的感情,现今就是被世俗的偏见划分为‘另类’,无论是身份,性别,年龄。倘若我们在一起了,随便拿出来一样就会刺痛封建保守的人的神经,他们随便一句自认好心的‘教导’,便会伤害到我们。” 她深深看了许倾尘一眼,“许倾尘,我知道,你害怕过。” 许倾尘眼里渗出一圈泪。 因为苏音懂她。 泪水在眼圈打转,随时准备掉落,许倾尘努力忍住,她不想在苏音面前流泪了,苏音讨厌她那个样子。她扯出假笑,不停地重复说:“不怕了,不怕了,我真的不怕了。” 苏音叹声道:“晚了。” 许倾尘嘴唇抽动两下,她下意识握住苏音的胳膊,急声道:“不晚,音音,你相信我,破镜也可以重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 苏音眼中尽是无情,她机械道:“可是,我不爱你了。” 不像气话,她无比冷静。 许倾尘试图在苏音那里找寻破绽,可她越看,心越痛。苏音看着她的眼神中,半点怜惜都没有。即使那份决绝,将许倾尘的眼泪逼出来,苏音依旧冷脸。 许倾尘感受不到半点爱,依然不死心,她圆睁通红的眼,脸上狰狞出一抹笑,当眼泪顺着微张的唇滑入口腔时,她拼命摇头说:“不!我不信!我不信!” 苏音皱眉,她将食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紧接着,她不耐烦道:“正常点,先别发疯,听得我头疼。” 她起身,摆手说:“我走我走,我现在就走,等我走了,你随便疯。” 许倾尘紧抿唇,光盘从手中滚落到地上,她的眼泪凝固住,她像做错了事,用力揉捏手指,紧紧低着头。 苏音定住。 她低声骂了一句,重重捶打了一下肩头。 很重,回音撞在墙上,又七零八落地全部落在许倾尘耳朵里,许倾尘登时起身,不管不顾地抚上苏音的肩,心疼道:“疼吗,傻孩子,生气也不能打自己啊,疼不疼,是不是很疼?” 苏音嗤笑一声,语气却放软了,“许倾尘,你是傻吗,我又不爱你,你关心我疼不疼干什么?” 许倾尘愣一秒,随后几次张唇,最终哽咽出几个字,那声音碎得风一吹,就飞走了,她说:“可我爱你啊,我爱你啊…” 第154章 她的嗓音渐渐提起。 每个字里,都裹藏沉甸甸的爱。 苏音眼眶红了。 她咬牙。 许倾尘轻揉苏音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细语,“下次再生气,不要再伤害自己了,你可以拿我撒气,可以骂我,打我也行…” “许倾尘!你有病是不是!”苏音用力推开她,恨铁不成钢地怒斥她,“为了这点根本就拿不出手的爱,犯得着这么作践自己吗!” “拿得出手!”许倾尘语气坚如磐石。 她站在原地,目光悠远,“以前,你给我的那些爱,是世间最宝贵的爱,我永远都拿得出手。” 苏音:“你也说了,那都是以前了。” 许倾尘上前一步,“你以前给过了,所以无论现在你对我怎样,你在我心里都是最好的。” “有病。” 苏音摊了摊手,眼里盛了一眶冷血。 她失神道:”你知道刚才我说的笑你,也笑我,是什么意思吗?” “你说。” 苏音将手中光盘一折两半,划破手指,有鲜血往外渗,她不觉疼,开口冷漠,“我笑你不正常,也笑我不正常。” 灯光和月光穿透她们的身体,照亮她们残破的灵魂,一个千疮百孔,一个灰暗不堪。 她们,一个疯了,另一个,连人情味都感知不到。 爱将她们逼成非正常人,或许,也只有爱能救她们。 许倾尘牵起苏音的手,轻轻握住,“音音,既然爱都把我们折磨成这样了,那我们就试试吧,试试我们究竟能不能好好相爱。也许,试过了,我们就都能好起来了。” 苏音用尽全力,攥住血已干涸的手指,眉头皱成川字,她看上去十分痛苦,可她的心,早就麻木到极致。 许倾尘垂眼,牵住苏音另一只手,轻轻抬起,再深深弯腰,吻住苏音受伤的手指。 星月跳起探戈,黑夜充满活力。苏音的心脏,随着星月的舞步声,有节奏地跳动起来。 苏音向四面八方张望,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她想找寻那种让浑身血液沸腾起来的感觉。视线转来转去,就是不肯往许倾尘身上放。其实她从心底就在抗拒,那个能救她的人,可能就是曾伤害过她,让她变成这样的人。 但没关系,身体会自己找寻那种感觉。 苏音原本伸展的手指,在月光暗了又暗时,回握住许倾尘的手。 爱是一种本能。 许倾尘流下喜悦的泪水。 苏音僵硬地站着,她没拒绝,也没把手抽开,她就凭着‘本能’,默默接受许倾尘的建议。 此刻。 有灯光,有月光,还有她满怀希冀的目光。 只有‘她’,只有许倾尘。 当晚,昏黄的台灯下,许倾尘坐在桌前,打开日记本,写下温柔的字迹。 2015年3月3日 我终于要幸福了。 - 为什么苏丽珍不该跟周慕云走,还有一个原因,许倾尘没告诉苏音—— 周慕云对苏丽珍说的是:如果有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一起走? 苏丽珍对周慕云说的是:如果有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带我一起走? 他们都处于被动位置,都在等着对方做决定。这样的爱,不够坚定。 其实。 从一开始,倘若苏音对许倾尘说的是:如果有多一张船票,我带你走。 或者。 如果有多一张船票,你跟我走。 那么。 许倾尘真的会放弃一切,义无反顾地去爱苏音。 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需要看见很多很多爱才能安心。很遗憾,这种安全感,苏音给不了。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亦或是未来。 苏音都给不了。 第74章 生日 3月28日 苏音搬进许倾尘家里。 她们都是成年人,所做的决定都是深思熟虑过的。因此那晚苏音的‘妥协’,也不是天一亮,就不作数了的。 她们打算试一试。 试试看,究竟能不能如许倾尘所言,两个人在一起,然后让双方变得更好。 自那晚过后,这是二十多天里,她们第一次见面。 说是搬家,其实苏音基本没带什么东西,她只是人来了。 许倾尘高兴写在脸上,她将欢喜表达出口,“音音,欢迎回家。” 苏音站在许倾尘面前,对于这份热切,不知该给予什么回应,她坐下摆弄电脑。 许倾尘没打扰她。 苏音忙了一阵,犹豫几秒,她解释说:“清词说你晚上睡觉总不踏实,她部门近期有活动,抽不开身,所以才让我过来陪你,等…” 她想说:等清词忙完,我就搬走。 许倾尘太敏感,她猜到苏音要说什么,急忙打断,“你先忙,我去做饭。” “我今晚要跟朋友吃饭。” 说完,苏音低头继续忙。 许倾尘脚步顿住,眼中蒙上一层灰,她问:“跟哪个朋友?” 苏音心不在焉道:“你不认识。” 许倾尘紧攥衣角,慢腾腾转身,衣角快搓热,她小心开口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苏音学习时,习惯全身心投入,因此,她并没听见许倾尘的话。 可她的反应,却让许倾尘误会了。许倾尘不敢再问,只是在心里胡思乱想。 第155章 人啊,总是贪得无厌。 得不到时想得到,得到了,又会奢望能获得多一点爱。 许倾尘提醒自己:知足。 她失魂落魄地走掉,她怕碍苏音的眼,怕苏音一不开心,就不要她了。 但是。 单方面的爱,不可太满。 - 苏音去见的是工程系老师,顾意。 顾意三十出头,温柔,性格好,算不上一眼美女,但气质绝佳,最主要的是,单身。 要说苏音跟这位老师的渊源,还得从大一上学期时说起。 有次,任婷婷和男朋友去旅游没及时回来,任婷婷找了人替课,她男朋友却没找到,于是,任婷婷便拜托苏音。 闲着也是闲着。 苏音便应了这忙。 任婷婷男朋友有交代,这位老师叫顾意,很少点名,谁知那天,她竟然点名了。 说是抽查。 苏音也没慌,可她总感觉,顾意的目光总时不时落在她身上。苏音心想,不能那么倒霉吧。她低头,把自己藏在前面同学身后。 顾意翻开点名册,唇角一勾,喊道:“刘广彪。” 苏音愣一下。 紧接着,站了起来。 教室尽是憋笑声。 顾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脸无辜地问:“你叫刘广彪啊?” 苏音尴尬地点头。 顾意没戳穿她,而是又咬字极重地喊了遍“刘广彪”,“坐下吧。” 一节课熬完,苏音匆忙走了。 学校这么大,况且不是同系,苏音以为不会跟顾意再见面了。 没想到。 阴差阳错,她们又碰上几次,但都是打个照面,笑一下就过去了。 真正相熟是一个雨天,苏音一手打伞,另一手握住车把手从图书馆骑车往宿舍走,镜片沾满雨水,她看不太清路,竟莽撞地撞上一辆车。 这辆车的主人,正是顾意。可顾意要的赔偿,仅仅是让苏音请她吃顿饭。 应该的。 苏音便答应了。 从那以后,顾意总是约苏音吃饭。 顾意这人,有能力,见识广,讲话有内涵,苏音喜欢跟她打交道。 所以今天,顾意约苏音,苏音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正好她也有专业方面的问题,想请教顾意。 - 夜里十点。 花瓣铺满地,长桌被蜡烛围起,桌子中央摆着一个精美的蛋糕,桌上还有红酒,有西餐。 许倾尘一袭红裙,后背袒露,再配上烈焰红唇,简直比窗外火红的月亮还妖艳。 她在等苏音回家。不知等了多久,苏音也没回。她看着墙上的钟表,将时间一秒又一秒数过。 等到十一点,她等不住了,连外套都没披一件,她走到院子里,向院外张望。 月亮与她红成一片。 诡异的红。 渐渐地,许倾尘眼角暴露出同样的红,她又开始心浮气躁了。 这个日子,不可以。 许倾尘从未给苏音过过生日,今天,她一定不能搞砸。 她站在院子里,闭上眼,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夜风吹在她脸上,下秒,吹来一阵汽笛声。 许倾尘睁开眼,只见一辆白车停在院外,没一会儿,车上走下来两个人。 是苏音。 看见苏音,许倾尘却感觉不到半点开心,她脸色不好,直勾勾地盯着苏音身边的女人。 她好漂亮,好有气质。 许倾尘满眼通红,她慌了,心想:她比我漂亮,比我有气质。 许倾尘不知该怎样描述现在的心情,有点酸,有点苦,更多的,是痛。 她满怀期待地等苏音回家。 地上的花瓣,是她一片一片摆的;西餐,是她精心准备的:就连蛋糕,都是她根据苏音喜好,亲手做的。 可是,在她为苏音做这一切时,苏音陪在别的女人身边。 多可笑啊。 许倾尘笑不出,她心如死灰地站着,看着苏音和那女人谈笑风生。 一分钟过去,她们还没有说完。 许倾尘的眼愈发红,她告诉自己不能失态,可只要苏音对那女人笑一次,她心中便像有千万只蚂蚁攀爬,她快嫉妒疯了。 于是,她走向她们。 听见脚步声,顾意看过去,一瞬间,她眯眸,问:“这位是?” 大门推开。 许倾尘冷脸,盯着苏音。 她额前一缕碎发适时飘落,飘在右眼前,苏音看过去,被她眼底的红刺到。 三月的夜里,还是凉。 穿裙子一定很冷。 苏音对许倾尘说:“进去吧。” 许倾尘一动不动,她紧抿唇,还在固执地等苏音的回答。 苏音很为难。 她和顾意再怎么熟,也没到坦白性取向的程度。再怎么样,顾意都是长辈,是老师。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苏音不想说。 苏音越是这样,顾意越是好奇,她轻笑,又问一遍,“不方便说?” 苏音接话,“没不方便。” 她顺手握了握许倾尘的手肘,当触碰到她冰冷的肌肤时,她心一颤,只想尽快进屋,于是她说:“她是我朋友。” 顾意点点头。 与她们道声再见,上车走了。 目送顾意的车离开,苏音回头说:“怎么穿这么少,进屋吧…” 第156章 话没讲完,因为许倾尘哭了。 许倾尘神情凄然,两行泪像止不住一般,疯狂向下淌落。她低头,不敢质问,不敢表达她的难过,只是闷声哭泣。 美人破碎,月亮都有罪。 苏音摸不着头脑,询问道:“你哭什么?” 许倾尘不讲话,她抬手擦擦泪,逞强出一个微笑,说:“回吧。” 她先走一步,苏音跟在她身后。 月下,两个影子交融在一起,苏音低头看,几乎是一瞬,她迅速将自己的影子从中抽离。 许倾尘的背影僵一秒,很快,她调整好。 没有人知道,看上去无比正常的她,心中已经疯魔不堪。 她开始胡乱脑补: 音音喜欢那个女人,所以才会告诉她,我们是朋友关系。 脑补后,她又自我怀疑: 一定是我不够美,不够好,一定是我没有魅力,音音才会喜欢她。 许倾尘想七想八,想到快要崩溃。 对此,苏音丝毫不知晓。 苏音只是看着许倾尘,感觉她奇怪,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一直到上台阶时,许倾尘提裙摆,不方便。苏音上前一步,打算开门。 薄荷香环绕在身边。 门刚要打开,许倾尘突然回身,整个人钻进苏音怀里,失控般将她紧紧抱住。 天上月,更红了。 苏音不知所措,她只是被一声又一声隐忍的啜泣声敲打着心脏。 许倾尘抓住苏音后背的衣裳,力气重到几乎要将其扯碎,她低头,隔着衣,在苏音肩头重重咬了一下。 苏音闷哼一声。 许倾尘哭出声,小心又可怜地说:“音音,我是一个很糟糕的人吧。” 第75章 许愿 苏音心中酸涩。 她没想伤害许倾尘,她在斟酌说什么话最妥帖,她只是沉默了两三秒。 可沉默是把致命刀。 骄傲的月亮下,心爱的人面前,许倾尘不再骄傲。心被击溃,汹涌眼泪盘旋在眼眶里,她没落泪,她不舍地松开苏音,问:“因为我很糟糕,所以你才不愿意跟别人承认我们之间的关系吗?” 苏音无奈地仰了下头。 许倾尘故作坚强,奈何憔悴神色根本遮掩不住。她穿最明艳的红裙,笑得最明媚,她短暂盛放,然后快速枯萎。笑容敛住的刹那,密密麻麻的惆怅在她眼底安家,她哑声道:“是吗?” 苏音大可说几句好听的话搪塞过去,但她没有,她不屑于说假话。 她实话实说:“顾意是我学校的老师,我没必要和她透露我们之间的关系。” 许倾尘望眼欲穿,等来这样一句话。 一瞬,她唇角下垂,默默低头,失落道:“老师,原来她是你的老师。” “嗯。”苏音点头。 许倾尘强颜欢笑,半晌,轻轻且绝望地开口问:“那我算什么啊?” 苏音抬眸,呼吸凝滞。 许倾尘眼中泛起湿意,悲凉地看了苏音一眼,苦涩地笑了。 苏音不理解这一眼,这一笑的意义,这是她人生中最木讷,最不解风情的时刻。 苏音顿了顿,说:“你是…” 女朋友三个字,似乎很难以启齿。 苏音不打算说了,她推门进去,许倾尘没跟着她走。苏音没回头,随口问了声:“怎么不走?” 许倾尘眼中一片荒凉,唇边携着痛苦的笑。裙摆随风起,荡了又荡,最终落在她清瘦的脚踝上,脸上的笑容消失,她轻轻摇头说:“走吧。” 她们一前一后进门。 许倾尘在苏音身后,一直在观察苏音的反应。她期待能从中看出一丝动容。 可苏音换完鞋,扫视一遍屋子后,平淡地往自己房间走了。 这些惊喜,不能打动她。 许倾尘心凉了。 她跟上去两步,委屈地喊道:“苏音!” 她的名字快被她喊碎了。 苏音背影僵了又僵,停下脚步。 许倾尘一声都哭不出了,她幽怨地看着苏音,眼中的愁苦快溢出来了。她已无力再去追苏音,只是站在原地,无力道:“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苏音迟疑了,“我没有。” 悲伤叠上悲伤,许倾尘顾不上有多难过,她不踌躇也不犹豫,缓步走向苏音。边走,她边说:“不讨厌我就好。” 苏音顿觉浑身不自在,她眼神飘渺不定,不该落于天,不该落于地。就该,落于许倾尘脸上。 一眼又一眼后。 许倾尘走到苏音跟前。 摇摇欲坠的月亮发出光,照亮许倾尘的不甘心,她上前一步,轻轻拥住苏音,时间永恒地静止了。 她们都没有讲话。 抱了不知有多久,抱到心脏紧紧贴合心脏,抱到耳边只剩彼此呼吸声。 许倾尘很累了,她靠在苏音肩头,声音极度喑哑道:“她很漂亮。” 终于说出口了。 然后,心就死了。 苏音知道许倾尘在说谁,顾意是本来就漂亮,她明明可以说几句漂亮话哄哄许倾尘,但只要她一准备开口,就跟哑巴了一样。 许倾尘眼睫低垂,眼眶渐渐发红,恍惚又无措道:“我知道,你很欣赏她。” 她用力抱紧苏音,像要把她揉进身体最深处,她呜咽出一句话,“她很好,可是,你能不能不要喜欢她…” 第157章 字不成字,句不成句。 苏音心底揪成一团,说:“你乱想什么呢,她是老师,我怎么可能喜欢她。” 可我也是你的老师… 许倾尘离开苏音的怀抱,看着她的眼认真说:“那你爱我吗?” 苏音咬住下唇,眉头紧锁。 许倾尘看似平静,但指尖的颤抖,还是出卖了她的慌张,她试图稳住情绪,试图让匍匐在地的灵魂站起来,可她做不到。 她残破的心,早被无声的哀嚎震碎了。 再也拼凑不起。 她脸色铁青,一瞬间失控,她双手猛地揪住苏音的衣领,遍遍逼问她,“你爱我吗?你到底爱不爱我?” 苏音没反抗,两眼发直地盯着许倾尘,言语中不带任何感情说:“我做事,只要开始,就会想要个结果。所以,我才跟你在一起了。” “什么意思?” 苏音将手覆在许倾尘手背上,小声说:“无论结果是好是坏,我都必须要个结果。所以,对我而言,是要个结果更重要,而不是你重要。” 苏音连骗骗许倾尘都不肯。 许倾尘绝望一笑。 对于许倾尘的崩溃,苏音视而不见,她用力甩开许倾尘,毫不留情道:“你听懂了吗?” 许倾尘双肩瘫软,点头。 苏音继续说:“我不想骗你,许倾尘,我一点都不想骗你,骗你没有意义。” 许倾尘指着胸口,可怜地望着她,“可你知道这样我会很难过吗?” 苏音转身走了,“那是你的情绪,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许倾尘被闷死在这句话里。她听见门开门关的声音,认命地阖眼,头蔫蔫地垂下。 被遗弃的玫瑰,无法再盛放。 她在黑夜里,在乌云底下,在墙角边。零点,濒死的她突然活过来了。 长桌前。 许倾尘点燃蜡烛,破碎不堪的她,顶着苍白死寂的脸,为她心爱的女孩,虔诚许愿: 把我的快乐,都给她。 把我的幸福,都给她。 把我的平安健康,都给她。 许倾尘坚信,只要心诚,双手合十时许下的愿望都会成真。 她脸底的哀伤,深藏在烛火的阴影里。 烛火一摇一晃。 头重重撞向桌子,她轻声说出最后一个愿望:“希望二十九岁的许倾尘,没有遇见十六岁的苏音。” - 一个月后。 学校刚下发“五一放三天假”的通知,顾意便给苏音发微信了:【假期有什么安排?】 苏音正要说“没安排”,想了想,她改口说:【我得回老家。】 【好吧,用不用我送你去车站?】 【不用了,谢谢老师。】 发完消息,苏音关掉手机,她坐在大树底下,抬头看着树叶发呆。这些天,只要顾意约她,只要不是特别重要的事,苏音都会拒绝。 因为。 因为许倾尘会不开心。 苏音可以说一万句狠话,但她真的做不到一点都不在意许倾尘的感受。 可她分不清这种在意,究竟是爱,还是习惯。 这时,有人从身后拍了她的肩,她一回头,看见是许清词。 苏音愣了一下,“清词,过来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许清词弯腰拍了拍石板上的灰,在苏音身旁坐下,唉声叹气说:“心烦,想着散散步,走着走着,就走到你学校了。” 苏音:“嗯?烦什么?” 许清词眉头紧锁,犹豫半晌后说:“你知道的,因为我姐。” 苏音闭嘴了。 沉默很久,许清词说:“音音,如果你有时间,多陪陪她吧。” 许清词还有很多话想讲,还有很多话未讲。但说完这一句,她就走了。 许清词知道,她劝不了苏音,就像她劝不了许倾尘。她们俩,是一样的。 是一样的吗。 2015年3月29日 隐蔽的二楼一角,苏音呆呆地看着楼下,她指尖深陷冰凉的掌心,小声说: 可是十六岁的苏音,从不后悔遇见二十九岁的许倾尘。 - 五一假期,苏音没打算回家。那个只有她一个人的家,回不回都一样。 她选择留校。 晚上八点。 电脑看久了,眼睛发酸,她便下楼溜达了,谁知,刚走没到十分钟,碰上顾意了。 有点尴尬。 顾意眼一眯,没戳穿苏音那天的谎话,“是改签了,还是没抢到票?” 苏音笑了笑,说:“不想回了。” 顾意歪头,等苏音走到她身边,和她并肩往前走,“苏音,我感觉你这人,蛮有趣的。” “我啊,无趣得很。” 顾意侧头看她,笑出声。 又走了两步,她找话题说:“你不无趣,倒是你的专业,怪无趣的。” 苏音坚定道:“不无趣。” 顾意饶有兴趣地问:“别的学生都是苦不堪言地跟我吐苦水,就你不一样,说说看,学道桥设计哪里有趣了?” 苏音目光深远,一脸认真:“因为,这是我十六岁时的梦想。” “什么梦想?” 苏音摇摇头说:“十六岁的梦想,不是二十岁的梦想了。” 顾意想了想问:“那你还想实现这个梦想吗?” 第158章 苏音毫不犹豫地点头,“想。” 十六岁的梦想,不是二十岁的梦想。但二十岁的苏音,想帮助十六岁的苏音,完成这个梦想。 一个,谁都不知道的梦想。 一个,因一张船票而起的梦想。 … 苏音和顾意又闲聊许多,快走到校门口时,苏音脸色一变,停下脚步。 校门口站着一个人。 是许倾尘。 顾意认出来了,她说:“苏音,你朋友是来找你的吧。” 苏音点头,“嗯。” 她看了眼憔悴的许倾尘,然后对顾意说:“顾老师,下次有时间我们再聊。” 与顾意相处时,苏音一直保持分寸,保持着老师与学生之间该有的分寸。 顾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走了。 许倾尘双眼失神,万念俱灰般说:“音音,回家了。” 苏音说:“我住宿舍。” 瞬间,许倾尘的头往下耷拉了一下,她掀了掀眼皮,咬字极重道:“回家。” 苏音再次重复:“我住宿舍。” 许倾尘眼睛,心口,全都绞痛,苏音的平静,给了她失控的勇气,她不再拘泥于一个人偷偷哭泣,偷偷发疯,她选择挣脱锁链,荒唐一次。 许倾尘上前,紧攥苏音的手腕,不管不顾地拉着她,往楼东侧的胡同走去。 第76章 疯了 胡同深处。 苏音被狠狠怼在墙上,黑夜翻滚出绵绵细雨,淋在她上扬的嘴唇上。 苏音平静如水。 在这段感情里,她是高高在上的上位者,她冷静,理性。 苏音那双深沉的眼眸里,可装一场雨,可装一面墙,偏偏装不下一个许倾尘。 对比之下。 许倾尘像个可怜鬼。 许倾尘太爱苏音,她无心关注其他,她满眼,满心都是苏音。 她想质问一二。 问问苏音为什么总是忙,问问苏音为什么从来不主动来见她,问问苏音为什么有时间陪顾意,却没时间陪她… 话到嘴边。 被苏音一记冷眼堵回去了。 苏音不耐烦道:“有话好好说,行吗?” 许倾尘彻底麻木,她双手紧扣在苏音肩头,目光空茫,整个人像被抽空,爱与恨在她眼中流浪,她在风雨交加时崩溃,她凑近苏音,压抑的嗓音随时要破裂,“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你知道吗!” 苏音盯着她,“知道。” 许倾尘胸口剧烈起伏,头脑发昏,她的双唇颤来颤去,将雨水颤出去好远。 雨越下越大。 这雨,惆怅,细密。 远处路灯发出神秘的光,照亮胡同一角,那里,是明亮的。而她们,僵持在胡同暗角,这里,是见不得光的。 许倾尘脸色愈发苍白,覆在苏音肩上的手,沿着被雨水打湿的脖颈,推着雨水向上游走,她的动作很轻柔,很缓慢。 那双手,从细筋明显的脖颈移向棱角分明的下颌,再从下颌移向脸颊。 大雨如此放肆。 她是那样小心翼翼。 许倾尘捧着苏音的脸,拇指轻轻擦拭向下淌的雨水,她的唇角颤抖不堪,“对不起,我又没控制住自己。” 苏音叹气,“没事。” 她主动牵起许倾尘的手,说:“我也有错,虽然我和顾老师只是师生关系,但以后我会尽量避免和她往来。” 苏音终究见不得许倾尘狼狈。以前,她心疼的是许倾尘华丽外壳之外的脆弱一面,她爱她的华丽,才会爱屋及乌她的脆弱。但有很长一段时间,当表面的华丽消失,光芒不在了,苏音才发现,她根本爱不上完全脆弱的许倾尘。 苏音的爱,比大雨还虚无缥缈,雨后尚可见彩虹,至少证明雨来过。可她的爱,说没就没了。 爱没得蹊跷,来得也蹊跷。 这是第一次,当苏音知晓许倾尘不为人知的阴暗面后,深刻地心疼了她。 这种心境的改变,悄无声息,苏音麻木太久,根本感知不到。 许倾尘说:“好。” 苏音愿意给她承诺,她很惊喜,濒死的她突然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她相信苏音,相信苏音不会再让她失望。她的五指滑进苏音的指缝,轻轻扣住。 苏音眸光闪动,说:“我送你回家。” 许倾尘面容顿时紧张起来,她央求道:“今天晚上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苏音想都没想就说:“清词也放假了,她会陪你的…” “可我只想你陪我!”许倾尘大声打断她。 苏音皱眉,“你没发现我们的关系,根本就不是一段健康的关系吗?只要我们待在一起,你的情绪就变得像定时炸弹,随时都要爆发。难道我陪你待一晚上这些问题就都能解决了吗…” 许倾尘已经不知道苏音在说什么了。她眼神木讷,只能听见雨水捶打地面的声音,只能看见苏音一张一合的薄唇。 忽然,许倾尘温柔地笑了。 苏音感觉莫名其妙,问:“你笑什么?” 许倾尘还在笑,她张唇,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说:“你过来一下。” “嗯?” 许倾尘反手用食指勾住苏音的衣领,苏音没防备,往前踉跄一步,这时,许倾尘单手扶在苏音的后脑上,沉重地呼吸两次,然后,闭眼吻上苏音的唇。 第159章 苏音耳朵一下子红了。 这是一个不带任何浑浊情.欲的吻,不是深吻,只是简单触碰,掺杂着咸味,有雨水的咸,还有眼泪的咸。 苏音睁眼看着许倾尘睫毛的颤,看着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从许倾尘脸颊淌落。 苏音大脑一片空白。 许倾尘的唇又软又湿,苏音脑袋一热,本能地闭上眼,唇在许倾尘的唇上轻轻辗转了一下,一刹那,体内激起一串电流。 许倾尘有感受到苏音的回应,她仰起脸,张开唇,她在索吻。 可是。 当唇瓣的粘腻感愈来愈浓时,许倾尘两眼一黑,一阵熟悉却又恶心的感觉袭来,她浑身开始剧烈颤抖,她头一偏,结束了这个吻。 苏音也随之清醒。 许倾尘表情痛苦,她瞪大眼睛,用手捂住嘴,在拼命忍耐什么。 苏音不解地看着她。 许倾尘不想在苏音面前失态,可她根本忍耐不住,她小跑至角落,干呕起来。 她又想起那天了,想起那个只要一回忆起来就会全身发抖,就会让她懊悔到发疯发狂的深吻。 她迈不过去那个坎。 雨渐渐停了。 周遭慢慢归于平静。 因此,许倾尘咳呕的声音是那样明显且刺耳,苏音自嘲地笑了笑,走到许倾尘身后。 许倾尘扶着墙,用以支撑身体。 她心中有许多苦,有许多委屈,她说不出口,她也不知该跟谁讲。 她不想破坏苏音的兴致。 听见苏音走过来,她回头,笑脸相迎。 苏音脸色难看,问:“和我接吻,你感觉很恶心是吗?” 许倾尘愣了一瞬,连忙解释,“不是,音音,你别误会,我只是…” 她说不下去了,她不敢旧事重提,她怕苏音又恶心她,她怕苏音又说她脏。 她低下头。 苏音:“嗯?” 她用力捏住许倾尘的下巴,狠狠抬起,咬牙切齿地喊道:“跟我接吻恶心,跟贺舟接吻就不恶心了是不是!” 说完,她扔下许倾尘走了。 许倾尘愣在原地,苏音说的那句话反复在脑海中重播,她受了刺激,捂住双耳。渐渐地,双腿失去气力,她瘫坐在地,撕心裂肺地失声痛哭起来。 哭累了。 她站起来,失魂落魄地边迎风走,边喃喃自语道:“我脏,我脏。” 没有人送她回家,也没有人跟她回家。 没关系。 她艰难地挪动步子,逞强道:“我认得路,我可以自己回家。” - 苏音还没走到宿舍,实在放心不下许倾尘一个人,又折回去了,可胡同里空无一人,她顿时感觉心里空落落,又酸又难受。 她上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问:“小姑娘,你去哪?” 苏音:“随便开吧。” 司机点点头,没再多问。 苏音头靠车窗,环抱住自己。 夜景不能吸引她,她在心里反复问自己一个问题:我还爱她吗? 我还像十六岁时一样爱她吗? 车子驶出高速,苏音看见前方有一条江,便对司机说:“师傅,停车吧。” 苏音付钱,下车。 这条江,很窄,也不长。 苏音抬头看着贯穿东西的大桥,眼中闪烁出星星点点的光芒。 她在江边待了很久,想了很多事。想来想去,她还是执着于那一个问题: 我还像十六岁时一样爱她吗? - 翌日。 许倾尘一睁眼,看着陌生的天花板,心中咯噔一下。 她掀开被子。 还好。 身上衣服还是昨天那套。 许倾尘艰难起身,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女声,“你醒了。” 这声音,很耳熟。 许倾尘抬眼去看,竟然是顾意。 顾意倚在门口,说:“昨晚我正打算回家,看见你晕在路边,便给你带回来了。” 许倾尘努力回忆。 顾意继续说:“以后注意点,幸好你碰到的人是我,如果碰见坏人怎么办。” 她絮絮叨叨半天,又补充一句:“怎么跟小孩子一样。” 许倾尘:“嗯?” 顾意端着水杯走进来,然后把水杯和药一并塞到许倾尘手里,“我说,你发烧了,该吃药了。” “谢谢。” 许倾尘吃药,顾意就看着她。 许倾尘被盯得头皮发麻,她快速吃完药,连忙下床,说:“昨晚麻烦你了,实在是叨扰了,我先回家,改天我请你吃饭。” 顾意脱口而出,“别改天了,就今天吧。” “啊?” 顾意笑了笑,“我开玩笑的,你可是病人,你刚吃完药,再睡会吧,醒了我送你回家。” 许倾尘正要拒绝。 顾意抢先说:“不用跟我客气,既然你是苏音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 听她提起苏音,许倾尘眸光一暗,突然失了气力,她点头说:“麻烦你了。” 见许倾尘躺下,顾意走出房间,把门带上后,她靠在门上,小声念出一个名字: “许倾尘。” … 十五年前。 刻意制造的偶遇,无数次的擦肩而过,少女被风吹起碰撞在一起的发尾,年少不可言说的暗恋。 第160章 我喜欢你,可你连我的存在都不知道。 - 上午十点。 许倾尘醒了。 顾意知道许倾尘想走,她也没理由再留她,便主动说:“我送你回家吧。” “我的车还在你学校。” “那我送你去学校取车。” “谢谢。” “你跟我。”顾意停顿一下,看了许倾尘一眼才说:“不必这么客气。” 许倾尘沉默片刻后问:“是…因为苏音吗?” 顾意愣了一下,“是。” 她只能这么说。 许倾尘面色凝重,又问:“你…很喜欢苏音吗?” 顾意目光一闪,说:“苏音这个孩子,聪明,懂事,还很有想法,我很喜欢她。” 许倾尘不自然地笑了笑,“我们走吧。” 她自动屏蔽其他字。 只听见: 我很喜欢她。 顾意很喜欢苏音。 - 深夜十一点。 空荡的房间里,许倾尘抱着酒瓶坐在窗台上,她披头散发,又哭又笑。 她疯了。 谁都不知道。 - 五月二日,晚上。 苏音正准备睡觉,有人敲门了。 苏音以为是宿管阿姨,喊道:“进。” 门推开,顾意的声音随之响起,“我睡不着,你陪我聊聊天。” 苏音从床上坐起,揉了揉眼睛,“说吧,顾老师。” 顾意不客气地坐在苏音的椅子上,说:“我那天看见你朋友了。” 怕苏音不知道她在说谁,她补充说:“是那个穿红裙子,很漂亮的女人。” “哪天看到的?”苏音登时抬头。 顾意随意道:“下雨那天,我回家时偶然碰见她晕在路边...” “你说什么!”苏音语气乱了。 顾意摆摆手说:“你别激动,那天晚上她住在我家,我找医生看过,她是因为发烧再加上长期营养不良才发烧的,她离开时我观察过了,精神状态还可以。” 苏音担忧道:“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顾意一脸无奈,“我哪知道她怎么样啊,想知道你自己去问她啊。” 苏音来不及多想,快速下床。 顾意明知故问:“你去哪?” 苏音边穿鞋边说:“我去看看她。” “我送你吧。” 苏音正想图个方便,眸光一闪,她摇头拒绝说:“谢谢顾老师的好意,不过我打车过去就行。” 顾意点头。 苏音离开时,她也跟着出去了。 苏音走得很快,根本没注意到身后顾意的表情,有点欣喜,又有点沮丧。 顾意停在窗子前,面容惆怅。 上学期,许倾尘来华清大学找过苏音很多次,顾意撞上过一次。只一眼,她便认出许倾尘。这么多年,她还是那么美。 顾意又心动了。 她尝试过去接近许倾尘,奈何一直找不到机会,于是,她才制造机会和苏音认识。 后来,顾意送苏音回许倾尘家,顾意心思细腻,很快便察觉到,她们关系不一般。 顾意没想去争什么。 她的爱,是陈年旧事,年少时的她不够勇敢,等年长时再想起,也只能遗憾。 顾意之所以把许倾尘晕倒的事告诉苏音,是因为—— 我可以有遗憾,但我仰慕许多年的人,不可以。 - 在去见许倾尘的路上,苏音心里乱糟糟,她不再纠结那个问题了,不再纠结是否还爱许倾尘,是否还像当年一般爱许倾尘。 能否纠结出答案,并不重要。 苏音想: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活吧。 想关心许倾尘,就关心她。 想去找许倾尘,就去找她。 苏音终于往前迈了一小步。殊不知,清清冷冷的房间里,许倾尘颓丧地望着天花板,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百步。 是三尺讲台的距离远,还是她们现在的距离远。 丈量不了。 因为,只要心不在一起,怎样都是远的,永远无法真正在一起。 第77章 麻烦 头顶黑漆漆,空气湿漉漉,酒精浓烈刺激的味道令周遭异常压抑。 真是个古怪的夜。 许倾尘的每次呼吸都沉重到像天要塌了。她一脸醉态,歪头看着苏音傻笑。 你看,没有光了。 说的是天,也是许倾尘的眼神。 女人最有魅力时,永远是自信时,这般颓废,只会遭人厌弃。 苏音讨厌会给她带来负能量的人,如果是昨天的她,或者是上一秒的她,一定会皱眉,但这秒,她走到许倾尘面前,对她轻声细语说:“睡觉吧。” 许倾尘眼中欣喜一闪而逝。 因为,苏音转眼就冷漠了。 许倾尘低下头。 苏音又重复说:“睡觉吧。” 许倾尘乖乖听话。 这天晚上。 苏音睡在许倾尘身边,没有拥抱,没有亲吻。 月影摇曳出一个荒唐的夜晚。 苏音已经沉睡,孤单的夜,只留下一个清醒的疯子。 许倾尘平躺在床,眼泪顺着眼泪湿了发,然后流进耳朵里。 她在克制。 左手边,是她的爱人,是不能牵手,不能拥抱,不能亲吻的爱人。 许倾尘深深叹气,翻了个身。这秒钟,她醒着,她不疯了。 第161章 她面向明月光,背对了苏音。 - 清晨,手机来电铃声急促,且令人心慌。 苏音睁开眼时,才发现她的手机正被许倾尘攥在手里。 苏音坐起身,语气中流露出几分不悦,“拿我手机干什么?给我。” 许倾尘仿佛没听见,还是紧攥手机。 铃声真让人烦躁。 苏音掀个白眼,深呼吸后放缓语气道:“能把手机给我吗?” 几秒后,许倾尘小心翼翼开口,声音细弱到几乎难以听清,“一定要接吗?” 苏音不懂,无所谓道:“一通电话而已,有什么不能接的。” 许倾尘将头深深垂下。 她很清楚,把手机还给苏音才是正确做法,可她不想这样做。 她的思想根本无法左右她的行为。 她死攥手机,攥住私心,攥住欲望,攥住她不肯罢休的爱。 苏音不想和许倾尘再起争执,罢了,罢了。 苏音无奈道:“行,我不接了。” 许倾尘这才平静。 苏音伸手,“这下可以还我了吧。” “嗯。” 许倾尘还了手机。 拿到手机,苏音顿时知道原因了。 这通电话,是顾意打来的。 至于吗。 苏音不理解。 只是一通电话而已,许倾尘至于这样吗? 苏音突然丧失了与许倾尘沟通的欲望,她扭头下床。 许倾尘忽然警惕起来,失控地逼问:“你去哪?你是不是要去给她打电话了?” 苏音眉头紧锁。 她是鲜活的一个人,具备感同身受的能力,同时,也具备主动放弃这种感受的能力。 她选择不作为。 无论是思想上,亦或是行动上。 许倾尘脸上流淌过一条苍白的河流,那是一道看不见的眼泪,是从一开始就横死在眼里,不敢流的眼泪。 她非常非常难过。 但她有点累了,她的爱不死难休,但情绪却在不知不觉中死掉了。 青山不倒,河水常流。 从许倾尘可以自主控制情绪那一刻,她坚定不移的念头一瞬间变了。 青山会消失,河水会干涸。 许倾尘从另一侧下床。 苏音愣了两秒,她感觉余光中的许倾尘,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明明她还是她,明明悲伤还是悲伤。 但就是不同了。 这种改变,是苏音抓不住的,很虚,很空。 苏音张了张唇,欲言又止。 许倾尘心如死灰,可她还是在无法自拔的难过中短暂地活了一会儿。 因为。 她要给苏音煮一碗热腾腾的面。 - 饭桌上。 苏音胃口不太好,吃面时也心不在焉,很长时间过去,一碗面只下去一点。 许倾尘一直在观察苏音,当然发现了。 她问:“音音,面不好吃吗?” “好吃。” 可能为了表示这句话的真实性,苏音挑起一大筷子面条。 许倾尘面露喜色。 但面还未吃,摆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许倾尘侧头看,不是自己的,那就是苏音的了。许倾尘抬头看苏音,身体不自觉向前倾。 “是顾老师。”苏音说。 许倾尘脸色控制不住地沉下来。 “万一有什么急事呢。”苏音又说。 许倾尘置于大腿上的手用力掐了又掐,她好不容易平静,然后挤出一个微笑,说:“接吧。” 苏音点头,当着许倾尘的面,接了电话。 许倾尘低头吃面,她尝不出面的味道,因为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苏音身上。她偷看苏音的表情,直到看见苏音与顾意讲话时,是愉悦的,轻松的。 明明苏音只是正常讲话,没有任何出格或者不应该之举,许倾尘就受不了了。她身体愈发向前倾,脸上肌肉也在颤抖。 苏音还在跟顾意讲话,丝毫没察觉到许倾尘异常的举动。 许倾尘被嫉妒扼住喉咙,根本不能理性思考,她鼻尖渗出一层层湿汗,挣扎在失控的边缘,而苏音笑得越厉害,她就失控得越厉害。 “顾老师,等我回学校了,我们见面再…” 许倾尘满脸惶恐不安之色,下意识打断苏音,“讲完了吗?” 气氛跌至冰点。 苏音匆忙说了声,“先不说了。” 紧接着,挂断电话。 她缓缓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椅子与地面碰撞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她用惊恐的眼神看着许倾尘。 许倾尘嘴角牵出一抹笑。 这抹笑,让苏音感觉压抑,害怕。 许倾尘手足无措,她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柔和一点,可总有一种无形之力在操控她的情绪,情绪又控制她的表情。 她掀眼注视苏音,目光麻木,又开始咄咄逼人:“你不是说会避免跟她来往吗?答应我的事为什么做不到?你还见她干什么?” 苏音想恼,但当看见许倾尘瘦弱的身体连一件单薄的衬衣都撑不起来时,想讲的话又生生咽下。 她表态说:“行,以后我再不联系她了。” 她的这次妥协,是汹涌冷漠短暂褪去后意外泛滥的心软和心疼。 或许,苏音纠结的那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第162章 爱是心疼。 可苏音的心疼来得太晚,许倾尘的心,早就在过往极端纠缠却只能获得无视和冷漠后,变得残缺,破碎。这点吝啬的心疼,治不好她的伤。 许倾尘看不见希望了。 于是,她肆无忌惮地折磨自己,折磨这份不对等的爱,也折磨苏音。 苏音就在眼前,许倾尘却觉得即使跋山涉水,都无法走到苏音身边。 缄默很久,许倾尘平静道:“删了。” “什么?”苏音以为听错了。 平静不在,许倾尘眼尾迅速多出一片红,情绪明显激动起来,咬牙切齿道:“我说,把她删了。” 苏音不理解,“不至于吧。” 许倾尘扯了把头发,不可控制地走向苏音,她的声音是歇斯底里的嘶哑,“为什么不删,你是不是喜欢她,还是她喜欢你?” 苏音无奈到笑出声,“你在说什么?我和顾老师只是正常交流好不好,人和人之间不是只有爱情,也有友情,也有师生情。” 可是,这些话许倾尘根本听不进去,她还在固执,似乎只要苏音不删了顾意,她就会主观臆断出一个所谓的真相。 这个“真相”是:苏音和顾意的关系一定不正常。 当她不断在心里肯定这个“真相”时,又会衍生出一些其他想法。 于是,她又苦苦哀求说:“是不是因为我不够好,所以你才会喜欢她,音音,我究竟哪里不好了,我可以改,只要你告诉我,我都可以改的。” 许倾尘的哀求,并没有换来苏音的同情和怜悯,相反,苏音只觉窒息,想远离。 这种让人喘不过气的爱,她受不起。她也不想再去刺激许倾尘了,她怕麻烦,她怕许倾尘又疯狂地质问她这个,质问她那个。 苏音连叹气都不敢,她不想再惹麻烦了,没错,在她心里,许倾尘就是“麻烦”。 苏音握住许倾尘的手,耐心道:“我和顾老师没什么,但我真的不能毫无缘由地删了她,这样很不礼貌,也很不尊重人,况且以后在学校,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我不能做这种事。” 许倾尘情绪渐渐平稳。 她的情绪之所以平稳,不是因为苏音的解释,只是因为苏音握了她的手。 从手心传向心坎的温暖,是拯救她的良药。 假如从一开始,苏音便能给她足够的温暖,或许,许倾尘并不会变成“疯女人”。 是“不被爱”,把她逼疯了。 苏音又补充说:“我讲得还算清楚吗,你能听懂吗?” 许倾尘点头。 她怎么可能不懂,在她提出这个不理智的要求前,她就懂了。 她只是想要一个心安,想试探一下,苏音是否在意她,是否爱她。 爱让她丧失理智。 但这样的爱,会给对方太多负担,只会给人越推越远。 许倾尘冷静下来后说:“音音,刚才是我失态了,对不起。” “没事。” 苏音松手,找借口离开,“对了,我下午约了朋友,先走了。” 许倾尘没挽留,一下都没有。 她放手让苏音走了。 十分钟后。 许倾尘坐在光的缝隙里,她面前摆着两碗凉透的面。 看上去,像没吃过一样。 许倾尘心酸道:“讨厌我就算了,怎么连我做的面都一起讨厌呢。” 她披头散发,她埋头疯狂吃面。 苏音不愿吃的面,她能吃,但苏音不愿给的爱,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想到这,许倾尘突然一阵反胃,就算反胃,她依然拼命吃面,吃到哭,吃到吐。 就好像,没吃过面一样。 就好像,苏音从来没爱过她一样。 第78章 奶茶 一个月后。 发绿的树上,浓密的树叶深处,传来断断续续的蝉鸣声,日头和微风心照不宣地出现,大地滚烫到随时准备冒热气。 燥热的夏天,惹人身心烦躁。 苏音坐在图书馆内,原本她还在专心学习,可当蝉鸣声愈发聒噪时,她莫名其妙地开始心烦意乱。 今天是六月十日。 距离上次见许倾尘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苏音没再去找过许倾尘,很奇怪,许倾尘也没主动联系过她。 苏音已经快忘记许倾尘疯起来是什么模样了。 听许清词说,许倾尘最近状态不错,她养了一窗台的花,没事就给花浇浇水,剪剪枝,性子也变得平稳了许多。 许倾尘似乎好起来了。 苏音心想:好起来是好事。 可是,心上空落落的,像缺失了什么,她独自摸索千万遍,就是找不到答案。 这时,许清词给苏音发微信: 【音音,东街开了一家特正宗的羊汤馆,我跟江佑打算晚上去,你也一起嘛。】 苏音回:【行,你把位置发给我。】 许清词位置还没发过来,苏音又收到一条消息,是顾意发来的:【不是说五一假期结束就来找我吗,这都过了一个月多了,你怎么也不找我!】 苏音很为难。 一方面,如果她跟顾意联系,被许倾尘知道该怎么办;另一方面,这样无缘无故疏远顾意,也太不礼貌了吧。 苏音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 她想了又想。 就算是许倾尘,也不应该干涉她的正常社交,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跟顾意见一面能怎么了。 第163章 越想,苏音越觉得有理,她先提前问许清词:【晚上我带一个朋友过去可以吗?】 许清词秒回:【当然可以啊,人多点好,人多热闹。】 看许清词不介意,苏音这才问顾意是否想来,顾意答应了。 苏音放下手机时,根本没意识到,晚上会有一场怎样的场面在等她。 - 东街晚上热闹,本来天就热,跟置身火炉中没两样,人挤人,就更热了, 苏音经过夜市时,买了四杯奶茶,三杯加冰半糖,一杯常温无糖。苏音心细,跟顾意接触这么久,早就摸清了她的喜好。所以,那杯不一样的,是给顾意的。 然后,苏音提着奶茶袋子,往许清词给她发的位置走,不远,往南走一百米就到了。 天燥热,苏音顿感烦躁。 她想等进店后,一定得好好吐槽一下许清词:夏天本来就热,竟然会想到喝羊汤! 可这句吐槽的话并没讲出口。 从苏音踏进店门那秒起,后背就开始往外冒冷汗。她自认没做亏心事,自认坦坦荡荡,但当她对视上那双忧郁的眼时,心情瞬间无限下坠。 她想转身逃走,却被许清词喊住:“音音,快过来,你那个朋友没跟你一起来吗?” 苏音嘴角一僵。 当下她脑海中闪过的念头竟然是:赶紧告诉顾意,别来。 可晚了。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没到半分钟,顾意来了,她穿得很清凉,吊带背心加短裙,性感却不俗气,非常养眼。 一见美女,许清词坐不住硬板凳了,悄声赞美,“这也太漂亮了。” 说完,她轻咳一声,“姐,跟你不相上下。” 许倾尘没反应,她木讷地看着手机屏幕中自己苍白的脸,不漂亮,也不养眼。她下意识抚摸脸庞。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好好看过自己了。怎么,瘦成这幅鬼样子了。 人都向往美好的一切。 许倾尘又没来由地自卑了。 顾意那么漂亮,苏音理应被她吸引。而不是被这样一个连自己都不爱的女人吸引。 许倾尘不抬头,只是盯着屏幕里的自己。 江佑贴心地问:“老师,你没事吧?” 许倾尘缓慢地摇头,仿若没有思想的木头人。 江佑不放心,和许清词窃窃私语,等苏音和顾意过来时,她们才停止交谈。 许清词震惊道:“音音,这位漂亮姐姐就是你的朋友啊?” 苏音:“嗯,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老师。” 她将“老师”两个字咬得很重。她是看着许倾尘说的,她在证明什么,证明她和顾意之间真的没有什么。 苏音自以为是给许倾尘打了一针强心剂,殊不知,这是插向许倾尘心口的一把利刃。 曾经,你我之间有世俗无法跨越的鸿沟,但你还是爱上了不该爱的我,那时候,你是我的学生,我是你的老师。 现在,她是你的老师。她温柔,漂亮,她比我好一万倍。 你能爱上身为老师的我,那我怎能不害怕,怕你爱上同样身为老师的她。 其实,有一个问题,许倾尘想问苏音很久了,她太想知道答案了,但她又怕知道答案。 许倾尘陷入极端的自我怀疑中无法自拔,她是隔绝在欢腾热闹世界之外的忧郁体,她浑身结满混乱古怪藤蔓,她另类,她格格不入。 不会有人想接近她。 苏音她们在聊天。 顾意坐到许倾尘身边,从包里拿出一瓶茉莉蜜茶,随手递给她,“给。” 很熟络的动作,仿佛经历过千百次一样。 许倾尘接了,“谢谢。” 她看着瓶身,恍惚中记起,很多年前,她还是个备战高考的学生。 高三一整年,每天清晨她进教室,课桌上都会摆着一瓶茉莉蜜茶,日复一日,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一天间断过。 许倾尘不知道是谁送的。 那记忆,片段零碎的遗落在时光深处,如果不是因为这瓶茉莉蜜茶,许倾尘或许一辈子都想不起来。 人就是这样。 对于自己在意的,一分一秒都不敢忘。对于自己不在意的,一分一秒都不想记。 人总会经历辜负和被辜负。 辜负别人时,心安理得;被别人辜负时,怨天尤人。 想到这,许倾尘有那么一瞬间豁然开朗了,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她是不是也辜负过许多人,那些人,是不是也像此刻的她一样煎熬。 有人陪着她煎熬,她的苦痛似乎就没有那么沉重了。 许倾尘轻声说:“以前我上学时,每天都会有人送我一瓶茉莉蜜茶。” 她笑了笑,“跟这个一模一样。” 顾意脸上喜悦藏不住,“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 “记得。”许倾尘点头,她拧开瓶盖,喝了一小口后说:“不过,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顾意问:“那你想知道吗?” 许倾尘眼波闪动,“想知道,如果我知道她是谁,我就能告诉她,我最喜欢喝的不是茉莉蜜茶,而是茉莉清茶了。” 顾意眼中流淌过后悔的情绪,“所以有些时候,在有机会开口表达的时候,还是要鼓起勇气说的是不是,不然你永远不知道对方的真正想法,等回过神时,或许一切都晚了。” 第164章 顾意看着许倾尘,许倾尘看着苏音。 顾意偷偷苦笑,重复说:“一切都晚了。” 如果当初她能鼓起勇气表白,也许许倾尘就不会变得像现在这般颓废了。 活了三十多年了,不管是性格,还是爱人的态度上,她都比年轻时成熟许多。 假如许倾尘愿意,她可以好好爱她。 可惜,晚了。 许倾尘呢喃道:“不晚,只要愿意醒悟,什么时候都不晚,当下永远是最好的时机。” 顾意没再说话。 因为许倾尘的目光很坚定,只是这份坚定,并不属于她。 顾意在心中说:希望你能得偿所愿,但如果有一天,结局不能如你所愿,你就回头,我在等你。 苏音她们的谈话也停了。 江佑多嘴道:“苏音,怎么就买了四杯奶茶啊,我们可是五个人啊。” 苏音尴尬了一秒钟,说:“我不喝。” 她迅速分奶茶,把两杯加冰的分别给了江佑和许清词,剩下两杯,她不知道怎么给了。 许倾尘和顾意都不喝冰奶茶。 苏音双手悬在半空,她看上去平静,实际上在心里埋怨死许清词了,为什么不提前告诉她许倾尘会来,这可怎么办。 许倾尘直直地盯着苏音。 顾意看出端倪,及时打圆场说:“天太热了,我要喝冰的。” 她主动拿过冰奶茶。 苏音缓口气,顺手把常温奶茶放到许倾尘面前。 许倾尘没喝。 她身上的藤蔓越结越多,把她的骨肉和血液都禁锢在一起,连呼吸都困难。 她不会喝。 因为,这杯奶茶,本来就不属于她。 刚才,许倾尘有许多话想对苏音说,但此刻,那些憋在心里很久的话,就永远变成秘密吧。 她不想说了。 她拿起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 一分钟,苏音的手机响了。 她收到一条短信。 内容是: 当年,如果我不是你的老师,你还会爱上我吗? 第79章 拉黑 不会。 许倾尘久久盯着这两个字,心中既有尘埃落定的安定,又有难以言说的苦涩。 苏音说的不是气话。 她非常慕强,当年的许倾尘,漂亮,高贵,张扬,是可望不可得的女神。 那时候,苏音还小,她欣赏高高在上却抓不住的红玫瑰,其实她并不懂爱意味着什么,只是感觉对了,便轻易下定论,认为自己爱上许倾尘了。 如果时间能定格在那一年就好了,那样的话,苏音就能永远爱许倾尘了。 即使这种爱,只是因感觉而起。 许倾尘绷不住了。 她借口说出去透气,闷头走了。 大家都看出她状态不对,许清词正要跟出去,顾意以一种不容人反驳的口吻说:“苏音,你去看看她吧。” 苏音狐疑地抬头,瞬间,她从顾意眼里发现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愤怒,有不舍,更多的,应该是隐忍。也许判断会有偏颇,但苏音相信自己的直觉。这种直觉,让她很不舒服。 苏音原本没想去,可她却被那种“不舒服”的滋味带出去了。 很奇怪。 “我已经不爱许倾尘了”,这个想法早就在她心底根深蒂固,但当她敏感地察觉出“威胁”时,心底竟然涌出一丝叫做“占有欲”的东西。 很矛盾。 既然她不喜欢许倾尘,为什么会担心有人把她从身边抢走呢。 在苏音追出去的这一分钟内,她很好地审视了自我。这或许就是她性格中因自私而发酵出的“贱性”。越是卑微舔着自己的,越是看不上。可一旦对方对自己冷淡了,一旦有危机感了,她就开始在意了。 苏音以为是自身的劣根性在作祟,但有一点她忽略了,如果真的不喜欢了,那么占有欲和危机感,又从何而来呢。 苏音是聪明,可在感情的事情上,越是长大,越是迟钝。 一段无论是单向还是双向的感情,都是需要滋养的,只要失去滋养,就会渐行渐远。苏音还在原地迈步,而那个一直在付出在千方百计地讨好取悦试图更好地滋养这段感情的人,也累了。 她累了。 这是黄昏偷偷来临,视线渐渐模糊成朦胧的黑时,苏音萌生出的想法:许倾尘累了,累到直不起腰,累到抬不起眼。 这秒钟,苏音接纳了许倾尘的破碎。 天空的灰暗遮住密密麻麻的心事,许倾尘冲苏音笑,她脸上肌肤冷若白瓷,憔悴到随时准备化为一缕烟,飞到天那边去。 没人接得住她了。 就算是苏音,也不行。 她们站在蚊虫嗡嗡作响的夏夜里,不远处电线杆顶上缠绕交织的天线上蹲着一只鸟,电线杆旁倚着几个地中海中年男人,正朝她俩吹油腻的口哨。 “流氓。” 苏音握住许倾尘的胳膊,拉着她离开这鬼地方。 她们朝跌落的黄昏走去,朝看不见光的地方走去。 她们来到一条安静的街。 并肩,无言。 苏音想:找点话说吧。 但她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讲完的。 算了,别讲了。 许倾尘也没有讲话。 这是一种很轻松很和谐的相处模式。 第165章 两个人,都很平静。 这天晚上,她们没有喝羊汤,也没有人来找过她们。她们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看了半宿摇摇欲坠的高墙。 临走时。 苏音问:“这堵墙会倒吗?” 许倾尘眼里拖着长长的遗憾和不甘,她不再乞求神明,她认命了。 “会。” 愿,她讲的是真心话。 回家路上。 夜风恰到好处地温柔,她们轻快地踩在昏黄的路灯阴影上,步伐一致,肩与肩的距离越来越近。 她们,很久没这样过了。 许倾尘眼中流露出无限温柔,她说:“我还记得开学第一天的情景,那天你迟到了,所以在众多学生中,我对你的印象最深刻,你高高瘦瘦还白净,但是酷酷的,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苏音瞬间被带回那个遥远的秋天,可心中再有波动,她都没有想与许倾尘一起怀念从前的意思。 许倾尘神色空了一瞬,她将心头激荡的情绪生生压抑住,收住欲念和杂七杂八的想法,像个过客一样,走在苏音身边。 走到十字路口,红灯亮了。 苏音终于开口讲话了,她目光淡淡,语气生疏,“回忆都是虚假的,回忆里狂热和深刻的爱意也是假的。” 许倾尘声音颤抖,“假的?” 苏音轻松道:“因为我忘了,我不记得了,所以,都是假的。” 红灯从五秒变成四秒,又变为三秒… 许倾尘两眼昏黑,她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每一个画面里,都有苏音。 明明苏音就在她身边,可许倾尘却不敢看。因为现在的苏音,不爱她。不如回忆里的那个好,回忆里的苏音,只爱她。 许倾尘坚信: 只要她不忘,回忆就都是真的。 绿灯亮了。 许倾尘迟迟没迈开脚步,她微微偏头,抬起手臂,做出搂抱的姿势。 可是,她身边空无一人。 苏音走了。 许倾尘眼眶红了一圈,她没去追苏音,而是该往哪走就往哪走。即使这段路走得很艰难,但她依然在走。她会走完这条路,也会走出那片回忆的。 嗯,会的。 - 六月十二日。 苏音上完课刚回寝室,看见任婷婷在化妆,打趣道:“晚上又要约会啊?” 任婷婷嘴角不自觉扬起,“是啦。” 她拿起眉笔,还没碰上眉毛,回头说:“音音,明天周六,今晚你跟我们去玩吧。” 苏音犹豫了一下,“我就不去了吧。” 任婷婷坚持邀请,“我男朋友说了让我叫上你,你就跟我们去嘛。” 苏音笑道:“干嘛,你们两个约会,把我叫过去当电灯泡啊。” 任婷婷摆手说:“还有其他朋友。” 苏音想了想说:“那行吧。” 一听苏音同意了,任婷婷连忙给刘广彪发微信:【音音同意了,你让三强晚上打扮帅点。】 发完微信,任婷婷又说:“音音,晚上我给你化个妆吧,虽然你天生丽质,但是我还蛮好奇你化妆是什么样子呢。” 苏音秒拒绝,“算了。” 见苏音态度坚决,任婷婷也不再问了。 苏音看眼时间,15:46。 她猛然想起,上午九点多,许倾尘给她发了条信息,但是当时刚好准备上课,她便把手机关机了,后面就忘回了。 于是,苏音点开看。 【我爱你。】 为什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苏音隐隐感觉不安,她走出寝室,给许倾尘打电话,那边传来机械女声:您所拨打的号码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被拉黑了? 苏音一头雾水,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被拉黑了?心中那份不安愈发强烈,她脸色一变,下楼打车去找许倾尘了。 一路上,苏音心都悬着,直到下车后,她站在别墅大门外,看着院子里的许倾尘,这才放心。 许倾尘穿着白色裙子坐在秋千上,手里握着一支红玫瑰,秋千荡啊荡,玫瑰花瓣荡落在她腿上。她看上去很温和,没什么情绪。 她自成一道缱绻的风景,或许并没有那么完美,但她身上独特的忧郁气质足够拂去世俗里的尘埃,她是受伤的,但她是干净的。 她似乎重获新生了。 苏音心尖一颤,过往恩怨情仇,全部止息吧。相互纠缠这么多年,已经说不清谁对谁错,更说不清是谁欠谁多一点了。 她们都变了。 她们的相遇,并没有让彼此变得更好,甚至可以说,让两个人越来越差劲,她们的相遇根本就没有意义。 放过彼此吧。 苏音长大了,不需要再透过许倾尘的眼去看这个世界了。她一个人见过许多世面。 可是她看到的: 土地是贫瘠的,海浪是肮脏的,月亮是丑陋的,文字是虚伪的。 在她眼中,这个世界糟透了。 从苏音被感情伤害过那天起,她就看不见这个世界的美好了。 如果。 如果能透过许倾尘的眼,再看一遍这个世界,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苏音不想知道了。 她很清楚,她们两个,不管爱不爱,纠缠只会让她们大伤元气。各走各的路吧,时间会疗愈所有。 苏音释怀地转身。 第166章 这时,许倾尘喊住她,“音音。” “嗯?” “进来坐会儿吧。” 苏音背影一晃,她掐了掐手心,心一狠,说:“改天吧。” 许倾尘问:“你是有约吗?” “嗯。” 许倾尘没问苏音去哪,也没问跟谁去,她只是简单地说了声:“今晚,我等你回家。” 今晚,就今晚,只有今晚。 苏音没点头,也没摇头。 走了。 许倾尘轻笑出声,她并没有跟从前一样,发了疯一样追上去质问苏音为什么要这么冷漠。她安安静静地点了根烟,思想跟着缥缈的烟雾一起,飞到天上去了。 她依然爱着苏音。 只是,她快没有力气了。 一支烟抽完,许倾尘收到两条微信消息,第一条是许伟义发来的,他说明天忙完公司的事就来见许倾尘,他有话必须要当面跟许倾尘讲。 第二条,是虞枝。 她让许倾尘把家里地址发给她。 虞枝已经消失快四个月了,这些日子公司事务她全权交由副总处理,然后把手机关机,谁都不知道她去哪了。 许倾尘联系过她,就是找不到。 不过虞枝的秘书告诉许倾尘,虞枝走之前交代过,让任何人都不要找她,她想去做一件事,不然她可能会终身抱憾。 看来事情已经办好了。 许倾尘刚把地址发过去,虞枝连忙跟上来一条新消息:【倾尘,我来京北了,现在一个人在喝酒,你来陪我说说话吧。】 【你在哪?】 【pop】 第80章 醉了 pop是家极具格调的清吧,台上男歌手唱着忧伤的民谣,底下客人聊着悲伤的心事。 昏暗角落中坐着两个女人。 “我特别后悔。” 今晚,虞枝不知重复了多少遍这句话。 “我特别后悔。以前她在我身边时,我连看都不肯多看她一眼,等她离开以后我才发现,原来我是那样在意她。” 许倾尘嗓音微沉,“真的吗?” “真的。” 许倾尘情绪低落,“虞枝,其实我挺羡慕谢宁的,她苦恋你多年无果,但至少在她离开时,你看清了自己的心,你心里有她。” 虞枝手撑额头,无力道:“这些年,我一直在给自己灌输一个想法,我应该喜欢音音,我要喜欢音音。于是,我就稀里糊涂地喜欢着音音。我等她长大,我陪在她身边。我一度以为我的喜欢真伟大啊,我真深情啊。可是只有我知道,我的喜欢什么都不是,是我把自己美化了。” 许倾尘喃喃道:“人的想法真的会在一瞬间改变吗?” “会。” 虞枝摇晃酒杯,说:“谢宁陪在我身边时,百般讨好我,但我就像眼瞎了一样,永远都看不见她的好,也看不起她的好。直到有一天她走了,她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我才真正意识到,我究竟失去了什么。” 许倾尘问:“这几个月,你是去找她了吗?” “嗯,我去了雁山。” 许倾尘犹豫片刻,没继续问。 虞枝露出凄凉的笑,主动说了,“她对我彻底失望了,她不再爱我了。” 许倾尘讲不出安慰的话,她自己的爱情都一塌糊涂,她不停地喝酒,喝到双眼迷醉时,她不禁笑出声,可怜道:“等有一天我离开了,音音应该会很开心吧。” 许倾尘继续灌酒麻痹自己。 虞枝看着许倾尘,坚定道:“不会的,倾尘,你会幸福的。” 她打开手机,偷偷给苏音发了条微信。 - pop隔壁是家ktv,一楼尽头一间包房,一个男生正在嘶吼陈奕迅的情歌。 任婷婷恨铁不成钢,吐槽说:“三强,太辣耳朵了,你别唱了行不行。” 三强撩了撩坚硬的大背油头,自信满满说:“多好听啊,你懂不懂音乐啊,我这声音跟陈奕迅多像啊。” 他放下麦,屁颠屁颠小跑到苏音身边坐下,贱兮兮道:“诶,你说呢,我唱的好不好听?” 苏音嫌弃地往旁边移了点位置。 她最近不太开心,所以刚才喝了不少酒,但酒劲还没上来,所以现在她还算清醒。 她懒得跟三强搭话,看都不看他一眼。 三强是个直呆瓜,说话不过大脑,“怎么不理人啊,你这人怎么怪没有礼貌的。” 从踏进包房开始,苏音便看出任婷婷叫她来的目的是什么,她有厌蠢症,根本不想跟这种人多待一秒。 苏音小声对任婷婷说:“婷婷,我有事先走了,你们好好玩。” 任婷婷也怪不好意思,当时刘广彪一直跟她说三强人有多好,现在一看,这是什么人啊。 她拍拍苏音的肩,“行,你注意安全。” “好。” 苏音快速离开,她走出ktv后,耳根子终于清静了。 三强又在嘶嚎一首歌。 名字是: 富士山下。 可惜。 苏音没听见,错过了。 - 苏音在路边站了很久,还是没打到车,她便沿路边走,打算找辆共享单车。 走到pop门口,她下意识往里瞄了一眼,这时,从里面走出来两个女人。苏音仔细一看,是许倾尘和虞枝。 苏音停下脚步,喊了声:“姐!” 第167章 “这阵子你去哪了啊?” “我出去散心了。”虞枝笑答。 她往远处张望后又说:“我叫的代驾来了,本来今晚还想让倾尘跟我一起住的,既然碰上你了,那我就把倾尘交给你了。” 苏音没拒绝,点头了。 虞枝说:“我让代驾先送你们回家吧。” 苏音摆手道:“太麻烦了,姐,旁边有家酒店,我们就在这将就一晚吧。” 虞枝笑了笑,说:“行。” 许倾尘很醉,连站都站不稳,她靠在虞枝肩上,说着醉话。 苏音问虞枝:“那你今晚去哪?” “我住酒店,已经付了一周房费了,不住就浪费了。” 虞枝才不是舍不得钱,她只是想给她们两个制造独处机会罢了。 虞枝小心翼翼地抬起许倾尘的头,再将苏音拉过来,强行让她搂住许倾尘。 之后,虞枝交代一声:“注意安全。” 然后,她上车走了。 车子行驶在路上,虞枝才想起来刚才应该再当面跟苏音说下那件事的,怎么就忘了呢。不过已经发了微信,苏音大概已经看见了吧。 可总有意外情况发生。 苏音一手搂着许倾尘,一手拿着手机,她试图开机,但手机就是没反应。她不耐烦了,正要骂两句时,许倾尘搂住她的脖子。 苏音后背一哆嗦,侧头看向许倾尘。 许倾尘认真看着苏音,轻轻戳了戳她的脸,断断续续道:“小朋友,怎么还不…回家,你明天…明天上课要是迟到了,我可是要罚你的。” 风一吹,苏音忽然头疼得厉害,酒劲好像上来了,她边扶着许倾尘往前走边说:“罚我什么啊?” “罚你…罚你爱我一辈子。” 苏音醉了,眼睛半眯半张时,她随风吐出两个字,“好啊。” - 晚上十点。 苏音睁开眼,瞬间被刺眼的灯光晃到,她适应了一会儿,从沙发上坐起来。 她扭头去看,许倾尘还没醒。 苏音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身上酒味很难闻,她走进浴室洗澡。 哗啦地水声吵醒了浴室外的人。 许倾尘平躺在床,摸了摸脖子上的银链,这条项链,不贵,也不是她喜欢的款式。时间长了,项链甚至氧化变黑了。 许倾尘却最喜欢这条项链,因为这是有一年她生日时,苏音寄给她的礼物。 这是她的宝贝。 苏音出来后,见许倾尘醒了,匆忙看了她一眼,又很快移开眼。 面对许倾尘时,苏音有点不自然。 许倾尘还和平常一样,说:“音音,我也去洗一下吧,不然睡不好。” “你酒醒了吗?” “嗯,还好。” 苏音点点头,去一边吹头发了。 许倾尘下床,走到浴室门口时,她看着柜子里挂着的毛巾,犹豫了一秒,她直接进了浴室。 苏音用热风吹头发,因为速度快,可越吹,她越困,等吹完时,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这时,浴室里的水声停了。 许倾尘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音音,你能把柜子里的毛巾递给我吗?” 苏音迷迷糊糊地走过去,从衣架上取了毛巾,边将浴室门打开一个小缝边将头转至一边,她把毛巾递进去,说:“给。” 下秒,门整个被推开了。苏音一愣,紧接着,手腕被用力握住,她身体不受控地往前一倾,生生被拽进了浴室。 第81章 推开 苏音慌了。 她的眼镜上凝满水雾,眼神也懵懵的,她什么都看不清,看不见,也不敢看。 她像个傻子一样,一动不敢动。铺天盖地的热气将她包围,她浑身燥热,被暧昧朦胧的低语声撩了心智。 许倾尘靠在苏音右耳说:“把眼镜摘了。” 苏音眼镜上的雾气正慢慢消退,红玫瑰的隐秘在她眼中越来越清晰,这是一支热情似火肆意绽放的红玫瑰,是一支惹人心口发胀随时准备爆发出心火的红玫瑰。 苏音的呼吸逐渐加重。 许倾尘勾唇,用上挑的音调勾人心魄地“嗯”了一声,她沉迷于这场追逐的游戏,当苏音的右耳红到要爆炸时,她上前一步,勾住苏音的脖子,轻轻含住她的耳垂。 其他方面,苏音可以冷静。这种事情上,年下是永远玩不过年上的。人是有欲望的。年上稍微一撩拨,年下魂就没了。 苏音满脸通红,无措地抓紧衣角。 小孩就是小孩,长到多大都是小孩。要是知道她是个纸糊的老虎,就早点“欺负”她了。 许倾尘微伸舌尖,咬了下苏音的耳垂。 苏音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许倾尘扶住苏音的腰,双手缓慢地向后移走,当双臂将苏音整个人环住时,许倾尘用力往前一带,随着苏音从口中下意识溢出的一声“啊”后,她们之间的缝隙也消失了。 她贴着她。 许倾尘抬起左手,摘下苏音的眼镜,随手扔到一旁的洗手台上。 苏音猛地闭上眼。 她明知不该这样,可她发现她根本无力抗拒这种诱惑,这种放纵的刺激感是她无法驾驭的。她告诉自己“非礼勿视,保持冷静”,可当那支红玫瑰更加火热疯狂的扭动时,苏音再也克制不住了,她要疯了。 这是一块在外人眼中清心寡欲,一本正经的冰山,却在苏音面前卖弄风骚,放浪成一支野玫瑰。 第168章 苏音真的很想… 但她逼着自己克制住了。 可是,苏音脑子里还是不自觉开始闪过一些画面—— 书声朗朗的教室,许倾尘穿着修身小西装,冷脸站在讲台上,苏音偷偷看她,却被一记冰冷的眼神吓退。 那时候,苏音心心念念的不过是许倾尘能多看她两眼,能多对她笑笑。 可现在,那个曾被道德礼教,被世俗的条条框框圈住的,注定只能存在于苏音世界之外,只能被她用一生去仰望的女人,竟然成了她的爱人。 爱人。 苏音在心中默念这两个字。 爱人。 她是我的爱人,许倾尘是我的爱人。 不,苏音从心底否认。 爱人要相互扶持,要承担责任,要成为彼此的依靠。苏音背不起这个身份,因为她根本就不是一位称职的爱人。 苏音像一下子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开始思考以前她从不去思考的事。 她都为许倾尘做过什么? 她拼命想,却一件事都想不起来。 她在不该谈爱的年纪,自以为是地迷恋许倾尘。但许倾尘是她的老师啊,老师怎么能爱自己的学生呢。可苏音只顾自己的感受,她从来没反思过,她不懂事的爱,给许倾尘造成了多大的困扰。 这些年,苏音认为自己想得够通透,认为自己问心无愧,甚至认为是许倾尘亏欠她。 她从未真正自省过。 直到这一刻,她突然醒了。 这是她的老师啊,是她曾想用一生来尊敬的老师啊。 她怎么就忘了初心呢。 苏音睁开眼,她看着许倾尘,看着她用尽全力取悦自己的模样,突然鼻子一酸。不该是这样,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苏音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轻轻推开许倾尘,转身走了。 与其说苏音推开的是许倾尘,不如说她推开的是那个做错的自己。可苏音这么骄傲的人,怎么肯承认自己做错了。现在,只要一面对许倾尘,那种“我做错了”的念头,便会占据她的思绪。苏音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许倾尘,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犯错的自己。她需要一点时间去想清楚,先勇敢地面对自己,再去面对许倾尘。 人与人之间是需要沟通的,但自私的人很难不自私。 苏音一句话都不讲,把许倾尘一个人丢在这里,她根本没有顾忌许倾尘的感受。 许倾尘紧咬牙关,她只觉羞耻,难堪。她什么都奉献出去了,连女人最宝贵的自尊都不要了。 结果呢。 真可笑啊。 许倾尘环抱住自己,深深低下头。 她哽咽道:“我把我的衣服都脱光了,我把我全部的自尊都给你了,可你毫无兴趣,我又有什么办法。” 许倾尘关灯,像丢了魂一样走出浴室。 一片黑暗。 苏音坐在沙发上发呆。 许倾尘穿上浴袍,从苏音身边经过时,她温声道:“上床睡吧。” 苏音说“好”。 她特别累,累到一句话都不想说。 她们躺在一张床上,却像陌生人。 苏音双眼空洞,说:“我记得有一年冬天,那天下着大雪,轮渡全线停航,你去码头接我,我们碰上了一位卖烟花棒的老人家,我们把他的烟花棒都买了,后来,他对我说了几句话,可我怎么就想不起来他说了什么呢。” 许倾尘没有说话。 苏音还在努力回想,不知怎的,老人家说的话,在她脑子里时而出现,又时而消失。那些话是散的,凑不成一句完整的,可即便是散的,当苏音想起时,心中还是会咯噔一下。她执拗地回想,因为,她心中的不安正越来越强烈。 苏音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这时,她的唇被强势地压住了,还没来得及从喉咙中溢出的闷哼声被霸道地堵住了。 好热,真的好热。 顶极的黑夜,适合纵欲。 许倾尘翻身压在苏音身上,唇没有片刻离开她的唇,这个吻,霸道又温柔。 苏音抗拒不了。 许倾尘抓住苏音的手,覆在她已经半解的腰间系带上,动情道:“快,解开。” 苏音不会吻,她睁着眼,感受着唇间属于许倾尘的味道,好清爽,好甜。 苏音试着回应这个吻,可她不敢去脱许倾尘的浴袍,她双手不知该往哪放。当许倾尘吻得越来越热烈时,苏音本能地去搂许倾尘的脖子。 下秒,苏音清醒了。 今天看见许倾尘第一眼时,苏音就有注意到,许倾尘戴了一条项链。 那条和许倾尘的气质一点都不搭的项链。 是谢可瑶送她的吗?许倾尘不是和她没有别的关系吗?难道许倾尘骗我了吗?还是我误会她了吗? 瞬间,苏音失去所有兴致。 她就是这种性格,明明心里不舒服,明明张嘴就能问清楚的事,可她硬要死撑,撑到自己慢慢把这种情绪消化掉为止。 她忘了刚才短暂地“自省”,她又一次伤害许倾尘了。她绝情地推开许倾尘,淡淡道:“我累了。”然后,转身睡了。 苏音逃避了。 她想:还有明天,还有以后。 不着急。 可她终究还是年轻,还是不够成熟,不具备处理亲密关系以及解决问题的能力。 第169章 未来充满变数。 也许到了明天,说不定就没有以后了。 苏音不会想到这些,没多久,她便沉睡过去了。 只有许倾尘一个人,被尴尬地丢在这个夜里,她脑海中一直回荡一句话—— 她是不是又嫌弃我脏了。 她满脸自卑,狼狈地将滑落在肩上的浴袍穿好。她鼓起最后一点勇气,想再努力一次,可是,苏音又推开她了。 许倾尘翻了个身,蜷缩着身体,默默流泪。 多可悲,那个曾站在三尺讲台上,将女人的魅力演绎的淋漓尽致的许倾尘,不见了。 在这段感情里,她把自己弄丢了。 她好爱苏音也好怕失去她,所以她总是吃醋,嫉妒,敏感,胡思乱想,没有安全感。 她不求别的,只希望苏音能爱她,可就连这一点小要求,苏音都不能满足她。 这样的爱,有什么意义。 许倾尘累了,真的累了。累到不想再去问自己“我是否还爱她”,自尊没了,脸面也没了,她真的没有力气了。 她流了一夜的泪,反复问自己: 我怎么就失去自己了呢。 天将亮时,许倾尘给许伟义发了条消息:【我想回家了。】 许伟义回得很快: 【好,爸来接你。】 【等我。】 许倾尘没再回,她放下手机,借着窗外微弱的光,去看沉睡的苏音。 看着看着,许倾尘笑了。她拿起手机,将头靠近苏音,“咔嚓”声落下,她永远留住了这一刻,她看着照片,再次笑了,但没过两秒,她毅然决然地删掉了照片。 太阳还没来得及出来时,许倾尘走了,苏音没醒,所以,许倾尘那句没说出口的话,永远埋在了这个没有尊严的夜里。 “苏音,以后的日子,我想为我自己而活。但如果有生之年,你还愿意给我一张船票,我还是会跟你走。” - 许倾尘回了别墅,此刻,她静静地站在院子里,思绪万千,她愁眉苦脸地想:这里根本没有半点美好的回忆。 那就都留在这里吧。 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她都不要了。 许倾尘想了想,准备去卧室床头柜,把她的日记本拿走,还有… 这时,电话响了。 许倾尘接了,“叔。” 电话是许伟义的助理打来的,他说:“倾尘,我现在把车停在路边,不记得该往哪个岔口拐了,你出来给我指下路吧。” “好。” 挂了电话,许倾尘往一百米外的路口走,没走几步,许倾尘便看见许伟义和助理。 助理说:“董事长,我看见倾尘了,上车吧,我把车开过去。” 许伟义摆手说:“你把车开走吧,我不坐了,就几步的事,走过去又不费劲。” “好。” 见许倾尘越走越近,许伟义便想着:就现在吧,把这些年憋在心里的话和许倾尘说说。他们父女俩的结,也该解开了。 于是,许伟义说:“把车里的盒子拿给我吧。” 助理把盒子递给许伟义后,便上车了,等助理把车开走,许伟义才走,他边走边看盒子上的雕纹,怎么都有裂痕了,是因为时间过得太久了吗?颖颖,原来你都离开我这么久了… 远处一辆货车正飞速驶过来… 瞬间,血肉横飞。 盒子飞到天上,像被什么吸住一样,又七零八落地落到溅满鲜血的柏油马路上。 这血,溅得真远,溅到马路另一边亲眼目睹这一切的许倾尘的脸上。 许倾尘惊恐地左顾右盼,颤抖尖利的嗓音几乎破了音,“爸!爸!你在哪!你躲到哪里去了,你快出来啊!” 可任她喊破嗓子,那个总是骂她,又偶尔爱她的男人,都没有再出现了。 地上,躺着一只皮鞋。 许倾尘瞳孔紧缩,半张着嘴,眼泪一滴一滴地砸落,她拖着不停打颤的腿走入血泊中... 第82章 清醒 人在极度悲伤时,就不会哭了。 许倾尘面无表情地站在货车前,血腥味道令她头晕目眩,周围人越聚越多,有看热闹的,有议论的,还有拍照的。 “死的真惨啊,都看不出个人样了…” “司机有的赔了,家属应该能拿到不少钱吧…” 许倾尘依然面无表情。 她的身体飘飘然,总感觉这一切是那么虚幻,像在做梦。对,就是在做梦。许伟义那个老狐狸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死了呢。 许倾尘扭头就走。 她自动屏蔽外界的声音,边走边说:“我得赶紧醒过来,醒了爸就能来接我回家了。” 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将许倾尘打回现实。 “董事长!” 是助理,他没敢继续往前走,他站在许倾尘身边泪流满面,“怎么可能,董事长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人就…” 许倾尘双眼呆滞,木讷道:“假的,都是假的。” 她跌跌撞撞地往别墅的方向走,自我麻痹道:“我得赶紧回家收拾东西,不然等会我爸来了,看见我连东西都没收拾好,他又该骂我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说到最后,已经听不太清了。 “这个老家伙,脾气一点都不好,对我也不好,一不顺心就骂我,他不是个好爸爸,我恨死他了…我真的恨死他了。” 第170章 恨他,我恨他。 许倾尘忽然定在原地,连呼吸都异常痛苦,她睁大眼睛,如同惊弓之鸟,疯了似的朝血泊中跑去,哭喊道:“爸!” … 两天后。 清晨,苏音听见雨声便从床上起来,她拉开窗帘,静静地看着砸在窗上的雨点。 这两天,苏音一直待在酒店里,她不想见任何人,只想睡觉。她和许倾尘的那些事,她连做梦都在想,可是,越想越闹心。 苏音认为她不能再这样浪费时间了。 上午九点。 她离开酒店。 苏音的手机依然无法开机,她便去对面手机店修手机,维修师傅说二十分钟就能修好,苏音便坐在店门口椅子上等。 维修师傅跟他徒弟闲聊,“诶,前天解放路那场车祸,你知道吗?” “知道,听说死的那个人是个大老板,人都被压扁了,血肉模糊的,她女儿眼睁睁地看着她爹死在她面前的,你说这得留下多大阴影啊,可能这辈子都缓不过来了。” 维修师傅叹气。 不知怎的,苏音还未开始幻想那个画面,心里就已经堵得慌了,她坐不住了,不好意思地催促道:“师傅,我着急用手机,能麻烦你快点修吗?” “没问题。” 十分钟后,手机修好了,苏音一看,手机只剩不到百分之十的电了,她正准备找充电宝,弹出一条未接来电的短信提醒。 时间是: 6月13日,下午1:34。 来电联系人:许倾尘。 苏音拨回去,可她发现,许倾尘又把她拉黑了。 什么情况? 苏音打算问问许清词,她点进微信,登时,她怔住了。因为,她看见了虞枝发来的消息。 时间是6月12日,晚上。 【音音,我很抱歉,由于我的私心,有件事我一直拖到现在才告诉你。你的那枚平安扣,其实是倾尘的。当年救你的人,是她。】 是她,居然是她。 这些年,苏音一直希望能找到这个救她的人,是她给了苏音二次生命。 那件事发生时,苏音还是个不记事的娃娃,第一次听姥姥说起这件事时,苏音便热泪盈眶。 多勇敢的女人啊。 在感激之余,苏音也非常崇拜她。 稚嫩的苏音曾发过誓言,她说以后如果有机会知道这位救她的人是谁,她一定会倾其所有报答她。 可是… 苏音还未从惊喜的情绪中抽离,便迅速陷入自责和懊悔中,她喃喃自语道:“我…都对她做了什么?” 苏音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当年,许倾尘为了救她,腰被砍了一刀,伤得很重,所以一定会留疤的。凭苏音和她的关系,只要苏音稍微上心,一定能发现。但那天晚上,许倾尘都脱光了站在苏音面前,苏音却像眼瞎了一样,就是看不见。说白了,还是不够上心。 苏音快恨死自己了。 不过,现在还来得及,苏音飞快地跑去路边打车,她要去找许倾尘,去跟她道谢,再道歉。 苏音坚信: 一切都来得及。 - “虞枝,钥匙给你,别墅里的东西我都不要了,你帮我处理掉吧。” “所有吗?” “嗯。” 许倾尘很平静,脱胎换骨般平静。 虞枝认识许倾尘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她这样,以前的许倾尘,只是表面上冷,但现在的许倾尘,是从骨子里渗出的冷。 这是一种从表情,眼神,气质中散发出狠劲儿的冷,让人敬畏。 一个人,为什么会在短时间内发生这么大的改变? 虞枝担忧地问:“倾尘,你还好吗?” 许倾尘冷静道:“我没事,虞枝,我们急着回长水处理我爸安葬的事,我先走了。” “好。” 除了许伟义的骨灰盒,许倾尘什么都没带走,她什么都不要了。 那天,许倾尘晕在血泊里,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她。 一个自信,一个卑微。 那个自信的她,一直不屑地盯着卑微的她,像在盯一个废物,一个蠢货。 后来,梦醒了。 许倾尘睁开眼的那一秒,没哭,也没疯,她异常冷静地坐起来,给助理打电话说:“叔,我想再看我爸最后一眼。” 助理犹豫了,“倾尘,还是别去了。” 许倾尘态度坚决,“我要去,因为…我还有句话没来得及跟他讲。” 助理不再劝,将殡仪馆位置发给许倾尘了。 许倾尘走出医院,在去殡仪馆前,她给苏音打了一通电话。这是她身体里那片卑微的灵魂,最后一次出现。可惜,电话没打通。 许倾尘撂了电话,重新将苏音拉进黑名单,没有半点犹豫。 先杀死自我,再重塑自我。 只有自己,才能掌控自己。 这场意外,让经受到巨大刺激的许倾尘彻底清醒了。 没有什么是扛不过来的,人生有许多事可以做,不必太执着于小情小爱。 爱有什么用? 除了把她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还给她带来了什么? “爱”这个字,如今在许倾尘心中已经掀不起任何波澜,她不会再变成废物,变成蠢货了。 第171章 这会儿,许倾尘坐在车里,她腿上堆着残破的老照片,这些照片都脏了,是被鲜血染脏的。 许清词坐在许倾尘身边,惆怅道:“那个盒子,爸从来不让任何人碰,我原本以为里面装着什么秘密文件,没想到竟然全都是关于你和陶阿姨。” 许倾尘突然泪目了。 坐在前排的许清词的妈妈突然开口说:“倾尘,你知道当初伟义为什么娶了我吗?” “不知道。” “我叫什么名字?” 许倾尘愣了一瞬,边想边说:“王思莹,思莹,思…颖?” 王思莹笑了,“没错,他娶我,仅仅是因为我的名字,可是没人知道,就像没人知道他深爱他的亡妻一样。” 许倾尘不可置信道:“深爱?” “嗯,深爱。”王思莹叹气说:“这么多年,他对她的心从来没变过,倾尘,其实有时候我挺恨你母亲的,她人都不在了,但我还是赢不了她。如今,他们应该在天堂碰面了吧。” 她颓丧地低下头,“我认输了。” “我爸…不是有很多女人吗?” “我想,等你把他那宝贝盒子里的东西都看完,应该会找到你想要的答案的。” 这时,许清词轻拍许倾尘的肩,“姐,你看谁来了。” 许倾尘抬眼,透过车窗,她看见一个女孩边挥手边笑着朝这边跑来。 热烈的雨天,热情的女孩。 这是许倾尘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画面,可现在许倾尘却毫无感觉,过期的热情,没劲。 她冷淡道:“叔,走吧。” 助理迟疑一下,问道:“不等她了吗?” “嗯。” 不等了,不要了。 垃圾爱情,有多远,滚多远。 第83章 失去 我是个穷小子,我一无所有,但岳父岳母一点都不嫌弃我,他们待我像亲儿子,我也会好好孝敬他们,我感谢二老的信任。今天,我终于把我最爱的姑娘娶回家了。 颖颖怀孕了,我开心地一晚上都没睡,我要努力赚钱,竭尽所能给颖颖和我们未出世的宝宝最好的生活。 我们的宝贝女儿出生了,母女平安,女儿呱呱坠地那刻起,我感觉肩上担子瞬间重了许多,我真开心,我当父亲了。从现在开始,我一定要更努力,我一定要做全天下最好的父亲。 我给宝贝取名叫“倾尘”,希望我能做一个好父亲,倾尽所能给她尘世间最好的一切。 颖颖跟我生气了,因为倾尘会说话了,但倾尘先叫的不是“妈妈”,而是“爸爸”。 事业终于有起色了,可我一点都不开心,因为颖颖总是一个人发呆,她什么都不肯跟我说,她把我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她好像爱我,又好像不爱我。 倾尘真聪明,教什么会什么,我怎么这么有福气,有一个这么好的女儿,我好骄傲。 今天是父亲节,倾尘跟我说:“爸爸,我爱你”。 时间过得真快啊,倾尘都八岁了。倾尘说想去游乐园玩,我给所有员工放了一天假,陪倾尘玩了一天。只要女儿开心,我做什么都乐意。 最近应酬很多,我连着出差好几天,回家时,颖颖和倾尘都睡了,我看着她们,觉得再苦再累都值得,等这阵子忙完,我一定好好陪陪她们。 … 许倾尘左看右看,试图再找找有没有遗漏的照片,但似乎没有,她问助理:“叔,只剩这几张了吗?” 助理认真开车,“嗯,倾尘,我和董事长来的路上他告诉我,这个盒子里有十张照片和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 许倾尘低头数,“没错,是十张。” 她又问:“叔,那你知道为什么从那之后我爸就不再记录了吗?” “我也不清楚,可能从那之后,他就变得不是他了吧。” “什么意思?” 助理边回忆边说:“从董事长创业初期,我就一直跟着他,他几乎什么事都跟我讲,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不许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你母亲,有时我忘了,会不一小心提起,一开始董事长还能心平气和地告诉我不要再提了,可后来,只要我一提,董事长就会摔东西,砸杯子,整个人变得非常暴躁。” “为什么。”许倾尘不理解。 这时,王思莹慢悠悠道:“有时候,人的思维也不必太死板,眼见不一定为真,耳听也不一定为实,换一个角度去想,也许你就会轻松地抓住真相。” 许倾尘紧紧捧着照片,问:“王阿姨,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王思莹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气定神闲道:“我是知道,不过我不会告诉你的。” 许清词没忍住说:“妈,你怎么这样啊,知道什么就说啊。” 王思莹笑了笑,“倾尘,我是外人,无论我说的是真是假,但凡有半个字抹黑你的父亲或者母亲了,你心里都会不舒服并且质疑我说的话,我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所以这话,我不能说,也不该我说。” 许倾尘冲许清词点头,示意她不要再多说,然后才礼貌地说了声:“王阿姨,我理解你。” 说完,她补充道:“不过王阿姨,你可不可以稍微给我说一点线索。” 王思莹淡定道:“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我爱他,但他不爱我,可我还是回本了,因为我如愿嫁给他了,还给他生了一个孩子。” 第172章 说到这,她微偏头,笃定道:“倾尘,相信阿姨的眼光,如果他是一个很差劲的人,我根本不可能看上他。” 王思莹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两个人的关系出现裂痕,要么是两个都有问题,要么是其中一个人有问题。许倾尘懂了。跟着时间慢慢走,答案都藏在时间里。 许倾尘将照片收好,问道:“对了,叔,你刚才说那个盒子里还有一件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啊?我怎么没有看见。” 助理眼中闪过心疼,说:“我收起来了,放在后备箱了。” “是什么东西?” “是你爸送你的礼物,一件洁白的婚纱,不过现在,被你爸的血染红了。” 许倾尘突然很想哭,但她忍住了,她不会再轻易掉眼泪了。她只是久久盯着微信界面,看着许伟义给她发的最后一条消息:等我。 爸,我等你,你就能回来了吗。 许倾尘仰头,泪水再次在眼眶盘旋时,她发了一条这辈子都不会被回复的消息:【好。】 - 苏音灰溜溜地站在路边,雨停了,天晴了,她心慌了。 刚才,车子从她面前驶过时,她有看见许倾尘在看她,只不过,那双眼,冷阴得让她头皮发麻,那种由浅入深的压迫感,让苏音不敢再追车了。 苏音捂着心口,真难受。 左方青山,右方绿水,后方再也无人苦苦等她,当车子从前方消失,她才真正体会到了“失去”的滋味。 苏音死鸭子嘴硬,洗脑说:“我不难受,我一点都不难受,她愿意走就走,走了更好,以后就没有人再烦我了。” 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这时,虞枝叫住她,“苏音,你给我回来!” 苏音转身,诧异道:“怎么了,姐?” 虞枝面色很难看,说:“许叔叔去世了,你知道吗?” 苏音反应了几秒后,不可置信道:“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前两天他来接倾尘回家,出车祸了。” 苏音猛然想起维修师傅的话,大老板,解放路… 她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满脸担忧道:“她一定很难过…” 虞枝从她手中夺过手机。 苏音不解地看着她。 虞枝皱眉,“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从许叔叔出事后,都没有一个人把这件事告诉你吗?好,我告诉你。” 她盯着苏音的眼,一字一顿道:“因为在许叔叔出事前,当你面对她时,你表现出来的全是:不爱她,烦她,还有冷漠,嫌弃。你根本就不在意她,既然你不在意她,那她有事或者没有事,开心或者悲伤,告不告诉你又有什么用!” 虞枝情绪起伏很大,眼中甚至涌出泪花,之前,她从未这样过。 苏音依然在逞能,就是不肯低头。 虞枝恨铁不成钢道:“音音,我跟你很像。在爱情的路上,我走错了路,即使我很后悔,可我没有回头路能走了。我不希望你和我走同样的路!犯同样的错!” “我没错,我没错…” 苏音越说越没底气,说到最后,她自己都不信自己的鬼话了。 简直是头倔驴。 虞枝拽着苏音的胳膊,往别墅里走,“骄傲很值钱是不是,面子很值钱是不是,全世界就你的感受最重要是不是!能不能不这么自私!能不能不要等真正失去你最爱的人才知道后悔!” 她像在骂苏音,又像在骂自己。 她们很像,所以虞枝很清楚,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让苏音认清自己的心。 她不怕苏音怨她怪她,因为她心中有愧,如果她能早点把平安扣的事说出来,苏音和许倾尘或许就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苏音没有怨,也没有怪。虞枝说的都对,她就是自私,就是…后悔了。 那种失去的滋味,更强烈了。 虞枝将苏音拉进别墅,把她推进许倾尘的卧室,将门关上后,虞枝说:“我在外面等你,我给你两个小时时间,如果你后悔了,我送你去长水找她,如果你不后悔,我送你回学校。” “好。” 苏音站在原地,当看到摆在床头柜的照片时,她缓缓走过去。 照片中的苏音,穿着丑丑的蓝色校服,扎着高马尾,那是十六岁的苏音,眼里带着温暖的光。那天,苏音唱了一首爱情转移,给许倾尘唱了一首爱情转移。 苏音将照片轻轻拿起,又轻轻放下。 房间里还保留着许倾尘的味道,就好像她还在身边一样,可苏音却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她走了,她再也抓不住她了。 苏音很疲惫,想坐会儿,她低头,却在垃圾桶里隐约看见一个药盒,她心里砰砰乱跳,鬼使神差地把药盒翻了出来。 “盐酸氟西汀胶囊”。 苏音当然知道这是什么药,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停地摇头说:“怎么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如果她真的生病了,我应该有所察觉啊。” 苏音茫然失措地站着,完全呆住了,她满脸恐惧,脸上不停地往外渗出冷汗。 她开始仔细回忆,回忆许倾尘和她相处时的一点一滴,可她根本想不起来什么,因为在那些为数不多的她们独处的时间里,她都在冷漠,都在嫌弃,都在随时想逃离。 许倾尘,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第173章 一定还能发现什么。 苏音缓了缓,鼓起勇气打开床头柜抽屉,瞬间,她脸色变得煞白。 抽屉里,满满当当地全是药。 苏音蹲在地上,将药一盒又一盒地拿出来,那一刻,她悔不当初。 一共十八盒药。 这些药,许倾尘要用多长时间才能吃完。而在苏音不知道的从前,许倾尘又吃过多少药。 越想,苏音心里越难受。 她说:“我真该死。” 最后,苏音从抽屉深处看见一张纸折成的船,纸上有字,苏音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然后,一眼盯在那几个字上—— 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 第84章 日记 苏音由蹲变坐,失神地看着那张折不回去的“船”,她拼命折,似乎只要能折回去,她就可以骗自己说“许倾尘没有病”。她不愿直视许倾尘的病,也不愿直视自己的“罪孽”。 事到如今,她依然在逃避,在摆脱责任。 曾经,她用她性格中的缺点无数次伤害过许倾尘,如今,她选择视而不见这些缺点。 可是。 她不会折纸船。 这意味着,每当她看见诊断结果后面几个字时,她就得被迫地把自己鞭打几遍,看得次数越多,她心里越疼,疼得越厉害,她越能直面自身缺点。 苏音不再执着于折纸船了,她愿意接受“鞭打”了。她起身绕过床尾走向另一侧的床头柜,她想再找寻一些许倾尘的东西,这样,她就能假装抓住她了。 苏音打开抽屉,看见一个厚本子,应该是日记本,这个本子她在许清词家里看见过,只不过那时候的苏音,对于许倾尘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了。 真滑稽。 当初不屑一顾的东西,如今,却被她视若珍宝,紧紧捧在怀里。 苏音真想骂自己。 拥有时,高高在上。 失去了,迅速犯贱。 呵。 苏音低头看这本日记,她知道,如果打开了,意味着她将窥探到许倾尘心中最隐蔽最神秘的角落,同时意味着,刚才的鞭打无效,她又自私了,偷看别人的东西,是不礼貌行为。 不该不礼貌,不该自私。 这个念头刚在脑海中产生,苏音便自嘲地笑了。 这时候知道不该自私了,真是将“人性本贱”诠释得淋漓尽致。 苏音将日记本放回抽屉,装作没看见过,但她实在没那么强的定力,她太需要抓住什么来填补心中缺失的那部分了。 晴天渐渐变得灰蒙蒙,青山被迷雾缠绕,苏音还是没有克制住自己,她打开了那个本子,在许倾尘的世界里,心酸地走了一遭。 - 2011年9月1日 今天,我碰上了个刺头,捡了一张船票,没收了刺头的一部手机。 有趣的是: 刺头是班级第一,船票是刺头的,刺头手机上挂着我当年支教时在一次意外中遗失的平安扣。 那个小娃娃怎么就长成小刺头了呢,可小刺头是没有父母的小刺头,我在心里把自己责怪了一通,并决定以后再也不叫她小刺头了。 2011年9月2日 我从来没教过命运这么坎坷的学生,失去双亲,还有先天性心脏病,逞强的小朋友最让人心疼,我想让她做我的课代表,她拒绝了。 这个小朋友,真的和别的小朋友很不一样。 2011年9月5日 今天上课提问时,我叫了一排的学生回答问题,但没有一个人能答上来。我有点想生气,但我没有表现出来。这时,小朋友主动举手了。她眼里铺着一层光,我看着她,突然就不生气了。 2011年9月9日 我是怎么了? 为什么我一跟小朋友说话,就会想起李尔。我不该和李尔走得太近,也不该和小朋友走得太近。 2011年9月13日 一起看海是件太暧昧的事,所以我告诉小朋友:我不会离婚。 2011年9月20日 所有人都觉得我应该好好做贺舟的妻子,我以为小朋友和别人不一样,原来是我想多了。 好啊,我听你们的。 2011年9月30日 作为人民教师,我应该在学生面前自尊自重,可我却故意在小朋友面前抽烟了。 因为在我心里,她就是和别的学生不一样。 2011年10月13日 我是许倾尘,也是徐呈。 小朋友,我是你的老师,可我也是妈妈的女儿。 所以,对不起,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无法原谅你的母亲…和你。 2011年10月17日 我故意对小朋友好,我告诉我自己:我做这一切都是有目的的。 可我骗不了自己:在我对她好的每个瞬间,是真的想对她好。 2011年10月24日 小朋友和富士山下。 2011年11月9日 小朋友总是不敢直视我的眼,她在躲着我,她在怨我。我的目的达成了,可我却一点都不开心,心里总是闷闷的。 2011年11月13日 小朋友没吃早饭,也没吃午饭。下午上课时,我偷偷看了她很久。我还是不能原谅她,可我希望她能好好吃饭,我不想她变瘦。 2011年11月20日 送玫瑰也是一件暧昧的事,所以小朋友送我的第一支玫瑰断了,第二支也断了。 2011年11月24日 第174章 早上,食堂阿姨给了我一个鸡蛋,我悄悄把鸡蛋放到了小朋友的课桌里。 2011年11月25日 今天,小朋友吃早饭了,吃午饭了,也吃晚饭了。 2011年11月27日 这两天,小朋友总喝茉莉蜜茶,我也买了一瓶,味道真不错。 似乎…比茉莉清茶好喝。 2011年12月3日 苏音和富士山下。 2011年12月7日 今天,苏音状态不好,看起来无精打采的。我的课,她趴桌子了。前排也有个男生趴桌子了,我敲了黑板,把男生叫起来了。 我没有叫苏音,因为她生病了。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因为…我们在冷战。 可是,我是苏音的老师,苏音是我的学生,我们为什么要冷战呢? 2011年12月16日 每天白天我都能见到苏音,我们不看对方,也不讲话,但我已经连着三天晚上梦到她了。 2011年12月26日 我想跟苏音破冰了,不过,我才不会主动找她,我得让她来找我。 2012年1月1日 新的一年,希望我和苏音,快乐,幸福,平安健康。 2012年1月3日 以后,我就不是苏音的老师了,一瞬间,我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我终于不是她的老师了。 2012年1月3日 她和富士山下。 2012年1月11日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看《花样年华》了,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跟她一起看这部电影。 2012年1月19日 我在市北,可我想去市南了。 2012年1月26日 我有点想她了,我为什么会想她? 我不知道。 我想去市南见见她,我给她发信息,可是都过去三天了,她还是没有回复我。 她应该不想让我去吧,既然她不想,那我就不去了,以后我也不会再去了。 2012年1月27日 我的心,空落落的。 2012年3月1日 她出现我的教室门口,我跟她说“你在九班”,她走了。 以后她就不是我的学生了,而是别人的了。 2012年3月6日 她考了686分,我在班里夸了她,我说:“苏音曾经是我的学生,她很努力也很优秀,我…很喜欢她。” 2012年3月14日 我离婚了。 我终于解脱了,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她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这天晚上,我和她同披一件校服,当我的眼睛落在她身上时,我在想: 我不是谁的妻子了,也不是她的老师了。 2012年3月15日 贺舟打了我,她出现了,我靠在她肩上,她轻轻抱着我,她的肩膀很瘦弱,却给了我十足的安全感。 她说:“别怕,我会保护你。” 她只有十六岁,她只是个孩子。可这天,我眼里的她,像个英雄。 2012年3月16日 她对我的好,我无以为报。 2012年3月17日 她喜欢我,她是女孩,她比我小十四岁,她曾是我的学生。 我是成年人了,我的三观以及责任感都告诉我:我不能给她任何回应。 我不能做一个变态。 我只能说:“同性恋真恶心。” 2012年3月27日 我想去找她。 是女孩可以,比我小十四岁可以,曾是我的学生也可以。 我想告诉她:你好好长大,我会等你长大。 可爸跟我说:“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我不能做一个变态。 “我会看着你长大,等着你长大,然后,没有然后了,我们不能有然后。” 2012年5月23日 我有许多学生,但没有一个,像她一样特别,像她一样难忘。 2012年6月24日 明天她还会给我寄船票吗? 2012年7月24日 明天她还会给我寄船票吗? 2012年8月24日 明天她还会给我寄船票吗? 2012年9月24日 其实,我很害怕,怕她不再给我寄船票,更怕她会忘了我。 2012年10月24日 我又收到匿名信件了,薄薄一封,我将其放进抽屉,再不打开。 我相信,只要封锁一切就能忘记。 我不能再活在不切实际地期待里了,我怕,每天都很害怕,怕我会忘不了她。 2012年11月24日 再次收到来自她的信件时,我一忍再忍,但我还是没克制住自己,我把信件打开了。 我离她太远了。 我看不见她,听不见她,这是我与她之间唯一的联系,我想抓住。 即使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 但我无比庆幸我把它打开了,因为里面有一条项链,前几天是我的生日,这应该是她送我的生日礼物吧。 我很喜欢,真的很喜欢。 我会每天戴着它,它会代替她陪着我,这样就够了,我很知足。 2012年12月31日 去年今天,她在我身边。 2013年1月1日 新的一年,希望她快乐,幸福,平安健康。 2013年2月9日 我把那声不能对她说出口的“新年快乐”说给小猫听,再说给小狗听。 这样,她应该就能听见了吧。 2013年3月1日 新学期了。 第175章 我站在三尺讲台上,我的学生们在三尺讲台下看着我。她和他们是同龄人,如果她学文,如果她没有被开除,那么她也会坐在下面,会成为这些孩子中的一个。 我是人民教师,既然拿起三寸粉笔,站上三尺讲台,我便没有退路。 我一日是她的老师,那便终身是她的老师。 她只是个孩子,我不该那么卑鄙,那么龌龊,那么不知羞耻。 许倾尘,醒醒吧。 2013年3月29日 十八岁生日快乐。 2013年9月25日 这半年,我喝了很多酒,抽了很多烟,我变得平静了,我以为我忘了。可当我再次收到她的信件时,我哭了。我很清楚,时间并没有让一切变淡,反而让我变得更加卑鄙,龌龊,更加不知羞耻。 2013年9月26日 我又失眠了。 2013年10月25日 我好想去找她,好想见见她,我已经记不清她的模样,想不起她的声音了。 我已经很久没梦到她了。 为什么想见她一面那么难,为什么在梦里…我都不能跟她相见。 2013年10月27日 每当我走进学校,每当我被别人喊“老师”,我都会想起她。 我离婚那天,她跟我说:“老师,我觉得你讲课时特别有魅力。” 我想教一辈子的书,这样,我在她眼中就永远有魅力了。 2013年11月1日 现在是凌晨两点,我失眠得越来越厉害。距离她下次给我寄船票,还剩24天。我又不能找她,可我还是在数着日子等那张船票。我又不能爱她,可我还是希望她别那么快就把我忘了。 2013年11月20日 三十二岁了。 我不年轻了,我在慢慢走向衰老,而她风华正茂,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忘了我吧。 2014年3月3日 原来…她也很想忘了我。 2014年5月3日 我该怎么对你狠下心,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不痛苦,才能让你忘了我。 2014年6月7日 高考加油。 2014年6月9日 她来找我了。 我不敢相信我的眼,我很想冲上去抱住她,我想告诉她:我很想你。 可我只能忍耐。 因为我是她的姐姐,是她的老师。 她可以去爱任何人,除了我。我也可以去爱任何人,除了她。 我故意用谢可瑶气她,刺激她,我对她说尽刻薄难听的话,我终于把她赶走了,这不就是我想要的结果吗,我应该开心,我应该笑。 2014年6月10日 恨我吧,然后忘了我。 2014年6月11日 她不是我的妹妹。 我短暂地松了口气,可是又能怎样呢,我难道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爱了吗? 她可以失去理智,我不能。 我只能不停地跟自己讲:我是她的老师,女生不能喜欢女生,我比她大十四岁… 许倾尘,你不配。 2014年6月12日 她长发最漂亮了,这个傻孩子,怎么能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剪去自己的长发呢。 我好心疼。 可我必须赶走她,让她恨我,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忘了我。 而我,会永远记住她爱我时的模样。 “如果有多一张船票,别再给我了,给真正值得你爱的人吧。” 2014年6月15日 失眠。 睁眼是她,闭眼也是她。 她不再来找我了,我如愿以偿了,可我很难再睡一次好觉了。 我好想她。 2014年6月20日 她很开心,虞枝每天都陪着她。没有我她也能开心,我想我的选择是正确的,只要她能开心就好。可是,心口为什么一剜一剜地疼,我做不到大度,我嫉妒得快疯了。 2014年6月22日 到底怎样才能睡一个好觉。 2014年6月25日 我等了一天,可我没有等到她的信件,她不会再给我寄船票了,她向前看了。 没关系,我会永远留在原地。 因为,我爱她。 我永远爱她。 2014年6月26日 你喜欢一个人,就像喜欢富士山,你可以看到它,但是不能搬走它。你有什么办法可以移动一座富士山?你只能自己走过去。 从我爱上她那天起我就知道,我只能自己走过去,我必须决绝地走过去。 2014年7月1日 她还记得我吗? 苏音还记得许倾尘吗? 2014年7月2日 自作自受,我活该。 2014年7月4日 她还爱我吗? 2014年7月8日 她又和虞枝去看海了,虞枝送她玫瑰花了,一起看海是件暧昧的事,送玫瑰也是件暧昧的事。 2014年7月9日 她爱上她了吗? 2014年7月10日 我无法不听富士山下,无法不想她。 2014年7月20日 我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床上,我想我可以熬过去的,我想我会好起来的。 2014年7月28日 我对她的爱,比富士山还难移。 2014年8月14日 全世界都以为许倾尘讨厌苏音,可是,全世界都不知道,许倾尘最爱苏音。 2014年8月28日 现在后悔,来得及吗? 第176章 2014年10月8日 我故意把这本日记放在清词那里,我知道她会去,她可能会打开柜子,然后打开这本日记。 不过,看没看到都不重要了。 她不爱我了,我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我跟她撕破脸了。 我明明爱着她,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口不对心。我明明在乎她,却非要赶她走。我明明爱着她,却只敢憋在心里,好像这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从来不敢承认。 我是个胆小鬼。 我错过她太久了,我不想继续错过了,所以,胆小鬼打算勇敢起来了。 2014年10月11日 我去京北找她,她不肯见我。 2014年10月16日 我第二次去京北找她,她不肯见我。 2014年10月22日 我第三次去京北找她,她不肯见我。 2014年12月11日 我第二十次去京北找她,她不肯见我。 2014年12月16日 我去看了心理医生,是轻度焦虑症,医生让我注意休息,保持心情愉悦。 我说“好”。 可没有她,我该怎么快乐呢。 2015年1月5日 我第二十七次去京北找她,她终于肯见我了。 她给我寄了二十七张船票,我没有给过她一次回应。而我找了她二十七次,她见我了。 她比我好。 因为,她让我见到她了。 2015年1月6日 说放下是假的,装释怀是真的。 为什么这几年,我一直在走错路,走着走着,就把她弄丢了。 2015年2月27日 我脏,她嫌我脏。 我好像无法正常生活了,我去看医生,医生说是“ptsd”,我不懂,我只知道要吃药,要吃很多药,可是我吃再多药,她也不会再心疼我,不会再回到我身边了。 没意思,没劲了,写不动了。 - 不知不觉中,苏音已经泪流满面,她心头被一块巨石狠狠压住,过往她伤害许倾尘有多深,如今她就有多自责。 苏音难过时,全世界都在安慰她。可许倾尘难过时,只能一个人熬。 从苏音说许倾尘脏后,许倾尘就没再写过日记了,因为苏音对她不好,总是对她冷漠,不耐烦。许倾尘每天都在哭,都在发疯。 而苏音在干什么? 苏音心安理得地处在高位,把自己当成“受害者”,冷眼看着她哭,看着她疯。 那些日子,苏音或许心疼过许倾尘,但她最心疼的,其实是她自己。 苏音的眼泪拼命往下掉,落在“ptsd”四个字母上,字被晕花了,慢慢地,晕成一团看不清楚的黑色。 苏音突然痛哭出来。 她整张脸埋在膝上,抱着这本日记,发出低沉隐忍的呜咽声。 她很想去找许倾尘,可她没脸去了。 她抱着本子,就像抱着许倾尘一样,她忏悔,她自责,她说了无数声“对不起”。 她重新翻开本子,可本子拿反了,因此,她看见了许倾尘写在尾页的一段令她心疼到窒息的话: 我好像是个疯子。 我的爱人总是理智地看着我说:你不要疯。 我是个疯子。 第85章 错过 “我要去见她。” “你想好了?” 苏音冷静地点头,“我想好了。” 虞枝踌躇几分钟后说:“如果…如果你这次过去,没有得到你想要的结果,音音,你也别太灰心,以后日子还长,慢慢来。” 苏音轻抚日记本的封面,眼尾红透了,“姐,我不是小孩子了,错了就是错了,我犯的错,根本就不可原谅。我想去找她,也不是想要什么结果,我只是想见她一面,亲口跟她说声对不起。” “仅此而已?” 苏音失落地垂眼,“仅此而已。” “难道你就不想跟她在一起?” 苏音盯着地上那堆药,心痛道:“她最需要我的日子我不在,她最爱我的日子我狠狠践踏她的爱,她究竟吃了多少药熬了多少夜我根本就不知道,我才是真正的刽子手,是我生生把她逼疯的啊!” 说到这,她喉咙哽住了,“她好不容易一个人从暗无天日的地狱中走过来了,我还有什么脸面再去奢求什么结果,再去想跟她在一起呢。” 虞枝叹气,“那你爱她吗?” 苏音愣了,眼中顿时死灰一片,她突然改口说:“算了,我不去了。” 她扭头就走。 任虞枝怎么喊她,她都不回头。 爱吗? 苏音还是不知道。 她很确定,此刻,对于许倾尘,她愧疚,后悔,痛苦,可这些情绪:是爱吗? 是吗? 苏音不停地走,一直走,她不敢停下来,不敢歇息,她怕思考,怕她曾坚持并发誓绝不改变的想法到头来竟全是错的。 她可以愧疚,可以后悔,可以痛苦。 但她不可以接受自己:在口口声声说着不爱许倾尘的日子里,其实还偷偷爱着她。爱到,别人不知道,爱到,自己不知道。 这太可笑了。 苏音宁愿继续去做那个无情无义的人,也不愿来做这个可悲的人。 苏音逃了,逃回宿舍,逃回小小的被窝,她把自己锁在自己的世界,她怕自己的心跑出去,也怕别人的心跑进来。 她开始变得像小时候一样了,遇到不管多大的风浪,都对自己说: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第177章 以前会好,现在也会好。 天黑了,苏音躲在黑黑的被窝里,强迫自己忘了那些药,忘了那本日记,忘了她们共同经历的点点滴滴,忘了她犯下的错,最后,忘了许倾尘。 后来。 苏音好像真的做到了。 她依然平静地过自己的生活,那段记忆不知不觉地从她生命中抽离了。 她再也没有提起许倾尘。 而那声未说出口的“对不起”,连同她的愧疚,懊悔和痛苦,一并被遗忘在落灰的时光里,然后,缝缝补补在她不为人知的心深处。 - 七月第一天,虞枝又来京北了,她是专门来见苏音的,她们约在pop。 虞枝开门见山道:“今天我不喝酒,我看着你喝,随便你喝多少都可以,等你喝够了,想清楚了,我送你走。” 她笑了笑,继续说:“还是和上次一样,你想回宿舍,我就送你回宿舍,你想去找她,我就送你去长水。” 苏音紧抿唇。 实际上,虞枝根本不知道苏音在想什么,她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认为“苏音还爱着许倾尘”,她只是看着苏音晃酒杯的动作越来越熟练,就突然想带苏音去见见许倾尘了。 也许,苏音需要被人推一把。 虞枝可以推她一下,也可以推她一百下。但苏音铁了心地不肯往前走,别人再努力又有什么用。 苏音喝了很多酒,喝到眼眶湿了,她木讷道:“创伤后…应激障碍,这病疼不疼啊,折不折磨人啊,当时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啊,为什么她要瞒着我们所有人,为什么啊!” 虞枝边给苏音倒酒边说:“音音,如果她告诉你了,你就能好好爱她了吗?” “我…”苏音抬了头。 虞枝用看穿一切的眼神看着苏音,她字字犀利道:“音音,其实我很庆幸,我爱的是谢宁,而不是你。” 苏音笑着点头。 虞枝也笑,“你很好,各方面都很好,你可以是很好的朋友,也可以是很好的妹妹,你能游刃有余地在这些关系里给别人提供情绪价值,无论是做你的朋友还是姐姐都是一件很好的事。唯独做你的爱人,不好,一点都不好。” 虞枝说的对,苏音不否认。 苏音小声说:“因为我最爱自己,因为我只爱自己。” 虞枝直截了当道:“音音,承认吧,你爱她,你非常爱她。如果不爱,你为什么会因为她生病而难受,为什么那天会在她的房间里哭了很久。你之所以不敢找她是因为你怕了,你不敢面对自己的心…” “不是!”苏音快速否认,酒杯被放在桌上那一秒,酒花四溅,溅了她一脸,她也不擦,就那么狼狈地坐着,呢喃道:“我不怕,我才不怕呢。” 虞枝无奈地摇头,说:“你不后悔就行。” 苏音死死攥着酒杯,目光渐渐由涣散转为坚定,“我绝不悔。” 这天晚上。 苏音没回长水,也没回宿舍。 她去了那栋别墅。 当初,许伟义见许倾尘喜欢这里,就直接将别墅买下来了,所以,虞枝并没有按许倾尘所说,把别墅内的东西全部丢掉,她什么都没扔,她只是锁了门,然后将那段时光永远地保留了下来。 苏音没有钥匙,她进不去。她站在门外,固执地站在门外。 她看见一个画面: 燥热的夜晚不起风,女人安安静静地坐在秋千上,素着一张脸冲她笑。 真美啊。 苏音扬起嘴唇,回以灿烂热烈的笑。女人朝她招手了,喊她过去。 苏音连连点头,她欣喜地朝女人跑过去,像十六岁一样,跑向捏着粉笔站在讲台上的她,跑向抱着课本站在走廊里的她,跑向阳光底下一身素衣满眼是苏音的她。 苏音的心砰砰直跳… 直到── 一头撞在铁门上。 苏音顾不上头有多疼,她笑了,大声且悲惨地笑了。 这里没有许倾尘,没有一直死心塌地苦苦等待她的许倾尘了。 苏音落寞地转身,她的额角磕破了,眼睛也胀红了,她一步三回头,她骗不了自己,她有多希望幻想能成真,但她还是倔强道:“我说过我不后悔,我绝对不会后悔。” - 第二天,苏音刚回宿舍,任婷婷便紧张兮兮地问:“音音,你头怎么了啊?” “没什么,不小心撞到了。” 任婷婷没多想,打开手机音乐播放器后,便开始化妆了。 苏音疲惫地坐在凳子上。 前奏刚起,苏音便像受惊般站起来,大声道:“婷婷。” 任婷婷吓了一跳,回头问:“怎么了,怎么了啊?” 苏音脸色苍白,声音十分无力,“能换首歌吗?” 任婷婷嘟囔道:“多好听啊,难道是因为那天三强总唱陈奕迅的歌,把你唱伤了啊。” 苏音强颜欢笑,“算是吧。” 说完,她出了宿舍。 苏音走出宿舍楼,越走越快,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去哪,要往哪走。 她不能停。 因为只要停下,那首歌就会直往脑子里钻,疯狂地嘲讽她: 你就是个傻子。 这么多年了,明明是富士山下,你却一直以为是爱情转移。 明明是你的错,你却把错全都推给她。 第178章 明明是你亏欠了她,你却连当面跟她说声“对不起”,都拉不下脸。 明明你还爱着她,你却不敢承认。 你算什么! 苏音!你算什么! 苏音表情痛苦,不停地往前走,满头大汗时,那句歌词在她脑子里过了一万遍—— 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苏音已经不知脸上是汗还是泪,她还是倔强地说:“我永远都不会后悔。” - 七月十日。 苏音放暑假了。 江佑家里有事,所以她提前一天先走了,所以苏音便和许清词一起回家。她们刚到高铁站,顾意便追过来了,她递给许清词一封信,拜托她交给许倾尘。 许清词好奇,问道:“姐姐,这是什么啊,你跟我姐很熟吗?” 顾意坦坦荡荡道:“既然有的人不知道珍惜,那我可就主动出击喽。” 她指了指那封信,压低嗓音说:“这是情书。” 苏音听见了。 许清词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顾意没多停留,说完就走了。 许清词轻咳后说:“音音,这怎么办啊,要给我姐吗?” 这封信,真刺眼。 苏音快把行李箱杆捏碎了,她皮笑肉不笑,咬牙切齿道:“给,为什么不给。” “奥。“ 一路上,苏音一句话都不讲,她一动不动地坐着,像没有思想的木偶人。 许清词想了很久,还是说了:“音音,你和我姐的事,我问虞枝姐了,她都告诉我了。” 苏音淡淡地点头。 许清词搓了搓手,继续说:“我爸去世后我就回家了,我在家待了十几天,几乎每天都跟我姐待在一起,音音,我必须要告诉你,我感觉我姐真的变了,变得像我从来没认识过她一样。” 苏音的心狠狠颤了一下。 她没问许倾尘变成什么样了,她只问了一句:“是越变越好吗?” 许清词点头。 苏音倚在靠背上,她轻轻闭上眼,重复说:“那就好,那就好…” 见苏音不是很有兴致,许清词便没再说了,其实她还有三件事没说: 第一件:许倾尘接手了许伟义的公司,每天都在处理那些烂摊子事,忙得焦头烂额。 第二件:地产大亨洛浩的儿子洛航正在疯狂追求许倾尘。 第三件:许氏集团和洛家有生意往来。 许清词闭上眼,心想:这个时间,洛航应该又堵在公司门口了吧。 唉。 许清词到底不如虞枝那么了解苏音,她以为苏音不在意许倾尘了,于是,她自作主张地把这三件事烂在肚子里了。 等她们到长水,已经是晚上了,苏音还是和以前一样,住在许清词那里。 睡前,许清词说她这几天晚上总是做噩梦,不敢一个人睡,想让苏音陪她一起睡,苏音答应了。 苏音有心事,一直没睡着。 许清词翻来覆去半天,将要睡着时,她小声嘀咕道:“那次贺舟闯进我姐家,我姐受了刺激,所以才生病了…” 苏音一愣,猛地抓紧床单,两只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忽然感觉呼吸变得异常困难,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许倾尘竟然是因为那件事才生病的。 苏音不停地问自己:“究竟是被贺舟刺激到了,还是被我刺激到了。” 她痛苦地皱眉,把整张脸埋在枕头里,她又想起那天了,她忘不掉,怎么都忘不掉:她看向许倾尘时嫌弃的眼,和许倾尘受伤的眼。 她很自责。 如果当时她能抱抱许倾尘,然后告诉她“不要怕,我在”。 许倾尘是不是就不会生病了。 可她都做了什么! 如果说贺舟捅了许倾尘一刀,那苏音就捅了许倾尘一百刀。 苏音不能原谅自己。 泪眼婆娑时,她瞪大眼,拼命捂住嘴巴,再疼再难受,她都不能哭出声音。 她躺在床上,却站在灰扑扑的回忆里,不断地目睹那些事,目睹她犯下的错和许倾尘受过的伤。 记忆是鲜活的,是血淋淋的。 每一帧画面,都在重击苏音的心,她有多执迷不悟,心就被重击得有多厉害。 她的名字,她的模样,她的声音,她的笑,她的眼泪,她的脆弱,她的骄傲,和许倾尘有关的一切,全都化为锥心刺骨的痛,后知后觉地来势汹汹,苏音根本招架不住。 不知过去多久,苏音咬住牙,在心里一遍遍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老师。 对不起,许倾尘。 做你的学生时,我一意孤行不顾你的感受,我向你道歉。做你的爱人时,我自私自利不顾你的感受,我向你道歉。 今晚,我错过了最后一班船,我是不是也错过你了。 苏音任由情绪失控很久,待彻底平静后,她从床上爬起来,去浴室洗了把脸。然后,她坐在梳妆台前,按任婷婷教她的步骤,化了她人生中第一次妆。 她想去见许倾尘了,去跟她道歉,再道谢。如果有可能,她不想再错过她了。 “我后悔了。” “许倾尘,我真的后悔了。” - 晚上十点。 苏音等在许倾尘家楼下,她耳朵上戴着蓝牙耳机,耳机里正在播放音乐。 第179章 “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苏音将《爱情转移》从歌单中删除了,她开始听《富士山下》了。 十一点。 许倾尘还没回来。 怎么回事。 苏音有点担心。 许清词说过,许倾尘最近很忙,每天都是凌晨左右才回家。 苏音往楼上看,许倾尘家的灯没亮,她应该还没回来。 苏音继续耐心等待。 耳机里的歌已经循环播放很多遍了,但她依然没听腻。 苏音很累,她没找地方坐,她站得很直,因为这次见面是庄重的,是神圣的,她想让许倾尘感受到她的认真和态度。 她醒悟地太晚了。 可她依然抱有一丝希望:许倾尘可能会心软,可能会再给她一次机会,可能会再爱她一次。 可惜。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如果所有的后知后觉都来得及,那这世上就没有那么多为情所困的人了。 十一点五十分,一辆跑车霸道地驶入小区,直接停在小区门口。 车灯一闪一闪地在晃苏音的眼,苏音往后退两步,退到墙上,她摘下耳机,不安地盯着那辆车。 只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车上走下来,男人很年轻,也很帅气。 同时,副驾驶的门也被打开了,这时,男人大步走过去,将已经半开的车门完全打开,把手挡在车门上框,绅士道:“慢点,尘尘。” 苏音的手不自觉地抓住粗糙的墙,指甲从上面用力地划过,好疼。 但再疼,不及心疼。 尘尘。 当这两个字从这个男人口中喊出时,苏音莫名其妙地体会到了失去的滋味。 一瞬间。 她终于意识到,苏音和许倾尘再也不是连在一起的了,她们已经互相从彼此的生命中抽离了。 许倾尘不是一心一意只等苏音回家的许倾尘了,她可以是别人的了。 许倾尘是别人的。 想到这,苏音的心脏便抽痛不止。 以前,许倾尘苦苦哀求苏音,希望苏音能爱她,可苏音看都不看她一眼。此时,当苏音真正失去许倾尘时,她才发现,这个人对她来说有多珍贵。 “谢谢。” 这声音,极致疏冷。 而这声音,苏音再熟悉不过了。 她曾听过这声音对她深情地示爱,对她卑微地讨好,对她疯狂地哭喊。 那时候,这声音中传递的所有情绪,只为她,全部为她。 但现在,不是了。 对许倾尘来说,苏音已经成为芸芸众生中无关紧要的一个了。 许倾尘的声音不属于她,许倾尘这个人,也不属于她了。 许倾尘下车了。 她踩着细高跟,穿风情长裙,微一勾唇,礼貌地朝男人点头道别,再微一扭腰,留给别人一个高贵又冷艳的背影。 许倾尘转身那两秒,余光曾短暂地落在苏音身上,不过,她没急切地移开,也没眷恋地停留。 苏音并没有被特殊对待。 许倾尘通透冷静地看见了她,再通透冷静地经过了她。 苏音清楚看见许倾尘藏在眼镜之后的眼睛里,除了深深的厌世感之外,又多出一股子薄寒冷寂的清绝。她的目光一旦落在人身上,便会一寸寸凉下来,让人不敢直视。 苏音低了头。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怕过什么,但这一眼,她怕了。 明明眼前的人就是许倾尘,她们拥抱过,亲吻过,她们亲密无间过,但苏音就是不敢再靠近她了。 苏音还是苏音。 许倾尘却不是许倾尘了。 男人把车开走后,四周变黑了,苏音看不见许倾尘了,她慌了,她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 “许倾尘!”苏音喊道。 苏音的声音足够大,足够许倾尘听见,但许倾尘没给她任何回应,她的红唇抿出冷淡的线条,满脸绝情的信号。她清冷如冰,高贵地行走在夜色里。 就那一秒钟,苏音突然想起了当年在码头,那个老人家对她说的话—— 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 苏音不停地摇头,她不信,不信! 她停下脚步,大声问道:“许倾尘,你回头看看我好不好?” 许倾尘脚步不停。 苏音往前追了两步,恳求道:“看我一眼,就一眼,好不好?” 那骄傲的脚步,还是不肯为苏音停留。 苏音突然眼眶发红,失控地喊道:“许倾尘!如果这是我们这辈子见的最后一面,你还是不肯回头看我吗?” 第86章 体面 人生中总会有许多无能为力的时刻,此刻,苏音正在经历这种时刻。 许倾尘在往前走,在朝没有苏音的前方走,她没有回头,哪怕这可能是她们这辈子见的最后一面,她都没有回头。 苏音定在原地。 她重新戴上耳机,音乐播放器还在循环播放《富士山下》,她落寞地低眼,将手机音量调到最大,因为,许倾尘走远的脚步声震耳欲聋,苏音不想听。 其实。 不是不想听,而是不敢听。 原来,刻骨铭心的痛是这种滋味。 苏音摸着心口,一瞬间想起许多离别的时刻,但没有哪个时刻,比现在难受,比现在痛。 第180章 爱是我眼睁睁地看着你走出的世界,但我只能看着,我什么都不能做。 苏音笑了。 她满脸懊悔道:“勿忘初心,究竟是从什么开始,我竟把初心忘了呢。” 直到苏音看不见许倾尘的身影,她才对着黑夜说:“从她对我好时,从她爱我时,从她生病时,从她需要我时,从苏音不再是十六岁的苏音时。” 苏音越笑越苦涩,她等在原地,希望能像十六岁时,等来一个奇迹。 可她等不到了。 她只有一次十六岁,而这一生,骄傲的红玫瑰也只会为她折一次腰。 遗憾的是,她没有抓住机会。 现在。 苏音不能去追她了。 “是我不要她的,现在我后悔了,她好不容易走出来了,我有什么资格去追她。” 苏音被深深的无力感所折磨,她看不见许倾尘了,这种失去感令她极度慌张,她顿生出一种强烈的预感:这次,也许真的会是她们这辈子见的最后一面。 苏音摘下耳机,耳边清静的刹那,她突然发现:她记不起这首歌是怎么唱的了。 同时,她意识到:如果不再相见,也就意味着,她会慢慢将许倾尘遗忘,听说忘记一个人,是先从声音开始的,然后是哪里,是模样吗? 不! 苏音迅速戴上耳机。 她想:只要一直听歌,她就不会忘了这首歌;只要一直待在这里,她就永远不会失去许倾尘。 因为。 今天错过了最后一班船,明天还会有,可一旦错过许倾尘,就可能会是一辈子。 月亮是惨白色的,天上飘着淡淡的烟雾,许倾尘背靠在栏杆上,指尖夹着一根烟。她背对苏音,也没看苏音。她轻轻吸了口烟,缓缓吐了出来。 月亮是冰冷的。 苏音的眼也是冰冷的,她说:“去他妈的,去他妈的面子。” 然后,她走了。 十六岁时,只要苏音放下面子,只要她有勇气一口气跑上五楼,就能敲开那扇门:二十岁时,哪怕她放下面子,那扇门也不会再为她而开了。 她们的分别,没有大吵大闹,没有歇斯底里。她们的分别,是安静的,是体面的。 这支背对苏音而抽的烟,是许倾尘的告别。 苏音都懂。 终于,苏音也成了许倾尘众多学生中普通的一个,她不再特别了。 老师不能在学生面前抽烟。 从此以后,苏音只是许倾尘的学生,许倾尘只是苏音的老师。 她们,再无其他关系。 苏音仰头,眼中泛起淡淡泪光,她小声说:“老师,再见。” 是,再见。 还是,再也不见? 苏音一无所知。 五楼亮着的灯灭了。 苏音知道,她必须离开这里了。她低头,失落道:“老师,谢谢。” 谢谢你,给我上了最后一节课。 内容是:做一个体面的大人。 离开的路上,苏音一直没摘耳机,她打开音乐播放器,在《富士山下》的评论区留下了一条评论: 等你离开时,我才开始听富士山下,等彻底失去你时,我才真正听懂了富士山下。 那天晚上,苏音做了一个梦,她又回到十六岁,又走了一遍那段坎坷却又幸福的路。 梦醒时,她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泪流满面时,她说:“我记起我的初心了。” 贫瘠的老墙上开出苍老的诺言,苏音应该是发了一场高烧,烧退了,她撕开黏在老墙上的旧船票,拨开狼藉后,那句泛黄的稚嫩话语终于重见天日—— 成为许倾尘喜欢的学生,哪怕是之一。 - 2015年11月20日 老师,生日快乐。 我不再满身戾气了,我在努力做一个好学生,我有听你的话,做一个体面的大人。 我有听话懂事,我有学着成长,但成长的代价太沉痛了。 我再也不能见你了。 2016年1月1日 老师,新年快乐。 我很久没回长水了,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我怕我会忍不住去找你。 你过得还好吗? 我不敢问清词,也不敢问虞枝姐。 全世界都以为苏音是个冷血的家伙,可全世界都不知道,苏音心里偷偷藏着一个人。 老师。 这个人,这份情,这辈子,我都没脸面再提起了。 2016年3月29日 老师,今天这段话,我想写给阿姨。 阿姨,生日快乐。 我妈把以前的事都告诉我了。 这些年,我妈一直欠您一声道歉,我也欠您一声道歉。 对不起,我妈伤害了您,而我,伤害了您的女儿。 2016年5月1日 京北没有你,我只敢躲在京北。 2016年9月1日 老师,五年前的今天,我成为了你的学生,如果时光能倒流该有多好,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再错过你了。 2016年11月1日 老师,下雪了。 2016年11月20日 我的老师三十五岁了。 2016年12月31日 老师,我的2016没有你,2017呢,2017会有你吗? 2017年1月28日 老师,过年了。 我故意找清词视频,可我没看见你。 第181章 你在躲着我吗?你还是不想见我是不是? 2017年6月1日 老师,我学会化妆了,如果我们能再见面就好了,我好想让你看看我的改变。老师,我说的不止是外表,还有…心。 2017年7月6日 老师,如果有多一张船票,我带你走。 2017年8月12日 老师,现在我也开始喝常温奶茶了。 2017年11月20日 我的老师三十六岁了。 2017年12月31日 她们问我为什么不谈恋爱,我说不想谈。可没有人知道,我在等一个不可能。 老师,我的2017还是没有你,没关系,2018,我继续等。 2018年3月29日 老师,我渐渐懂得该如何爱一个人了,我有在努力做更好的自己。因为我相信,终有一日,我们会再相遇。再相遇时,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失望。 2018年3月30日 老师,有时我真的会很害怕,怕那一面,真的是我们这辈子见的最后一面。 2018年4月11日 老师,我回长水了,因为我要去实习了,在一位著名设计大师开的设计院,他很看好我,我一定会努力,一定要努力够到我的梦想。 2018年7月11日 老师,我转正了。 2018年8月2日 老师,原来不刻意见面,就算在一个城市,我们也不会再遇见了。 2018年9月1日 老师,每当我看见穿校服的学生,就会想起你。三年了,我们已经三年没有见面了。 2018年11月20日 我的老师三十七岁了。 老师,我在听富士山下,我已经会唱这首歌了,不会再忘记它的旋律了。 可我却忘记你的声音了,也记不起你的样子了,这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我真的失去你了,我早就失去你了。 我不知道你在哪,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不知道你在爱着谁。 老师,你还记得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我吗? 2018年12月7日 老师,天越冷,我对你的思念越强烈。 2018年12月20日 老师,今年又快过完了,今年我还是没有你。 老师,我有点麻木了,我很想你,可我不能去找你。 如果我去找你,这几年就算白成长了,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自私了。 好好做你的学生,在你不想见我时不去打扰你,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2019年3月29日 老师,我是二十四岁的苏音,是比十六岁的苏音多爱你一万倍的苏音。 2019年5月14日 老师,虞枝姐把谢宁追回来了,那我呢,我能把我的许倾尘追回来吗? 不,对不起。 许倾尘已经不是我的了。 我能把你追回来吗? 我能吗? 苏音合上日记本,深深低下头,这些年,每当记完一次日记后,她都会忏悔,会难过。 她又重复了那个动作。 她将本子翻到最后一页,久久盯着那三行字,直到把眼睛盯累。 现在是凌晨两点。 苏音刚从吉洲出差回来,她特别累,可写日记对她来说,是充电。 苏音在用许倾尘的日记本,记自己的事,她想从过去写到未来,把许倾尘未写完的事,由她来写完。 这样,即使岁岁不相见,她们的人生也算是连在一起了。 两点半。 苏音将本子放进抽屉,然后放了首歌,便进浴室洗澡了。 她还在听富士山下。 她听不腻,听不够。 她始终记得,许多年前,杂乱的教室里,女人坐在落灰的钢琴前,给她弹了一首曲子。 听说时光能带走很多东西。 可苏音记性好,她忘不了那一年,忘不了故事的开始,忘不了那首曲子,也忘不了那个女人。 忘不了,那便不忘。 苏音已经成长为一个体面的大人了,她渐渐改变想法了—— 如果那是我们这辈子见的最后一面,那也没关系,那我就在回忆里,爱你一辈子。 老师,哪怕这一生我们再不相见,我也爱你一辈子。 第87章 薄荷 翌日,下午。 苏音去了“st”,这是一家开在郊区的咖啡馆,店主是位中年女人。 虞枝提前几个星期就约苏音了,苏音忙,一直没有时间。今天苏音难得休息,她们总算见上面了。 苏音一进店门,虞枝便调侃说:“呦,感谢苏工百忙之中来见我一面。” 苏音无语地喊了声“姐”,在虞枝对面坐下了,虞枝旁边坐着的是谢宁。 “嗨。”苏音朝谢宁打招呼。 说起来,苏音跟谢宁也好多年没见了,这突然一见面,苏音差点没认出来。 谢宁笑道:“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 虞枝给苏音点了杯美式,然后说:“音音,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把宁宁追回来的吗?” 苏音捧着下巴,含糊不清道:“说吧说吧,看把你急的。” 虞枝连忙说道:“音音,你是不知道,这几年宁宁把我折磨成什么样了,不管我做什么,说什么,她都冷的像冰块一样,看也不看我一眼。”说到这,虞枝拍拍胸脯,用不可置信的语气说:“我,我可是虞枝诶。” 她顿了顿,迅速手指谢宁,说:“她,她冷了我四年,让我追了整整四年啊。” 第182章 虞枝表面是埋怨,但脸上幸福的表情,怎么都藏不住。 苏音羡慕地看着她们,不由得感叹道:“在一起就好,只要能在一起就好。” 虞枝跟谢宁对视一眼后,虞枝吞吞吐吐道:“音音,你…” 苏音知道虞枝想说什么,这几年,虞枝时常像现在这般吞吞吐吐,但苏音从来没点破虞枝究竟在难言什么。 许倾尘这三个字,成了禁忌。苏音不提,虞枝不提,许清词不提,江佑不提。 所有人都不提。 那段往事,似乎被封印了。 或许是苏音藏得够好够深,谁都没看出,她心里还有许倾尘。 就连虞枝都看不透彻。 毕竟已经过去四年之久了,不提,不联系,不见面,该忘的,早就忘了。 但这回,苏音竟然接过话茬,“姐,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虞枝憋很久了,这次,终于能问个痛快了,“你为什么一直不谈恋爱?你是不是心里还有她?如果你心里有她,为什么一次都不去找她?” 苏音苦涩地笑,“我怎么想的不重要,她怎么想才重要。” 虞枝不懂。 苏音的笑容越来越苦涩,“姐,以前我太不成熟了,做了许多伤害她的事。” 她敛住笑,轻声说道:“人嘛,总要学着长大。” 虞枝困惑道:“我还是不懂。” 苏音低下头,小声说:“我已经自私过很久了,我不能继续自私了。以后如果再见面,只要她不排斥我,我一定把她追回来,但如果她很排斥我,或者她爱上了别人,那我就不再打扰,我祝福她。” “音音,你变了。” 苏音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眼睛跟着湿润了。 虞枝欣慰地看着苏音说:“你真的长大了。” 她笑着把话说完:“我收回当年的话,音音,做你的爱人,一定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 是吗? 苏音心里比苦咖啡还苦。 太迟了,她早就把她最想爱的人,弄丢了。 虞枝意味深长道:“她就在长水,你随时都可以找她。” 苏音想了想,说:“我不想带着目的去找她,那样太没有诚意了,我想见她,但她想见我吗?我了解她,她若想见我,自然会来见我。我不能只顾自己的感受,我不想逼她。我在等,在等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苏音坚定道:“一个重逢的机会。” 虞枝急切道:“等?你打算等到什么时候?等她被别人抢走了,有你后悔的。” “那我也认了。” 虞枝连连叹气。 苏音敛眸,声音低落,“我怕,我很怕她被别人抢走。但没关系,如果她爱上别人,那我就等她不爱了,如果她再跟别人结婚,那我就等她离婚。” “如果你等不到呢?” “没事,我愿意等一辈子,我相信我总会等到奇迹。” 虞枝连连点头,“行,音音,我服气了。” 虞枝承认,她做不到像苏音这样,忽然间她发现,她似乎低估苏音的改变了,或许,苏音的成长是她都无法估量的。 虞枝又说:“音音,你的爱,很干净很可贵,绝对拿的出手。” 苏音目光深远,忧愁道:“要是四年前我是这样就好了。” “来得及。” 来得及吗? 苏音也安慰自己说:来得及。 可她也明白,流逝的时光不能重来,没有人会在原地等着谁。 这四年,苏音是成长了。 但是,如果她一辈子都等不来那个重逢的机会,那她的成长,是否还有意义。 有。 苏音坚定地认为:有。 苏音的前二十年,一直活在冷冰冰的壳里,小时候没有父母的关爱,她只能自我保护。没有人爱她,她只能自己爱自己。她怕被人伤害,所以她全副武装起来,不敢让任何人走进她的心。 她是个小刺猬。 见人就刺。 她看上去无坚不摧,可她完全就是纸糊的,她根本不具备爱人的能力,她最擅长把她爱的人推远。 因为,越是她在意的人,越容易伤害到她。 如何才能不被伤害? 感知不到痛楚,就不会被伤害了。 她自私,冷血。 她把心锁上,无情无义地活,只顾自己快乐,丝毫不顾别人的感受。 可这种麻木不仁的快乐,并不是真的快乐。 直到有一天,许倾尘离开了,铺天盖地的痛楚将她封锁的心冲破。 她大声地哭,肆无忌惮地发泄情绪,等哭够了,她才发现,她再也回不到壳子里了,也不想回了。 从此,她扔了壳子。 她不再做小刺猬。 她开始反思,开始改变。 她是为了爱情,却不单单为了爱情,也是为了她自己。 这种成长,令她重获新生。 虽然改变自我的过程很辛苦,但这四年,苏音没有一刻懈怠过。 她做到了。 她具备爱自己和爱别人的能力了。 所以。 她期待重逢。 她们三人又闲聊一阵,便走了。虞枝和谢宁回公司,苏音则是去书店,想看看有没有她需要的材料。 苏音正下台阶,微信响了,是同事小刘发来的工作消息,她边下台阶边回复。 第183章 这时,一阵清新的薄荷香和风一起吻上她的脸颊。 苏音手抖了。 她猛地回头看,什么都没有。 可苏音明明记得那味道,是她,一定是她,不会有错。 苏音喜上眉梢,她眼中风波久久不能平定,她四处张望,她青涩笨拙地寻找。 白衬衫,不是她。 风衣,不是她。 长裙,也不是她。 苏音越寻越慌,她太渴望不期而遇的重逢了,她跟着那阵薄荷香,钻入人群,一次又一次,挣扎在没有结尾的期待落空里。 她若能回望就好了。 此时,一个女人正推开咖啡馆的门,淡声道:“杨阿姨,我要一杯美式。” 第88章 翻篇 南巷。 那家书店依然还在,牌匾旁的大铜钟却不在了。 与几年前不同的是,书店四周种满了红玫瑰。 很美。 因新鲜的玫瑰衬托,老旧的书店看上去不再老旧,它在死气沉沉中焕发出生命力。 苏音奔着那股生命力,走入书店。 没变。 书店里面一点都没变。 右侧那幅画依然挂在原位,只不过,苏音再也感受不到这幅画的灵魂了,这幅画,就像死了一样。 苏音继续往前走,继续观察—— 墙上的裂痕延伸的更长了,书架发霉的更厉害了,不走针的老钟也已经快散架了。 苏音顿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割裂感。 原来。 表面变好了都是假象,其实内里,早就烂透了。 怎么,突然喘不过气了,突然很想哭。 苏音扶着书架,大口喘气,她往四周看,莫名其妙地感觉压抑到快要窒息了,她一秒都待不下去了,连她需要的材料书都没找,就快速出了书店。 书店内。 最里面书架的角落里,坐着一个斯文的女人,她戴着银丝眼镜,平静无波的眼藏在方方正正的镜片里,她安静地像一幅水墨画。 她在看书。 门开门关的声音响起时,水墨画动了,但压在书页上的手指却纹丝不动,书页依然固定在原页。 她翻过一页,冷声道:“翻篇了。” 我们,翻篇了。 - 从书店离开后,苏音心里一直不舒坦,一直闷闷的。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走到路尽头,再折回去,她把南巷走了无数遍,无数次经过那家书店,却没再进去过一次。 苏音回了“st”。 一进店门,她便说:“阿姨,我要一杯美式。” “好。” 自从回长水工作后,苏音便常来这家店,因为阿姨人好,做的咖啡也好喝,不过最主要的原因是:这家咖啡馆的装修里,有很多彩虹元素。 这位阿姨,优雅,平易近人。 苏音常来,时间长了,也就和阿姨渐渐熟络起来了,但都是闲聊家常,并未深入聊过。 此时店里人不多,阿姨端着咖啡过来,然后在苏音对面坐下。 苏音接过咖啡,礼貌道:“谢谢。” 阿姨从容一笑,说:“刚才那两位是你朋友吧。” 苏音点头。 阿姨眼中闪过羡慕的情绪,“她们很般配,真好啊,可以大大方方地相爱真好啊。” 苏音有点意外,“阿姨,你是怎么看出来她们是一对的?” 阿姨惆怅道:“因为…我年轻的时候也爱过一个女孩。” “然后呢?”苏音问。 “没有然后了。” “为什么啊?” 阿姨无奈地摇头,“我还没来得及表白,她就结婚了。” 苏音感同身受这种窒息,她安慰道:“阿姨,你别太难过了,她一定也希望你现在能过的好。” 阿姨沉默很久,摇头说:“可惜她死了,可惜她到死我都不知道她有没有爱过我。” 苏音跟着她沉默。 不知时间过去有多久,阿姨看着苏音,突然问了一句:“你说,她爱我吗?” 苏音愣了。 一直到走出咖啡馆,这句话还在苏音脑子里盘旋—— 她爱我吗? 许倾尘爱我吗? 这几年,苏音很少去纠结这个问题,因为不管许倾尘爱不爱她,她对她的心都不会变。 但此刻,苏音心里像长了千万只蚂蚁,她迫切地想知道答案,她想她一定要知道答案。 她快步走,往前走,往不知名路口走,她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去,即使许倾尘根本不会在下个路口等她,但她依然固执地走了一条又一条街。 她心里想: 只要我多走几条没走过的街,遇见她的概率是不是就会变大了。 偶遇不是打扰。 上天啊,能不能让我跟她偶遇一次,我太想她了,太想再看一遍她的脸,再听她喊一次我的名字。如果能再贪心点,我还想透过她的眼,看看她的心。 我是真的很想知道:她爱我吗? 可苏音走到双腿发软,还是没有偶遇到她想偶遇的人。 苏音自嘲道:“明明我们就在一座城,为什么我却感觉,你我之间,比天涯海角还要遥远。” 她不走了,她走到路对面的公交站牌前,随意上了一辆公交车。 567路。 公交车门关上后,车子起步,苏音低头投币时,一辆从对面驶来的汽车与之短暂交汇,又不约而同地驶向不同的路口。 第184章 我们错过了。 - 许氏集团。 许清词被锁在办公室里,她诉苦说:“张姐,你就把我放出去吧。” 小张靠在玻璃门上,说:“你就别为难我了,许总说了,你今天不把桌上文件看完,就不准回家。” 许清词趴在桌上,抱怨道:“我姐怎么想的啊,让我看这些东西干什么,以后这公司又不归我管。” 小张没再吱声。 这时,门开了。 听见声响,许清词欣喜抬头,喜悦不过一秒,她立刻丧了。 许倾尘来了。 她身穿干练的职业装,收腰衬衣解开两颗纽扣,掖在紧致的短款包臀裙里。她手提包,车钥匙挂在中指上。她走路带风,在走到离办公桌一米时,她一甩手,车钥匙精准地砸到了许清词面前的文件上。 许清词哆嗦了一下。 许倾尘斜腿坐下,包臀裙瞬间缩到大腿处,她微眯眼,盯着许清词,干脆利落道:“以后这公司,就归你管了。” “什么!”许清词腾地站起来。 办公室里空调开的冷,许倾尘将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披上,她轻轻往后靠了靠,低眼笑了几秒,再慵懒抬眼时,她微扬下颌,眼里眨出成熟知性的魅力,并用不容人拒绝的口吻说:“归你管了。” 许清词正要拒绝。 许倾尘站起来,她手撑桌面,几撮碎发落在珍珠耳环上,当她倾身看着许清词时,碎发又滑落至脸侧,她微挑唇,说:“你要是不听我的话,我就把你和江佑的事告诉王阿姨。” 许清词心虚地脸红了,她语无伦次道:“我,我跟她能有什么事啊。” 许倾尘又向前凑了凑,露出绝美的笑容,她压低嗓音,几乎是用气音说:“你和江佑谈恋爱的事。” 许清词不打自招了,“姐,你是怎么发现的啊!” 许倾尘站直,提起包,坏坏地勾了勾唇,“以后注意点,少说梦话。” 许清词一头撞上桌子。 许倾尘走上前,温柔地将许清词的头抬起,皮笑肉不笑道:“轻点,别把脑子撞坏了,还有这么多文件要看呢。” “哦。” “加油。”许倾尘将外套扔给许清词,捡起桌上的车钥匙,转身就走。 “你又要去哪啊,姐?” 许倾尘回头说:“去学校。” 许清词又问:“去学校干嘛啊?” 许倾尘露出神秘的笑容,但她没再跟许清词讲,而是直接走了。 这几年,许倾尘一心扑在公司上,把公司经营的比许伟义在世时还要好,可这并不是她喜欢做的事。 许倾尘知道,许清词喜欢做生意,她也有那个头脑,只不过,许清词并没有表现出来。因为许倾尘为公司付出了太多心血,许清词不想掺合进来,她怕一不小心,有可能会无意间争抢了什么。所以,许清词一直在回避。 许清词的心思,许倾尘都知道。 如今,许清词已经长大了,而公司也已经走向成熟稳定期,相信用不了多久,在许倾尘的帮衬下,许清词就能独立接手公司了。 而许倾尘,也能安心去做她想做的事了。 她想教书,想教一辈子书。 不是为了谁。 只是因为,她怀念校园里的风,怀念那三尺讲台了,还有… 没有了。 许倾尘系上安全带,踩下油门时,她说:“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 许倾尘走后,许清词趴在桌上跟苏音视频,趴累了,她换了个姿势。 那件西装外套入了镜。 苏音眼睛直直地盯着那件衣服,眼中流转过异样的情绪。 许清词看出来了,她轻咳两声,又换回刚才的姿势。 苏音神色黯淡了。 许清词紧咬唇,把想说的话憋回去了。 这犹犹豫豫的样子,真是和虞枝一模一样。 苏音摇摇头,又重复一遍那句话,“清词,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许清词瞬间恢复精气神,她猛地坐直,可话到嘴边,她又不知道怎么说了。 苏音被勾出好奇心,“说啊。” 许清词吞吞吐吐道:“音音,我感觉…” “别卖关子了,你就直说吧。” 许清词深吸一口气,眼一闭,把话讲出来了,“我感觉我姐好像恋爱了。” 话音落,苏音像失了魂魄般,傻傻地定住了。 几秒后,她左看看,右看看,眼中渐渐蓄起眼泪,她扯出一个可怜的笑,但她还是故作坚强,若无其事道:“恋爱了啊,她也该恋爱了,挺好,挺好的。” 许清词连忙补充说:“音音,其实我也不太确定。” 她拍了拍脑袋,“哎呀,不确定的事,我乱说什么呢。” 苏音怕许清词自责,便用轻松的口吻说:“清词,我没当真。” “那就好,那就好。” 小张进来送新文件时,许清词挂了电话。 另一边,苏音捧着手机,盯着屏幕,久久未回神。 恋爱了。 她,真的恋爱了吗? 明明苏音早就预设过这一刻的发生,可当真正身临其境时,她才发现,这种难受,是她根本不能忍受的。 不过。 许清词也说了,只是不确定的事。 第185章 对。 不是真的。 苏音不停地跟自己说:“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 这时,她的微信弹出来一条消息: 【苏工,院长让我从院里挑一个最能喝酒的人,明晚陪他去参加一个酒会,咱院里的人,要么酒精过敏,要么不会喝酒,要么岁数太大,我看来看去,还是你最合适,你说呢?】 这话说的,不想去也得去。被赶鸭子上架了,苏音只能回: 【好,我去。】 第89章 醋意 eden是个非常讲究的男人,每天都要化妆,出门必须喷防晒。他不仅对自己要求严格,对他身边的人亦是如此。 能进他设计院的人,都是经过层层筛选的佼佼者。 eden嘴毒,爱找茬儿。 所以今天,即使是去参加与工作无关的酒会,苏音也不能怠慢,她可不想惹那个骂人不喘气的大魔王。 苏音穿上晚装,化了全妆。 准备出发时,她站在镜子前,拧开一管深色口红,涂抹在唇上后,轻轻抿开,她一直在重复这个动作,像在回忆什么,留恋什么。 思绪混沌间,她又回到那个雨天。 那天。 在校园,在黑夜,发生了一次悸动的张望。 这几年,苏音也遇见过许多女人,或清冷,或妖娆,或文艺,或张扬,她们都很美,都是顶顶好的,但没有哪一个,能与苏音心中那个人比拟。 只因年轻时遇见的她太过惊艳,以至于之后再看谁,都觉得差点意思。 苏音再也没为谁湿透过半边肩。 但明里暗里对她表示好感的同性可不少,因为她长着一张看起来就喜欢女人的脸。这些人里,有年长的,也有妹妹。不过,无论对方条件如何,苏音就是无感。 别人说她无欲无求。 她都一笑而过。 她只是像现在一样,拧开一管深色口红,学着许倾尘的动作,安静地涂口红。 此时。 苏音盖上口红盖子。 她盯着镜中的自己说:“我穿着和你品味相同的裙子,和你涂一样的口红,你虽不在我身边,可你从未离开过我的生命。” “从未。” - 酒会现场聚集着许多商界新贵以及各行业的资深人士,他们优雅自信地推杯换盏,根本看不出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 苏音第一次来这种场合,有点不适应,她跟在eden身边,听他和别人讲无聊的场面话。 “音音?” 苏音下意识回头。 竟然是虞枝。 苏音意外道:“姐,你怎么也来了啊?” 虞枝愣了愣,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的情绪,她没回答苏音的话,而是跟eden碰了杯,笑道:“eden老师,久仰大名。” eden主动递出名片,“虞总啊,久仰久仰,今天总算有机会认识了,这是我的名片。” 虞枝与他交换名片后,大方道:“eden老师,苏音是你带来的吗?” “嗯。” 虞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不知eden老师能不能给个面子,今晚把她借给我,行吗?” eden是个人精,多个朋友多条路,虞枝这个面子,他必须给,他痛快道:“没问题。” 虞枝微笑点头致谢。 这时,又有人来找eden讲话,虞枝便把苏音拉走了。 虞枝边带苏音往二楼露天天台走边问:“eden怎么把你带来了?” “给他挡酒。” 虞枝笑了一下,“你不知道他是酒鬼吗?他怎么可能需要别人给他挡酒。” “酒鬼?”苏音显然不知道。 “你得罪他了吗?” “没有。” 苏音想了想,改口说:“上周他问我他新买的皮鞋好不好看,我说还行,当时我就感觉他脸色不对劲了,姐,你说这也算得罪吗?” 原来如此。 虞枝迈上最后一级台阶,转头对苏音说:“以后他问你好不好看,你就说好看,非常好看,知道了吗?” 苏音一脸为难道:“姐,那皮鞋真的太丑了,丑到根本无法形容,我也不能睁眼说瞎话啊,说还行都已经很违心了,让我说非常好看,我真说不出口。” 虞枝掐腰,居高临下地看着苏音,恨铁不成钢道:“我就没听说过比eden还小心眼的人,你听我的话就是了,少得罪他,不然他一定会想着法儿的报复回来。” “不至于吧?这么记仇?” 虞枝重重点头,“至于。” 苏音扯出一个假笑,“行,下次他再穿鲜艳的红色皮鞋,我就说,院长真有品味,院长真帅。” 她翻个白眼,上了两级台阶,与虞枝并肩时,她说:“姐,这样可以了吧。” 虞枝憋笑,“行。” 嘱咐完苏音后,她指着露台上的藤椅说:“这里什么人都有,太乱了,你就坐这喝喝茶,等酒会结束,我上来接你。” 苏音点头说“好”。 虞枝看苏音坐上藤椅后才离开,下楼梯时,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虞枝有事没告诉苏音,第一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eden和许倾尘的关系变得非常好,许倾尘的所有事eden都知道,包括苏音。第二件:今天许倾尘也来了,但她不是一个人来的。 虞枝听许倾尘说,eden昨晚还和她一起喝酒了。所以,许倾尘要来酒会,要跟谁一起来酒会,eden不可能不知道。 第186章 eden一定是故意的,他就是故意带苏音来的。 虞枝再次松口气。 还好,还好她及时将苏音带走了。 不然… 虞枝回头,担忧地看了苏音一眼后,她深深叹气,希望你们不会碰上面。 - 露台很清静,苏音吹风,喝茶水。 突然,她听见有高跟鞋的声音越走越近,她循声望去。 天太黑了。 什么都看不见。 她硬要看,倒是依稀看见一个人影。 透过黑,她看见几片树叶,看见几缕微风,树叶在风里晃啊晃,迷乱了她的视线。 她更用力地睁大眼,却发现立在那的人影不见了。 按理说,如果这人走了,应该再有高跟鞋的声音响起,但没有。 可能是耳背,眼花了吧。 楼下。 洛航仰头看着许倾尘提着高跟鞋从楼上走下来,诧异道:“尘尘,你这是干嘛啊?” 许倾尘冷着一张脸,不讲话。 洛航识趣地不再问。 “洛航。” “嗯?” 许倾尘停下脚步,眼底浮现出不忍的情绪,但只一秒,凉意将其覆盖,她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洛航盯着许倾尘提在手上的高跟鞋,眼中闪过精光,“她在?” “嗯。” 洛航想了想,说:“要不然改天吧。” 许倾尘稍弯身,淡定地准备穿鞋,冷冰冰道:“在就在吧,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没必要改,就今晚。” 洛航倒吸一口凉气。 他从裤袋掏出湿纸巾,抽出一张,正要递给许倾尘时,他不经意往上瞥了一眼,随后,他快速蹲下,握住许倾尘的脚踝,温柔地抬眼对她笑,“尘尘,我给你擦。” 许倾尘下意识挣脱。 洛航死死攥着不放。 他们对视有三秒。 许倾尘忽然笑了,她耸起半遮半掩的锁骨,眼含暧昧的妩媚之态,这双眼是勾人魂魄的利器,可她偏偏用这眼神回头看了一眼,再转回来时,她媚意更重,用比野猫还慵懒的声音说:“好。” 苏音躲在墙角,偷偷窥视这一幕,她看着西装革履的男人蹲在许倾尘面前,看着他宽大的手掌握着许倾尘纤细的脚踝。 真亲密,真暧昧。 男人的动作小心且温柔,每擦拭两下,他都会抬眼对许倾尘笑。 苏音的视线穿过许倾尘半裸的,线条柔美并泛着莹莹水光的脊背,定格在她脸颊扬起的弧度上。 许倾尘笑了,她对着他笑了。 苏音的呼吸骤然一顿,醋意把她的心堵得水泄不通,她眼中瞬间烧出嫉妒的光芒,她几乎就要冲上去,狠狠将男人碍眼的手拿走,可她终是没有迈出那一步。 因为,她没有资格,也没有身份。 她只能咬紧牙关,克制,强忍。 渐渐地,她的下颌线条越崩越紧,她生生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 她看着男人的手在许倾尘脚上游走,看着他们肌肤相触的每个瞬间,她很难受,难受到快要发疯,可越是难受,她越是要看。 她把自己折磨得遍体鳞伤。 可当许倾尘把鞋穿好,当心痛到不能再痛,她还是努力扯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喊道:“老师。” 但许倾尘并未回头,她挽着男人的胳膊,迈着风情万种的脚步,走了。 苏音被丢在原地。 她很确信,她的声音,足够大,足够被许倾尘听见。 可许倾尘没有理她。 苏音像个傻子一样不知所措地站着,她怎么都没想到,她曾幻想过无数次的偶遇,竟然会是这般场景。 她应该开心的。 她终于见到她朝思暮想的人了。 她终于看见她的脸了,同时,也看着她将那媚色倾城的笑,给了别人。 她终于听见她的声音了,同时,也看着她将那柔媚入骨的声音,给了别人。 没关系。 苏音露出逞强的微笑,洗脑般对自己说:“没事的,没事的。” 早就有心理准备了,亲眼看见,也没什么。但心为什么会这么难受,苏音捂着心口,脸上表情凝滞几秒,忽然,泪水失控地从眼眶滚落。她倚在墙上,用手捂住脸,在上流人士的狂欢里,像个小丑一样痛哭流涕。 泪水止都止不住时,她安慰自己说:“我已经见到她了,我能见到她就已经很满足了,我不该太贪心。” 可是。 刚才那一幕,揪着她的心口,折磨她的大脑,不停地告诉她:你是见到她了,可你无法透过她的眼去看她的心了,因为,她连看你一眼都懒得看。 是啊。 四年前,就算许倾尘知道那可能是她们这辈子见的最后一面,都没有回头看她。 更何况是现在。 苏音自嘲地笑了笑,她擦干眼泪,打算找个角落,默默疗伤。 这时,楼下传来掌声和叫好声。 苏音向下看。 瞬间,她眼中掀起片片红,心跳仿佛在一瞬间断了,她在承受撕裂般的疼痛。 她看见—— 男人单膝下跪。 他从整束红玫瑰中拿出一个戒指盒,将戒指盒打开后,他取出戒指,大声道:“尘尘,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苏音的手掌快被掐烂了。 第187章 她听不见掌声,听不见叫好声,她只听见那阵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说了三个字: “我愿意。” 作者有话说: 【沙雕剧场】 苏音叉腰,鼓起腮帮子:你让他摸你脚! 许倾尘边嗑瓜子边说:小样,你忘了?我可是天蝎座。 苏音:呜呜呜。 苏音:呜呜呜呜。 苏音:呜呜呜呜呜呜!!! 第90章 拜佛 有人欢呼,有人摇摇欲坠。 当那枚戒指套到许倾尘中指时,一切尘埃落定,苏音湿透了眼。 苏音很遗憾,但她最遗憾的不是许倾尘成了别人的女朋友,而是在许倾尘还是她女朋友时,她都没想过送许倾尘一枚戒指。 她看着他们,看男人搂着许倾尘的腰,他们身边的人来来去去,而他们,始终在一起。 这一刻,苏音才接受现实,她被淘汰出局了。 任她哭,任她难过,以后陪许倾尘春夏秋冬的人,也不会是她了。 这种滋味,堪比吞针。 苏音用眼神深情地描摹许倾尘脸上的轮廓,寸寸目光,皆是遗憾。真遗憾啊,陪你白头的人,不是我了。 也许,发发疯,使劲去哭闹,心里会好受些。但苏音才不会这样做,她时刻谨记那句话:做一个体面的大人。 苏音深呼吸,拼命调整好状态,她拿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努力微笑,努力让笑容自然一点,再自然一点。 因为。 她要去找许倾尘,她要用最得体的姿态,去跟她讲最真挚的贺词。 是。 是贺词。 哪怕心里插着刀子,她也要讲。 苏音已经不是从前的苏音了,二十四岁的苏音,所求所愿,不过是许倾尘可以幸福。即使,给她幸福的人,不是她。 没关系。 苏音边补妆边对自己说:“没关系,我没关系的,老师,只要你幸福就好了。” 淡淡的月光洒在清澈的池子里,苏音一个人站在昏暗的角落,她不皱眉,也不抱怨。这一刻,连月光都看出来了,那个自私的小女孩,真的成长为一个内核稳固厚实,海纳有容乃大的大人了。 - 酒会进行过半,灯光渐渐昏暗下来。 人与人之间,看不太清彼此的眼神,这样的氛围,更容易让人放低对彼此的芥蒂。 苏音下楼,她往人群中看,她在找许倾尘,但苏音并不需要刻意寻找,因为,许倾尘在人群中是那样耀眼—— 她身着青色挂脖晚礼服,该露的露,不该露的不露,她可以是正经的冰山,也可以是妖媚的狐狸,她是欲望与禁欲的结合体。 她不需要做出任何挑逗动作,就随时随地有人心甘情愿为她发疯。 即便洛航已经宣誓主权,依然有无数道目光在侵犯她。 她看见了,但她并不介意。 她再也不惧怕任何眼神,在万众瞩目中,她是一支自信张扬的红玫瑰,她扬起脸,微微张开殷红的唇瓣,勾起一个慵懒妩媚的笑,她在盛放,盛放出万种风情。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女人,曾经竟然为爱卑微至尘埃里。不过,都过去了,脱胎换骨后的重生更刺激,她可以慷慨给予在场所有人微笑,不,有一个人不可以。 她优雅地摇晃酒杯,有人与她讲话时,她轻扬红唇,尊贵又冷傲。她又变回冰山了,只因她看到了那个“不可以的人”。 有趣的是,那个“不可以的人”,正站在离她不到两米的地方,深情地看着她。 她做出冰山该有的姿态,骄傲地把她无视掉。 苏音一动不动,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她把自己扔在人群里,有几分自暴自弃的意思,她不敢走上前了,她真的没有勇气了。 她好像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强大,她怕了。 但只要一想到那些不能相见的日子有多难熬,她便有了勇气,不是一直在等待一场偶遇吗,机会终于来了,她不想再错过了。 苏音鼓起全部勇气走过去,露出最好看的笑容,说:“好久不见。” 可这种“打扰”,让冰山又裹上千层冰,她抿口酒,满眼寒冰,淡漠地丢出一个字,“滚。” 说完,她转回热闹的人群里。 苏音愣了,随后凄惨地笑了。 很久以前,冰山只有面对她时,才不是冰山。如今,冰山只有面对她时,才是冰山。 只对我冷,这样也好。 冰山,是我一个人的冰山。 苏音笑了好久好久,笑从前的自己,也笑如今的自己。笑够了,她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许倾尘身上。 许倾尘一抬眼,与之对视上了。 苏音眼睛湿湿的,她举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她用口型说了一个字,“好。” 听你的。 老师,都听你的。 苏音走了,走出不属于她的上流人士的聚会,也走出不属于她的许倾尘的世界。 上天啊,谢谢你,赐我和她这一场偶遇。我看见了她的脸,听见了她的声音,也透过她的眼,看清楚了她的心: 她不爱我了。 苏音仰头,对着没有星星的夜空说:“她不爱我了,她忘记我了,她放过我了。” 果然。 只在心里说给神佛听,不讲出口的愿望,真的全都灵验了。 第188章 她眼尾滑下一道长长的泪,哽咽道:“许你不爱我,许你忘了我,许你放过我。” 老师,我现在说出口了,愿望是不是就不作数,就不能灵验了。 但是,晚了。 二十四岁的苏音,恨透了十九岁的苏音。 苏音过不去心里这个坎,她往市北码头走,赶上了末班船。 自2018年起,轮渡开始增设航班,即使是深夜,市北和市南也可以随意通行了。 苏音再也没有错过最后一班船,可她却真的把许倾尘错过了。 风吹忧愁,再吹惆怅,苏音给虞枝发了条消息,问:【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 【洛航。】 这天夜里,苏音去了崇明寺。 佛祖在上,她双膝跪地,说:“我这一辈子,再拜最后一次佛,再请最后一次愿,希望佛祖可以成全我的心愿。” 她举三柱清香,虔诚许愿: 我愿用我一世孤独终老,来换许倾尘女士和洛航先生,一世幸福,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她诚心诚意地拜托佛祖,因为,她再也不想许倾尘被谁辜负了,再也不想她为谁而伤心了。苏音依然爱着许倾尘,可是,她的这点私心不算什么。她要许倾尘幸福,狠狠幸福。 爱她,就成全她。 这是二十四岁的苏音,唯一不恨十九岁的苏音的方式。 苏音忍着心口生吞活剥的疼痛,含着心酸的笑,走出寺庙。 同一瞬,临近尾声的宴会上,面对记者的闪光灯,洛航牵起许倾尘的手,大大方方地接受所有人的祝福。 在万千祝贺声中,许倾尘向天边望去,她看见天上划过一颗流星,但她只是平静地看着它来,看着它去。她没有愿望可许,也不会再为任何人而许愿。 三十七岁的许倾尘,恨透了三十三岁时,困在情情爱爱里的自己。 后排有记者大声喊道:“祝你们幸福。” 许倾尘回握住洛航的手,含笑应道:“好。” 往前走吧,就让那个小姑娘和傻女人,永远留在回忆里吧。 - 从寺庙回来后,苏音发了一场高烧,无论是吃药,还是打针,全都没用。她请了假,一个人躺在出租屋里。 她不睡觉,她盯着娱记新闻头条看,把许倾尘和洛航的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她一会儿黯然神伤,一会儿笑,高烧到神智不清时,她依然在说:“老师,要幸福啊。” 后来,她昏睡了过去。 等醒来时,苏音才发现自己在医院。 见苏音醒了,许清词连忙说:“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幸好我有你家备用钥匙,你也是,这么大人了,也不好好照顾自己。” 苏音笑了笑,“我以为睡一觉就好了,没成想能这么严重。” 许清词给苏音倒了杯水,问:“怎么就发烧了呢?” 苏音平静道:“昨晚我去崇明寺拜佛了,今天早上才回市北,可能是晚上受凉了吧。” 拜佛… 许清词不知该怎么接话了,等苏音接过水杯后,许清词搓搓手说:“音音,那个新闻…” “我看见了。” 许清词盯了苏音好一阵,诧异道:“你…你不难过?” 苏音强忍心痛,说着谎话,“谁还总抓着过去的事不放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没什么可难过的。” 许清词又不是傻瓜,她没信。 这时,有三个人从走廊走过去,房门半掩,许清词看见了,苏音也看见了。 是洛航,eden,还有…许倾尘。 许清词呢喃道:“他们来这干什么?” 说完,她将视线移向苏音。 苏音若无其事地喝水,她一直低头,就是不抬头,像在躲什么一样。 许清词也不点破。 她追了出去。 苏音知道许清词要干什么,她轻轻放下水杯,自嘲地摇了摇头。 十分钟后。 许清词回来了,她把许倾尘带来了。 可是,苏音走了。 许倾尘走到病床前,在病床上看见了一枚平安扣,她眼波闪动一瞬,随后伸手拿起,将其攥于手心那瞬—— 新愁旧恨,烟消云散。 一切归于原点,若再遇见,别道好,别叙旧,留一份最体面的陌生给彼此,足矣。 再见了,小朋友。 第91章 隐忍 许清词见过这个平安扣,这么多年,苏音一直把它挂在手机上。 待许倾尘将平安扣收起来后,许清词才开口问:“姐,你来医院干嘛?” “来看望洛老爷子。” “洛老爷子又住院了?” 许倾尘点头,“嗯,最近病情越来越严重了,医生说,就算保守治疗,可能也熬不过今年。” 许清词眼珠一转,精明道:“姐,你该不会是因为洛老爷子时日不多了,才跟洛航…” 许倾尘立刻严肃起来,“别乱说。” 许清词也弄不懂了。她摇摇头,应该真是她想多了吧。许倾尘又不傻,怎么可能把自己搭上,陪洛航演这场大戏。 许清词叹口气,继续说:“说起来,我还没怎么跟我这位姐夫见过面呢,姐,今晚吧,带我和他见一面,我倒要看看,他配不配做我姐夫。” 许倾尘淡淡道:“没必要。” 许清词登时乐了,“为什么没必要?假的是不是!你跟他是做戏给洛老爷子看的吧?” 第189章 许倾尘深深看着许清词,几秒后,她云淡风轻地笑了,“好,今晚八点,st见。” 说完,许倾尘就走了。 怎么答应得这么痛快,许清词又弄不懂了,她反复回想细节,左思右想后,她呢喃道:“难道真是我想多了吗?” 罢了。 今晚见面再说吧。 - 从医院出来后,苏音身上顿时轻快许多。不,确切来说,应该是将平安扣物归原主后。 此时已经是傍晚,苏音走在街上,她不想回家,因为透过出租屋的小窗子看着天一点一点黑透,是一件既孤独又难受的事情。 她宁愿在外面晃荡。 但走着走着,她突然可悲地笑了。 因为,她的心又猖獗地躁动起来,她慌慌张张地四处张望,她又想失控地寻找那个人了。 这种感觉,似乎比一个人在出租屋里见证天黑还要折磨,还要痛苦。 她心知肚明:往后,她和许倾尘不会再有任何关系了,可她还是不知好歹地期盼能再与她制造羁绊。 这是慢性病,治不好。 苏音心里积着一层厚厚的愁,她说人不会难受死,她说时间是药引子,她说这种伤春悲秋的时刻总会过去。 她还说:你尽管幸福,我会看着你幸福。 那个关于船票,关于富士山下,关于你和我的花样年华,我替你守着。 老师,再见了。 在捕捉到最后一抹夕阳时,苏音走到公交站牌前,她要回家了。 六分钟后,公交车正从前方驶过来时,苏音收到一条微信消息。 顾意:【我来长水了,我们好长时间没见了,你今晚忙吗?不忙的话我们见一面吧。】 公交车在苏音面前停稳,但苏音没上车,她回复顾意:【好。】 【我去哪找你?】 苏音想了想,把“st”的位置发了过去。之后,她往前走了一百米,上了前往“st”的公交车。 苏音并未放在心上。 她上的这辆公交车: 是520路。 - st. 许清词坐在许倾尘和洛航对面,一张脸拉好长,她已经问了很多问题了,但他们回答得天衣无缝。 这会儿,许清词又像审犯人一样地问:“你俩什么时候好上的?” 洛航坐得笔直,双手板板正正地搭在腿上,说:“最近几天。” 许清词嗓音顿时提起,“才在一起几天,你们就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了?” 洛航和许倾尘对视一眼后,洛航亲昵地揽住许倾尘的肩,大大方方道:“没办法,我就是这样的性格,遇到对的人了,生怕她被别人抢走,当然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了。” 许清词身体前倾,紧紧盯着他们,她试图找出他们不自然的证据,但就是找不到,这俩人,自然得不行,完全就是热恋中的情侣该有的状态。 许清词泄气了。 她端起咖啡喝,可抬眼间,她定住了,咖啡液顺着嘴角向下淌,她顾不得擦,她的目光不知所措地锁在门口的苏音和顾意身上。 许清词大脑飞速转动,她在纠结苏音到底有没有听见洛航刚才说的那番话。 这时。 许倾尘和洛航一齐回头。 洛航下意识想要放下揽在许倾尘肩上的手,但许倾尘淡淡看了苏音一眼后,她唇一抿,伸手挽住洛航的胳膊,给了他一个让人心跳加速的笑容。 洛航会意,把她往怀里搂得更紧了。 苏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她看许倾尘在和洛航亲密耳语,她的红唇几乎要吻上他的耳垂。当真是一支魅力无限的红玫瑰,只可惜,是别人的红玫瑰。 苏音垂在身侧的手不断蜷缩,胸口闷得完全喘不过气,她一下又一下地喘息,但她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掏空了,连站都站不太稳。 这种痛苦,让她在一瞬间感觉,如果此刻谁能给她一颗毒药,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吞下去。 她不是自轻自贱的人,她很爱自己,可当她亲眼看着她深爱的人依偎在别人怀里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一个俗气到不能再俗气的人,她做不到真的洒脱,她只能死憋眼泪。把眼睛憋到通红时,她勾起一个自认还算洒脱的笑,说:“顾老师,去那边坐吧。” 苏音自顾自地走过去。 许倾尘坐在靠窗靠门口的那张桌子,苏音选的是靠墙的位置,她们中间间隔一张桌子。苏音明明可以眼不见为净背对许倾尘而坐,但她偏不,她坐到了许倾尘的侧对面。 苏音心痛到无法呼吸,但没关系,因为她想看看许倾尘。她总是在害怕,她怕:如果这次真的是她们这辈子见的最后一面呢。 苏音不想后悔,她要抓住上天给她的任何机会,只要能有机会看着许倾尘,她绝不会错过。即使,是看着她和别人恩爱。 苏音怕痛,但她更怕再也见不到许倾尘。 顾意大概看懂这个局面了,她朝许倾尘点头,朝许清词点头,然后她走到苏音对面坐下。 顾意坐下后,小声问:“你还好吗?” 苏音微低头,她看上去一切正常,但顾意却发现,苏音的肩膀正在微微抖动,顾意歪头去看,看见苏音眼窝里深藏满满一眶泪,她两只手死死攥着,隐忍着不让眼泪掉落,她在跟自己较劲,较劲到把嘴唇咬得发白。 第190章 顾意贴心地将身体往左偏,将苏音挡住后,她又小声说:“哭吧,她看不见。” 苏音将瘦弱的身体缩起,把头低得更深,她依然在隐忍,但没过两秒,一滴眼泪掉到桌上,没发出任何声音,许倾尘却莫名其妙地朝苏音那边看过去,幸好顾意把苏音挡得严严实实,许倾尘什么都没看见。 洛航顺着许倾尘的视线望过去,然后,他打开手机,在屏幕上打了几个字:她好像哭了。再然后,他将屏幕对准许倾尘。 许倾尘敛眸几瞬,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洛航看了看许倾尘,之后他关掉手机,笑着对许清词说:“清词,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医院了,我爷爷那还等着我呢。” 许清词还有许多话没问,但显然现在不是时候,苏音在这,她巴不得洛航早点走,既然他主动提出,那许清词就顺着他意了。 许清词说:“没事了。” 洛航起身,许倾尘也跟着他站起来。 许清词连忙说:“姐,你再待会儿,我还有话想跟你说。” 许倾尘显然是不想留,她态度坚决道:“别闹,有事回家说。” 说完,她和洛航一起走了。 “诶,姐…” 任许清词怎么喊,许倾尘都没有回头的意思。她急着走,像在躲什么。她不是在躲许清词,而是在躲苏音。 许清词担忧地走到苏音面前,苏音早已抬起眼,她死盯着那扇门,刚才许倾尘曾从这里走过。 苏音不再隐忍,眼泪顺着她青灰的脸往下淌,她笑得灿烂。 许清词不放心道:“音音…” 苏音指着门口,用轻快的口吻打断她的话,“清词,你看他们,多般配啊,多幸福啊。” 她又看向顾意,扯着笑说:“顾老师,你也看啊,你看他们,是不是很幸福?” 顾意跟许清词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流露出不忍的情绪。 许清词在苏音身边坐下,她轻拍苏音的后背,说:“音音,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约他们,你也不会这么难过了。” 苏音快速摇头否认,她擦了一把眼泪,笑容渐渐僵在脸上,嗓音沙哑道:“我才没有难过,我很开心,能看见她这么幸福,我开心死了。” 她是个傻瓜,她是顶级大傻瓜。 她的喉咙哽到快要无法呼吸,可她还是在说:“不要担心我,我没有不开心,我特别开心。” 许清词不忍地摇摇头,随后,她问顾意喝什么,顾意说美式。 许清词招了下手,说:“阿姨,我们要三杯美式。” “好。” 阿姨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没有过来,她自己的感情都一塌糊涂,她给不了这些年轻人什么帮助,她只是默默地在做咖啡时,多做了一杯。 咖啡做好了,阿姨将咖啡端过来,在顾意身边的空位置坐下,她端起两杯美式,一杯给顾意,一杯给许清词,托盘里还剩下两杯咖啡。 阿姨笑着问苏音:“你想喝哪杯?” 苏音久久盯着这两杯咖啡,忽然,她嘴角向下一撇,大颗大颗的泪珠落下,她不逞强了,她指着那杯焦糖玛奇朵,边哭边说:“我要喝甜的。” 阿姨欣慰地把咖啡端给苏音,“给,是全糖。” 苏音喝了一口咖啡后,突然趴在桌子上,失声痛哭起来,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为什么全糖的咖啡,还是那么苦。” 阿姨惆怅道:“孩子,因为你心里太苦了,心里苦就哭出来吧,别把自己憋坏了。” 那晚,苏音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她没有半点忍耐,她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发泄了出来,后来,哭够了,她平静地说:“我不想再哭了,我好了。” 她们信了。 苏音平静地离开咖啡馆,平静地坐上回家的公交车,平静地洗完澡后,她平静地躺在床上。 她太平静了,平静到:可以接受现实,可以接受许倾尘不爱她,可以接受许倾尘和别人在一起,可以接受这辈子再也见不到许倾尘。 她可以接受任何事情。 因为,她好像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需求了。 她打开音乐播放器,放了首《富士山下》,紧接着,她打开评论区,往下滑,却发现四年前她留下的那条评论,已经被顶上来,变成热评了。 苏音默读那句话,顷刻间,过往关于许倾尘的种种记忆全部涌上心头,好的,坏的,把她冲击到她心慌难耐,渐渐地,她心跳异常起来,连呼吸都开始困难,该吃药了,把药吞下去就能好了。 可她盯着枕边那瓶药,一动也不动。 呼吸越来越困难时,她抓过药瓶,把药狠狠砸到了地上。 她不想自救了。 这一刻,她在想:我为什么要活着,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爱我。 她还在想:以后变成风,可以陪着她;变成树,可以陪着她:变成雨,可以陪着她。 死了可以陪着她,但活着不可以。 苏音一点自救的念头都没有了,她在等死时,手机急促地连响了两声。 苏音登时清醒过来,她瞪大眼,问自己:“我在干什么。” 她艰难地爬到床边,从床头柜翻出备用药,直接仰头往嘴里倒了不知几颗,干吞下去。 苏音缓了很久,待心跳平稳后,她拿起手机,看见两条q.q消息。 第191章 发信人: 徐呈。 第92章 棉花 【照顾好自己。】 【好好努力,往上走,往高处走,往更好的方向走。】 这两句话让苏音空洞的眼渐渐变得有精气神,她沉思一阵后,下床把那瓶被她扔到地上的药捡起来,将其放回枕边。 下次再犯病,她不会不吃药了。 然后,她坐到床上,她看上去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很平静。但其实,她还是特别难过,可她又能怎样呢? 她拿出手机,回复:【姐,我会的。】 淡淡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苏音伸手接住那点微弱的光,她把光握在手心,握住了最后一点希望。 她仔细想想后发现,她对这个世界,还是有点念想的。 十六岁的梦想,她还没有实现。 苏音对自己说:“我知道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了,好好努力,我要往上走,往高处走,往更好的方向走。” 那个在她小时候救过她的人,在刚才,救了她一次,在此刻,又救了她一次。 那晚过后,苏音没有颓废,她打起精神,疯狂地埋头于工作,她不喊累,她看上去很乐观,很快乐。 别人都说:“苏工是个战士。” 但没有人知道,每分每秒,苏音的身体里都在下着一停不下来的大雪。 这场雪的名字叫做: 错时空相爱。 主角是: 三十三岁的许倾尘,和十六岁的苏音。 - 半年后。 苏音去庄安镇下现场,对接完施工后,在回程路上,她收到了组长的微信消息:【苏工,院长让你跟他去参加一场宴会,他说免不了要喝酒,让你去给他挡酒。】 苏音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得罪eden了,他又要干嘛。 苏音这几天连轴转,已经累得晕头转向,但她时刻谨记虞枝的话,不要得罪这位全世界最小心眼的人。 苏音回复:【好。】 组长立刻把宴会位置,以及开始时间发了过来,苏音瞄了一眼,靠在车椅背上继续睡觉了。 她太累了,累到只想睡觉,以至于她忘了今天是几号。 今天是:2019年11月20日 … 晚上八点。 苏音按照导航来到宴会地点,宴会不在酒店里,而是在一栋私密性很强的独栋别墅内,但令苏音感到奇怪的是,别墅内安静得可怕,根本没有举办宴会的迹象。 苏音怀疑是不是走错路了,她往四处看,最终在别墅二楼阳台看见了eden。 eden朝她招手,示意她进来。 苏音点头。 别墅大门敞开,苏音穿过花园往里走,在快走到泳池时,她呼吸一顿,再也无法往前迈一步了。 枯树旁,站着一个女人,她拎着半瓶洋酒,专注地看着夜空,天特别冷,她的手冻得通红,指节却白得瘆人。 苏音盯着她的手,盯着她手背上一条性感的青筋一路延伸到指节的钻戒处。 这枚钻戒,真好看啊。 苏音又想起那天,洛航单膝下跪,给许倾尘戴上了这枚戒指。 真痛。 但苏音的心早就麻木了,这点痛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她笑了笑,朝许倾尘走过去。 许倾尘看见苏音了,她平淡地看着她,没有任何表情,但看着看着,她皱了眉。 在许倾尘皱眉那个瞬间,苏音的身体一晃,她把已经迈出一半的左脚缩回去,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口说:“老师,你别皱眉,你不想我过去,我就不过去了。” 许倾尘的眉头越皱越紧,她应该是醉了,不然,她不会一直这么盯着苏音看的。 她的眼神里,有三分委屈,三分幽怨,三分恨。 还有一分,是爱。 可惜夜太黑了,可惜苏音往后退了两步,不然,苏音就能把许倾尘的眼神看清楚了。 但苏音不敢越界,所以她错过了,她没看见,她只是一小步,再一小步地往后退。 小步,是因为不舍。 退,是因为尊重,爱惜。 苏音一直往后退,退到许倾尘的眉头好像舒展开来了,她停下脚步,站在原地,这才敢用力去看许倾尘,用力记住她的脸。 许倾尘一定是真的醉了,她竟就任由苏音这么看着她。 不喝酒时的许倾尘不是这样的。 究竟。 清醒时的许倾尘是真实的,还是醉酒时的许倾尘是真实的呢。 这太难判断。 别墅二楼,eden关上窗子,他转过身,抿了口酒,说:“感情这东西,外人谁都使不上劲儿。” 洛航摸了摸下巴,笑道:“这俩人,有意思。” eden饶有兴趣地问:“哦?怎么说?” 洛航拿起沙发上的抱枕,使劲打了一拳,然后,他冲eden挑了挑眉。 eden:“我不懂。” 洛航走到eden身边,说:“她们两个人,一个心里有气,憋了好多年,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想发泄出来了,但是…” 他看了eden一眼。 eden秒懂,接着洛航的话说:“但是另一个,比王八还能忍。” 他们相视一笑后。 eden说:“一拳打在棉花上。” 洛航接着说:“这气永远消不了。” 他顿了顿,侧头去问eden:“做你们这行的,定力都这么强吗?” 第192章 eden笑道:“她可比我强多了,我忍不了,我是一点都忍不了。” 他笑着摇头,继续说:“或许,我们和倾尘约定的事,用不了几年就能实现了。” “是吗?” eden肯定道:“有定力,有耐力,有实力,她一定行。” 洛航想了想,说:“尘尘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我们也应该还她点什么吧。” “哦?你有什么想法?” 洛航邪笑两下,“小火苗没意思,没一会儿就熄灭了,咱得把这火往旺了烧,最好烧到浇都浇不灭才好,过一段时间,我打算…” 他贴在eden耳边,把他的主意说了出来。 eden:“这也太损了吧?” 洛航:“损点儿怎么了?总比俩人变成老太太了,还这样拉扯强吧。” eden赞同洛航的说法,但他想了想,还是纠结道:“但是倾尘能同意吗?” 洛航笃定道:“放心吧,她一定会同意。” “为什么?” 洛航走到窗边,盯着楼下的两个人,说:“因为她比我们更想知道,这棉花,究竟是真棉花,还是假棉花。” 说完,洛航打开窗户,朝楼下喊道:“外面太冷了!快进来吧!” 许倾尘无动于衷。 苏音仰头,当看到洛航时,她眼神痛了一下,但她掩饰地很好,她礼貌地朝洛航点了下头,之后轻声对许倾尘说:“老师,你回去吧,我就不进去了,我看你进去,我再走。” 许倾尘靠在树上,用掌心揉头,她一个眼神都不给苏音,提着酒瓶就往前走,但这几步走得摇摇晃晃,看上去随时都要跌倒。 苏音不放心地往前跟了两步,紧张地嘱咐说:“慢…慢点。” 许倾尘还是不理她。 苏音紧抿唇,不跟了。 许倾尘继续往前走,但没走两步,她眼睛一湿,突然转过身,大声朝苏音吼道:“滚!你给我滚啊!” 苏音也不恼,她好声好气地说:“好好好,我滚,我滚,老师,太冷了,别感冒了,你快回去吧。” 苏音越是这样,许倾尘脸上表情越是愤怒。 苏音以为是自己的出现才让许倾尘这么愤怒,她不想许倾尘生气,于是,她说了声“抱歉,打扰了”,转头就走了。 见苏音走得坚决,许倾尘仰头喝了一大口洋酒,烈酒入喉,她脸上的愤怒以及其它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渐渐消失,她又恢复冷漠了。 她眼神清明。 她好像,并没有喝醉,她一直都是清醒的。 又一拳,又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冰山短暂爆发一次后,又往身上裹了一层厚厚的冰。 许倾尘笑了,她在笑自己。 三十八岁的她,在三十八岁的第一天,闹了场笑话。 是受过的伤还不够深吗? 为什么,为什么脑袋还是会偶尔不清醒,竟然会愚蠢地想要走回头路。 往前走吧,干脆利落地往前走吧。 许倾尘站在冷风里,在心里把自己痛骂一顿后,她坚定地走回别墅里。 二十分钟后。 eden见许倾尘一直冷着一张脸,问:“需要我把她喊回来吗?” 许倾尘脸上表情又冷了一个度,她严肃道:“eden,以后能不能不要再自作主张地把她叫来,我真的不想再见到她了。” eden:“真心话?” “嗯。” eden连连点头,“好好好。” 许倾尘久久站在窗边。 eden和洛航对视一眼后,默契地笑了。 如果真的不在意,那见与不见,其实也无所谓了。 或许。 这把火,得快点烧了。 - 别墅外。 苏音本来都走了,但她又折了回来,因为,她记起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她蹲在墙边,捡起一根树枝,在地面画了一个大大的爱心,之后,她专注地在爱心里面,写了祝福语: 老师: 三十八岁生日快乐,愿你幸福!欢喜无忧! 苏音没有忘记许倾尘的生日,在这天快要结束时,她终于想起来了。 不算晚。 既然没机会亲口对你说声生日快乐,那便写给天,写给地,写给你。 写完后,苏音笑着说:“老师,生日快乐。” 她想许倾尘一定能看见她的心意。 2019年11月20日23:00左右 长水市忽降暴雪,这场雪,比下在苏音心里的那场雪还要大,苏音对许倾尘的祝福,被无情地淹没在雪里。这真挚的祝福,只有天知道,只有地知道,只有苏音知道。 苏音安慰自己说:“没事。” 虽然二十四岁的苏音和三十八岁的许倾尘错过了,但十六岁的苏音没有。 因为。 在错位时空,十六岁的苏音正和三十三岁的许倾尘至死不渝地相爱,她们会一直相爱,直到永远。 第93章 诚意 2019年12月1日 周日,午后。 苏音不想一个人闷在家里,她去了“st”,她到的时候,店里只有零散几个客人。 见苏音来,阿姨看了她两眼,笑着问:“还是要美式?” 苏音边从包里取出一本书边说:“阿姨,不要美式,我要焦糖玛奇朵。” “好。” 一个喜欢喝苦咖啡的人,突然改变口味,一定是因为心里太苦,才想喝甜的吧。 第193章 几分钟后,阿姨把咖啡端来,然后在苏音对面坐下,她有话想跟苏音说。 阿姨盯着苏音面前的书,问:“这是什么书?” 苏音目光闪动一瞬,“一本百合小说。” 阿姨被勾起好奇心,“哦?讲的什么?” “老师和学生。” “不是普通的师生吧,跟你和倾尘一样?” 苏音点头,“差不多。” 阿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书等会再看,跟阿姨聊聊天吧。” “好。” 阿姨往窗外看,“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苏音摇头。 “我叫杨月华。”她转移视线,看着苏音的眼,继续说:“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叫苏音,你的生日是三月二十九日。” 苏音:“阿姨,你是怎么知道的?” 杨月华苦笑道:“因为我爱的人的生日和你是同一天,因为你爱的人是我爱的人的女儿。” 苏音一脸震惊地看着杨月华。 杨月华说:“倾尘把当年的事都告诉我了,原来,许伟义竟然是被你母亲算计了。” 她凄然一笑:“我恨了许伟义半辈子,也恨了你母亲半辈子。” 苏音道歉:“对不起,阿姨,我替我妈向你们道歉,因为她的私心,害了那么多人。” 杨月华笑着摇头,把没讲完的话讲完,“但到头来,我才发现,我最恨的人,其实是我自己。” “阿姨,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是个胆小鬼,明明我比许伟义先认识她好多年,可是因为我的懦弱,我没有勇气跟她表白,后来,我看着她结婚,看着她生孩子,再后来,我连看都看不到她了,她死了。” 苏音眼中流露出不忍的情绪。 杨月华接着说:“她活着的时候,我总以为还来得及,一切都来得及,哪怕她结婚了,哪怕她非常爱她的丈夫,我依然天真地认为,来得及。” 猛然间,苏音浑身一震。 万一,就来不及了呢,谁也不会预料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万一…她没想过万一,她不敢想万一。 杨月华顶着泪眼说:“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这辈子,她都不知道,我爱她,我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爱过我。” 此刻,任何言语上的安慰都没用,但苏音还是说:“爱是有温度的,你爱她,她一定能感受到,阿姨,不要太难过了,至于她有没有爱过你…” 杨月华打断苏音的话,“不重要。” 苏音笑了笑。 阿姨是个体面的人。 苏音问:“阿姨,你后悔吗?” “后悔,我很后悔。” “你最后悔的是什么?” 杨月华盯着苏音的眼,接下来的这句话,是对她自己说的,也是对苏音说的,“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将我全部的爱说给她听。” 苏音若有所思道:“可是万一这种爱,对她来说,是种打扰呢?” 杨月华认真道:“孩子,只要未来不后悔,不留遗憾,那你就不去打扰她。” 苏音说:“好。” 她犹豫几秒,又问:“阿姨,你了解许叔叔吗?” 杨月华直接点破她,“这话,你是为了倾尘问的吧?” “嗯。” 杨月华叹声道:“其实…如果没有那场误会,他会一直是个好丈夫,好父亲的。以后,如果倾尘主动问我,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她。” 苏音说“好”。 这时,有客人进来了,杨月华便过去招待客人了。 苏音静坐很久后,在她最喜欢的一家店,看起了那本小说:《十一》。 杨月华的话,苏音有听进去,道理她都懂,但现在的苏音,就是年轻时的杨月华,她在走杨月华走过的老路。即使,杨月华已经后悔了。 但现在的苏音,对于现在的选择,不后悔。 就像《十一》里所写: “我摘过月亮了,但我没有摘到月亮。后来,我想着,去摘别的月亮吧。可当我抬起头,我才发现,原来天上只有一个月亮啊。 我开始后悔,如果当时没有异想天开地去摘月亮就好了。 那我还可以摘花,但我并不喜欢花。所以,就算我当时没有鼓起勇气去摘月亮,而是摘了花,我还是会怀念月亮,还是会后悔。 这条路。 不管怎么走,我都有可能会后悔。 既然这样,就不要后悔自己的选择。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去摘月亮,因为在我想摘月亮的那个瞬间,我是真的很想拥有月亮。” 苏音从包里翻出一支笔,在这段话下面写了一句话: 在我给她船票的时候,我是真的很想带她走。 苏音放下笔,眼里一片死灰。 那时候,给她船票,不后悔。现在,放她走,也不后悔。 既然怎样选择都会后悔,那就在做选择时,跟着心走吧。 苏音把书收好,起身默默离开了“st”。 st. steamerticket. 苏音不知道店名“st”的真正含义,但她第一次看见这家咖啡馆的名字时,便联想到了“船票”,所以她才走进这家店,就像走入一场为自己编制的梦里一样。 但她很清楚,这个“st”,不是船票。一切都是她的臆想。 第194章 以后,她不会再来这里了。 船票在旧时光里,许倾尘,也永远停留在苏音无法继续拥有的旧时光里。 苏音做出选择了。 她决定放下关于船票的执念,也彻底放下对许倾尘的执念。 一切后果,她自己承担。 她不后悔。 - 十二月中旬。 eden又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又要苏音月末陪他去一场宴会,给他挡酒。 苏音已经很累了,真的没精力再被eden这么耍了。 苏音直接拒绝eden,“我不去。” eden非但没恼,反而笑了笑,他说:“好。” 他走之前,莫名其妙地丢下一句:“你不跟我去,也会跟别人去的,你总会想去的。” 苏音心中隐隐不安起来,她潜意识里感觉,这场宴会,一定是和许倾尘有关。 但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苏音已经做出了选择,她放手让许倾尘去幸福,也就意味着,她不会再去打扰她,苏音会做一个体面的人,会从许倾尘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即使每当深夜,她都会心痛如刀绞。 没关系,她可以忍着,忍着对她的爱,忍着对她的思念。 这是二十四的苏音,唯一能为三十八岁的许倾尘做的事。 - 灯红酒绿的酒吧里,eden和洛航从贴身摇晃的舞池里并肩走出来,走到滴酒未沾的许倾尘对面坐下。 这俩人,喝得脸红脖子粗。 许倾尘无奈道:“你俩把我喊过来,就是为了等会儿给你们当免费司机,送你们回家吗?” 洛航摆摆手,半醉道:“不不不,我们是有正事想和你商量。” “什么事,说。” 洛航:“最近老爷子身体越来越差了,你也知道,他就那么点心愿,尘尘,要不然你再…” 许倾尘一字一顿道:“当时咱们约定的事,我该做的可都做的,至于其它的,不可能。” “别拒绝的那么快啊,又不是来真的,再说了,除了老爷子,谁都知道咱们的事是假的。” eden补充说:“这话说的不准,倾尘的朋友也不知道呢。” 洛航立刻一唱一和,“你这话说的也不准,不止朋友,还有她那老相好也不知道呢。” 许倾尘皱眉,“你俩再胡说八道我就走了。” 洛航:“别别别。” 他坐直,正经道:“尘尘,我和eden有个想法,想跟你说说,你如果愿意,那我们就试一试,如果不愿意,就算了吧。” 许倾尘:“说。” 洛航小声道:“…” 洛航说完后,eden补充说:“她很久没来找你了吧,凭我对她的了解,她能一个月不来就能一年不来,能一年不来,就能一辈子不来。” 洛航接着说:“尘尘,我知道这几年你根本就没放下她,你只是对她失望了,你不肯接受她,是因为你害怕她的诚意不够,怕重蹈覆辙,怕再受伤。” eden:“试试呗,试试我们这个法子呗。” 许倾尘冷声道:“幼稚死了。” 她起身就走。 洛航:“你不管我俩了啊。” 许倾尘丢下一句:“不管,你俩自己回去。” 她拿起卡座上的包,将要走时,她眼神闪烁一瞬,说:“听你们的,试试。” 第94章 请柬 洛航和eden愣了,他们以为怎么都得软磨硬泡许倾尘几天,没想到她竟然答应得这么痛快。 许倾尘走时,洛航在她身后喊道:“尘尘,这个月最后一天吧,你看行吗?” 许倾尘没回头,她伸手比了“ok”的手势。 在这之前,他们也不能百分百确定,许倾尘究竟还爱不爱苏音。 但现在看来,真如他们所猜想的那样—— 许倾尘从未放弃过对苏音的爱。 他们以为他们足够了解许倾尘,其实不然。 在许倾尘想要放下过去,想要往前走的每个瞬间,她都是真心的,而此刻她愿意一试,也是真心的。 人的想法是瞬间万变的。 在这个瞬间,许倾尘对苏音的一分爱,打败了三分委屈,三分幽怨,和三分恨。 因为这一分爱,足够强大。 它不再是从前那份卑微的爱,而是在强者思维下顺其自然发生的。 既然当下想试一试,那就试试吧,无论结果怎样,她都会自信,洒脱。 翻篇了,也可以翻回去,如果翻不回去,那就不翻。 对许倾尘来说: 爱不是必需品了。 - 苏音感觉很奇怪,那天她用那种语气跟eden讲话,按理说他肯定得报复回来,但他非但没有,反而在几次碰面时,都给了苏音好脸色。 不仅eden奇怪,最近她身边的人好像都怪怪的,虞枝很奇怪,许清词很奇怪,江佑很奇怪,就连一向安安静静的谢宁也是如此。 她以为是她想多了。 直到三十号下午,她接到了虞枝的电话, “姐。” 虞枝扯了半天家常,还是把话题扯到了许倾尘身上,她试探般问道:“音音,你真的放下她了吗?” 苏音沉默了。 许倾尘都有男朋友了,她能怎么办,难不成还要去拆散他们吗。既然不能这么做,那也没必要整天嚷嚷着我还放不下,她放不下的人是别人的女朋友啊,她可以把爱默默藏在心底,但不能往外说,那样是种打扰,挺没品的。 第195章 苏音轻声说:“她幸福就好了。” 这声落下,苏音隐约听见电话那边,有谁在很小声地说了什么。 苏音没听错,虞枝身边确实有人,虞枝捂住听筒,用口型说:“我服了,我听你的。” 她不再扯东扯西,而是直接说:“音音,明天我打算跟宁宁求婚,我邀请了几个朋友过来,你如果有时间的话,你也过来吧。” 虞枝求婚是件大事,苏音就算没时间,也会找时间过去的。 她笑道:“祝你明天求婚顺利啊,姐,我一定准时到场。” 果然。 这么说,苏音肯定不会拒绝。 虞枝:“明天下午五点,等你。” 苏音:“没问题。” 虞枝挂断电话后,吐槽说:“洛航,你是怎么想出来这馊主意的,我求婚?我什么都没准备呢,连戒指都没有,你让我怎么求婚?” 洛航边往墙上挂气球边说:“谁让你求婚了?” 虞枝看着满屋子的气球和鲜花,要多浪漫有多浪漫,困惑道:“那把这里布置成这样是干嘛?” 洛航神秘道:“我要一步到位。” 他喊楼下的人上来,一分钟后,许清词,江佑,谢宁,eden,全都过来了。 洛航站在中间,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 许清词阴阳怪气道:“你真是不仅戏演得厉害,关子也卖得好啊。” 洛航:“还记仇呢。” 许清词:“你到底要说什么啊,要不是你说你的法子一定有用,我早就把你和我姐那事是假的告诉音音了。” 洛航:“你可别坏事啊,你要是直接告诉苏音我俩的事是假的,行,她是感觉有希望了,她就去追求尘尘了,但以她那么能忍的性格,她的爱就算很深,但是尘尘看不到,有用吗?尘尘已经被她伤得很深了,如果不是百分百确定她的爱足够真,足够深,怎么敢再接受她的爱?” 许清词想了想,洛航说得好像有点道理,但她还是不确定道:“你那个法子就有用了?” 洛航:“相信我,只要苏音对尘尘的爱够深,她一定憋不住。” 说完,他又不放心地叮嘱说:“你们都给我忍住了,只要听我的,明天肯定是一场皆大欢喜的大团圆。” 他环视四周,笑容满面道:“她们可不能辜负我们为她们精心准备的求婚现场啊。” 许清词:“给她们准备的?” 洛航自信满满道:“没错,就是给她们准备的。” 他胸有成竹地点头,“明天,你们什么都不用做,等着送祝福就可以了。” “剩下的事,都交给我吧。” - 2019年12月31日 今年的最后一天,苏音又惆怅了,因为这一年,和往年一样,她还是没有许倾尘。 可是,苏音还是悄悄在日记本写下三个字:我等你。 她不知道她在等什么,可能是在等下辈子吧。 这辈子,她放手了。 她想她可以笑着看许倾尘幸福,她可以,她一定可以。 苏音对许倾尘的爱毋庸置疑,但这一刻的她,低估了,也看轻了自己对许倾尘的爱。 … 下午五点,苏音来到虞枝家,虞枝是个非常注重生活格调的人,她的这栋大别墅,根本不需要任何别的装饰,完全可以直接用来求婚了。 但苏音一进门,还是感慨说:“姐,你这么用心,谢宁不得感动死。” 虞枝挑眉,“你喜欢啊?” 苏音点头,“当然喜欢了,哪个女孩能不喜欢啊。” 虞枝:“那就好,那就好。” 这时,苏音看着楼梯上并排往下走的两个人,她皱了皱眉,小声问:“姐,他们怎么也来了?” 虞枝轻咳一声,睁眼说瞎话:“我最近刚跟洛航谈了个项目,一来二去,就熟了,至于eden,是洛航带来的。” “哦。” 苏音往四处看了看,她眼里闪烁出一丝期待,但当洛航的声音响起时,那点期待又转为失落,最后,化成一滩难受的死水,堆在她空洞的眼里。 洛航问:“你女朋友什么时候来啊?” 虞枝又开始胡说八道:“在…在路上了,应该快到了。” 二楼卧室。 许倾尘站在窗边,问谢宁:“你说,这样做有意义吗?” 谢宁:“当然有,只要这件事发生了,那便有它发生的意义。” 许倾尘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完全可以不让它发生的,但我还是跟着洛航他们胡闹了。” 谢宁摇头说:“不,这不是胡闹。” “嗯?” 谢宁笑道:“为了爱,不算胡闹。” “爱?” 许倾尘笑了笑,又说:“爱。” 她知道,谢宁说得对,如果没有爱,她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谢宁补充说:“就算是胡闹,那也是我们这群人一起胡闹,我们陪着你。” 但许倾尘依然不安地皱着眉。 这时,谢宁的手机响了。 谢宁看了一眼,说:“姐,我们出去吧。” 她们走出房间,站在二楼隐蔽的角落,窥看楼下正在发生的这一幕—— 洛航:“借这个好日子的光,我也有一件喜事想跟大家宣布!” eden立刻接话道:“什么喜事啊?” 第196章 苏音手一颤,手上的气球掉落到地上,就像她的心一样,无声无息地跌入十八层地狱。她猜到洛航要说什么了,她以为她可以接受一切,可当这一刻就要发生时,她只想逃,逃得无影无踪,这样就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不用知道了。但她的腿抖得厉害,一步都迈不动。她只能红着眼,像个傻子一样,接过洛航递给她的—— 一封婚礼请柬。 她双手捧着这封请柬,瞬间,身体像被撕裂一般,心口钻心的疼直冲颅顶,她的泪水控制不住地往下砸,她再也听不见周遭的声音了,她一口气都喘不过来了。 原来,见证许倾尘的幸福,是一件这么窒息的事。 但苏音还是忍着痛,将这封请柬打开,当看见那大红喜字,她忽然笑了。 笑得可怜。 她顾不上体面了,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她睁着刺红的眼,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请柬的内容读了出来: “诚邀苏音…” 她哭着笑,她提起一口气,继续读:“来参加新娘…” 她哽咽住了。 这是她最爱的人,可以后,她就是别人的新娘了。 许倾尘。 许倾尘。 … 这个名字,苏音念不出来了。她不要念了,她再也不要念了。 这个名字,将她最后一口气堵在胸腔里,她猛地捂住心口,一瞬间她丧失意识,一头倒在了地上。 但那封请柬,还被她死攥在手里,因为,她还有话没来得及说出口: 死了,我也要做你婚礼的嘉宾。 老师,我要你幸福。 第95章 纸船 eden反应最快,他连忙说:“不要乱动她,谁会急救?” 大家都被吓懵了。 只有,只有许倾尘。 她眼里的恐惧一览无余,但她凭着强大的意志力将弱小的情绪绞杀掉,害怕也罢,慌张也罢,她战无不胜。 她冷静道:“我会。” 她是镇静的冰山,她争分夺秒地往楼下走,她看上去极度淡定,从容。 但谁都不知道。 她手里掐着怎样一把惊慌失措的湿汗。 可她不能惊慌失措。 “虞枝,打120。” “洛航,把门窗都打开。” 她的声音,冷静到可怕。 冷静是假的。 如果谁能仔细观察她的话,便能毫不费力地看到她—— 颤抖的红唇,惊恐的眼神,和干涸在眼里淌不下来的眼泪。 她嫌走得慢,于是,她开始跑,即使扭了脚,但她感知不到任何疼痛。 这点痛,不算什么。 这一生,她一直在经历同样的事,一直眼睁睁地看着她爱的人在她面前死去,这一次,她不会再允许这种事发生了。 她要她爱的人平平安安。 在她奔向苏音的十几秒里,在她为苏音进行紧急急救时,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只要苏音能醒过来,她一定要紧紧牵住她的手,再也不要放开。 可是,无论许倾尘怎么做,都没有任何效果,苏音好像…没有呼吸了。 许倾尘不放弃,她跪在地板上,冷汗将她的额发濡湿,她害怕到整个人都是颤抖的,但她拼命保持冷静,她拍击苏音的脸颊,一直在喊苏音的名字,她要把苏音喊回来。 但苏音毫无反应。 许倾尘边给苏音做心肺复苏边说:“音音,洛航是eden的男朋友,我跟他是假的,全都是假的,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解释给你听,音音,音音,你别放弃…” “别放弃这个世界。” “别放弃我。” 许倾尘多怕苏音再也醒不过来,她怕从此阴阳两隔,怕极了。 终于,救护车的鸣笛声划破长空,一道长长的泪从许倾尘眼中滑落,她在完成最后一次人工呼吸时,深吻了苏音。 许倾尘哆嗦着嘴唇,贴在苏音耳旁说了一句: “我爱你,我永远爱你。” 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进来时,许倾尘踉跄着起身,脚步不稳地往后撤。 她不必再逼着自己冷静了。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腿一软,她直到跌坐到地上。 许倾尘没看见—— 苏音攥着那封请柬的手突然松了劲儿,而她的眼睫,轻微地颤了一下。 - 仁和医院。 苏音躺在icu里,他们一行人站在病房外听医生讲话。 医生说:“虽然患者突发心脏病时,你们对她进行的紧急心肺复苏成功了,但由于心脏骤停时,患者脑组织短暂缺氧导致了脑损伤,所以她目前还在持续昏迷状态。” 虞枝紧张地问:“医生,那她大概还需要多久能醒过来?” 医生:“我也不能给出具体时间,可能是今晚,也可能几天,几个月,几年,甚至几十年,当然,也可能终身都无法醒过来。” 虞枝脸色惨白,其他人亦是如此,他们默默地看向了许倾尘。 许倾尘脸色苍白如纸,她盯着地面,一句话都不说。 虞枝:“谢谢医生。” 医生走后,虞枝走到许倾尘身边,搂着她的肩说:“倾尘,没事的,音音一定能醒过来的。” 许倾尘说:“嗯。” 她没有哭哭啼啼,也没有悬沉于绝望里。她足够强大,她可以陪着苏音挺过这次难关。 第197章 她可以等。 她敢用余生来赌一个奇迹,赌那个小姑娘,敢不敢睁开眼,再次牵起那个傻女人的手。 - 2020年1月1日 苏音没有醒过来。 2020年1月7日 苏音没有醒过来。 2020年1月15日 洛航站在病房外,一脸愧疚地问eden:“她还能醒过来吗?” eden:“我也不知道。” 洛航自责道:“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出的馊主意,她也不会犯病。” 这时,虞枝走过来,她说:“这件事,我们大家都有责任,不过,我真的没有想到,倾尘竟然把对音音的爱,藏得这么好,藏得天衣无缝,如果不是音音出事,她可能真的会藏一辈子吧。” eden:“我也没想到,她竟然爱的这么深。” 洛航:“比我想象的还要深,或许,深到我根本就无法想象。” 他们三个一齐往病房里望去—— 入眼,是许倾尘的背影。 她坐在病床前,眼里有疲惫的血丝,还有深不见底的伤。 她穿着干干净净的白毛衣,头发低低地梳起来,她素着一张脸,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她在平静地折纸船。 又一只纸船折好,她冰冷的眼渐渐变得湿润,她将纸船放到苏音手里,哑声说:“音音,虽然没有船票,但是我们有船了,你要不要带我回家?” 她笑着,哽咽着:“嗯?” 她握住苏音的手,不停地摩挲她的手背,她一直在笑,“音音,这是我折的第九十九只纸船,你说,我还要折多少只纸船,你才愿意醒过来啊。” 苏音闭着眼,像永远不会醒过来一样。 苏音躲在梦里,把许倾尘一个人丢在恐惧的,未知的,没有期限的等待里。 许倾尘等得起。 她这一生,只为这个人失控过,疯狂过,失去自我过。 她这一生,只爱过这一个人。 这些日子,那些以前想不通的,不愿去想的事,许倾尘全都想明白了。 后来。 许倾尘只要一闲下来,就会折纸船,她折了很多很多只纸船,多到根本就数不过来。 每一只纸船里都藏着一句同样的话: 如果有多一张船票,我带你走。 - 2020年1月20日 二十天了,苏音还是没有要醒来的迹象,昨夜,许倾尘一整夜都没有合眼,她以为自己足够强大,可是,当迟迟看不见希望时,她还是短暂地崩溃了。 她可以等,等多久都可以。 但苏音还年轻,她才二十四岁,这个年纪,应该放肆地去享受人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省人事地躺在床上。 许倾尘轻抚苏音的脸,心疼道:“音音,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她知道苏音听不见,可她还是继续说了。 “音音,这几年,我一直努力做一件事,那就是努力忘记你,忘着忘着,我就习惯了那种心情,可我只是习惯了没有你的生活,我并没有真的忘记你。” “再和你重逢时,我已经不是当年的许倾尘了,而你,也不是当年的苏音了,我们都在没有彼此的日子里有所成长,也许,成长过后的我们是适合相爱的,有时,我看着你的脸,我会想,再爱一次吧。” “可是,音音,我不敢,我怕重蹈覆辙,我想我好不容易好起来了,我好不容易找回了自我,我害怕,特别害怕,怕爱又把我折磨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了。” 说到这,许倾尘的眼睛湿了,她声泪俱下:“当你的心跳骤停那一刻,当我拼了命地想让你醒过来时,我才意识到,我的那点害怕,根本都不算什么。” “音音,我们不会重蹈覆辙了,我们再爱一次吧。” 许倾尘弯身,在苏音的额头上,温柔地留下了一个吻。 她又说:“音音,就算是重蹈覆辙,我也不想再错过你了。” “可以吗?” 许倾尘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那声“可以”,意料之中,可她还是免不了失落,她低头,继续折纸船。 这时,她好像听见一阵微弱的声音说:“可以。” 她手一颤,满眼是光,她激动地喊道:“音音,音音。” 但是,她发现,苏音并没有醒过来,她还是不死心,她把医生喊过来,直到医生摇了头,她眼里的光彻底消失了。 她紧握苏音的手,失落道:“音音,原来真的是我听错了。” 她低头,狠狠地哭了。 “我好想你。” “音音,我好想你。” 当晚。 虞枝来了。 病房里。 许倾尘在低头折纸船。 虞枝问了她一个问题:“倾尘,音音心脏骤停时,在那么紧急的情况下,你是怎么做到那么冷静的?” 许倾尘说:“因为从我第一天知道她有心脏病时,我便无数次在心里演习那个场景了,紧急心脏复苏也是我在那时候学的。” 虞枝:“你不害怕吗?” “怕,我很害怕。” 许倾尘红了眼眶,嗓音沙哑道:“但我不能害怕,我害怕了,她怎么办。” “倾尘,你做的很好。” 许倾尘不停地摇头,她怔然道:“虞枝,你说音音在心脏停止跳动那一秒,有没有恨过我?” 第198章 几秒后,一阵比纸还虚弱的声音响起: “没有。” 第96章 值得 许倾尘的肩角抖出一丝不可置信,背脊僵到动也不能动,她怔怔地睁着一双眼,她没有回头,她不敢回头。 她怕,怕又是幻听,怕又是空欢喜。 直到虞枝起身,欣喜道:“倾尘,她醒了,她真的醒了。” 她醒了。 这三个字,不停在许倾尘耳边旋转,她的呼吸,凝滞再凝滞,眼泪差点决堤。 而她身后,那比纸还薄还虚弱的声音再次响起,“老师。” 这次,许倾尘听清楚了,她眼尾飘红,缓慢地,非常缓慢转过身。 虞枝悄悄退出病房。 房门关上的刹那,便是四目相对的时刻,她们的瞳孔,共同颤动。 苏音笑了。 许倾尘却哭了。 苏音抬起手,对着空气,做出给许倾尘擦拭眼泪的动作,苏音对许倾尘的无限珍爱,融于指尖,指尖吻了空气,空气吻了许倾尘。 她们不言不语,胜似千言万语。 许倾尘任由眼泪淌落,在爱的人面前,她可以大胆落泪,她不想擦,也不需要擦,她一步又一步地走向苏音,她的步伐很慢,慢到—— 让苏音慌了神。 苏音双眼发直。 时间偷偷倒回那个夜晚。 苏音又想起那封请柬,和这些天三番五次入她梦的大红喜字。 请柬。 喜字。 苏音陷入混沌中,她睡了太久,她有点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了。 还有,还有。 那场浪漫而盛大的婚礼。 许倾尘结婚了。 苏音亲眼看着许倾尘结婚了。 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苏音看着许倾尘的脸,再回忆起那封请柬和大红喜字,以及当时撕心裂肺的痛,她更加笃定,那不是梦。 许倾尘就是结婚了。 苏音又开始心痛,眼里随之闪烁刺痛的光,她强忍住,笑着说:“老师,我是不是醒的太晚了,对不起啊,欠你一声祝福,老师,祝你幸福啊。” 许倾尘眉心皱得厉害,心疼到无法呼吸,她只是默默流眼泪。 苏音又说:“老师,你别哭,你千万不要愧疚,是我身体不好,是我不争气,把那天那么好的氛围破坏了,老师,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许倾尘张了张唇,想说的话哽在喉间,她走到病床前,崩溃地哭了。 苏音还在说:“老师,你不要哭了,我不想你再因为我掉眼泪了,我不值得。” 这时,许倾尘坐到床边,说了声“傻瓜”,这一声,很温柔很温柔,温柔到,横贯在她们中间许多年,怎么都移不走的富士山,突然消失不见了。 苏音心底一烫,胆怯地,真挚地唤道:“老师。” 她是二十四岁的苏音,也是十六岁的苏音。 十六岁时,她在课桌上偷偷刻许倾尘的名字,二十四岁时,她还是偷偷地。 偷偷看着她,偷偷爱着她。 不过,她似乎不需要偷偷了。 因为,许倾尘见不得苏音这般小心翼翼,她弯身,将满心温柔化为一个温暖的拥抱。 她紧紧抱住她。 这个拥抱。 她们亏欠彼此四年了。 苏音傻了。 许倾尘轻抚苏音的头发,在她耳边颤抖地低语:“你值得,你最值得。” 说完,她将脸埋进苏音颈窝,用力加深这个拥抱,她恨不得把苏音揉进骨子里,她再也不能失去她了。 苏音欢喜到不敢相信这一刻,她缓慢地抬起双臂,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后,她侧头,当看见近在咫尺的许倾尘耳上那颗性感小痣时,她才敢相信,这不是梦。 话语是真的,拥抱是真的。 她们,也是真的。 苏音深情地吻住那颗小痣,她在许倾尘耳边许愿,“老师,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 “好。” 后来,她们都哭了。 她的老师,回来了。 她的小朋友,回来了。 - 第二天,清晨。 许倾尘去给苏音买早饭时,虞枝一行人来了,他们几个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好笑地在苏音面前站了一排。 苏音哭笑不得道:“你们这是干嘛啊,坐啊。” 他们纷纷摇头。 苏音无奈地摇头,他对着eden说:“院长,你别这样,我害怕。” eden:“你怕什么?” 苏音哆嗦一下,“你还不如骂我一顿。” eden黝黑的脸颊上泛出一丝红,他轻咳一声后说:“对不起啊,早知道你身子骨这么弱,我们就不合起伙来骗你了。” 洛航附和道:“对对对。” 他摸了摸后脑,愧疚道:“这事都怪我,我看你们迟迟不向对方表明心意我就心急了,所以才想出来这个馊主意的,我本意是想把你们的关系往前推一步的,哪成想差点把你气死。” 虞枝:“你闭嘴吧。” 许清词:“就是,能不能说点吉利话。” 昨晚,苏音一直在哭,哭着哭着就睡着了,她并没有和许倾尘讲太多话,关于那些事,她还是稀里糊涂,现在趁着大家都在,她就问了:“谁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洛航看了eden一眼,说:“我跟eden在一起快十年了。” 第199章 许清词困惑道:“诶,不对啊,四年前,你不是还轰轰烈烈地追我姐吗?” 洛航:“假的。” 许清词:“从那时候你们就开始演了?” 洛航点头,继续说:“四年前,我和eden跟家里人出柜时,直接把我爷爷气进了医院,后来,我就不敢再提起这件事了,我骗爷爷我不喜欢男人了,他的病情才渐渐好转,直到去年,他病情复发,我为了让他开心,所以才跟尘尘演了那一出戏。” 许清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她想了想,摇头说:“不对,还是不对,我姐为什么会帮你?” 洛航:“因为我们做了一场交易。” 许清词问:“什么交易?” 洛航正要说,许倾尘回来了,她说:“没什么,洛航你别乱说。” 洛航挑眉,“行,我不说了。” 这时,eden调侃道:“倾尘,怎么就买了一份早餐啊,没我们的份儿啊?” 许倾尘淡淡道:“我又不知道你们会来。” 她看着他们,皱了眉,“你们该干嘛就干嘛去,音音需要休息。” 洛航:“啧。” 他们几个,互相挤眉弄眼后,快速走了,虞枝顺手把门带上了。 病房内,从吵吵闹闹变为静悄悄,除了两个人的呼吸声,就剩心跳声了。 许倾尘看着苏音,苏音看着许倾尘。 看着看着。 她们同时低了头。 空气黏黏糊糊的,有点含蓄,有点湿热,还有点小尴尬,小暧昧。 她们扭扭捏捏地用余光看对方。 在无声的拉扯中,她们光明正大地红了脸,再红透耳根。 许倾尘双手背在身后,她晃了晃绵软的身体,额前两缕发丝随之飘动,她抬起头,冲苏音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脸颊瞬间烧红,她又低了头。 苏音盯着许倾尘通红的耳廓,和小女人姿态。心里一痒一痒的。 真想,把命都给她。 苏音心脏漏了一拍,她克制不住道:“老师。” “嗯?” 轻哑的音,真勾人魂儿。 苏音双眼炙热,“过来。” 许倾尘拨开前额的发丝,她朝苏音走去,目光交汇时,她们的世界只剩彼此。 她们之间,有过许许多多不美好的回忆,骂过,怨过,恨过,但所有的所有,都不敌她们至死不渝,澎湃而热烈的爱。 苏音问:“老师,你和洛航做了什么交易?” 许倾尘笑道:“不告诉你。” “哦。” 苏音盯着地上的瓶瓶罐罐,又问:“老师,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啊?” 许倾尘又说:“不告诉你。” 苏音又“哦”。 许倾尘眨眨眼,她双睫微垂,目光中脉脉含情,她用娇柔入骨的声音说:“闭眼,闭眼我就告诉你。” 苏音乖乖照做。 许倾尘从瓶子里取出一只纸船,轻轻放到苏音手里时,她的指尖刻意从苏音手心蹭过。 苏音心底烧出一团火。 这时,许倾尘附在苏音耳边,失控地叫她的名字,“音音。” 她的手指还在蹭动苏音的手心,而她整个人,几乎伏在苏音身上,她的眼神,是迷离的。 苏音结结巴巴道:“我…我可以睁眼了吗?” “不可以。” 许倾尘媚长的眼弯起,素面朝天也不妨碍她妩媚,她呼出的热气缠绕在苏音通红的耳廓上,她发出潮湿且微颤的声音:“那天我说的话,你有听见吗?” 苏音:“什么…” “话”字堵在了口中,苏音呼吸骤然一顿,她下意识地抓紧床单。 因为,许倾尘的唇,正蹭过她的耳朵,游走过她的脸,最后,欲碰不碰地定在她唇前。 许倾尘说:“我爱你,我永远爱你。” 第97章 戒指 苏音眼中炙热的火焰交织成直冲云霄的欲望,快飞出来了。 她正在经历一场狂热的悸动,她能听见窗外老大爷哼唱找不着调的老歌,也能听见许倾尘浓密睫毛扑闪的细弱声响。 她尽量多听找不着调的老歌,她在转移注意力,可呼吸还是紊乱了。 她们炽热的眼神疯狂缠绵,热情似火,但她们的唇,一退一追,欲碰不碰,就是碰不上。 许倾尘用灼热的目光盯着苏音看,先是眼,再是鼻,最后是唇。她的长指在苏音手心暧昧辗转,她在试探,在蛊惑。而她娇媚的眼,有意无意地久久停留在苏音的唇上。 苏音被盯得魂都没了,整个人软塌塌的,她的手心发胀又发热,明明她们什么都没做,她却已经筋疲力尽了。 苏音神智愈发不清明,血液更是加速沸腾,当许倾尘调弄般用手指勾住她衣领时,她一把搂过许倾尘细软的腰,向前一带,许倾尘的手下意识搭上她的肩,随之溢出一声娇软的闷哼声,她伏在苏音身上,抬起楚楚可怜的眼,四目相对时,她咬住了下唇。 苏音眼里闪烁出狂野的光,她低头欲吻她。 许倾尘弯唇坏笑,躲开了,她的手指在苏音肩上摩挲着,撩拨着,当苏音的肩兴奋地抖动一下时,她稍一使劲,将苏音推倒在床。 苏音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许倾尘竟然站起身,又欲又撩地挑了挑唇,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淡淡道:“把早饭吃了,我出去跟清词说几句话。” 第200章 苏音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 她越是这样,许倾尘越想逗她,许倾尘露出令人血脉喷张的笑容,哄道:“乖。” 苏音看直了眼。 许倾尘出门后,苏音拍着胸口,久久不能平静,她反复回忆刚才发生过的一切,越想,心越痒,她像吃了催.情.药般欲罢不能,痴痴傻笑。 她在幻想一件羞耻的事—— 泛起褶皱的床单上,冰山一寸寸被点燃,春风不止… - 半小时后,虞枝进来了。 苏音正在吃早饭,没看到许倾尘进来,她伸长脖子,往外望了望。 虞枝环抱双臂,调侃说:“才这么一会儿不见就受不了啊。” 苏音被看穿心思,脸上微微泛起薄红。 虞枝笑道:“倾尘和清词去公司处理点事,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回来了。” 苏音嘟囔道:“那她走之前,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你要是想她就给她发消息呗。” “发不了。” “为什么?” 苏音摸了摸头,尴尬道:“我俩没有微信。” “那你给她打电话?” 苏音继续尴尬,“电话被拉黑了,打不过去。” 虞枝诧异道:“你俩不是都说开了,不是都和好了吗?” 苏音:“是,是说开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是和好了,但又没完全和好。” “怎么说?” 苏音略一迟疑,说:“我们还没有正式说在一起。” 虞枝着急道:“那倒是说啊,还等什么呢,你都等这么多年了,不就等这一天吗。” 苏音一本正经道:“姐,正因为等了这么多年,所以我才不想随随便便把这句话说出口,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我想让她感受到我的诚意。” 虞枝用过来人的语气说:“你对她永不变心的爱,就是你最大的诚意。” 永不变心的爱。 是啊,只有一颗真心,才是最珍贵的礼物。 苏音豁然开朗,她轻松道:“姐,我懂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虞枝欣慰地笑了,她正准备出去时,突然说道:“对了,音音,你要是实在想找倾尘的话,还有q.q啊。” “徐呈啊。” 虞枝点头,“嗯。” 一阵说不上来的情绪滚过苏音心尖,让她想哭。 她猛然间想起生命中许多时刻,在想起那些时刻的瞬间,她又想起许倾尘,这些时刻和许倾尘是连在一起的,苏音和许倾尘也是连在一起的。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许倾尘就悄悄走进了苏音的世界,她是她的救命恩人,是她的忘年知己,是她的老师。 这么多年,许倾尘一直用各种身份,陪在苏音身边。 如今,该换一种身份了。 苏音眼珠一转,打开q.q,边笑边给许倾尘发了一条消息。 - 许氏集团。 办公室内,许倾尘盯着手机,皱起眉头。 许清词:“姐,你怎么了?” “没事。” 话是这样讲,可许倾尘的眉头却没有半点要舒展的迹象,她端起茶杯,还没喝上一口,又把茶杯放下。 许清词又问:“究竟怎么了?” 许倾尘神色凝重道:“清词,我现在要去做一件非常要紧的事。” “嗯?” 许倾尘起身,“你也去。” “我去干嘛?” 许倾尘眼色一沉,“我要去算账,你拦着我点。” “找谁算账?” 许倾尘咬牙切齿道:“苏音。” 许清词一路心都吊着,她特别害怕许倾尘和苏音之间又出现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可当她们和苏音碰上面后,许清词才意识到她想多了,她先是一脸无语地杵在门口,再非常识相地退出了病房。 许倾尘本来是要跟苏音算账的,一直到走进病房前,她都是这么想的,可当看见苏音像小狗一样,委屈巴巴地盯着她看时,冰山立刻化成一滩水,温柔到骨子里了。 许倾尘低声哄着,“不开心了呀。” 苏音重重点头,“嗯。” 许倾尘坐到床边,她抬起手,轻柔地摸了摸苏音的脸颊,“乖。” 苏音点点头,小声说:“怎么办,你才走了不到一个小时,我就想你了。” 许倾尘伸手一拉,把苏音拉入怀中,她轻拍她的后背安抚她,用很轻很柔的声音说:“我也想你。” 苏音下巴抵在许倾尘肩上,轻轻蹭了蹭,她语调上扬,“看到我给你发的消息了吗?” 许倾尘一愣,轻轻推开苏音。 她们对视。 苏音认真看着许倾尘的眼睛说:“老师,我有好好努力,有往上走,往高处走,往更好的方向走。” 许倾尘顿了许久后说:“你…你知道了。” “嗯。” 许倾尘微微抿嘴笑,“怪不得,怪不得你发消息说我想你了,我还以为…” 剩下的话,她没说。 苏音追问道:“你以为什么?” 许倾尘眼底氤氲着丝丝缕缕的柔光,低下头说:“我还以为,你是对虞枝说的呢。” 苏音扑哧笑出声。 许倾尘抬头,假装严肃道:“苏音,你要是敢跟别人说想你,我就…” 第201章 “你就什么?” 许倾尘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我就…我就再也不跟你好了。” 苏音:“哦,这样啊。” 她迅速抓住关键字眼,“老师,我们现在算是好了嘛。” “当然不算。” “那怎样才算?” 许倾尘唇边绽放出一个绝美的笑,她褪下中指的戒指,然后,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将这枚戒指给苏音戴上了。 苏音目光一沉,她认得这枚戒指。 那天在酒会上,洛航就是用这枚戒指,在大庭广众之下跟许倾尘“示爱”的。 虽说他们是假的,但苏音心里还是隐隐不舒服,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在看到这枚戒指时,到达顶峰。 许倾尘看出苏音不乐意了。 她牵着苏音的手,满脸遗憾道:“四年前,我本来打算把这枚戒指送给你的,可我还没来得及给你,我们就分开了。” 这枚戒指内侧,刻了两个字母,x和s,许倾尘没有告诉苏音,她想等苏音自己发现,她想给苏音一个惊喜,以后,她还想给她更多惊喜。 苏音眼睛发酸到想流泪。 她盯着戒指,自责道:“对不起,老师,我都没有给你准备一枚戒指。” “我不要戒指。” 苏音眼睛继续发酸。 许倾尘双手捧住苏音的脸,极其认真且肯定道:“音音,我要你,我只要你。” 苏音眼角的泪终于滚落下来,她再也克制不住,她任由眼泪放肆地流,她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许倾尘。 她抱住了她的全世界。 她泣不成声道:“老师,我们在一起吧,我们相爱吧,我再也不要错过你了。” 许倾尘笑了,笑着笑着,她也哭了,她说:“音音,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她顺手捡起床边的纸船,塞到苏音手里,“音音,把它拆开。” 苏音拆纸船时,许倾尘说:“音音,快过年了,今年春节,你能带我去市南吗?” 苏音刚好拆开了纸船。 几秒后,她们同时开口。 “我带你走。” “我跟你走。” 第98章 信你 2020年1月24日 黄昏来临时,她们并肩立于窗前,昏黄的光透过小窗子,泼于她们十指相扣的手上。 “真好啊。”苏音说。 “嗯?” 苏音露出幸福的笑容,“有你在真好。” 以后,苏音再也不用一个人等天黑了,她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许倾尘微侧身,她用另一只手挽住苏音的胳膊,再轻轻靠在苏音肩上,说:“我也觉得真好,能和你在一起真好。” 苏音低头凝视她,一瞬间,她感觉无比踏实且安心。 她扬起一丝浅笑,“老师,在我昏睡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你好像对我说了很多好听的话。” “是吗?”许倾尘装作不知道。 苏音点头说:“嗯。” 她边回忆边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有说,我们再爱一次吧,是吗?” “原来你真的听见了。” 苏音面露喜色,“那就是真的咯。” 许倾尘捏了捏苏音的胳膊,声音娇软,“你说是真的,那就是真的咯。” 苏音骨头都酥了。 她连着深呼吸好几次才说:“许老师,你说你的学生要是看见你这副样子,应该连站都站不稳了吧。” 许倾尘勾起苏音一缕发,在指尖缠绕打转,“你这不是站得挺稳的吗?” 说完,她抬眼,用暧昧的眼神看了苏音一眼。 “我,我…”苏音被勾引得脸红耳热,话都说不利索了。 许倾尘又抬眼,然后,她绕到苏音身前,当把苏音盯得脸彻底红透时,她勾住苏音的脖子,凑近她,嗓音微哑道:“你什么你,继续说啊。” 苏音:“我,我有点热。” 许倾尘的手指在苏音后颈缓慢游走,她仰头看着苏音,红唇欲张,真正千种风情。 她们的目光在几次相撞时失控。 许倾尘压紧苏音的后颈,在她唇边轻吻了一下。 苏音僵住了。 许倾尘的唇并未离开,而是在苏音脸上浅浅扫过,她用温热的呼吸刺激,蛊惑着苏音,直到苏音耳尖红到快爆炸时,她发出轻轻痒痒的笑,她微抬腿,蹭了蹭苏音的小腿,紧接着,她在苏音耳边轻声说:“脸红什么?” 苏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许倾尘的手捻过苏音的肌肤,移到苏音脸颊上,她将她散在额前的碎发挽到耳后,她的动作很轻很慢,当她微凉的指尖碰到苏音耳垂时,苏音剧烈地抖了一瞬。 许倾尘戏谑地勾唇笑了。 苏音看见了,她捏住许倾尘的下颌,将她的脸转向她,她再也忍不住了,没等许倾尘反应过来,她就狠狠吻住了她,许倾尘挣扎了一下,却被撬开唇齿,她欲拒还迎几秒后,顺从地闭上眼,软绵无力地靠在苏音身上,与之炽热缠绵了一个热吻。 黄昏不在,她们拥吻在这个独属于她们的小房子里。 亲密,浪漫。 她们用热吻填满对方,待吻到喘不过气,她们才不舍地分离。 她们额头抵额头,深情地看对方。 苏音低声道:“我还热,怎么办?” 许倾尘勾出一个妩媚的笑,她搂住苏音的腰,在她唇上轻啄了两下。 第202章 苏音笑开了,她说:“不够,不够。” 话音落,许倾尘再次缠住苏音的脖子,像条蛇一样贴在苏音身前扭动,她眼里盛满翻天覆地的迷离,她失去理智地张开性感的唇,苏音顺势迎上一个急促的吻。 她们的呼吸渐渐加重,她们霸道且疯狂的侵占对方。 天已经完全黑透,房间里除了衣料互相摩擦的声音,就是此起彼伏的喑哑喘息声。 吻到换气时,苏音滚烫的手停留在许倾尘腰间,她气息灼热,用热切的语气询问:“可以吗?” 许倾尘肌肤染红一片,她的脸完全埋入苏音颈窝,声音已经细弱到几乎听不见,“可以。” 她抬起头,紧咬下唇,用眼神引诱苏音,而她纤长的手指,则是缓慢地插进苏音头发里,与其进行了一番猛烈地厮磨。 苏音彻底失去理智了。 她要点燃冰山,她要把冰山一寸又一寸地点燃,她要看着她燃烧,燃烧在这个永不枯死的冬天里。 她正要去吻她,手机铃声响了。 她们默契地当作没听见,可是,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实在扫人兴致。 许倾尘手抵在苏音肩上,轻轻把她推开。 苏音嘟囔道:“烦死了。” 许倾尘扶起滑落在肩上的衣服,边给苏音擦晕在唇边的口红边哄道:“接吧。” 苏音一脸不情愿地从窗台拿起手机,一看来电联系人,是许清词。 苏音黑着脸接了电话,按下免提,“喂。” 许清词愣了一会儿,说:“怎么凶巴巴的啊。” 顿了一下,她继续说:“明天下午你俩要是没事的话,来一趟st吧,杨阿姨有事想跟我姐说,给她打电话一直打不通。” 苏音笑着看了许倾尘一眼,许倾尘害羞地低下头,背过了身。 苏音憋笑道:“你姐忙呢,等她忙完我告诉她。” 电话那头王思莹喊了许清词一声,许清词匆匆说了两句话,就把电话挂了。 苏音晃了晃手机,拖着长音道:“老师──” 许倾尘转过身来,笑着捏了捏苏音的脸,“不开心了?” “嗯。” 许倾尘替苏音理了理凌乱的头发,说:“那我下次补给你,好不好?” “怎么补?” 许倾尘挑了挑眉,“下次再说。” 苏音被勾得心痒,不停地追问:“说啊,老师,你快说啊。” 许倾尘宠溺地摇头,在她看着苏音笑时,五彩斑斓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了。 她们同时向窗外望去。 她们依偎在一起,她们紧靠彼此,许倾尘说:“音音,我爱你。” “我也爱你。” 烟花易逝,她们的爱,永不消散。 她不必再怕黑。 她也不必再怕一个人等天黑。 她们互相拥抱,她们永远陪在彼此身边。她们,什么都不怕了。 许倾尘说:“音音,我们再去拜一次佛吧。” 苏音迟迟没回答。 许倾尘:“嗯?不想去吗?” 苏音摸了摸后脑,为难道:“不是不想去,主要是我上次拜佛时,已经跟佛祖说这是我许的最后一个愿望了,我要是还去许愿的话,是不是太贪心了。” 许倾尘弯唇一笑,“上次?是我们一起去的那次吗?” “不是。” “你后来又自己去了?” “嗯。” 许倾尘收住笑,问:“你什么时候去的?” 苏音实话实说:“就是在酒会看见你的那天。” 许倾尘想了想,皱眉说:“怪不得第二天你就发烧了,着凉了吧。” 她又问:“你为什么要去那啊?” 苏音不想说,一直沉默。 许倾尘握住苏音的胳膊,眉间担忧不散,“音音,嗯?” 苏音不想许倾尘皱眉,她便说了,“我去许愿了,许你跟洛航…” “嗯?” “许你们一直在一起。” “傻瓜。” 许倾尘眉心皱得更厉害了,她心底涌出万般心疼的情绪,她叹口气,用力把苏音抱在怀里,语气温柔道:“对不起,我让你受委屈了,不过音音,不好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们已经把最坎坷的路走完了,以后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许倾尘的温柔,在苏音心口狠狠剜了一刀。 她靠在许倾尘肩上,低低啜泣起来,“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欠你太多声对不起了,老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那时候我对你特别不好,一点都不好…” 说到这,她的肩膀颤抖起来,那阵子许倾尘所受的伤害和委屈,一点一滴全部浮现在眼前。 她哽咽道:“我还把你弄生病了…” 许倾尘将苏音抱得更紧,她打断她的话:“音音,我生病跟你没有关系,你不要把错都往自己身上揽,我们之间,不需要谈什么对错,况且,我已经好了。” 苏音松开许倾尘,看着她的眼睛问:“老师,辛苦吗?这一路走来你辛苦吗?” 许倾尘抬手,擦去苏音脸上的泪,她笑着说:“只要最后是你,再辛苦都值得。” 苏音直接泪水决堤。 她不知该怎么弥补她所犯下的错,她能做的只有:多爱她,更爱她,永远爱她。 年少时,她用窄小的船票寄托情思,长大后,她将那些没寄完的情思,用余生慢慢讲给她听。 第203章 苏音真正理解了那句“永不变心的爱”,有多难得,有多珍贵。 苏音平复好心情后问:“老师,你想去拜佛是想求什么愿?” “不告诉你,告诉你就不灵验了。” 苏音一脸认真道:“如果是有关你和我的愿望,那我们就不用去了。” “为什么。” “因为…” 苏音握住许倾尘的手,问道:“老师,你知道拜佛是拜什么吗?” 许倾尘摇了摇头。 苏音:“因为不确定,因为怕失去,因为恐惧,所以才去拜佛请愿,其实我们拜的不是佛,而是心底的欲望。” 许倾尘若有所思地点头。 苏音握着许倾尘的手在发颤,她有点紧张也有点激动,她在讲最坚定最庄重的誓言,她说:“老师,相信我对你的爱,相信我们的爱。” “音音…” “老师,我会用一生来向你证明,我对你的爱,至死不渝。” “我信,音音,我信你。” 苏音的承诺,化成天上一颗星,化成地上一粒土,化成将她们命运缠成死结的一根绳。 她们依然信佛。 不过,比起佛,她们更信彼此。 佛再去渡别的有缘人吧。 她们不需要再拜佛了。 海北天南,山河万里。 她们有彼此。 她爱她,她也爱她。 从此以后,她们就是彼此,最忠诚,最虔诚的信徒。 一生不变。 第99章 永远 大年初一。 市北。 空气中还残留昨夜的爆竹味道,许倾尘和苏音牵手走在南巷,天是冷的,手是热的。 苏音悄悄叹了口气,她曾在这条路上,经历过许许多多难以忘怀的情绪。 她感慨道:“老师,十六岁真是一个非常无能为力的年纪,那时候,我只能默默看着你,远远跟着你,却不能追逐你,奔向你。” 许倾尘握紧苏音的手,给她温暖的力量。 走到熟悉的路口,苏音继续说:“那时候我总是在想,如果我不是十六岁就好了,再如果,我要是有一辆能追的上凯迪拉克的自行车就好了。” 她低头,苦涩地笑了。 许倾尘将她们交握的手放进大衣兜里,十指在秘密角落纠缠取暖,正如同她们这些年,无论是否陪在彼此身边,心与心的纠缠从未停止过。 苏音不怕许倾尘看穿她的伤感,幸好许倾尘也懂得她的伤感来源于哪。 苏音说完,许倾尘才说:“音音,你知道吗,那个雨天,你骑着自行车带我去海边,那种轻松和快乐,是任何时刻都无法比拟的。” 苏音捏了捏许倾尘的手指,说:“老师,我知道你有钱,但总有一天,我要凭我自己的本事,让你坐上比凯迪拉克还要好的车。” 许倾尘露出幸福的笑容,“好。” 苏音开玩笑说:“那我压力好大啊。” 红灯亮时,她们停下脚步,许倾尘说:“我希望我的每个学生都能有所成就,都能在他们所擅长的领域发光发热,但是音音,你不仅是我的学生,更是我的爱人,对我而言,你的开心快乐才是最要紧的。” 绿灯亮,她们同时迈步,走向路对面那家书店。 苏音坚定道:“老师,你就是我的开心快乐,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让你骄傲的学生,不过从现在开始,我一定会做让你骄傲的爱人。” 许倾尘眼中泛起一层薄光,当走到书店门口时,她从衣兜掏出两把钥匙,小声说:“已经是了。” “是骄傲的学生,还是骄傲的爱人?”苏音故意逗许倾尘。 许倾尘羞笑,“都是。” 苏音也笑,不过她的笑就没有许倾尘那么“唯美”了,她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她爱死许倾尘这种反差感了。 苏音一直盯着许倾尘傻笑,直到许倾尘用钥匙拧开门锁,笑没了,她傻了。 “老师,这家店…” 许倾尘顺手将另一把钥匙塞到苏音手里,“给,以后你可以随时自己来。” 然后,她推开书店的门,示意苏音进去。 苏音走进去,许倾尘跟在她身后说:“这家店原本是外祖母开的,她去世后,我有时间就会来店里坐会儿。” “原来是这样。” 苏音又一眼盯住那幅画,真奇怪,无论她怎么盯,都感觉不到这幅画是失去灵魂的。 更奇怪的是,明明这里是那么破旧,她却不那么认为。 她看向别处—— 普通的墙,普通的书架,普通的老钟。怎么这里的一切,都变得普普通通了。 不。 苏音很快否定这一想法。 除了。 除了许倾尘,除了和她十指相牵的许倾尘。 苏音恍然大悟,大概是因为她太幸福了吧,幸福到她的眼睛可以自动美化世间一切陈旧残缺与腐朽。 她们曾分别看过这个世界。 但是,无论是透过许倾尘的眼,还是透过苏音的眼,她们所看到的这个世界都烂透了。 直到现在,她们站在彼此身边看这个世界—— 土地是丰饶的,海浪是清澈的,月亮是美好的,文字是浪漫的。 她们来到这个世界,承受过万般苦难,她们原本是要流浪一世的,命运让她们遇见了。 第204章 她们是不信人间有爱的囚鸟,她们把各自困在孤独的岛上。 但爱的力量太伟大了。 爱,撞碎岛屿,爱,冲破枷锁,爱,把她们往一处推,爱,把两片破碎的灵魂紧紧黏合在一块。 她们,多完美,多契合。 她们再也不必流浪了。 只要她们依偎在彼此身边,她们眼中的一切,就不再贫瘠,肮脏,丑陋,虚伪。 爱让—— 海北天南,山河万里。 盛放温柔的红玫瑰。 永不凋零。 … 距离和杨月华约定的时间还早,她们便窝在书店最角落,头挨着头,挤在一起看那本日记,时不时叽叽喳喳几句。 “那项链不是我送你的。” “啊?” “肯定是谢可瑶搞的鬼,改天我得问问谢宁,她妹怎么回事儿,以我的名义送你地摊货,她安的什么心啊。” 苏音越说越气。 许倾尘安慰道:“乖,不气了。” 苏音这才稍微消气, 她们继续往后翻,可还没翻几页,她们的眼眶一起红了。 但她们还是把它翻完了。 苏音摸着尾页被泪浸湿又风干的褶皱,心疼道:“老师,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哭了。” 话音刚落,一道长长的泪从许倾尘眼尾落下,只不过,她是笑着哭的,这行泪,一点都不苦。 苏音手足无措地给她擦泪。 许倾尘握住苏音的手,放在自己脸颊上轻蹭两下,她说:“音音,现在我真的很幸福。” 苏音低头,吻去许倾尘眼角的泪后,她抱住她,说:“老师,我改变想法了,你想哭的时候就尽情哭吧,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替你擦干所有泪水。” 许倾尘感动地笑了,她拨开苏音的长发,在她脖子上留下一个滚烫又颤抖的轻吻。 一吻结束,许倾尘问了苏音一个问题。 “音音,我刻意把日记本放在了清词那里,如果那天,你打开了它,你会和我在一起吗?” “我会。”苏音毫不犹豫道。 “我信你。”许倾尘同样毫不犹豫。 “老师,我们错过了彼此那么多年,你遗憾吗?” “我很遗憾,不过,正因为这样,我们才知道这份感情来的有多不容易,我们才会更加珍惜对方,更加爱对方。” 苏音也这样想,她说:“再也不会有遗憾的事发生了。” 这时,许倾尘推开她,皱眉道:“怎么没有?” “嗯?” 许倾尘站起身,一脸委屈道:“你还跟虞枝一起去看海,她还送你玫瑰花,你们还拍照,还贴的那么近,你都没跟我在海边拍照,苏音,你太过分了。” 说着说着,她憋不住笑了。 太可爱了。 苏音也笑了,她攥拳,轻轻敲了两下许倾尘的腿,声音里带着调皮的凶劲儿,“翻旧帐,让你翻旧账。” 许倾尘故作生气地转过身,“不让就算了。” 苏音本能地拉住许倾尘的手,往她那边拉了一下,谁知许倾尘一踉跄,猝不及防地跌坐到她腿上,一瞬间,苏音心跳慢了半拍。 苏音结结巴巴道:“没…没事吧。” 许倾尘用肩撞了撞苏音胸口,顺势往她怀里一倒,用撩人的声音说:“有事。” “是不是磕哪了啊?”苏音紧张地问。 许倾尘双手勾住许倾尘的后脑,用楚楚可怜的眼神盯着她看了好久,然后,她抱着苏音的头埋入自己胸口,下巴顶在她头顶蹭了蹭,说:“你只能跟我做暧昧的事,音音,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 许倾尘自顾自地说,完全不知道此刻,苏音的脸红成了什么样子。 许倾尘还说:“如果再有下次,我就打你。” “怎么打?” 许倾尘靠在苏音耳边说了句悄悄话。 这下,苏音彻底抬不起头了,她红着脸说:“听你的,都听你的。” 许倾尘扬唇笑了。 她先看怀里的人,再看那本已经合上的日记本,最后,她看向面前那排书架。 以后。 她再也不用藏在书架后面,偷偷看苏音离开的背影了。 苏音是许倾尘的,许倾尘也是苏音的。 许倾尘看着灰蒙蒙的天想:下一场大雪吧,我想和我爱的人看雪。 她们将要离开书店时,天空真的飘了雪。 她们不看窗外风光,她们踮起脚尖,共同把那本日记藏到书架最上层。 她们做了一个约定—— 从今天开始,如果谁有了不能跟对方讲的秘密,就来这里,把秘密写到日记本上,等想告诉对方又不好意思说出口时,她们就一起来看。 等满头白发时,这个约定也作数。 后来,后来。 这本日记,永远地躺在了书架最顶层,落上一层厚厚的灰。 它再也没有被谁拿下来过。 因为。 她们没有不能跟对方说的秘密,她们在每一个平凡的日子相爱,用尽全力地相爱。 爱,至死不休。 - 下午两点。 再次来到“st”,苏音心中百感交集,上次离开这里时,她怎么都没想到,她能跟许倾尘这么幸福。 杨月华欣慰地看着她们。 第205章 苏音坐在许倾尘身边喝美式,安静地听她和杨月华讲话。 “倾尘,有件事,因为阿姨的私心,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阿姨,什么事?” 杨月华掐了掐手心,说:“当年你妈误会你爸出轨后,她精神上受了刺激,没过多久,她…她就出轨了一个男人。” 许倾尘一直在摇头,“怎么可能,我妈…我妈是那么好的人,她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杨月华叹气。 许倾尘一瞬间想通了许多事,怪不得许伟义完全变了一个人,怪不得陶颖整天以泪洗面。 许倾尘呢喃道:“我爸早就知道了吧。” “嗯。” 许倾尘又说:“他恨自己,恨我妈,也恨他们曾经拥有过的一切美好回忆。” 她湿了眼,说:“所以,他恨我。” 苏音猛地握住她的手。 许倾尘苦涩地摇头,“你们说,他到底是恨谁多一点呢。” 杨月华:“没有爱,哪来的恨。” 许倾尘语气沉闷道:“他用肮脏的言语辱骂我的时候,他眼睁睁地看着我走入不幸福的婚姻的时候,有没有一瞬间想起过,我也曾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女儿呢。” 她低头,泪眼朦胧,“可我永远都记得,他曾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 许倾尘仰头,把泪憋回去了。 她又想起那天,她去殡仪馆,和许伟义说了最后一句话,她说: “爸,我恨过你,但如果有下辈子,我还想做你的女儿,你不要再对我不好了。” 许倾尘一直是最善良的许倾尘,冰冷只是她的伪装,她是感性的,是热的,是滚烫的。 这一刻。 苏音对着许倾尘的隐忍默默起誓:她一定要守护好这座冰山。 守住她骨子里的忧郁,破碎和厌世感,守住她的脆弱与不堪,守住她所有所有的阴暗面。 这是苏音无声的承诺。 许倾尘不知道。 日后,在她们彼此相伴的时光里,许倾尘一定可以感受到。 做比说重要。 陪伴胜过一切。 此时,苏音只是握着许倾尘的手,她什么都没说,但许倾尘的情绪就是渐渐平复下来了。 杨月华:“倾尘,他们相处的细节我并不知道,可我很确定,如果当时他们能好好沟通的话,就不会有之后接二连三的悲剧发生了。” 许倾尘无力道:“太迟了。” 杨月华:“对他们来说是太迟了,可对活着的人来说,一点都不迟。你们两个,一定一定要好好在一起。” 她们点头。 “阿姨祝你们幸福。” 这时候的她们还不知道,这是杨月华对她们说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st”闭店了,谁都不知道杨月华去了哪里,过了怎样的生活。 苏音和许倾尘依然在过她们的生活,她们生命中的人,来了去,去了来。 但她们,一直在一起。 … 她们走出“st”后才发现,素雪已经在地上铺了很厚一层。 许倾尘唇边含着一个柔情似水的笑,她松开苏音的手,往前迈了两步,伸手接了两片雪花。 苏音看呆了。 这时,许倾尘转头,她朝苏音伸出骨节分明的手,用很清很净的声音说:“宝宝,回家了。” 第100章 船票 “宝宝,灯太亮了。” 苏音刚走出浴室,许倾尘乖软的声音就响起。 苏音把心头甜滋滋全部表现在脸上,她边擦头发边学着许倾尘的语气叫了声:“宝宝。” 宝宝,宝宝。 她笑到合不拢嘴。 许倾尘窝在被子里偷笑。 苏音顺手关灯后,就去吹头发了。 十分钟后。 苏音回来了,她摸黑走到床边,当听见许倾尘均匀的呼吸声时,她蹑手蹑脚地往床上爬。 太黑了,苏音什么都看不清,她好不容易掀开被子躺下,立刻被一团激情放纵的火缠绕住,紧接着,密密麻麻的湿吻落在她脸上,唇上,脖子上。 许倾尘用肩去顶苏音的下巴,声音微哑道:“喜欢吗?” “喜欢。” “喜欢什么?” 苏音呼吸急促,眼神有几分失控了,“喜欢你。” 许倾尘抓住苏音的手往自己腰上放,媚声道:“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什么都不穿?” “嗯?” 她紧紧缠在苏音身上,然后,她低头咬下苏音的肩带… 调皮的玫瑰应该被惩罚。 苏音猛地翻身,将许倾尘压在身底,随即在她耳颈上留下一串激烈的吻,这吻,渐渐转移到唇上,心火,越烧越热。 她们,吻到神志不清明。 许倾尘双颊泛出暧昧的红,她在失控的吻里唤苏音的名字,她的声音带着喘息,带着欲念,带着让苏音发疯的诱惑。 许倾尘的意识渐渐模糊,她半推半就,却被苏音扣住手腕,单手压在头顶。苏音再次低头吻她,吻到她发出无法描述的颤音。 冰山将要烧起时,苏音说:“老师,上课了。” 许倾尘用迷离的眼神盯着她。 苏音埋下头,说:“这次,换我给你上课。” … 天空烧起一团烈火,你我在火里驰骋,听你的求救声划破天际,看我在奔腾的暖流中失控,你在我的掌心里,我在你的身体里,你我,在一次又一次的加温中,贪欢。 第206章 乖乖,就让、就让我们永远困在火里。 失去意志,别停止发疯。 变慢,变快,变热,变烫。 我在你身上画满地图,乖乖,我们永远在这里吧,我们永远都不要出来了。 我们在火里翻滚。 我好像,快被烧死了。 你呢。 你一瞬间紧绷,你掐紧我的脖子,你发出足以杀死我的天籁之音。 我倒在你怀里。 我逃不出这场火了。 你呢。 你呢,乖乖。 - 第二天。 中午十二点,苏音刚睁开眼,许倾尘沙哑的声音就响起,“音音,你醒了。” 苏音点了点头,下秒,她就呲牙咧嘴地“啊”了一声。 许倾尘笑了。 苏音揉着又酸又痛的脖子,看了许倾尘一眼后,她莫名其妙地舔了舔唇。 许倾尘一脸无辜地摸着苏音的下巴,轻声问:“怎么了,宝宝?” 许倾尘一个眼神就要人命,苏音反复深呼吸,不敢再看她。 许倾尘:“这就受不了了?” 苏音没出息地红了脸。 许倾尘宠溺地摇摇头,她边给苏音揉脖子边说:“课上的还不错。” “下次还让我上课吗?” 许倾尘勾了勾唇,她覆在苏音耳边小声说:“不让。” “为什么?” “因为你一点也不温柔。” 苏音转了转眼珠,“我不温柔吗?” 许倾尘垂眼,看了看身上的青痕,昨夜那场疯狂的失控又浮现在眼前。 苏音和她看向同一处。 这时,许倾尘用委屈的声音说:“第一次诶,很痛的。” 苏音并没有如她所预想般欣喜,相反,苏音的表情逐渐凝重起来,她坐起身,认真地看着许倾尘说:“老师,对不起。” “音音,你别紧张,我不疼,逗你呢。” “我说的不是这个。” 苏音掀开被子,弯身吻住许倾尘腰间的疤,她说:“以前我对你说过特别难听的话,我说…你脏,对不起,对不起,老师,以后,我一定会对你好,一定会好好爱你。” 许倾尘笑着摸苏音的头,“那你打算怎么爱我?” 苏音穿上衣服,下了床。 “你去干嘛?” “等我一下。” 苏音再回来时,双手背在身后,她慢悠悠地走到床边,一脸神秘地看着许倾尘笑。 许倾尘坐起来,披上苏音放在床头的衬衫,随意系了两颗扣子,她在撩头发时,苏音突然单膝跪下,双手递出一枚钻戒。 苏音还没来得及说话。 许倾尘直接接过戒指戴在中指上,然后,她笑着对苏音说:“怎么?你要和我结婚?” 苏音:“我准备的词儿还没说完呢。” 许倾尘用戴着戒指的那根手指挑起苏音的下巴,“结不结?” 苏音欣喜地点头,“结,结。” 下秒,她扑到许倾尘怀里,“结婚吧,我们结婚吧。” 许倾尘抱着苏音晃了又晃,眼里渐渐闪出泪光时,她说:“音音,我等这一天,等好久了。” “我不会再让你等了。”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我结婚?” 苏音黏在许倾尘身上,她的语气是热烈,是充满无限向往的,“无论是晴天,是暴雪天,还是任何极端天气,哪怕是世界末日,乖乖,我们随时都可以结婚。” 许倾尘在苏音的承诺中落泪了。 她们双手紧握,两枚同款戒指被她们的手温捂热了。 这两枚戒指。 一枚刻着:sx. 另一枚刻着:xs. 她们将日复一日地相爱,她们在彼此的一呼一吸间,她们就是彼此的一呼一吸。四季常青,她们,永不分离。 - 2020年9月1日 太阳拥抱海浪,浪漫的红玫瑰铺满整片海滩,海鸟在兴奋地鸣叫,她们在祝福声中,在无数玫瑰花瓣从空中飘落时,亲吻了对方。 这是一场特别的婚礼。 当年,许伟义往苏音卡里打了一笔钱,苏音一分没动,今天,终于用上了。 许倾尘说:“老狐狸,用了你的钱,就当这场婚礼是你为我们办的了。” 天上的人一定在看着地上的人,她们,一定会狠狠幸福给他们看。 她们手捧红玫瑰,她们互赠红玫瑰,她们,在染血的婚纱上画满红玫瑰。 婚礼进行曲响起时,她们迎着风,牵手踩在玫瑰花瓣上,和海风朝着同样的方向奔跑。 她们,要疯,要热烈地疯。 她们不顾一切,她们的婚纱拖在海水里,她们在拥抱,在热舞。 海是自由的,她们也是。 她们在闷热的初秋,在最开始暧昧的海边,嫁给了对方。 她们不说婚礼誓词,在潮涨潮退时,她们深情地对视,热情地拥吻。 潮会退。 她们的爱,永不退。 最好的誓词就是—— 永远陪在你身边。 永远陪在我身边。 永远,永远。 - 2027年7月1日 长水大桥正式通车,市南与市北居民通行只能轮渡往来的历史,结束了。 大桥总设计师:苏音。 自此,从市南到市北,从市北到市南,再也不需要一张船票了。 第207章 大桥顺利通车那天,苏音站在桥头,笑着看来来往往的车辆。 十六岁时,她给许倾尘船票,却没有把她带回市南,那时候她就在想,要是能建一座桥就好了。 她发誓: 她一定要建一座大桥。 十六岁的梦想,她终于实现了。 许倾尘的心,她也没有辜负。 有一次,eden在醉酒后,把当年他和许倾尘的交易告诉苏音了。 许倾尘假扮洛航的女朋友,故意让记者拍,为的是上娱记新闻,让洛航爷爷高兴。 而作为交换,eden要做一件事,那就是—— 务必要竭尽全力,把苏音培养成一名最出色,最优秀的道桥设计师。 eden问过许倾尘:“用不了多久,你和洛航“分手”的新闻就会再次登上头条,而你,免不了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女人的声誉最重要,你真的不在意吗?” 许倾尘只说了一句话,她说—— “我的声誉,远不及她的前程重要。” 此时,苏音看着面前朝她走来的女人,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抱住她,告诉她: 我做到了。 但她忍住了,她像初次见面时一样,安静地看着她,安静地欣赏她的美。 她穿细肩带的红裙,化惊艳的浓妆,但她眼神清素,她就像—— 热烈的冷冰。 有人盯着她看,看她风情万种,看她眼神里令人欲罢不能的厌世感。 直到,直到苏音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眼中的厌世感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似水的温柔。 这时,一位小女孩对苏音说:“姐姐,前面那个漂亮女人在对你笑诶,你认识她吗?” 苏音笑了。 她无名指上的钻戒闪闪发亮,她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女人。 “她是我爱人。” (正文完) 第101章 番外 我暗恋一个女孩。 她站在我青春的第一页,后来,她成了唯一的一页。 十六岁生日那天,是我初遇她的日子。 那天,阳光真好啊。 她逆光站在走廊尽头,我只是看了她一眼,我的心,就一发不可收拾地失控了。 这份失控,持续了很久很久。 我藏在走廊角落看她,我躲在操场柳树后面等她经过我,我站在轩逸楼顶层俯视诺大的操场从人头攒动中寻找她。 我发了疯地迷恋她,我迷恋她的脸,迷恋她的气质,迷恋她身上的薄荷香。 我是见不得光的小偷,我总是远远地跟在她身后,学她走路的姿态,学她将校服袖口向上挽两道,学她的表情,学她的眼神… 但我不是小偷,我只是没有勇气的暗恋者。 我喜欢她,喜欢和我同样性别的她。 我多想走向她。 但我怕,我怕我会脸红,怕她会看穿我眼里的爱意,怕以后连偷偷跟在她身后的资格都没有了。 我始终,没有往前迈出那一步。 我知道她爱喝茉莉蜜茶,我知道她会弹钢琴,我知道她总穿匡威帆布鞋,我知道她习惯左手戴手表,我知道她爱吃乐事的黄瓜味薯片,我知道她擅长写瘦金体的字,我知道她常听mp3,我知道她政治学得很厉害。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不过,我有点可悲,因为,我是她不知道的存在。 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我也勇敢过,只不过,上天并没有眷顾我。 元旦晚会上,在学校大礼堂,我唱了陈奕迅的《我什么都没有》,我是唱给她听的,可惜,她没有来。 她快毕业时,我偷偷托人给她递过情书,最终,石沉大海。 我就那么一点勇气,用完了,就没有了。 她毕业那天,我站在人群里,看她跟别人合照,我拿着相机,却不敢走上前跟她拍一张照片,我真怂,我假装看向别处,偷偷按下快门,拍了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 她的背影。 后来,她真的在我的记忆中模糊不清了。 再后来,我的青春也结束了,可我对她的喜欢,始终鲜活地留存在我那已逝的青春里。 我时常问自己:后悔吗? 我的答案一直是:后悔。 我后悔没有在发了疯迷恋她的年纪,勇敢地奔向她。 那句未说出口的“学姐,我叫顾意,不是故意,而是瞻情顾意的顾意”,永远,永远地烂在了我的青春里。 烂在里面吧,永远烂在里面吧。 那封我让许清词转交给她的“情书”,其实只是一张白纸,我只是为了激一下苏音,我想让苏音尽快醒悟,我不想再看她难过了。 所有人都以为我说喜欢她是玩笑话。 这样也挺好的。 顾意喜欢她这件事,这一生,只有顾意一个人知道。 就像没有人知道—— 我的青春永远有处黑暗的缺口,那是十六岁时,因遗憾未曾靠近我所向往的那束光而糜烂的伤口。 这伤口,从十六岁陪我到二十六岁,再从二十六岁陪我到三十六岁。 我想,大概永远都好不起来了。 三十六岁生日那天,阳光真好啊。 我盛装出席她的婚礼,我站在沙滩上,我没有喝酒,我一直在喝茉莉清茶,我偷偷看她,看她穿着美丽的婚纱,看她和她爱的人热舞,拥抱,亲吻。 第208章 她们,好幸福啊。 我看着她的笑脸,心中突然涌起我见她第一眼时的感觉。 我意识到:我不该这样。 她不再是那个穿校服和帆布鞋,逆光站在我青春里的女孩了,今天,她是别人的新娘。 我松了手,那张模糊的照片随风飘走,飘入深不见底的大海里。 以后,我再也不用偷偷看她的背影了。 以后,照片背面的字,只有我和大海知道了。 顾意念许。 这是我暗恋她的第二十年。 第102章 番外 我这种人,是什么人? 捞女,拜金,虚荣。 我放弃自尊,用身体换取钱财,再用以这种方式得到的钱财,来获得他人对我的尊重。 我不知道我苟活在世的意义是什么。 是用不完的钱,是买不完的奢品,是开着敞篷跑车路人羡慕的眼神。 又或者,又或者。 是记不清哪一个挥汗如雨的夜里,我们吻到喘不过气时,她留在我身上的抓痕和没有半分疼惜之意的缠绵。 我知道,我不该挑剔什么,脱光衣服和她上床,是我的“工作”。 她满意,就会给我很多钱。 她不满意,也会给我很多钱。 可我还是希望她满意。 因为。 我喜欢看她每次情动之后,看向我时意乱情迷的目光。 虽然我很清楚。 她对我,只有欲望,没有爱。 我们之间,本来就是一场关于欲望的交易。 她要性,我要钱。 谈什么爱,简直可笑。 我只需要本本分分做一只金丝雀,她就会给我很多很多钱,给我这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但我还是越界了。 我开始对她产生逾矩的需求感,我开始盼望她找我,我开始奢求她看向我时意乱情迷的目光中能出现一点爱意。 她似乎感觉到了。 她来找我的次数越来越少,可是,她给我的钱越来越多。 我没有自作多情想什么,我知道,她给我钱,并不是因为她爱我,只是因为她不想亏欠我,她在跟我撇清关系,她在慢慢从我的世界里往后退。 我看着银行卡里的余额,突然觉得这些钱很脏。 而我。 更脏。 想必她也这样认为吧。 我只是她用钱买来的无聊时用来消遣的“玩具”,玩够了,她随时可以换一个新的,但她迟迟没有把我换掉。 因为,我是一个替身。 她不会把我换掉的。 因为,我这个替身,独一无二。 我很开心。 我可以留在她身边了。 我想,只要能留在她身边就好了。 后来,即使她来找我的次数越来越少,但只要她来,我都会把她留住。 我留住她的方式是:模仿她喜欢的女孩的一切。 她不知道,在她没有来的日子,我每天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对着镜子练习,我学那个女孩的表情,讲话方式,眼神。 我拼命地学。 只有这样,我才能多留她一会儿,只有这样,她看我的目光中才会偶尔出现一丝眷恋,只有这样,我才能在她把我当成那个女孩温柔抚摸我脸庞时骗自己说:她只是我一个人的姐姐。 她好像很吃这套。 她留下来陪我的时间越来越长,可是,她往我卡里打的钱也越来越多。 我看着卡里的余额,突然一阵恶心。 我不想要钱,一分钱都不想要。 我只想要她。 那天晚上,我喝了酒,在她微醺时,我解开她的腰带,和她一起倒在了床上,她闭上眼,主动吻了我。 那天晚上,好热。 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她很热情,我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她沿着我的脊柱亲吻我,我盯着发白床单上我们的影子发呆时,她狠狠抱住了我。 她轻颤出一个名字,不是我的名字。 我笑了。 没关系。 你把我当作是谁,那我就是谁。 那天晚上,我们做了好几次。 那天晚上,天蒙蒙亮时,她在熟睡,我问她:你有没有一瞬间对我动过心。 我没想到,她那么快就给了我答案。 我是在睡梦中惊醒的。 她拿着昨夜我不小心掉在地上的平安扣,质问我,指责我,用厌恶嫌弃的眼神看着我。 我们的身体上还残留着昨夜互相留给对方的咬痕,我盯着那些咬痕,突然不想向上去看她的脸了。 我的执念,死在了那个瞬间。 我走了。 我什么都没带走,她给我的钱,她给我的奢侈品,还有,那年在雁山,她给我的平安扣。 我走了,就像我来的时候一样。 什么都没有。 我想,如果不是为了靠近她,我不会去做一只卑微的金丝雀。 其实,我并不爱钱。 我这种人,是什么人? 第103章 番外 我这种人,是什么人? 自私,重利,重欲。 她是我驯养的一只金丝雀,我给她钱,只为了让她在我有欲望时满足我的欲望。 她可以满足我所有的欲望。 她很听话,很乖。 她是一只合格的金丝雀。 第209章 我和她拥抱,和她接吻,和她做尽亲密的事,但我从未跟她讲过一句情话,因为,她只是一只金丝雀。 可我不得不承认,在那种事上,她的确能让我上瘾,平时内向腼腆的她,在床上格外放得开。 我不爱她,我却对她上了瘾。 我开始给她更多钱,我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我觉得她喜欢钱,就给她了。 我好像,挺喜欢看她开心的样子。 可我依然和她保持明确界限,我不可能对她动心的。我很清醒,她只是个替身。 我一直在她身上找那个女孩的影子。 那个小小的,黑黑的女孩。 很奇怪,每当我看着她时,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便会很强烈。 我没有深想。 我依然把她当成一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金丝雀,我对她怎样,全凭我心情好坏。 因为无论我怎样对她,她都会对我笑,都会费尽心思地取悦我。 她越这样,我越觉得无趣,我去找她的次数越来越少。 我厌倦她了。 直到有一天,我无聊了,突然想起她,我便去找她,我发现,她怎么变得越来越像我记忆中的女孩了。 我又对她产生新鲜感,我抱她吻她和她上床,最情动时,我甚至忘了,我和她缠绵,究竟是因为她是替身,还是因为我想和她这样。 我懒得纠结。 反正我怎样对她,她都不会走。 直到有一天,我知道了真相,她不是替身,她才是我心心念念的女孩。 一开始,我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等我反应过来时,我才发现,她消失了,她彻底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 我再也找不到她了。 那一刻,我慌了。 我的心像撕裂般难受,我尝试平复心情,但失去她的痛苦让我根本无法忍受。 我后知后觉。 原来,我在意她,我需要她,我离不开她。 我明白的太晚了,当我回头找她时,她早已不在原地等我了。 我抛下一切,去了雁山。 我知道,她在那里。 我也知道,她能看见我。 可是,她藏的很好,她没有让我找到她,也没有托谁带给我只言片语。 我没有放弃。 我在雁山等她,在梅花盛开的三月等她,在炙热的太阳底下等她,在下了雨的胡同等她,在路面结了冰的巷口等她。 我在所有可能等到她的地方等她。 可我没有等到她。 我恨自己,拥有时不知珍惜,失去时才知道她有多珍贵。 这三年,等她等到绝望时,我甚至想过,只要她愿意回到我身边,她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那天我醉了酒。 在灯红酒绿间,我看见了她,她干干净净地站在人群里,冷冷地看着我。 我欣喜地叫她的名字。 她看了我很久后,朝我走过来。 我记得、我记得我看着她的眼,语无伦次地和她说了许多情话。 她眼中的冰冷一直都在。 我说完,她问我:“做什么都可以吗?” 我点头。 她坐到我身边,喝了我杯子里的酒,吻了我,把酒灌给了我。 她像从前我逗弄她一般,挑起我的下巴,用轻蔑地语气对我说:“叫主人。” 我看着她,为了留住她,我红着脸,羞耻地说出那两个字。 那晚,我们疯狂地占有彼此。 她说:“我恨你,我爱你。” 我说:“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会把你对我的恨,全部转化成爱。” 她笑了。 我这种人,是什么人? 后来,我们一起去了雁山,她在我们初见的地方,叫了我一声“姐姐”。 我知道。 她对我的恨,消失了。 而我。 也在她对我的爱里,找到了那句话的答案。 她想让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就可以为她变成什么样子。 不过,她只想我做自己。 我这种人,是什么人。 并不重要。 无论我有多自私,多重利,多重欲,我很确信,她不会放弃我。 山风燥热,我们穿着浅蓝色衬衫,牵手往山下走,我抬头看,天空真美啊。 第104章 番外 我暗恋她,她是我的朋友。 她有一双特别清澈的眼睛,我喜欢她的眼睛,尤其喜欢她看向她喜欢的人时那双要滴水的眼。 她有喜欢的人了。 她喜欢的人,不是我。 没事的。 暗恋本就是我一个人的事。 她尽管去喜欢别人,我会以朋友之名,永远陪在她身边。 朋友关系,更为长久。 暗恋是件幸福的事。 我会在下课后刻意从她班级门口经过,只为多看她一眼;我会故意顺走她戴过的发圈,偷偷收藏起来;我会在她将喝过的可乐递给我时,红着脸喝一口。 暗恋是件痛苦的事。 我会听她诉说她暗恋别人的细节;我会给她出主意,让她去接近她喜欢的人;我会在她不敢表白时,在她身后推她一把。 有时我会想。 既然她喜欢的人是女孩,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然后,我会后悔。 早知道她喜欢的人是女孩,我就早点跟她表白了。 第210章 不过我也知道,我没那个胆量。 一旦做成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朋友,就很难突破这种关系了。 我常常安慰自己,这样也很好。 我在她准备表白的前一晚,熬了一整个通宵,对着月亮说了一万遍的“祝你成功”。 祝她表白成功,祝她得偿所愿。 我是真的真的希望她幸福。 谁会不盼着自己的好朋友幸福呢? 那晚,我打开书桌抽屉,看着那些和她有关的东西,六个发圈,三张试卷,一支钢笔,一副坏了的眼镜,一个钥匙扣,还有一包她给我我却没舍得吃的小熊软糖。 我突然不争气地哭了。 我将这些东西全部收起来,我躺在床上,边哭边把那包不知道过没过期的小熊软糖吃完了。 我成功说服了自己,往后,不要再越界了。 但第二天,她表白失败了。 我看着她逞强的笑容,看着她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我并没有因为她表白失败而开心,相反,我好难过,我在难过她的难过。 以前,面对爱情,我一直是个小气的人,我的占有欲很强,我认为爱一个人就应该得到她,就应该把她据为己有。 当我看到她喝闷酒时,我心里只有一个愿望:我希望她快乐。 无论这份快乐,是谁给她的。 我只要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幸福就好了。 我不是什么痴情种,我有为自己打算过,我不相信我这种人的喜欢会有多长久,我相信我对她的喜欢总有一天会消失的。 我低估了我对她的喜欢。 二十岁那年,她喜欢上同系一位学姐,学姐联系方式是我帮忙要的,开场白是我教她说的,她每天都跟我分享和学姐的进展。 她信任我。 我们无话不谈。 我们之间只有一个秘密,那就是── 我喜欢她。 她不用知道,她不需要知道。 二十一岁那年,她和学姐在一起了。 她们官宣那天,我盯着她们的合照,把枕头哭湿了。那晚,我去了很多家便利店,可我怎么都找不到她送我的那款小熊软糖了。 我一个人走在街上,心里空荡荡的。 我知道,小熊软糖买不到了,而我,也不该继续跟在她身后了。 我想删了她的微信,可我做不到。 后来。 我继续做她的朋友。 我看着她们约会,看她们同吃一根冰淇淋,看她们手上的情侣戒指,看她们越来越相爱。 而我,从默默跟在她身后,变成── 默默跟在她们身后。 那天,京北烟花盛放,她们拥吻时,我红肿着眼,为她们拍了一张合照。 照片很好看。 她们,很配。 我心里挺疼的。 没关系。 她幸福就好了。 二十二岁那年,她分手了。 她很难受,我陪她喝酒,陪她做一切她想做的事。因为,我是她的好朋友。 她最艰难的日子,是我陪她熬过来的。 我还是没有跟她表白。 直到有一天,她身边出现了一个特别特别优秀的女孩,我突然产生了危机感,我觉得如果我再不对她表白,这辈子我都没有机会了。 可我不敢。 于是,我喝酒,我一直喝酒,我如愿以偿地把自己灌醉,我醉倒她身上,之后,说了什么糊涂话,我都不记得了。 酒醒时,我问她。 她笑着对我说:“你什么都没说。” 不过,那晚之后,我再也没在她身边看见过那个女孩,而她,也没有再恋爱。 二十三岁那年,我们在一起了。 这是我暗恋她的第七年,也是我们的故事真正开始的第一年。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一切等待,都值得。 这七年,值得。 第105章 番外 我喜欢过很多人。 我会因为长相气质而喜欢一个人,也会因为才华魅力而喜欢一个人,我是个很容易对别人心动的人,但我的心动,都很浅显。 我的喜欢。 来的快,去的也快。 我谈过恋爱,但我从来没感受过什么叫做“小鹿乱撞”,我试图在与恋人的拥抱,亲吻中寻找这种感觉,但我并没有找到。 直到那个夜晚── 醉醺醺的她倒在我身上,胡言乱语一通后,她抱着我,亲了我。 这个吻。 很湿,很热,很颤。 我没有推开她,也没有回应她。 呼吸错乱时,我的心跳乱了好几拍。 她是我的朋友。 我们,我们这是在干什么? 我怎么能和自己的朋友接吻? 我像中了邪一般,非但没有推开她,反而有点享受,有点喜欢。 我瞪着眼,不知所措,幸好下秒,她头一低,倒在了我怀里。 我松了口气,心却莫名其妙地空了。 那晚,我们睡在一张床上,我全身紧绷,尽量往床边躺,生怕碰到她,明明以前,我们经常这样躺在一张床上。 那晚,我辗转反侧,睁眼闭眼都是那个吻。 那晚,小鹿在我心口乱撞。 如果让我“小鹿乱撞”的人,是任何一个别人,我都会怀疑我是不是喜欢她,但她不是别人,她是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朋友。 第211章 她陪我给我喜欢的女生写情书,她陪我追我喜欢的女生,无论我是恋爱还是失恋,她都在我身边陪伴我。 她是像家人一样的朋友。 我不能失去这个朋友。 我们是朋友,我们也只能是朋友。 我们,不能越界。 后来。 我没有将那晚的事提起。 那个吻,只有我知道,那一夜抓狂的“小鹿乱撞”,也只有我知道。 我们依然是朋友。 不过,我不会再把我喝过的可乐给她喝,不会再和她牵手,不会再和她有任何的肢体接触,更不会,和她睡在一张床上。 她心思细腻。 她察觉出了我的变化。 她没有点破我。 她配合着我的“变化”。 她没有再顺手接过我的可乐喝,没有再腾出右手让我牵。至于肢体接触,睡在一张床上这种事,更是再也没有过。 我在避嫌。 她也在避嫌。 我们毫无征兆地疏远了。 那天。 我盯着和她的微信界面,看着停留在两个月前的聊天记录,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想给她发消息,可我不知道发什么。 我不停地打字,删掉,打字,再删掉。 在我经过几次挣扎决定放下手机时,她给我发了一条消息,只有两个字,是我的名字。 【江佑。】 我还没来得及回,她又跟上来一条新消息。 【我想吃小熊软糖,你能陪我去买吗?】 我秒回: 【好。】 那款小熊软糖已经停产了。 我知道,她也知道。 小熊软糖,是不可能买到的。 她在试探我。 而我,等待这次试探,已经很久了。 我飞奔着去找她,因为,我想见她了。 这天晚上,天气并不好,我在路边等她,当看见她的那一秒,我竟然觉得这个糟糕的天气是那么美妙,那么浪漫。 因为。 她穿了一身校服。 一中的校服。 我没有着急走向她,而是站在远处笑着看她。 我忽然想起我们初见那天。 “你好,我是高一一班的江佑。” “你好,我是高一二班的许清词。” 她朝我走来时,我也走向她。 在我们互相奔赴的那几秒钟,过往七年,在我脑海中历历在目,我们是朋友,是最亲密的朋友。 可是。 我不想再和她做朋友了。 我们面对面而站。 她说:“我们再重新认识一次吧。” 我说:“这次,我们就不做朋友了。” 我们相视一笑,红了脸。 我们并肩往前走,走到路灯最亮处,我鼓起勇气,勾住了她的手指,她轻轻一颤,我紧张出一身的汗。 夜风好温柔。 她也是。 江佑的许清词,也是。 第106章 番外 我的妻子,曾是我的老师。 婚后,更多时候,我还是习惯称呼她“老师”,就像小时候一样。 不是为了情趣。 我是在提醒自己:勿忘初心。 我再也不会忘记我对她的那份初心,她是我的老师,她永远都是我的老师。 此刻,她在我怀里熟睡,我看着她的眉眼,吻了她的额头,我把她往怀里抱紧了些,我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打开备忘录,写下这段话。 我常想。 如果没有她,我会怎样? 我不知道。 事实上,我根本不敢深想。 如果没有她,我可能还是那个漠视感情,自私自利,如同行尸走肉般苟活在世的人。 她教我的不止是课本上的知识,还有: 爱一个人的能力。 起初,我不懂什么是爱,我伤害了她。 我很庆幸,在我幡然醒悟并获得成长后,她没有离开我,她还在爱着我。 我不会辜负她的。 十几岁的女孩,很难不对优雅且富有知性魅力的成熟女性产生好感。所以,我承认,十几岁时,我对她的喜欢,或许并不是纯粹的爱情,更多的是崇拜,是仰慕。 但当时我对她的心,绝对真诚。 我只是在不懂爱的年纪,把好感夸大成爱,自我感动了一场爱而不得的大戏。 她没有亏欠我什么。 她没有错。 她是年长者,她需要考虑的,承担的,远比我要多的多,稍有不慎,来自各方的压力和道德谴责便会指向她。 可惜我在那个年纪,并不懂她。 在她拒绝我之后,我怨她,恨她。 我不理解她的苦衷。 我肆无忌惮地伤害她时,完全忘了,她曾是我生命中最亮的一束光。 我直呼她姓名,她再也不是我所尊敬的老师了。 我对她不好,她在我的次次沉默中崩溃了。 她变得敏感,多疑,没有安全感。 我烦过,逃避过。 因为。 我发现,她不再是我记忆中那个知性优雅的女人了。 我很难接受她的阴暗面。 真正的爱不是这样的,真爱是爱她的一切,爱她明媚,也爱她眼泪。 可惜,我的爱成长的太慢了,不然,我们也不会错过这么多年了。 第212章 幸好,幸好。 我的老师,原谅我了。 年少时,她教我读书,长大后,她教我做人。 我成长的每一寸痕迹中都有她,她是我的老师,是我的妻子,更是我的人生向导。 我爱她,并且会在今后爱她的过程中不断成长,不断反思。 我要把最好的爱都给她。 婚后。 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很甜蜜,但难免会有争吵,我们看着对方流眼泪,我们互相见过对方最不堪的一面,好在,我们愿意接纳彼此的阴暗面。 每次吵架,我们都会解决问题。 我们的感情并没有因吵架而变淡,反而越来越爱对方了。 一段健康的恋爱是需要两个人共同经营的,我给她的爱越多,她就会越相信我,越有安全感,我们的感情就会一直朝着正向的方向发展。 她在爱里得到了滋养,她回馈给我的爱就会更多。 我们再也没有像从前那样歇斯底里的吵过架了。 我这才意识到。 如果从前我能好好爱她,她就不会被我逼到歇斯底里了。 都是我的错。 我讨厌不成熟的我,同时,我也感谢不成熟的我,感谢那时候的我,遇见了那么好的她。 写到这,心头真暖。 我亲了她的头发,她呓语两声,用脸蹭了我的脖子,又继续睡了。 她的脸红扑扑的,我见她眉头舒展,我很确信,她没有做噩梦,我也确信,往后的日子,她都不会再做恶梦了。 我相信我对她的爱,可以治愈她的脆弱和痛苦。 这才是爱人存在的意义。 当然。 她对我的爱,亦是如此。 我们两个,是彼此最好的伴。 我靠着她,她靠着我。 我们会在每一个平淡的夜晚,温柔地握着彼此的手,共同进入一个甜蜜又幸福的梦乡。 夜深了,我该睡了。 晚安,老婆。 第107章 番外 我的妻子,曾是我的学生。 没遇见她之前,我从来没想过,我会爱上谁,更没想过,我会爱上一个比我小这么多的女孩。 那个秋天,她像个叛逆少女一样出现在我眼前,走入我贫瘠破碎的生命。 她是一缕光,照亮着我。 可我的生命过于灰暗,她不能完全把我照亮。 我说“爱不是必需品”,因为我害怕触碰爱。 我一直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我不敢去渴望什么,更不敢奢求别人会给我什么,我怕希望落空,我怕最后我又变成一个人。 我想:我就应该一个人过。 但我还是允许她继续走入我的生命。 小孩子的喜欢很热烈,她藏的很好,我还是发现了,我没戳穿她,也没把她的喜欢当真,因为,她还小。 可我还是没有把持住自己。 我知道我不该,我不能,但我就是在她炙热的眼神中慢慢沦陷了。 我不能原谅我自己。 她年纪小,她可以由着性子来,跟着心走。 我不行。 我曾在三尺讲台上给讲台下的学生们讲过做人的道理,而她,就在讲台下面。 我是她的长辈。 我们之间可以有任何情谊,唯独,不能有爱情。 这是有悖伦理的,我教政治,我讲道德,我不能妄为人师,我是她的老师,也只能是她的老师。 我忍,我一直在忍。 后来。 我对她的爱,失控了。 这个时候,她早已不再是我的学生,她也长大了。 她却不再跟我谈爱了。 我疯了。 我变成了一个连我自己都讨厌的疯子。 好在都过去了。 我常常会想起那段日子,然后,我会偷偷难过很久。 我从来没有把我的难过告诉她,她也从来没说过她知道我有难过。 每当我难过时,她都会给我折一个丑丑的纸船,让我拆开。我看着她写在纸船里的情话,突然就不难过了。 我懂她的心。 她很少去说什么,更多时候,她都是去做,用行动来告诉我她对我的心意。 后来。 我很少会想起那段日子。 再后来。 就算想起来,我也能做到云淡风轻了。 因为。 我的音音,给了我好多好多爱,她很会爱我,她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爱人。 我们在每一个平淡的日子爱着对方,我们历尽万难才在一起,我们不会再松开彼此的手了。 阳光真好,我们坐在地毯上,她抱着我,看着我写下这些话,昨晚她趁我睡觉时,写了一些话,所以,为了让她开心,我也写了。 她在阳光里笑,她看着我笑。 我看着阳光里的她,我摸着她的脸,我想:有她在我身边,就再也感觉不到冷了。 她带着光,走进我的生命,从此我的世界里,四处都是阳光。 这是我们婚后第三年。 爱,没有随时间而变淡,反而愈发浓烈。 爱,是必需品。 她是我的爱人,是我的妻子,更是我的救赎。 我永远爱她。 不。 爱要宣之于口。 我抬头,吻了她,我看着她的眼说:“我爱你,老婆。” 第213章 第108章 番外 又是一年教师节。 晚上。 苏音去学校门口接许倾尘,现在正是下晚自习的时间,走读学生们纷纷往校外涌,苏音给许倾尘发了条微信后,坐在车里耐心等她。 苏音之所以没下车,因为她知道,今天是教师节,许倾尘身边肯定又要围一圈小朋友,怎么都得墨迹到很晚才能放她走。 苏音左哼一声,右哼一声。 她自言自语道:“我才没那么小心眼,这是我老婆,别人再喜欢,那也是我老婆。” 她挺直腰板,做出不在意的姿态,坚持不到两秒,她摘下眼镜,把眼镜擦到锃亮后重新戴上,她摩挲方向盘,焦急地往人群中望去。 “怎么还不出来。” “干嘛呢,干嘛呢。” 苏音丧着一张脸,她已经提前在心里预想一万遍今晚该怎么“惩罚”许倾尘了。 不怪苏音“小心眼”,要怪就怪许倾尘太招人喜欢了,虽然别人都知道她已婚,但架不住她魅力大,无论她在哪,总会有欣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许倾尘这种女人,越是年龄大,越有魅力。特别是被爱滋养的这几年,她变得越来越柔软,越来越有女人味。 苏音除了工作之外,每天只做一件事,那就是把眼睛长在许倾尘身上。 现在,看不见许倾尘,她又开始焦灼。 等了很久,苏音实在等不及了,她又给许倾尘发了一条微信。 政治办公室。 桌上的手机震动一声,许倾尘看了眼墙上的钟,对她身边的学生说:“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吧。” 几个女生礼貌说声再见后便离开。 确定办公室门关上后,许倾尘打开微信,看见苏音发来的消息── 一个飙泪的卡通小女孩的表情包。 许倾尘笑着弹了条语音回去: 【乖,我马上出去。】 那声音,又轻又软。 车里的苏音连听数遍后,她靠在椅背上,边笑边把语音条放到收藏夹里,尽管,收藏夹里已经有很多条这样的语音了。 苏音放下手机,往校门口望,不到五分钟,许倾尘出来了。 她穿了一条纯白的长裙,长发挽起,既温婉又温柔。 苏音趴在车窗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真美啊。 苏音心里百般滋味。 她看着许倾尘的脸,突然想起很多事。 窗外的蝉鸣声,闷热的教室,刺鼻的风油精味道,无聊的课本,莽撞的她和美丽的她。 那些记忆,已经很遥远了。 即使记忆中的片段已经模糊,但每每想起,她还是会千遍万遍的为记忆中的许倾尘而心动,她深爱每一个时期的许倾尘。 不过。 要说她什么时候最爱许倾尘。 永远是现在。 永远是在问这个问题的当下。 许倾尘离车只有两三米,苏音正要下车去迎她,这时,她在闷闷的黑夜中看见了默默跟在许倾尘身后的女孩。 女孩很瘦,腿有点不太好,走路一瘸一拐的。 苏音眼波闪动一瞬,没有下车。 她看着她们── 女孩见许倾尘要上车了,这才提起一口气,鼓起全部勇气喊了声“老师”。 她的声音很小,许倾尘没听见。 女孩又喊了一声。 许倾尘回过头。 女孩先是欣喜,再是紧张,最后,红了脸。 她朝许倾尘走过去。 许倾尘见她走的太急,脚跛得越来越厉害,便朝她走了两步。 女孩眼睛亮了,她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在走到许倾尘面前时,她将藏于身后的一小束郁金香捧出,“老师,教师节快乐。” 许倾尘收了花,说了谢谢。 女孩很有分寸,她没再打扰,而是直接走了。她的背影里藏着少女没有宣之于口的秘密。 车里的苏音,莫名其妙地心口一酸,等女孩走后,她才滑下车窗,她没有下车,而是趴在车窗上,看着许倾尘发呆。 许倾尘转过身,笑着走向她。 苏音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许倾尘走到车窗前,摸了摸苏音的头,“怎么了,吃醋了呀?” 苏音摇头。 许倾尘的手停留在苏音头上,“那就是因为我出来晚了,生气了?” 苏音还是摇头。 许倾尘笑了笑,那只停留在苏音头上的手滑向苏音后脑,苏音顺势抬头时,许倾尘弯腰,吻了苏音的唇。 点到为止。 这里是学校门口,许倾尘很快便移开了,她像无事发生过一样,从车前绕过,上了副驾。 苏音已经摇上车窗。 许倾尘一上车,苏音立刻倾身过去,迎上去一个潮湿而热切的吻。 许倾尘双手抵在车座两侧,座椅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将另一种无法言说的声音掩盖了去。 许倾尘:“不…不行,唔。” 苏音再次将她吻住,这次,她直接把许倾尘吻到喘不过来气,吻到腿软,吻到眼神失控。 苏音覆在许倾尘腿上的手缓缓向内探,许倾尘下意识咬住苏音的下唇,她整个人都开始发烫,苏音却得逞一笑,安抚地吻了许倾尘一下后,她替她系好安全带,退回自己的位置。 许倾尘瘫软在座椅上,缓了又缓。 第214章 苏音轻咳一声,“我手不干净。” 许倾尘不理她。 怕许倾尘真生气,苏音立刻抱住她的胳膊,用脸蹭了又蹭,“我错了,老婆,我不应该没洗手还勾引你,我真的错了,今晚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许倾尘假装冷脸,“想的美。” 苏音苦着一张脸,“老婆,今晚你不会又要跟我分楚河汉界吧?” “嗯。” 苏音已经提前在心里预演了一遍自己被踹到床边的悲惨画面,她用手指戳了戳许倾尘,见许倾尘不理她,她悻悻地转头去开车了。 苏音开车很稳,许倾尘有点乏了,她闭着眼睛。 等绿灯时,苏音悄悄将座椅中间那束因转弯而倒落的郁金香扶正。 这时,许倾尘睁开眼,说:“音音,你真的不吃醋吗?” 苏音:“一点点。” 许倾尘挑了挑唇:“一点点是多少啊?” 苏音轻哼一声,“才不是一点点呢,我醋死了。但是,谁让许老师这么招人喜欢呢,我能怎么办呢,我只能忍着喽。” 许倾尘憋不住笑了,“小绿茶。” 苏音:“我是绿茶,你不还是喜欢?” 许倾尘笑而不语。 苏音轻笑,当余光再次瞄向那束郁金香时,她说:“你这么好,有这么多人喜欢你很正常,虽然我偶尔会吃醋,不过我还是很开心的。” 许倾尘用充满爱意的眼神看着她。 苏音继续说:“那个女孩子,很像那个年纪的我。” “是吗?” 苏音点头,“她欣赏你,她崇拜你。”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啊,这女孩身世蛮可怜,我帮了她几次,她送我花,也是想感谢我的那几次帮助而已。” 苏音开玩笑说:“那是,谁能跟我一样啊,谁有我这能耐啊,直接把老师拐回家做老婆了。” “嘴贫。” 见许倾尘终于开心,苏音才一本正经道:“老师,你知道吗,像你这么优秀的人,得是好多人的青春呢。” “那我是你的青春吗?”许倾尘问。 苏音重重点头,“是。” “那就够了。” 苏音笑了。 许倾尘:“对于我是不是别人的青春这件事,我一点都不感兴趣,我只想成为你的青春。” 苏音说:“你是我的青春,可我也不会刻意破坏掉别人的梦,我允许没有恶意且有分寸的人把你当作她的青春。” 苏音知道许倾尘也许不会懂她的话,没关系,许倾尘不需要懂。 许倾尘想懂,她便问了:“音音,你真的能做到这么大度吗?” “我不大度,我一点都不大度。” 苏音眼中闪烁出微光,“你根本不知道你站上三尺讲台时,是多么的有魅力,你注定会成为很多人的光,照亮许多人的路。我是你的爱人,我尊重你,我也会尊重那些把你当成光的人。” 许倾尘轻抚指上的钻戒,轻声说:“音音,你知道我为什么又回来教书了吗?” “为什么?” “因为热爱,还有,因为你。” “因为我?” 许倾尘望着这条驶向她们的家的路,说:“因为我不想你忘记你爱上我时,我的模样。” 苏音感动地笑了。 她很庆幸,她追逐到了自己的光。 苏音不是大度的人,她对许倾尘有占有欲,并且有特别强烈的占有欲,因为她爱她,但是她知道追光的路有多辛苦,她可以感同身受那些小孩子。 不是谁都和她一样幸运的。 苏音想:如果下次还有谁给许倾尘送花,她依然不会下车。 她不会毁了她们的梦。 苏音:“老婆,回家把这束郁金香养上吧。” “好。” 夜色朦朦,她在看路,她在看她,她们在回家,在回她们共同的家。 车子驶入停车场时,苏音突然问道:“老婆,今晚可以抱抱睡吗?” 许倾尘掀了掀眼皮,待苏音把车停稳后,她掐着苏音后脖颈问:“哪天晚上没让你抱了?嗯?” 苏音边想边说:“上周五,你就没让我抱。” 许倾尘咬了咬牙根,皮笑肉不笑道:“上周五,你把我折腾到凌晨三点,亲爱的老婆,我多大岁数了啊,凌晨三点你还不让我睡觉,还想让我抱你?” 苏音扶额,“我那不是出差刚回来,好几天没见你了,太想你了嘛。” “哦。”许倾尘开了车门。 苏音快速下车,殷勤地去给许倾尘开车门。 许倾尘冷冷地看她一眼,踩着细高跟,也不等她就走了。 苏音心里一颤。 靠,她爱死许倾尘这幅高冷模样了。 苏音取出车里的她们的包和那束花,快步去追许倾尘。 “老婆,你等等我。” “不等。” 话是这么说,许倾尘还是慢下脚步,她看着那个越走越近的影子,在心里默数:三,二,一。她一转身,把迎面而来的苏音抱了个满怀。 她们相拥在无人停车场。 她们紧紧抱着对方,她们笑着,她们幸福着,她们在每一个别人无法窥探的瞬间,热烈地相爱。她们抱在一起,她们的影子也紧紧缠绕在一起。 苏音在许倾尘耳边小声说:“我爱你。” 第215章 “我知道。” “我知道,我也爱你。” 那就在这个漆黑的夜里,模糊不清的你我,再欢畅淋漓一个热吻吧。 我是你,你是我。 我们继续狂欢到凌晨三点,喝一口红酒,渡给你,连同我的欲望,我的疯狂,一并渡给你。 满地狼藉,漫天春色。 乖乖,你看天上有星星。 你不看。 你说。 星星就在我的眼睛里。 我听着你脉搏的声音,看着你身体的颜色,我说:“乖乖,我的眼里都是你。” 都是你。 第109章 终章 “新年快乐!” 电视正在重播昨晚的春节联欢晚会,一桌人在碰杯,桌上两个小鬼窃窃私语起来。 苏音笑了一下,悄悄把电视调成静音。 小禾说:“酒是什么味道啊?” 平安鬼鬼祟祟地用筷子蘸了许清词杯里的酒,舔了一口后,她呲牙咧嘴道:“辣,好辣啊。” 小禾大笑出声。 平安攥住许清词的衣袖,摇晃两下,“妈妈,小禾姐姐又欺负我。” 小禾掐腰,冲着平安:“略略略。” 虞枝轻拍小禾的手,“你怎么回事啊,怎么又欺负妹妹。” 小禾:“我哪有欺负她,我这是喜欢她。” 虞枝无奈地笑,“你这是什么歪理,喜欢妹妹,就要欺负她啊?” 小禾点头,“对啊,妈咪当时不就是这么欺负妈妈的嘛,最后还不是和妈妈结婚了。” 谢宁:“你这个机灵鬼。” 小禾:“妈妈,我说的不对吗?” 谢宁笑而不语。 小禾:“妈妈不说话那就证明我说的是对的喽。” 小禾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倒是把虞枝说得无地自容,虞枝看了谢宁一眼,愧疚地摸了摸耳朵,继续喝酒了。 平安不记仇,转头就和小禾去沙发上玩了。 平安是许清词和江佑的女儿。 小禾是谢宁和虞枝的女儿。 她们两个同一年出生,小禾比平安大几个月,从小就被扔在一起玩。两个小鬼今年六岁了,已经到了讨人嫌的年纪了,大人们也不管她们,任由她们在一边蹦来蹦去。 虞枝打趣说:“还是倾尘和音音看得明白,也不要小孩,一有时间就四处旅游,二人世界过的好不滋润。” 江佑:“就是。” 许清词跟着附和:“就是。” 苏音笑道:“这不是有平安和小禾嘛,我俩就不生了。” 许倾尘握住苏音的手,冲她笑了笑。 倒不是苏音和许倾尘不喜欢小孩,主要是苏音身体不好,而她也不想让许倾尘承担生育的风险,所以她们根本就没有要孩子的念头。 许倾尘说过:“音音,如果你喜欢小孩,我可以生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 苏音果断拒绝:“我不要孩子。” 苏音只要有许倾尘就够了。 大家继续喝酒聊天,喝到微醺时,苏音提议说:“过完初三,我们去度假吧。” “好啊。” 大家都忙,难得过年聚在一起,纷纷表示赞同。 小禾立刻举手:“我要去历安岛。” 平安马上唱反调:“我要去南太岛。” 一南一北。 这两个小鬼。 最后,大家商量一番后,还是听了平安的话,去了最南边的南太岛。 因为。 她们想看海了。 因为。 许倾尘想看海了。 小禾一听许倾尘想看海,立刻双手赞成了,她最喜欢许倾尘了,因为她觉得许倾尘长的最好看。 达成共识后。 大年初六,一行人出发了。 落地后,她们乘车抵达度假酒店,正是晌午,她们拿好房卡,各自去各自房间,打算先休息,等日头落了再出来看海。 苏音和许倾尘的房间在顶楼。 电梯里,许倾尘靠在苏音肩上,“音音,等回家了,我陪你去看看你妈吧。” 苏音眼神一颤,她心疼地抓紧许倾尘的手,说:“自从我们结婚后,她就没有再联系过我,我也没找过她,我和她这辈子应该都不会有任何联系了。” 许倾尘轻轻摩挲苏音的手,“如果你能联系到她,如果你想去见她,那你就去,音音,你不用考虑我,知道吗?” 苏音心中五味杂陈,但更多的情绪是心疼,她紧搂许倾尘的肩,感动道:“你为什么这么好?” “不是我好,而是因为她是你的妈妈,音音,我不仅希望你身边有我,我还希望你身边有家人,有所有你在意的人,音音,我希望你事事如意,永远快乐。” “可是她毁了你的家。” 许倾尘环抱住苏音的腰,又说了一遍,“可是她是你的妈妈。” 苏音不知道该说什么感激的话,她只是克制着不让眼泪往下流。 许倾尘总是这样,凡事为苏音考虑,从来不为自己着想。 许倾尘一直在迁就苏音。 从前是这样,现在亦是如此。 许倾尘可以不去计较苏曼眉所犯的错,只因为,那是苏音的妈妈。 电梯门打开时,许倾尘说:“音音,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我知道。” 她们牵手走出电梯,哪怕是刷房卡,苏音都没有松开许倾尘的手。 第216章 房门打开,她们进门,刚换好鞋,苏音就迫不及待地把许倾尘抱住。 许倾尘的下巴抵在苏音肩上,轻声细语道:“干嘛啊。” 苏音把她往怀里搂紧,说:“我想你了。” 许倾尘轻抚苏音的后背,“我不是在你身边吗。” 苏音把脸埋在许倾尘颈窝,字字真挚道:“你不在我身边时我想你,你在我身边时我还是很想你,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就是无时无刻都在想你。” 许倾尘脱离苏音的怀抱,双手勾着她的脖子,轻吻她的脸颊,满眼爱意地看着她,“因为你爱我啊。” 苏音深情道:“我爱你。” 她搂上许倾尘的腰,把她往怀里带。 许倾尘又一次去吻苏音脸颊,苏音头一偏,她的唇准确地碰上许倾尘的唇。 唇贴唇时,许倾尘唇角微扬。 苏音吻着那片柔软,口齿不清道:“我爱你,还有,谢谢你。” 谢谢你,我的爱人。 谢谢你对我的爱,谢谢你的包容和付出,谢谢你的一切。 一个长吻结束,苏音说:“老婆,我累了。” “去床上躺会吧。” 苏音眼珠一转,说:“脏死了,我得先洗澡。” 许倾尘还没察觉出苏音的诡计,她说:“去吧,宝宝。” 苏音“哦”一声,慢悠悠地去开行李箱,许倾尘正要往里面走,这时,苏音猛地拉住她的胳膊。 许倾尘失去重心,向后一仰,稳稳倒在苏音怀里,苏音圈住许倾尘的腰,把她往浴室里带。 “干嘛啊,音音?” 苏音咧开嘴笑,“一起洗吧。” 许倾尘脸一红,娇嗔地捶了苏音胸口,“现在可是白天。” “白天怎么了,白天我就不能跟自己老婆一起洗澡了吗?” 许倾尘的耳根晕染出一圈红。 苏音坏笑,在许倾尘耳边低语,“听话。” 许倾尘身体一软,整个人倾在苏音怀里,她红着脸,闷着笑,任由苏音胡作非为。 … 窗帘拉起,浴室响起哗啦水声和讲话声。 “老婆,我忘记带那瓶洗发水了?” “哪瓶?” “就你常用的那款,蓝瓶子的。” “我带了,在行李箱里层,我去拿。” 许倾尘准备去取,苏音没给她这个机会。 苏音倾身开花洒时,装作脚下一滑,撞入许倾尘怀里。 许倾尘眼疾手快,她扶着苏音的腰,“你慢点。” 苏音赖在许倾尘身上不起。 许倾尘反手调水温,她眉眼低垂,认真的模样要多迷人有多迷人。 苏音痴痴地看着她,呼吸加重到不可控时,她掰过许倾尘的脸,用力吻住了她的唇。 许倾尘顺从地闭了眼。 她们的衣服被花洒直下的水浸湿,她们在雾气弥漫的狭小空间,拥吻了一次又一次。 任相爱的人,尽情相爱吧。 - 下午五点半。 夕阳染红半边天,海风轻起,她们站在海边,有说有笑。 虞枝和谢宁牵着小禾,许清词和江佑牵着平安,苏音和许倾尘站在她们中间。 她们在看海。 苏音指着海对岸说:“你们看见了吗,对岸有人诶。” 小禾大声说:“看见了!” 平安:“我想去那边玩!” 许清词向四周张望后说:“那边有船,应该坐船就能过去吧。” 江佑问:“你们想去吗?” 几人纷纷点头。 苏音:“我去问问。” 苏音回来时,带回了几张船票,她说:“半小时后开船。” 她将船票分发给她们,最后,她手上剩余两张船票。 苏音站到许倾尘面前。 许倾尘的目光柔情似水。 苏音看了一眼许倾尘,又看了一眼手里的两张船票。 许倾尘微倾身,温柔道:“音音,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苏音点头,“是。” 许倾尘撩了撩被风吹散的头发,她耳上的银饰随风摇曳,摇晕了苏音的眼。 苏音一瞬间恍惚,她突然记不得现在究竟是哪一年,她仿佛又站在十六岁的某一天。 苏音小心翼翼地递出一张船票,说:“老师,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许倾尘唇角弯起,露出一个清清淡淡的笑,她毫不犹豫道:“我愿意。” 作者有话说: 番外就写到这里啦,就让她们在平行世界继续甜下去吧! 还会再更一章if线哦,我整理整理,过几天再更。 第110章 if线 2019年5月20日12:30 苏音刚结束一次出差,此时她正在回长水的高铁上,回程路上,她一直靠在座位上睡觉。 去年,苏音凭借第一名的招考成绩考入京北一家老牌设计院,如今,她将全部精力投入工作。算起来,她已经很久没回长水了。 如果不是虞枝多次发微信,苏音也不会折腾这一趟。 苏音已经规划好,未来大概率会定居在京北。 她在慢慢逃离长水这个城市,也试图从过去的回忆中抽离。 城市里有她不敢提的回忆,回忆里有她放不下的人。 苏音睁开眼,看着高铁驶入隧道时窗户上倒映出的她疲惫的脸,她戴上有线耳机,循环播放一首歌,她听不腻的《富士山下》。 第217章 她重新闭上眼。 快四年了,她快四年没见到许倾尘了。 歌一遍都没听完,她烦躁地扯下耳机。 我。 我不能想你。 - 再回长水,苏音并没有想象中的亲切感,反而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过往记忆就像一场梦,记忆里的人也是。 苏音打算见完虞枝直接回京北,她一点都不想在这里多待。 虞枝约她在一家叫做“st”的咖啡馆见面,苏音坐上出租车,前往“st”。 一路上,苏音一直低头摆弄手机,她没有往窗外看,这条路会经过很多她熟悉的地方,一中,眼镜店,烧烤店,还有许倾尘的家。 苏音不敢抬眼。 苏音看手机,心思却完全不在手机播放的短视频上,她逼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不该想的事,但她做不到。 她满脑子都是许倾尘。 想着想着。 她的胸口突然闷痛起来。 苏音翻包,靠,忘带药了。 她硬撑几分钟才缓好。 最近苏音的心脏经常不舒服,可能是工作太累没休息好,也可能是心情太郁结了。 她打算回京北就去医院检查一下。 司机抵达目的地后,苏音下了车,她原本想先去马路对面的药店买药,但当她透过咖啡馆透明玻璃窗看见那个熟悉的背影时,她愣了。 是许倾尘。 她身边还有一个男人,他们坐的很近,举止十分亲密。 他是她什么人? 苏音知道自己没资格过问,可她还是压制不住内心的不安和恐惧。 胸口又开始闷痛了。 她的手掌覆在玻璃窗上,她紧皱眉头,短短几秒,她在玻璃窗上留下了一串痛苦的指纹。 咖啡馆内。 虞枝瞄眼外面,低头抿咖啡时她小声说:“音音来了。” 许倾尘眼神一颤。 洛航伸手搭上许倾尘的肩,将她搂在怀里,看向许倾尘的眼神里拉了丝。 许倾尘瞪了他一眼,“你干什么?” 洛航凑在许倾尘耳边说:“我们如果再不做点什么,苏音可能真的能忍住永远都不坦白她的心里话,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吗?” 许倾尘沉默了。 她想知道,她非常想知道。 这几年,虽然她从来没有表露过她对苏音的心意,但她很清楚,她对苏音的爱,一如从前。 她只是怕了,怕再受伤。 所以,她也很想试探一下苏音。 见他们达成共识,虞枝这才抬头,她假装刚看见苏音,冲她招了手。 苏音强忍住心脏的不适感,她掐了掐掌心,将痛苦完全藏于心,做出云淡风轻之态,推开咖啡馆的门。 虞枝起身迎她,“音音,这里!” 苏音笑着朝虞枝点头,余光却全部落在从她进门都没有抬头看过她一眼的许倾尘身上。 许倾尘和洛航有说有笑。 苏音心口的闷痛感愈发难以忍受,但她还是保持最好的状态走到许倾尘面前。 许倾尘抬了头。 她们对视着,谁都没有主动说话。 苏音看着许倾尘的脸,忽然很想哭,她终于见到她朝思暮想的人了。 再也不用只在梦里相见了。 值了。 苏音忽然感慨:哪怕这是她们这辈子见的最后一面,也值了。 苏音在想合适的开场白。 她想和许倾尘好好说话,如果她们谈的足够融洽的话,时机允许的话,她还想告诉她,她很想她,还有,她很爱她。 当心爱的人出现在面前时,她才意识到,从前那些所谓的对于未来的规划通通都可以推翻,没有许倾尘的未来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这时,洛航开了口,“你好啊,不用太拘束了,我听尘尘提过你,你以前是她的学生吧。” 学生。后来,你再跟别人提起我,只当我是你的学生吗? 我们之间仅仅是师生关系吗? 苏音心口刺痛,她闷着一口气没有提上来,呼吸差点在那个瞬间断了。 “我叫洛航。” 洛航用充满爱意的眼神看了许倾尘一眼,继续说:“我是尘尘的男朋友。” 男朋友。 他是她的男朋友。 “我们快要结婚了。”洛航补充说。 苏音脸色煞白,心被狠狠剜了几下,她用绝望的眼神看着许倾尘,可她还是提起最后一口气,说:“祝…” 一瞬间断掉的不止是这句没讲完的话,还有呼吸和心跳,还有她全部的希望。 她倒在了地上。 她再也没有醒过来。 小小的咖啡馆里,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震碎了玻璃窗上的指纹。 2019年5月20日16:40 医生推开抢救室的门,“抱歉,我们尽力了,病人已确认死亡,请节哀。” 许倾尘睁着一双空洞的眼,“她死了?” “嗯。” 许倾尘没有哭,她转身往医院外面走,她平静得可怕。 她爱的人死在了她面前。 她无法原谅自己。 2019年5月20日16:50 路上疾驰一辆车,许倾尘不断踩油门,她连闯两个红灯,来到市北码头。 她一分一秒都不耽搁,她怕来不及,怕追不上她的苏音。 第218章 这个时间段并不是轮渡运行时间。 码头没有人。 许倾尘下了车,她快步走到江边,江风吹在脸上很凉,她的眼泪也是凉的。 她迎风笑着说:“音音,别害怕。” 2019年5月20日16:52 许倾尘跨过护栏,对着江那边说:“我爱你,我跟你走。” 2019年5月20日16:53 她跳了江。 (完)